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六章 火車
86_86773聽了李素英的話,穆連夏是想要笑的。
他盯着對方的眼睛,最後卻是一點都沒笑出來,而是慢慢說了話:“嬸嬸,我不想說太多。我這麼多年怎麼過的你心裏清楚得很,我想你也早就盼着我離開這裏的那天了吧。”
穆連夏字句清晰:“是,有的吃有的穿,但也就僅僅是吃飽穿暖我也沒說錯吧?從小到大,你對穆可傑怎樣,對穆可欣怎樣,對我怎樣,你自己心裏算的清楚呢。也就是叔叔回來的時候我能過幾天好日子。所以我想走,這不也是你想的嗎?”
“我……”李素英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然後又被穆連夏打斷了。
“你別說什麼你養我的事情,我就問你,我爸媽出事賠償的那十二萬,你現在能不能拿出來?嗯?”
李素英說不出話了。
十二萬說多不到哪裏去,說少也絕對不少。李素英大約沒有揮霍完畢,但也肯定不能說拿就拿出來的。而她這一沉默,穆誠便開始用震驚而又不敢相信的目光看向了李素英:“你……你動了那些錢?!誰給你的膽子!”
他們夫妻倆兒吵了起來。
穆連夏不由回憶起了上輩子,到後來那次真正撕破臉的時候,穆誠已經因為意外截肢,在家裏沒了什麼地位,而穆可欣麻木地只是看着。至於李素英和穆可傑,一個比一個趾高氣揚,得意洋洋的樣子穆連夏沒齒難忘。
別說那十二萬了,他非但一分錢都沒有要到,連帶着倒是提醒了李素英找人把穆連夏那房子轉移到了穆可傑的名下。
他什麼都沒有了,那時候。
穆連夏知道叔叔對他爸爸是記得的,記得爸爸對他的好,而那時候叔叔他也只能顧着自己,所以什麼都沒有做。所以穆連夏不恨他們兩個,也只是不恨。
他不是個所謂的白眼狼什麼只記得不好不記得好,而是他後來遇到的好意真的是太少了,而他對叔叔的感情,也早就磨得差不多了。
這段爭吵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深夜才慢慢平靜下來。
穆誠整個人顯得頹廢了些,而李素英哭得歇斯底里之後,被穆誠關在穆可傑的房間裏,也沒什麼力氣了,在抽泣。
穆誠看着站在門邊冷眼旁觀的少年,嘆了一口氣,彷彿一下子又老了些。
穆連夏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長大了,有主見,也有能耐了。
穆誠自然也是知道為什麼穆連夏會挑明這件事的,但無論穆連夏是不是算計他,他對穆連夏的愧疚總是真的。他一直以為侄子過得還算不錯,自己在外拚命打工,賺的錢供養家裏是夠了的,想來也對得起大哥的在天之靈,卻沒想到,小侄子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過得那麼好。
到底還是他的疏忽。
這種時候,卻也能感覺出親疏遠近,也是因為穆連夏不是穆誠的孩子,所以穆誠才會感覺到這樣的歉疚,也就是歉疚,還想着是不是要補償。
他看着已經成長得有了稜角的青年模樣的穆連夏,再次嘆了口氣:“叔……知道你長大了……你想要怎麼做,跟叔說說吧。”
“叔……”穆連夏也有些悵然,不由想起了小時候把他抗在肩上玩耍的漢子,但是他早做好的打算是不會變的,“叔,你永遠是我叔,但是我也真的想走了。”
穆誠沉默了片刻:“也好,你出去闖吧,但是記着,這裏永遠是你家。”
“嗯,”穆連夏應下穆誠的好意,“我……想把房子賣給你。”
穆誠皺起了眉:“連夏,你還小,你不知道房子是什麼意義。這個是你爸媽留給你的……”
“這房子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別提什麼我爸媽留給我的,”穆連夏毫不留情地打斷,“而我走了,也不想再回來了。”
“你……”
“叔,我們直說吧,別當我們是叔侄,就當我們是在做生意。我之前已經打聽過了,我根據現在的房價摺合一下算過了,那套房子不算太大,扣去零頭也就十來萬。我只要十萬,房子你們去過戶就行了,反正你是我監護人。”
穆誠彷彿被震驚了一樣,他仔細地盯着穆連夏看了好久,嘆了口氣:“你真的長大了……”
穆連夏沒有說話。
“如果你真的要這麼乾的話,我給你錢,房子我也給你收着。”穆誠緩緩低下腦袋,把臉埋在了攤開的雙手手掌里,“你不用現在就打算那麼多。”
“別這樣了叔叔,”穆連夏嘆了口氣,“我真的想把房子賣了,不是賣給你們也是賣給別的人,誰買不是買呢?我爸媽的那些錢我也不要了,當是這些年照顧我的辛苦費。再者,就算叔你是真的不想占我便宜,但真的拿得出那麼多錢嗎?”
穆連夏徑直打斷了穆誠的欲言又止,話語說得直白而又沒有挽回的餘地。
所以當第二天晚上在看到穆誠的時候,他看得到穆誠青黑的眼圈和顯得有些頹廢的鬍渣,也看到了他手中的存摺和一張寫着十二萬元整的欠條,知道了結果。
穆連夏動作自然地收好了那存摺,而欠條卻是當著他們夫妻兩個的面撕得粉碎。
“不用了,這些錢算是我孝敬你們的,”穆連夏吐字清晰,“如果叔叔你還過意不去,我去大學的一些東西,你幫我備上吧。”
***
三天後,穆連夏在朋友的送別下踏上了去往雙槐市的火車。
這列車比上輩子要晚了一個月,承載的不再是上輩子迷茫而又脆弱的穆連夏,而是現在堅強而又對未來充滿希望的穆連夏。
雙槐市是天朝的直轄市之一,屬於繁華的中心。穆連夏上輩子從十八歲到二十三歲的那五年都是在雙槐市度過的,對它不算頂頂的了解卻也不太陌生。而阜沙到雙槐並沒有直達的火車,他是先去了省城,然後從省城轉了另一列火車去雙槐。
而從阜沙去雙槐,一共要坐兩天的火車。
大概是對穆連夏還是抱着愧疚的吧,穆誠給穆連夏買的東西都算得上很不錯的了。而又因為方才才惹了穆誠,李素英看到的時候一雙眼睛瞪得都有了血絲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想到這裏,穆連夏不由得輕笑出聲,然後又斂了神色,閉目養神。
和叔叔的聯繫,估計要斷了。
嬸子他不太好說,不過以他的了解是不會追到學校的,而那家人又沒人知道他的手機號碼,他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自由了一樣。
不過雖然他現在手裏有十萬,但為了未來做打算,他肯定不能坐山吃空。
上輩子拿到診斷書時的絕望他還記得,可就算這個事情是不可逆的,他也不能放任自己自暴自棄。哪怕……他真的在七年後會再次患上絕症,他不也還是有七年的時間讓自己活得精彩,不是嗎?
想到這裏,他忽然覺得放鬆了下來,重生而來那一個多月的緊繃仿若在一瞬間消失了。既然這樣,他就需要為未來好好做打算了。
十萬塊說是不少,但是真的不多。
上輩子的他手裏除了之前攢着的不到一千塊和五千塊的學費,什麼都沒有。他不記得上輩子穆可欣有沒有真的被李素英逼着退了學,但他是真的沒有錢的。
上輩子李素英的無賴模樣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最後答應了不再回到這個地方也不會帶走什麼東西,才換來了一個學年的學費。至於生活費?自己想辦法嘍,弄不到就乾脆別念了;假期?自己想辦法嘍,反正說好了你別回來了。
那時候的穆連夏還稚嫩得很,他背着一個小背包,用了大半的積蓄才買到從阜沙到雙槐的車票,從小縣城到了繁華的都市,整個人迷茫而又好奇,然後步入了深淵。
想到這裏,他甩甩頭儘力把這些拋在了腦後,然後開始閉目養神。
比之上輩子的站票,這次穆誠給穆連夏買了卧鋪票,這一天半他也能過得舒坦點。
穆連夏到最後的行李也不多。他知道雙槐的冬天比較冷,讓叔叔給他買了羽絨服,除此之外的東西都沒太花錢。穆誠還問了他需不需要買手機電腦什麼的,但是他沒要,最後幾天他處理好了自己的私人物品,送人的送人賣掉的賣掉,然後拖着一個不算太大的箱子就離開了他生長了十八年的地方。
火車上魚龍混雜,穆連夏也沒打算在火車上交友,只是安安靜靜地在自己的鋪位上獃著,在天色暗了之後閉眼睡覺。
卻是在深夜的時候,他隱約覺得有着什麼。
而他一睜眼,對上的就是一個拿着包的人。
穆連夏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到了一聲尖銳的女聲:“我的包呢……你們在幹什麼?!我的包!我的包!”
那聲音是如此具有穿透力,好多在車上沒有熟睡的人都醒了過來。下一刻,那個站在他身前的男人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半拉起來:“你小子怎麼回事!我抓到你了!你個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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