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問安
除了鄒皇后,明宗後宮還有三妃兩婕妤。
三妃分別是貴妃、德妃、賢妃,均是以前王府的舊人進宮后抬起來的。明宗念舊,與三妃情分不減,三妃便也默契地聯盟起來。鄒皇后入宮后便覺得明宗身邊有點水潑不進的意思,於是在滿宮裏挑了兩名女官,明宗幸後果然歡喜,提了婕妤的位分,一個住在貴妃的偏殿,一個住在德妃的偏殿。
說起來也有點意思。貴妃一向持禮,端莊是端莊了,但好不好就長篇大論苦口婆心,眾人都覺得頭疼。偏偏這位住她偏殿的路婕妤很是認同貴妃娘娘,談到循例守禮,竟是比貴妃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不論何人,但有越禮的行為,她都忍不住要板起臉來說幾句。明宗還偶遇過一次,卻覺得十分有趣,不僅沒有怪罪她僭越,反而稱賞她識禮守正,有鋼骨。是以大家也就下意識地在路婕妤面前收斂一些,反倒助長了她三分氣焰。
至於住在德妃宮裏的那位方婕妤,長了一張千嬌百媚的臉。家裏不過是皇商而已,手中很是撒漫,是以當年論起女官品級,倒比路婕妤高半階。此姝天性的浮浪輕薄,對於明宗來說,十分新鮮——貴妃那等持禮,德妃又穩重溫和,而賢妃雖然犀利張揚,卻是自持身份的性子,是以滿宮都不會像方婕妤一樣淺薄地撒嬌撒痴,明宗便當她貓兒狗兒一般,時常逗一逗,很是放鬆心情。因此,眾人心底或多或少都有些看不起方婕妤,而方婕妤卻渾然不覺。
前世,鄒皇后看這幾個人個頂個不順眼,即便是自己提起來的兩個婕妤,最後也都倒向了三妃一邊,更加厭惡三分。
自裘太后開始,後宮漸成了逢十方晉見皇后的慣例。鄒皇后前世對這一條十分不滿,覺得不足以讓妃嬪們認清自己侍妾的本份;而今世,鄒皇后覺得這個見面頻率正好,既不讓妃嬪們起了輕視之心,也免得天天相看兩厭的局面。
初十。大朝後第一次正式妃嬪晉見皇后。
三妃兩婕妤都有些躍躍欲試,不知皇后在大朝那等尷尬之後,會如何羞憤失常,如何倒行逆施。
然,鄒皇后卻面色淡然地走了出來,梳着普通的圓髻,戴着華貴簡單的赤金六獸鑲五彩寶石的鳳冠,身着玫紫色常服,端端正正坐在了鳳榻上。也不似往常一樣令司贊引導,僅僅示意她們行罷福禮,便賜座閑聊了。
這種場合,必是按照位分高低來開口說話的。
貴妃趙氏便微微笑着跟鄒皇后拉家常:“新春還沒完,按說該給娘娘行個大禮的,說起來咱們才是一家子,大朝會上那個可不算。”話說得漂亮,人卻坐在交椅上,紋絲不動。
鄒皇后聽她提大朝會,心裏早有準備,今日這軟刀子要頗受幾下,面色如常,淡淡道:“貴妃不要外道,既是一家子,何必講那個虛禮?本宮心裏很知道你們都是循規蹈矩的,就行了。”
一旁侍立的采菲和花期不由得都偷眼看了一下鄒皇后。
采菲心中無比驚詫:自家小娘什麼時候學會的這套虛與委蛇的辭令?小娘從來不屑的啊!
花期心中則無限感慨:自家小娘終於長大了,知道既然是假客套,就客套好了。只是大朝會後,小娘還不知道要聽多少譏諷,受多少委屈,也不知何時是個頭兒。
德妃和賢妃都看到了采菲和花期的表情,不由得心裏嗤笑,鄒田田大朝會上丟那麼大一個丑,倘若今日還不和軟些,她這個皇后也就當到頭了。
貴妃何嘗不知道?但一拳打出去,卻落在了空處,還有什麼趣味?便笑着答了一句:“娘娘寬厚,我等不及。”草草結束了和鄒皇后的客套。
德妃還沒開口,賢妃卻忍不住想要再刺鄒皇后一刀了:“貴妃姐姐說得很是。娘娘的胸懷寬廣,咱們做妹妹的,是拍馬也趕不上呢!啊,對了,娘娘,前幾日聽說鄒老太傅告老了,不知是甚麼緣故?身子可無恙吧?”
這話說出來,眾人的面色都有些異常。鄒太傅是因鄒田田大朝失禮而辭罪,甚至鄒府其他人都因此被連累不淺。這事如今恐怕是鄒皇后心頭的一根刺,尋常碰不得,賢妃卻已然惡毒地“問候”到了鄒太傅的康健上,這就是裸地當面打臉了。
采菲和花期當時臉色就變了。
采菲更是貝齒咬住了下唇,憤怒地盯着賢妃,恨不得衝上去給她兩個耳光!
鄒皇后卻依然巋然不動,臉上淡淡的,甚至伸了右手把玩一下左腕的象牙鐲子,定聲道:“多謝賢妃掛心。家祖為帝師二十餘載,早該告老。不過是因為先帝去的突然,聖人不舍,方又勉力陪了自家弟子一程。如今四海昇平,聖人英明睿智,早就不用祖父添足。家祖此時告老,不怕姐妹們笑話,也是個激流勇退的道理。如今在家裏休養,十分逍遙。”
賢妃眼中便滑過輕蔑,哼,真是強詞奪理!
德妃看着賢妃挑眉撇嘴,會意一笑,便圓場道:“鄒太傅勞苦功高,歇歇也好。”
賢妃卻不肯輕易放過鄒皇后,轉頭對貴妃道:“貴妃姐姐家裏可好?妹妹聽說趙尚書如今越發清瘦了,可是朝務太忙的緣故?”
貴妃的父親是戶部尚書,日前剛得了明宗的明旨嘉賞,加了光祿大夫銜,如今在朝里也算是炙手可熱了。貴妃與父親很是親近,常以為傲,聞言眉眼間都是盈盈笑意:“家父得聖人倚重,自然要為聖人分憂。雖然清瘦,卻矍鑠得很。多謝妹妹掛心了!”
這番對答本是尋常,然聯想到因鄒后而受罰的鄒府諸人,賢妃這用心便昭然若揭了。
采菲氣得眼淚直在眼眶打轉,便是花期,也冷漠下面色,直直地看向賢妃。
德妃臉上笑意一閃而過,忙又做出穩重狀,插言道:“娘娘今日的鳳冠很漂亮,可是司寶司新進的?”
鄒皇后對賢妃的話卻置若罔聞,一派的氣定神閑,聞言道:“小東西,還好吧。德妃今日的飛仙髻也梳得好,敢是新換了梳頭的宮人?”
二人竟討論起梳妝之事來了。
貴妃面上便有些訕訕的。
賢妃則揚起一邊嘴角,冷笑一聲,眼風掃過方婕妤,微微一眯。
方婕妤會意,覷個空子,便笑着站起來,嬌聲道:“婢妾最近倒是得了些好脂粉,是家母特意送進來讓婢妾孝敬皇後娘娘和眾位娘娘的,請娘娘賞臉收下!”說著,竟真的從袖內拿了一個小小的黑漆嵌螺鈿木盒出來,雙手恭恭敬敬地舉起。
一個皇商家的主母,大過年的忙亂之中還能分心記着給宮裏做婕妤的女兒準備好新年給宮中上位娘娘的禮物,幫着女兒協調周遭關係,這是何等的周全細緻能幹?!
想一想,這恰是在譏諷鄒二夫人在大朝會上竟然一言不發,幫不上女兒一丁點點忙!
連一個婕妤都敢這樣當面奚落鄒皇后了!
采菲終於忍不住了,不等鄒皇后發話,便衝口道:“方婕妤,宮外來的東西要先交驗,六局驗看後方可呈上來,你懂不懂規矩?”
鄒皇后一擺手止住采菲,臉上看不出喜怒,漫聲道:“不妨事。方婕妤一片好心,不必事事苛求規矩了。采菲,收下吧!”
采菲委屈得眼睛都紅了,卻不得不不情不願地上前要接那小盒子。
卻不料賢妃這個時候站起來,劈手便奪了那木盒,笑道:“看采菲姑娘這神氣,怕是這脂粉必要明珠投暗的。何苦來呢?要不,皇後娘娘,便賞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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