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傅均誠點了點頭，將設定在保溫的電磁爐做了火力調整。

雖然他還想再叮嚀幾句，但看着海沁全部的注意力已經被眼前的火鍋吸引，他只能吞下。

調教她正確的飲食觀念不急於一時，他有得是時間與她慢慢來，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她好好的飽食一頓吧！

傅均誠有些意外，他回到台灣開餐廳的決定，還是將他推離了平淡的生活。

因為他的料理溫馨美味、價位實在，上門的客人迴流，再經過口耳相傳，餐廳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就算平常日，也都是高朋滿座的狀況。

短短几個月的時間，「I'oncleTom」已成為饕客必訪名店之一。

這一天，在客人離去，餐廳準備打烊后，傅均誠讓助手做善後的工作，自己則小心翼翼的與電話那端的人溝通。

「孔老師，我是很有誠意希望你能接下我的案子——」

沒等他講完，孔民陵立即截斷他的話，「現在幾點了？」

中法混血的孔民陵來自歐洲製作藝術瓷盤的德特克洛家族，是在白瓷上繪製或綴上精緻花草雕飾的專家。

一年前孔民陵才由歐洲回到台灣，工作團隊裏的繪圖師、雕塑師全是業界裏的佼佼者，有不少政界、企業家砸下巨款邀聘他製作傳家藝術瓷盤，卻少有人如願。

傅均誠在找上他時，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無論花多久的時間，也要由這位古怪、難搞的藝術家手中纏磨到一套屬於「I'oncleTom」的專用餐具。

傅均誠聽到他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嗓問出這一句話，猜想這一次大概又要吃閉門羹了。

「十一點。」

「你打擾到我的創作。」

傅均誠猜想，藝術家的時間是以靈感、以心情做區分，與平常人1一十四小時的時制是不同的。

他順應孔民陵那常人無法理解的藝術家思考，每一次打電話都是隨意挑個時段碰運氣。

「我今天覺得應該要試一下這個時間。」不過由孔民陵不悅的語氣聽來，今天他挑的時段似乎也不樂觀。

「抱歉，你打烏龜了。」

打烏龜……台語杠龜、賭輸的意思。傅均誠嘆了口氣，也不為難。「好，那下次再談。」

他話才說完，孔民陵毫不猶豫地掛上電話。

傅均誠碰了一鼻子灰，擰眉思索。

其實依他以往在廚藝界活躍的程度，要找到優秀的藝術瓷盤專家並不難，但他不想。

他已經決定拋開過去，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走回頭路，與過往的人事物摻和在一塊兒。

而他除了看中孔民陵的作品，也挺喜歡他古怪的性格。或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堅持要磨到孔民陵願意替「I'oncleTom」做專用餐具。

在助手們將廚房最後的清潔工作做完，一一與他說再見后，他做了最後的巡視，關上燈準備離開時，店裏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這個時間會打店裏電話的絕對不會是客人。

傅均誠接起電話，果然聽到久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寶貝，最近好嗎？」

聽到母親柔軟的聲嗓，傅均誠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笑。「挺好的。你和Tom怎麼樣？」

「老樣子。只是Tom的身體狀況是一年不如一年。」

Tom十年前曾經得過癌症，切除病灶后，身體狀況隨着年紀增長愈來愈差，他卻堅持不退休，一直堅守在工作崗位上。

這一直是讓傅均誠感到憂心的事，如今聽母親這麼一說，他掩不住着急地問：「所以你還沒勸成功？」

Tom是傳統的大男人，十分疼愛母親，唯獨對這一點遲遲不肯讓步，讓他及母親都很頭痛。

「你也知道，Tom的脾氣硬得像茅坑裏的石頭，哪是我這麼容易就可以勸動的。」

看來母親與他遇到同樣頭痛的事。傅均誠沒好氣地笑道：「那我們就比賽看誰先成功好了。」

「怎麼，你還沒處理好小孔的事？」

母子倆除了久久通一次電話，每個星期也會用email聯絡，說說彼此的近況。

蘇珊知道兒子最近為了餐廳的餐具與孔民陵杠上了。那男人是出了名的有藝術家怪癖，不是太好相處。

「還沒，就慢慢和他磨。」也許是已經做足了與孔民陵「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傅均誠倒是看得很開。

「要Tom幫你處理嗎？」

兒子拋棄大好前程回到台灣，雖把那在雲端般好的、壞的一切都放下，她卻怎麼也放心不下。

「媽，放心，我自己搞得定的。」

既然兒子這麼說，她也不好堅持。再加上嫁了個外籍丈夫，她的觀念改變許多，學會放手讓兒子去體驗屬於他自己的人生。

「知道了。」略頓，蘇珊接著說：「如果台灣的事都處理好了，放個假回來看看我們吧！」

「好。我會排時間，確定了再跟你說。」

「那……嘉芙蓮那邊，你確定要推掉？」

嘉芙蓮是Tom摯交的女兒，也是傅均誠未來妻子的人選。

兩人在長輩的安排下見過幾次面、吃過幾次飯，但因為傅均誠無意，所以遲遲未有發展，這讓雙方家長都非常緊張。

不意外母親會提起她，傅均誠坦誠道：「媽，我在台灣遇到一個不錯的女孩，我們現在很穩定的交往中。」

「真的？」

聽母親的語氣帶着懷疑，他笑出聲，俊朗的輪廓因此變得柔和。「有機會我帶她回去見見你和Tom，你會喜歡她的。」

想起率真可愛的海沁，他便不自覺想笑，那是熱戀中的男人才會有的傻笑。

「晚點把她的相片寄給我看看。」由兒子的聲音察覺出他的轉變，蘇珊恨不得可以馬上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居然讓眼睛長在頭頂的兒子跌入愛河。

傅均誠忍不住取笑，「媽，你也太心急了吧！」

「你都幾歲了？媽想抱孫子了。」雖說她的觀念開放許多，但對於兒子遲遲沒結婚這一點，她無法不在意。

「當阿嬤就變老嘍！」由母親的語氣，他可以聽出她的渴望。

「走到我這個年紀不變老都成妖了。總之等你的好消息。」蘇珊對兒子的戀情抱以無限期許，心裏則為兒子的轉變感到安慰。

如今那隨着榮譽而來的墮落已遠去，她總算可以安心了。

傅均誠又與母親聊了幾分鐘才結束通話。

在回家的路上，他腦中不斷浮現母親說的話，心裏思索着，與海沁的感情再穩定一點，他應該帶她回去看看家人。

想到海沁，他腦中就自動盤算着有什麼好吃的美食，可以帶回去讓她當消夜。

自從上一次她出差變得又黑又瘦回來后，他就格外費心去餵養她。

如果餐廳有好的食材，他會留一份給她；就算沒有，他也會挖空心思去想，哪裏有健康又好吃的消夜可以買。

他得好好想想，今晚該買什麼帶回去給她吃……

【第六章】

深夜十一點半，海沁將自己最近一次的作品做最後分類后，怔怔的盯着一直未收進儲藏室的行李箱發獃。

稍早，她收到楊姊寄來的信件，詢問她是否能參與雜誌社配合國際紅十字會明年的募款攝影展活動，到戰區取材。

她的作品一向以拍攝大自然最美麗的事物為主，而紅十字會的展覽則以人文為主題。

人文主題的攝影作品，通常需要實際深入了解被拍攝的對象，記錄下最真實誠懇的畫面，所以留在當地拍攝的時間絕不能太短，也是這項工作長達兩個月的原因。

也因為如此，幾個有家累的資深攝影師以安全為由推拒了，雜誌社苦惱之際，直覺便想到配合多年的她。

楊姊知道她向來不會推拒這樣的活動，卻又顧忌當地的環境，拖了一個星期，徹底無計可施才詢問她的意願。

因為她是一個人，唯一的哥哥又有自己的生活，所以她永遠不需要顧忌家人。

但那樣的攝影主題並不是她所擅長的，且欲前往的不是一般地區，而是戰火肆虐、時時刻刻充滿危機的國家……所以她陷入了去與不去的矛盾當中。

她想了幾個小時，在剛剛給了楊姊回復。

雖然這個工作有諸多令人感到不安的因素，但她還是接了。

除了對攝影的熱情，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知道錯過這個機會，未來她不一定會再有機會，或者有勇氣、體力去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