第十七章
湘裙不由得瞪下身子,拾起好幾片被風吹落的葉子,然後信步走向了水邊,這個舉動又跟她的年紀不太符合。
「少夫人小心一點……」青兒擔心地嚷道。
她恍若沒有聽見,雙腳有自己的意識般,有些不穩地踩過扁平的石塊,接着便蹲下身,即使裙擺浸濕了也一無所覺,接着將葉子一片片的放在水面上,然後看着它們順着水流漂遠。
這個動作好像以前經常做……
是什麼時候呢?
睇着水中的倒影,湘裙看見自己一臉茫然地回視,就在這當口,水面一陣晃動,形成不少波紋,漸漸平靜之後,她看到了「她」,像是自己,但又不是。
那是小時候的「她」。約莫十一、二歲左右的自己。
那個「她」也在看着她,小口一開一合,好像在說話,可是聽不見聲音。
「你想告訴我什麼?」湘裙不知不覺地這麼問。
「她」的小口不斷開開合合,似乎說了一長串的話。
湘裙蹙起眉心,不由得俯低螓首,盡量湊近水面。「我聽不到你在說什麼……能否大聲一點……」
「少夫人?」站在不遠處的青兒聽見主子自言自語,而且身子不斷往前傾,忍不住緊張。「你在跟奴婢說話嗎?」
她更專心地傾聽,還是什麼也聽不見,本能地伸出右手,想要去碰觸水面中的那個「她」。
「娘!」璇玉的叫聲將湘裙恍惚的神智拉回來,瞬間整個人都清醒了,下意識地看了下水面,又明明是自己現在的模樣。
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好像想起什麼,可是一下子又記不得了。
小小的身影已經跑了過來。
「璇玉……」她回頭看着正好來到面前的璇玉,暫時拋開困惑,露出笑意。「怎麼知道娘在這兒?」
「我就是知道。」璇玉翹起紅潤嘴角,說得好不得意。
「是,娘知道璇玉最聰明了。」湘裙揉了揉兒子的頭說。
他牽起母親的手。「娘來陪我練字。」
「好。」她會答應兒子任何的要求。
【第七章】
數日後,暑氣正盛。
就在這天午後,瞿府來了客人。
「我大嫂……?」湘裙心想既然知道有個大哥,那麼自然會有嫂子了,只是沒想到她會親自走這一趟。「先請她到小廳稍坐片刻,我馬上就來,還有派個人跟管事說一聲,請他安排住的地方。」
青兒福了個身,很快地出去了。
「大嫂又是為了何事而來?」經過二哥的事之後,她可不認為娘家親人只是單純來探望,提醒自己要謹慎處理。
她坐在銅鏡前,整理好儀容,這才出去見客。
待湘裙來到院落里用來接待女眷的小廳,就見到在座的是一名年紀比自己大上幾歲,臉蛋和身形都略顯豐腴的婦人,從建州府一路到京城,路途雖然不算遙遠,還是不停地槌着肩頭,唉聲嘆氣,嘴裏不忘抱怨。
「哎呀!小姑,看到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李氏見到她進門,精神都來了,馬上提高嗓門,嚷嚷起來。「我這個大嫂可是擔心得睡不着覺……」
湘裙看着她過分誇張的言行舉止,感受不到半點真心。「你是……大嫂?」見到對方,還是沒有一點印象。
「我聽二叔說了你忘記以前的事,你大哥知道之後可是擔心得不得了,要我親自來看看你……」李氏不忘替夫婿說幾句好話。「畢竟你是他唯一的妹妹,出了這麼大的事,當然要想想辦法了。」
聞言,湘裙正要說些客套話,不期然地,目光不小心移到李氏身邊的中年婦人身上,相較於大嫂,反而對這名中年婦人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這位是……」她聽到自己開口。
「小姐……小姐認得出我嗎?」詹大娘早巳眼眶濕潤,激動地喚着。
「小姑,她可是一手把你帶大的詹大娘,聽說你們的感情比親生母女還要好。」李氏忙不迭地說:「婆婆要我帶她來,就是希望讓你能早點想起以前的事。」
「詹大娘……」湘裙走向前去,仔細端詳着詹大娘樸拙老實的臉龐,可以看出她的激動是真誠,沒有一絲矯飾,不由得放下戒心。「雖然記不得,不過感覺上好像已經認識很久,我真是你一手帶大的?」
「小姐還在襁褓時,我剛進府里做事……」詹大娘用袖口擦去淚水,然後娓娓道來。「因為小姐晚上一直哭,奶娘怎麼哄都沒用,後來我一抱,小姐就不哭了,所以老爺和夫人便讓我以後負責照顧小姐……」
湘裙輕頷下首。「原來如此,詹大娘,這麼多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想必是把她當做另一個娘,才會覺得親切。
聽小姑這麼說,李氏不禁用怪異的眼神上下打量。「難怪二叔說你性子都變了,不過是忘記以前的事,這會兒連說話談吐都跟過去不一樣?」
這個問題有太多人問過了,湘裙也無法給出一個正確答案。
「大嫂應該也累壞了,我讓婢女帶你去歇着,有話慢慢再聊。」湘裙比較想跟詹大娘多說些話。
李氏心想還是先填飽肚子,好好睡上一覺,再來跟小姑商量「正事」。「那就有勞小姑了。」
「這是應該的。」湘裙便讓青兒先將大嫂帶下去休息。
而還站在原地的詹大娘依然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個從小帶大,就像親生女兒一樣的孩子。「小姐真的想不起以前的事?」
「是這樣沒錯。」湘裙苦笑一下,主動拉着詹大娘往外走,這個動作給她一種很自然的感覺,似乎以前就經常這麼做,更確信兩人的感情比其他人深厚。
「連小時候的事也都不記得了?」
這句話讓湘裙不禁失笑。「小時候和長大以後,有什麼差別嗎?」
看着她,詹大娘不知在想些什麼。
「詹大娘若是還不累,可以陪我說說話嗎?」湘裙真的很想多知道一些關於兩人以前的相處。
「當然可以。」詹大娘也想再確認清楚。
於是,湘裙將人帶到自己的寢房,兩人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請喝茶。」她親手奉上茶水,心想既然是帶大自己的人,關係也就不同,不會在乎這點小事。
「多謝小姐。」詹大娘誠惶誠恐地接下。
「你一手把我帶大,為你倒杯茶也是應該的。」湘裙很自然地回道。
聽到這句話,詹大娘不禁落下淚來。
湘裙一怔。「我說錯了嗎?」
「是因為小姐……在八歲生展那天,也親手倒了杯茶給我,還說是我一手把你帶大,這是應該做的……」詹大娘哽咽地說。
「原來是這樣。」湘裙更加相信她們過去一定情同母女。「可以跟我說一些還沒出嫁時的事嗎?就算是日常瑣事也好,或許可以讓我想起來。」
「小姐想聽,當然沒問題了……」
就這樣,一個下午,詹大娘盡其所能的從頭說起,而湘裙也認真地凝聽,希望能勾起深埋的記憶。
夜晚過去了。
翌日一早,約莫辰時,瞿仲昂才踏進家中。
他一面打着呵欠,一面往前走,想到昨晚正要離開,不料皇上又找他對奕,直到天亮才得以脫身。
待瞿仲昂跨進院落,沒走多遠,就見一名面生的中年婦人迎面而來,對方見到自己,有些慌亂。
曾經陪同小姐出嫁的詹大娘,當然認得出眼前這名身穿官服的年輕男子是誰,趕緊上前行禮。「見過姑爺。」
瞿仲昂沒見過她,不過就算見過面,也未必會記住,不過聽她喚自己一聲「姑爺」,想必是妻子娘家的人。
「她是……?」他問身邊的小廝。
小廝連忙介紹。「小的聽說這位詹大娘是一手帶大少夫人的。」
「原來是詹大娘。」瞿仲昂頷了下首,方才進門時已經聽管事稟報,說昨天有岳父家的客人到訪的事,想必她是其中之一。
「是,姑爺。」眼前的男子不只是小姐的夫婿,還是當朝首輔,見了大官,對沒見過太多世面的詹大娘來說,難免局促不安。
他大概猜得出原因。「是因為聽說她忘記以前的事,所以特地來探望的?」
「是。」她說。
「既然是你一手把她帶大的,應該看得出她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瞿仲昂只是隨口這麼問,卻聽到意料之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