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中秋又把故城歸(二)
我忽然害怕起來,縮成了一團,無論如何,家裏總是溫暖安全的。我又做起了鴕鳥。猛地想起李秘書還在酒店等着我,忙又打開手機,子越的短訊已經蹦了進來:“小薇,我等你回來。”
我的心忽然扯得好痛,天平一邊是相愛至深的男人,這份愛,今生他世,都是那麼難求;可另一邊,是父母含辛茹苦的期望,社會道德的約束,子越妻女的憤恨,那一邊,太重了,壓得我和他的愛,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我給李秘書發了條短訊:“我家裏沒事了,你回去吧。”想關掉手機,卻又捨不得,反反覆復看着子越那條等我回來的短訊,他的一切,都像一條橡皮筋,把我拴的緊緊,只要一想,就會扯痛。我哆嗦着給他回復了一條:“對不起,我家裏知道我們的事了。我不能傷害他們。”本來想再發一句“我暫時不回北京了”,可心痛的像撕裂一般,我根本寫不上去,我做不到啊。眼淚流出,我匆匆又把手機關掉。
第二天起來,爸爸已經去了鋪子裏,只有媽媽和我呆在家裏。媽媽在幫一個作坊式的玩具廠做毛絨玩具,把填充的絨塞到已經做好的玩具殼裏,再把拉鏈縫好。可以帶回家做。
我也想動手幫忙,媽媽不自覺的揮着手:“不用你。”一如小時候,每次我想幫她做什麼,她都會說,你去學習,不用。我眼圈泛潮,輕聲說著:“我也沒別的事。”
我都這麼大了,還是無法為家分憂,只是增加煩惱。
媽媽也似乎回過味兒來,遞給我一隻玩具套,柔聲說著:“孩子,我和你爸,永遠是你的依靠,以前的事兒就不說了,往後好好做人。北京咱也不去了,跟前就好幾個城市,還怕找不到工作嗎。”
我重重的點點頭。心裏卻一片蒼涼麻木。媽媽的話,讓我的心裏難免一動,我本是江南飄萍,北京的蒼山硬土,我是否真的很難種活?最後不得不依附一個男人給我的那一點點水分滋養存活?我自嘲的笑笑,接過媽媽手中的玩具,這才是我該過的生活吧。
今天是中秋,按照往年,中午應該和叔叔們一起吃團圓飯的,我隨口問着媽媽:“中午定在誰家吃飯了?”
媽媽一愣,嘆了口氣:“今年不吃了。”說完表情沉重。我的心一抖,咬着嘴唇:“因為我?”
媽媽繼續手裏的動作,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是沒人張羅,反正沒人通知咱家。我們也不好意思去問。”
我的心像刀絞一般,往年爸媽都是風光滿面的坐着首位,今年卻是這般慘淡。我頓時也全身泛冷,不再說話,只麻木的幫着媽媽幹活。
忽然大門響了,“誰啊,一大早的。”媽媽起身去開門,我站起來看向院子裏,幾個阿姨正圍着媽媽大聲嚷嚷着:“聽說小薇回來了,好幾年沒見了都。”
我面色變得慘白,幾年沒見,偏偏這時見,是要來看我的笑話還是要做什麼?我回來的消息已經傳得這麼快嗎?我心慌的不知怎麼辦。
媽媽聲音冷冰冰的:“她在睡覺,你們回去吧。”媽媽素來在鄰裏間是老好人的形象,很少板下臉和誰說話。那幾個阿姨看媽媽真動了氣,沒進屋子又訕訕的出去,卻還是有幾句飄進了我的耳朵:“人家現在能見咱們嗎,人家是誰啊。”
我的心狠狠揪了起來,媽媽用力把大門關上,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來,無奈的看看我,繼續做着手裏的活兒。
“對不起。媽媽。”我低聲說著,我沒有料到這個小小的縣城,風言風語傳的比光速都快,更沒想到,還能明目張胆的上門來看笑話。
媽媽拍拍我的手:“傻孩子。有什麼對不起的,我是你媽啊。”我的心一酸,說不上是安寧還是麻木。
不多時,又有人敲門,我的心又揪起來,看着媽媽道:“別去開門了。”媽媽站起來:“沒事兒,我去看看是誰。”
這回卻沒有聲息了很長時間,我站起來往院子裏看去,李秘書正走了進來。看着他,子越的形象在我面前也清晰起來。我有些傷懷道:“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李秘書不知道我家裏的情況,有些猶豫着說:“沒別的,受人之託,來看看,你沒事吧?”
我心下明了,看着他道:“你先回去,我要在家呆一段時間。”看着李秘書的樣子,我不由的想着子越,過往的一切又翻江倒海的衝進我的腦子裏,我心痛的幾乎要窒息,抬腳就往自己屋裏走。
“這孩子,怎麼話沒說完就走了。”媽媽嘆口氣,似乎也猜出了李秘書的身份,讓着他:“坐着喝口水,小薇以後也不去北京了,在家待着就好。”
李秘書沒再說話,和媽媽道別後出了門。
我沖回房間躺着,就這樣結束了吧。時間和家庭的溫暖,是不是能護我周全?今生再不必受情之痛愛之傷?可是,我的眼淚怎麼流個不停?我的心怎麼揪的這麼痛?幾乎要喘息不來?
我的眼前閃過子越深看我的眸子,強勢說著“想都不要想”背後那份珍愛,緊緊握着我的手的堅定,生死剎那往右緊打方向盤的毫不猶豫,看到孩子沒了的一夜白頭,我的眼淚早已四溢。
過了一會,媽媽走到我屋裏,看我一臉淚水,摸摸我的額頭,給我搭了張薄被子,說著:“小薇,睡會兒吧。”
“媽!”我哭着保住了媽媽的腰,哀號着:“我難受啊。”千般的委屈,萬般的不舍,一起湧上心頭,我痛哭不止。
“媽知道。”媽媽的聲音有些哽咽,“你小時候打針都沒哭過,媽知道你是真的難受。但是小薇啊,你難受一時,總比一輩子難受強。你說是不是?”
我哭着不說話。媽媽說著:“我和你爸,就你這根獨苗兒,從小放在手心吹吹都怕化了。一步不敢錯的小心看護着,就盼你好好念書,找個好人家。今年你領回周亦,我和你爸總算把這顆懸着的心落踏實了。沒想到又出了這檔子事,小薇,你就委屈委屈自己,給爸媽省省心,我們也是為你好啊,你現在年輕不懂事,將來會後悔的。跟人家混上幾年,沒名沒分,最後苦的是你自己。”
子女和父母的感情,我始終覺得奇妙。那種血緣的至親,從小受他們教育,以至於他們的話,我總是輕而易舉就接受了。他們臉上的愁容,他們的唉聲嘆氣,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我的哭聲小了些,只窩在床上不動彈。
下午姑姑和表弟給我送了些點心和餃子過來。總算還讓我心裏暖和些。只是我恍恍惚惚,隨口和他們說了幾句也就回屋休息了。
表弟湊過來問着我:“姐,他們說的那個老闆,是不是那年那個?”我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那就是嘍。”表弟拍拍我的肩,“姐,你別嫌我說話混,那群背後放箭的,你不用管。不是說那老闆幫過我我就說好話。那年幫忙的時候,說只要放人,錢不是問題。聽着特爺們兒。十幾萬不眨眼就賠了。”
“不是十幾萬,是六十萬。”我嘆口氣,“那十幾萬是找關係給你撤銷案底,剩下的才是賠人家的。怕把你嚇着才沒告訴你。”
表弟愣住了,半天愣愣問了我句:“姐,你跟他,是不是因為我?”
“不是。”我搖搖頭,也許起初是因為你,到後來,卻已然不是。一個偶然,讓我和他能剎那交輝吧。
表弟撓了撓頭,說著:“不是就好。反正我這兩年打工,跟着老闆當小三的也見過,都過得挺好。姐,開心不就行了,你想那麼多幹啥?”看我沒吱聲,表弟嘆口氣:“我沒文化,知道我說的你也不愛聽。不過都是實話。看舅舅舅媽不開心,看你哭,我難受。”說完走了出去。我咂摸着他的話,開心就行,自己開心了,別人呢?
這個中秋是我過的最冷清的一個,晚上一家人心事重重的吃了團圓飯。父母準備了些水果月餅之類的,放到窗前的供桌上拜月。
我自己默默回到屋裏,對着月亮獃獃在窗前坐了一晚。看着那輪當空皓月,萬千愁思,盡付清風。對着一輪玉壺,很多畫面在我腦中盤旋:和我並肩立在若耶溪畔的子越,在海棠樹下用書敲我腦袋的子越,在杏花樹下幫我繫上許願帶的子越,立在身旁為我梳頭的子越,幫我剝榛子勾着我手的子越,提着燈籠笑看我的子越-------都說千里共嬋娟,子越,此時你在哪裏?我好想你。
第二天全身無力,只想躺着睡覺。手機也一直沒再開機。除了吃飯,不敢出門,怕被熟人看到問長問短。間歇有幾撥同學前來看我,都被媽媽擋在了門外。
渾渾噩噩的躺了兩天,我還是暈暈沉沉,腦子裏除了和子越的點滴過往,什麼都鑽不進去。媽媽有些着急了,和爸爸說著:“整天這麼著也不是辦法啊。”
爸爸的火氣不小:“自己願意糟踐自己,由她去,睡也睡不死人。”
我把頭埋在被子裏無聲的抽泣着。
第三天下午的時候,又有人敲門,我還在屋裏躺着,風透過窗戶的紗欞吹着,我仍覺無力。聽着媽媽起身去開了門,一聲熟悉的低沉男聲:“您好,我找趙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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