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八章敬婆婆茶
進家門前,傳武停下來,拉住楚珣的手腕,輕輕搖了搖,深深看着人。
楚珣哼了一聲:“我知道啦,我給咱媽斟茶賠不是。”
家裏很安靜,傳武媽一聲不響坐在沙發里,抹了幾下眼淚,瞧見楚珣,反而不好意思。
劉三采多少也有婆婆的架子,自己好歹是當媽的,一把屎一把尿把倆大兒子拉扯大,一輩子吃多少苦孩子們懂嗎?二武小混球跑來北京就跟對象私奔了,不要媽媽了嗎?當媽的多傷心呢,兒子白養了!方才二武掏心掏肺磨破嘴皮子說了幾個小時,對當媽的,絕對不是沒有觸動,劉三采精神狀態情緒與幾個小時前大不一樣。或者說,當媽的眼見此番形勢,拆這對小混球是拆不散的,總不能把母子之情給拆了……
楚珣喊了一聲:“阿姨,吃了?”
劉三采嘆口氣,拍拍身邊位置:“方才阿姨說話不中聽,恁不要往心裏去啊。”
楚珣眼一瞟,洗手間內洗衣機發出轟鳴,就傳武出去抓他回來這工夫,傳武媽悄沒聲響把屋裏一堆臟衣服掃空,洗了,手腳勤快,實在見不得臟。
霍傳武靠牆邊站了一會兒,眼神漆黑,醞釀片刻,上前兩步,給他媽媽跪下了。
劉三採好不容易抽回去的情緒,又溢出來了,捂着嘴哽咽說:“二武,恁又來了……都跪老半天了,不帶這樣鬧恁媽媽……”
楚珣驀然站起身,怔怔地,看着二武。
傳武表情嚴肅,一本正經地:“媽,小珣這會兒也在,您就答應俺倆結婚么。”
劉三採為難地,哭笑不得:“咳,恁兩個……偷摸住一起就算了,還結婚,瞎鬧。”
傳武直白了當:“結了婚,咱家就有媳婦了,以後您和爸爸來北京,俺兩個一起伺候您。”
劉三采白了她兒子一眼:“恁說媳婦就媳婦了,人家楚家孩子樂意給恁當媳婦?”
霍傳武迅速扭過頭,看楚珣。
楚珣:“……”
楚珣窘迫地抿着嘴角,低着頭,擺個小媳婦表情,說“願意”不太甘心,說“不願意”又太煞風景,對不住二武一片赤誠和這一跪。
劉三采摸着她兒子的頭髮:“恁這孩子,心眼兒太實在,媽媽是怕恁吃虧,不想讓恁受傷害,咱們不要像當年那樣子。”
“咱家二武小時候不這樣的,小時候那麼俊,怎麼臉上就弄出疤?恁自個心裏知道,臉上怎麼有一道疤的……”
傳武媽含淚,靜靜地。
說到底,做母親的,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家“兒媳婦”的性別,而是自己的兒子能不能一生過得幸福,有人愛護着,有人照顧,平平安安,無災無難。在她心裏,霍家不止是與楚家有過恩怨淵源,更重要的,楚珣家裏如今是什麼身份,這是一般人家?他霍家現在就是平頭老百姓,二武這痴情又認死理兒的,高攀總長家的公子,將來萬一楚家少爺結婚去了,把你甩了你找誰去,不得讓人坑得死死的?
劉三采只知道兩個孩子在廁所里胡搞,只看見她兒子臉上身上落下的一塊塊傷疤。她沒能看見當年楚珣追着他們遠去的火車失聲痛哭,她沒看過楚珣寫給傳武的幾十封情書,她沒見過兩人重逢時兩隻手緊緊攥在一起彷彿萬劫不復之後烈火重生的激動喜悅。
楚珣默然地蹲□,單膝跪在傳武媽面前,難得帶點兒靦腆:“阿姨,您放心,我一輩子對二武好。”
傳武媽湊過頭,壓低聲音:“那恁跟阿姨保證,往後不變心,不甩俺們老二。”
楚珣點頭:“我不甩他。”
傳武媽叮囑:“恁可也不準娶媳婦。”
楚珣笑道:“我媳婦就是他。”
劉三采趕忙糾正:“那不成,二武是家裏男人……這個要分清楚的。”
楚珣沒駁丈母娘的面子,心想,二爺回頭在床上隨心所欲收拾您兒子。
霍傳軍叨着菜,從飯盒裏一抬眼,話音豪爽:“媽,您也是窮操心,二武多大個人了,感情的事兒,自個兒搞不定?”
傳武媽白眼瞪大兒子:“怎麼的,俺不放心!”
霍傳軍發出沉沉的笑聲:“小瞧咱家老二了!瞅這模樣,這帥,這俊,這身手,這本事,還有這好脾氣,上哪找這麼好的?俺弟弟!掛出去得搶起來!”
劉三采被逗樂了,眼角掛着淚花:“瞎扯呢。”
霍傳軍是有意逗樂,拿筷子一指楚珣:“不準甩俺弟啊,對他好。”
楚珣也不含糊,應得大方乾脆:“沒說的,我一定對他好。”
畢竟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着筋,更何況也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這會兒房中氣氛翻轉了一個季節,寒冬里一陣暖風拂面。
傳武還跪着,心裏美滋滋的,都捨不得起來了,發覺給媽媽下跪真有用,親媽還是心軟,求什麼得什麼。他下意識拉過楚珣的手揉捏,楚珣反手攥住他。
劉三采活一輩子啥世面沒見過,見識多了。
她瞅那兩個小子神情間的得意恩愛,沒好氣地:“還十歲就定親了,可不是十歲么!恁兩個也是混賬的,當初搞得剩么好事兒,就在咱那個大院裏,就躲在菜站後面那個茅房裏頭,干那個,那個……”
霍傳軍嘴裏一口醬爆雞丁噴出來:“在哪?”
傳武:“?!”
劉三采眼一瞪,毫不遮掩,全抖出來:“就在菜站後頭那個茅房!大軍恁還記得那茅房哈,就是男的和女的中間隔一道牆,上面還有縫,都能聽見。俺那天去蹲茅房么,他兩個在隔壁干那個,‘那個’……”
霍傳軍滿面放光,難以置信:“干哪個?……俺弟弟?……十歲就幹了?!”
楚珣:“……”
劉三采一撇嘴,拿手輕輕抽自個兒臉一下:“哎呦俺都不好意思說恁兩個,不害臊呢?恁倆幹得叫個剩么事兒啊,得虧那茅房裏就恁媽媽一個人,沒讓別人的媽聽見。”
霍傳武臉色通紅,紅得像個大柿子,還跪着,可臊着了,被全家人嘲笑。
霍傳軍筷子都飛得不知道哪去了,放聲大笑:“噯媽……俺的媽……茅房裏……”
劉三采可算出一口氣,話還沒說完:“俺每回蒸大包子,一轉臉,沒盯住,滿滿一屜剛出籠熱乎的包子,就剩下半屜了!……咱家這傻兒子,屁顛顛兒就給人家送包子去了!……俺說你送就送唄,幾個包子值剩么,恁倒是早跟媽媽說,俺直接多蒸一鍋就當上供了,恁還偷偷地往外頭順,那天晚上恁爹爹回家都沒吃飽,包子不夠吃了……”
傳武臉上綳出酒窩。
霍傳軍:“哈哈哈哈!!!!!”
笑容傳染。劉三采手指一抿耳後的頭髮,被傳軍逗得也想樂,笑道:“小珣恁講實話,當初是不是恁勾搭俺家二武的?”
“絕對不是俺們干出來的,二武想不出來那種事,肯定就恁勾他!”
“恁那麼小,就稀罕俺們二武……”
當媽的時時刻刻流露出對自家兒子的驕傲和寶貝。
楚珣手掌捂着半邊臉,操,真不好意思的……
當年,楚珣以為是傳武說漏嘴露餡兒了傳武以為是自己在家裏言行舉止露出蛛絲馬跡,被媽媽發現了。
霍傳軍大笑:“恁兩個傻帽的,干那個也不找個清靜的好地方!”
“這種事兒問哥,老子當年都去營房後面那倉庫,告訴恁倆,那兒才安全……哈哈哈哈……”
兩個壞小子被從頭到腳嘲笑個夠,自個兒也訕訕地樂。楚珣臉皮也厚着,十分乾脆,斟滿兩杯茶,自己端一杯,二武端一杯。
楚珣也給傳武媽跪了,鄭重其事,雙手畢恭畢敬遞上一杯茶。
劉三采默默接了茶。各人心頭皆是五味雜陳。
那晚家中其樂融融,室內白氣繚繞。
霍家哥兒倆在廚房裏收拾。劉三采和楚珣坐沙發上,有一搭無一搭地閑扯。楚珣之前從衣櫃裏抱出的各式各樣東西還堆在一旁,劉三采很上心地全部翻弄檢查一遍,從裏面撿出小黃雞、葫蘆娃……
劉三采皺着眉,實在忍不住,問出憋悶幾個小時的話:“這條,腚上破個洞的,恁自個兒穿,還是二武穿?”
楚珣迅速一把扽走,灰溜溜地,把他剛才發少爺脾氣扔出來的衣物全部抱走,再一件一件掛回去,內褲全部塞到犄角旮旯藏起來!
當晚傳武媽睡隔壁客房,這屋三個男人橫着並排睡在大床上,遙憶當年,幾乎徹夜未眠。
霍傳軍的粗嗓和沉甸甸的笑聲,在黑暗中尤顯清晰,像從胸口振出來:“二武,哥當年幫恁挑得,哥給恁倆定的娃娃親,哈哈哈哈……”
“當年老子怎麼說得來着?娶媳婦了……抬轎子了……”
傳武在棉被下面攥着楚珣的手,暗夜裏雙眼發亮,一扭頭,偷偷在楚珣臉上悶了一口。
……
劉三采認了楚家小二做兒媳,心裏頓時對不住她從老家帶過來的姑娘,這不是把人家閨女耍一道嗎?這事做得不地道,她這個當婆婆的,變心簡直比夏天海邊兒變天還快。
劉三采說:“二武,恁過年不用上她家磕頭賠不是,恁媽媽替你去……”
“俺回家做一百樣面魚兒,去跟人家好好賠禮道歉,把親事退了,往後再不提了。”
霍家老大張羅,原本想花點兒錢,給那姑娘報個五日游旅行團什麼的,在北京玩一趟,再穩穩噹噹送回去。誰曾想沒幾天,那姑娘住高檔酒店開了眼界,自個兒變卦了,不願意回老家。酒店餐廳招服務生,要找模樣漂亮的領座員,杏兒瞅見那招工廣告、可觀的薪水,就動心了。山東大妞濃眉靚目,身材高挑,線條豐滿,穿上旗袍高跟鞋走起來真挺漂亮,滿堂生輝,就這麼被經理挑中,留在酒店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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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豐年,吉祥元旦。
劉三采帶着她兩個兒子,踏着一地厚實的積雪,回到闊別二十年的玉泉路大院。放眼望去一片潔白,樓門口高懸的紅五星鮮艷綻放,雪松枝椏上掛滿沉甸甸的雪,她家霍小二與小珣珣咯咯笑着從空場地上跑過,眉眼含笑,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當年天真……
楚霍兩家人湊到一桌,吃了一頓和和睦睦的“定親飯”。
楚總長私底下,親自跟他媳婦攤牌,講起這些年隱瞞的許多事。老夫老妻這些年,好久都沒機會坐一起長談心情,那晚難得並排靠在被窩裏,聊到半夜。
要說楚家這個婆婆,對兒子和霍家孩子談對象這事,表現得相當平靜,事到臨頭沒吵也沒鬧。高秀蘭躺在被窩裏轉眼珠,琢磨着,拿胳膊肘捅了捅楚總長:“你現在知道了吧,當年咱家怎麼老丟東西,飲料,夾心餅乾,成箱成箱地,還有朋友送你的鋼筆,羊剪絨帽子,還有咖啡和巧克力少了好多……哎呦可真沒法說……”
女人的心思跟男人完全不在一條軌道線上,楚總長嗤了一句:“那倆孩子。”
高秀蘭幽幽地道:“我早就看出來了,是你自個兒沒看出來,兒子說了你才知道。”
楚懷智猛一扭頭:“你早看出來,你當時沒告訴我?”
高秀蘭:“咳……後來他家出事,都回老家了我還說什麼?”
楚懷智:“這麼大的事兒你不說?!”
高秀蘭無奈一笑:“咱家小珣,心裏太有主意,脾氣擰,你管得住?霍家老二挺好,為了救小珣傷掉一層皮,就那一回,我就看出來,他多稀罕咱家小珣啊……”
“你們這些男的,沒心沒肺的,對感情不走心,所以瞧不見。”
高秀蘭話裏有話。
楚懷智無言。高秀蘭轉臉靜靜地看人,半晌,側過身挽住丈夫的胳膊,肩貼着肩。
……
兩家男人在桌上吃飯,喝酒;兩家婆婆在廚房開小會兒。
老爺們兒之間,沒什麼廢話,不談那些雞毛蒜皮的。霍傳武給老丈人倒白酒,倆人一杯一杯地干。楚懷智喝得痛快臉熱,拉著兒婿神聊,聊得都是他最近在內刊上發表的文章,二十一世紀超限戰國家戰略云云,天南海北,國際風雲變幻。傳武一聲不響聽着,頻頻點頭,那份穩重和耐心就讓老丈人十分滿意。
一對親家在廚房裏擇蒜苗,掰扯辦事的細節。
高秀蘭說:“請客在北京辦得啦,別跑那麼老遠。”
劉三采說:“那哪成?怎麼著也要在俺們那裏辦個正式的,要不然不像回事。”
高秀蘭說:“反正以後孩子都要在北京工作。”
劉三采說:“那也算俺們二武把小珣娶過門了。”
高秀蘭說:“這不能叫‘娶過門’吧,你這怎麼說話呢……這事叫……這也不是‘入贅’……”
劉三采:“恁說恁這個人,非要矯情。”
高秀蘭:“我矯情?!”
楚珣在飯廳里聽見了,拖長聲音道:“媽,別爭啦——我們倆這叫‘聯姻’!”
劉三采不甘心,補充一句:“俺家二武都告訴俺了,他是一家之主,他是家裏那個……男人……恁明白了不?”
劉三采看高秀蘭,用眼神示意,咱別說太露骨,但是親家母您明白“那個”的意思吧?
高秀蘭手裏一根蒜苗噼里啪啦都快掰碎乎了,鬱悶得!
楚珣猛一回頭,飯桌上盯着霍傳武:姓霍的混蛋,你跟你媽媽說我什麼了?!
霍二爺默默地悶一口白酒,面不改色,噯媽啊,哄老媽點頭的私房話,腚上有洞的內褲什麼的……
高秀蘭把蒜苗一鍋端:“算了算了,懶得跟你爭。”
劉三采舒坦地笑了:“好嘛,咱老姐們兒的,回頭恁去俺們那,俺給恁蒸一百樣面魚魚兒。”
高秀蘭說:“成,你們家出酒席,我們家出彩禮,在北京的新房我們老兩口給孩子出,弄一套大三居。”
劉三采糾正道:“彩禮是俺們男方家出。”
“俺家給小珣的聘禮,送一棟樓,就在俺們那個海灣最好的地段,蓋個三層大別墅,平時看着海景,經常有咱們北海艦隊的大軍艦大飛機,從海面上掠過去……”
高秀蘭的一鍋蒜苗徹底糊鍋了。
楚珣恨恨地從飯桌底下伸過手去,一指禪,一根手指戳到霍傳武大腿內側,放出一串微弱的小電流。傳武“唔”得哼了一聲,被大馬蜂蟄到褲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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