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帥哥霍傳武
第十四章帥哥霍傳武
楚珣與傳武這時的年紀,對大人之間男歡女愛陳年往事不感興趣,也理解不到深入的程度。什麼叫你爸搶我爸相好了?你爸現在相好的明明是你媽,我爸的老婆是我媽,誰礙着誰過日子?你們這幫大人瞎起什麼哄?
再者說,楚珣心想,趙麗紅又不是我小女朋友,學校里喜歡二爺的女生可多了,每個都是我女朋友,爺還要挑一挑呢!
趙麗紅也不應該是霍傳武的女朋友。
她是嗎?
傳武能喜歡那女生?
絕對不可能。
所以說,有些事只會讓雙方大人見面徒增尷尬,卻並不影響當時楚珣與霍小二純粹的哥們兒情誼。這種情誼與義氣,清澈不摻雜質,有時甚至會因為大人暗暗的干涉反對而更加堅固,頗有幾分暗度陳倉私相授受的樂趣……
楚珣吃完飯,順手從冰箱拿兩瓶汽水,蔫兒不唧悶頭就往外跑,“媽我出去玩兒。”
楚珣媽探頭喊住:“跟誰玩兒去?”
楚珣含含糊糊地嘟囔:“就跟他們玩兒,鈞兒和博文。”
楚珣媽斜眼打量兒子:“跟鈞鈞博文玩兒,你就拿兩瓶汽水,你給誰喝?”
楚珣默默地:“……少拿一瓶。”
他轉臉又去冰箱裏拿,三瓶……三瓶也不對,那就得拿四瓶。
可是四瓶他拿不了了,沒有四隻手。
楚珣一賭氣,乾脆就只拿了一瓶:“我就給我自己喝的。”
楚珣媽精明着呢,也不說廢話,打量着他兒子急不可耐跑出去的背影,搖頭,沒轍。
才多大個孩子,心眼兒就這麼多,有什麼話不愛跟大人彙報,蔫兒有主意,說不讓你跟霍小二玩兒,你偏要跟人家摽着,鐵瓷鐵瓷就跟倆秤砣似的。而且俗話都說女生“外向”,怎麼咱家這男生也“外向”?家裏有什麼好東西都藏不住存不住,一準兒給你倒騰出去,屁顛屁顛兒地帶給人家,吃的,喝的,玩兒的,用的,就沒有咱兒子不往外面划拉的,可大方了!
楚珣媽倒不是小里小氣的人,是大方潑辣的脾氣。她對霍傳武這小孩沒厭惡感,只是這麼多年有些事埋在心裏,惆悵,膩味,再讓大院裏一群碎嘴八婆挑撥得,心裏特不舒服。
“外向”的男生可不止楚珣一個,那邊兒霍家屋裏,霍傳武卷好三張大煎餅,拿個食品袋裝着,就往外面溜。
傳武媽叫住:“回來,揍啥去?”
霍傳武低頭嚼着煎餅,咕噥着,“出去玩兒。”
傳武媽:“恁吃得完三個大煎餅?”
霍傳武已經竄下樓了。他最喜歡他媽做的飯菜,尤其是煎餅卷大蔥醬肉,可香了。這麼香的好吃的,一定要給楚珣分享。
傳武媽探頭望着她兒子的背影,冷眼瞧着,心想,恁個傻小子,人家願意跟你玩兒嗎,真跟你鐵嗎,你就上趕着的快把心都掏給人家了……
倆人坐在食堂後面的磚頭堆上。
楚珣只帶了一瓶汽水,遞給傳武。
傳武嘴裏叼着半個煎餅,把懷裏揣的一袋煎餅遞給楚珣。
楚珣一聞,噗得一聲:“操,什麼味兒,大蔥?!”
傳武嘴裏嚼着:“可好吃了。”
楚珣捂着鼻子,皺眉,嫌惡的表情:“我最不愛吃蔥姜蒜了,而且還是生蔥生蒜,臭死了,你別靠近我。”
傳武莫名,斜眼瞟着這人,像看小怪物似的:“生的大蔥大蒜最香了,恁個土鱉。”
楚珣瞪眼:“我土鱉?!”
倆人胃口不合,楚珣打小吃得挑剔精緻,傳武吃得粗放豪爽。山東人做飯講究的就是大魚大肉大饅頭大包子,而且什麼東西做得都比別地兒的大,特實誠。
楚珣看這人吃得特香,後來忍不住捏着鼻子嘗了一塊。吃一口,愣了,又咬一口……
這玩意兒就跟臭豆腐似的,聞得特竄,吃起來越吃越香,攤得紙薄的雜糧大煎餅,夾上白綠相間的大蔥,還有噴香的醬豬肉。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楚珣挑起話頭:“他們都說,你爸以前搶我爸女朋友了,真的假的?”
傳武抹抹嘴,沉默半晌道:“扯淡。俺爸就不是那種人,不會搶恁家的人。”
楚珣想了想:“我也覺着,你爸不像那種人,看着挺正經的。”
傳武點頭:“俺們不興那樣的,俺們那邊兒小時候就訂娃娃親,打小訂好的媳婦。”
楚珣一聽這個,眯細眼睛,探究道:“那你呢?你訂娃娃親了?”
傳武嘴角緩緩聳出笑容,笑而不答。
“操……”
“還他媽瞞着。”
“到底訂過沒有啊?”
楚珣撲上來揪住霍傳武的脖領子,捏臉,逼問:“你是不是已經有小媳婦了啊!”
霍傳武被這人捏得受不了,笑了,嗓音沉沉的:“聽俺媽說,家裏是相了一個。”
楚珣那時候愣了一下。
也不知怎的,心裏忽然空了,強烈的失落感,無法抑制的下墜感,滿腔熱情都散了。可能是因為,傳武有的東西,他沒有?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他當然還不知道,霍家也並非一般人家,霍家兩個少爺,早有很多有閨女的人家盯上了。
楚珣鬆開手,調開視線,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小媳婦長得漂亮嗎?”
霍傳武實話實說:“俺都沒見過啥樣。”
楚珣心裏特不爽,簡直煩透了:“沒見過你就敢訂啊?要是瞎子瘸子醜八怪你也要啊?”
“你訂小媳婦,你也得先看看長相,好看你喜歡你再訂,土鱉……”
楚珣不高興了,冷着臉,吐出一句:“能有我這麼好看嗎?”
霍傳武本來就對娶媳婦這種事沒感覺,心想,肯定沒小珣你好看,你長得就跟年畫兒大洋娃娃似的,誰還能有你好看?
楚珣那天晚上回家,帶着一嘴一身的大蔥味兒,全家人用鼻子都能聞出來他跟誰偷摸“約會”去了。
楚珣嘟嚕着臉,小不高興的,心裏琢磨的是,霍傳武那個耍帥的傢伙,在家鄉已經藏了個小媳婦了……司令還沒主呢,小霍先鋒官你敢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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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由春轉夏,大院牆外的梧桐樹晃動着挺闊的枝葉。菜站沙土堆與白菜垛之間的兩軍陣地歷經無數次易手,食堂的午餐肉罐頭被偷了一兜又一兜,操場邊的雙杠上落滿了少年們意氣風發的印跡,杠子被手掌和鞋底打磨出灼灼發亮的銹光。
傍晚食堂門口,一群孩子吃晚飯,揮舞着搪瓷飯盆跑出來。
王欣欣和幾個人頭戴飯盆,在空地上繞圈跑,高唱,“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
沈博文從大樹後面殺出來,高舉餐具,“正義的來福靈,正義的來福靈,一定要把害蟲,殺死!殺死!殺死……”
這個歌每天晚上要在大院空場上唱一回,哪天要是沒唱,大人們一準兒覺着少了什麼,孩子們轉文藝了?
王欣欣悶頭跑着,一頭撞進一個大人懷裏。
他抬頭一看,是霍雲山。
楚珣眼裏“很正經”的霍師長,面孔威嚴,據傳說脾氣也不好,很難對付,院裏小兵都挨過罵,都怕他。
王欣欣趕緊扭頭跑開,跑兩步又覺着不對,不禮貌,站住,點頭哈腰小聲地叫:“大大。”
本地人的叫法,比自己爸爸年紀小的,叫叔叔;目測比自己爸爸大的,叫大大。
霍師長板著臉,眼裏卻有笑意,沉着嗓子問:“害蟲被揍了?”
霍師長伸出厚實的大手掌,胡嚕了一下小搗蛋的腦瓢。
王欣欣不好意思地嘿嘿樂。
霍師長瞄到王欣欣襯衫兜里的東西,問:“攢這個玩兒?”
“老子幫恁攢幾個。”
霍師長從軍裝衣兜里掏出幾個空彈殼,彈殼帶着漂亮的銅光,這是孩子們最喜歡攢的小玩意兒,互相炫耀誰攢得多。
這人都走出去了,王欣欣才回過味兒來,遠遠地驚了個軍禮:“謝謝大大!”
風言風語亂傳八卦那陣子熱情過去,大夥相處久了也發覺,霍家的老子其實脾氣沒那麼臭。霍師長是個貯藏了黑色粉末的火藥桶,但是你別去點那個捻子,你不惹他,他對小孩和氣着呢。
當然,有人真戳到霍師長的爆發點,這人發起脾氣來,二里地外隔壁的大院都能聽見霍師長雄厚而夾雜着聲帶嘶啞爆裂音的罵人聲。開小差的警衛員,偷懶沒完成任務的後勤兵,還有訓練成績差的小戰士,都被他罵過。
霍雲山罵人不論遠近親疏,親近的人惹急了他他也罵。
有一回在大院兒里罵他家老大霍傳軍,因為霍傳軍頭髮留太長了,看起來生活作風不好。
“娘了個x的,留那麼長的毛兒,恁個長毛賊樣,覺着自個兒好看?!”
霍雲山指着他兒子腦門子上一撮毛,憤怒地罵娘。
霍傳軍被罵,在他爸面前一個字兒都不敢吭,後來第二天出去把頭髮全剃了,剃成個禿瓢。
樓上窗口一下子探出好幾個腦袋,居高臨下地圍觀。
楚珣趴在窗口看,自言自語:“二武他爸,跟咱爸一樣一樣兒的,也喜歡說那話,就是咱爸跟咱媽那樣的話。”
他哥在屋裏聽着,笑得帶幾分猥瑣的詭秘:“老爺們兒唄,都喜歡那個,上了戰場干敵人,回家上炕干自己老婆唄。”
楚珣就覺着他哥說的不是什麼好話。
楚瑜腦補霍師長的老婆,不屑地說:“真是當兵一年,老母豬都賽貂蟬。”
其實人家霍師長家媳婦也不醜,一般人兒,只是楚瑜嘴巴毒。
楚瑜往窗口一瞟,看見背着書包從大院裏穿過的某個高高瘦瘦的身影,納悶地說了一句:“哎呦喂,內小子,就內個,來咱院裏才一年,混得越來越有人樣兒了,還他媽挺帥。”
楚瑜嘴裏“挺帥”的小子,就是霍傳武。
傳武來大院一年,眼瞅着個子蹭蹭得竄起來,比同齡小孩長得高,身材挺拔,骨架挺括。
孩子們每年在自己過生日的時候,都到大院牆角最粗的一根電線杆子下面,比着量身高,在木頭杆子上刻下一道深深的線;每年刻一道,記錄年復一年成長的印跡。那根木頭被劃成一溜一溜,並且標上每人的名字。標着“珣”的有一溜刻線,“鈞”有一串,“文”也是一串。
傳武來了以後,也在電線杆上留下屬於他的標記。他比其他仨孩子竄個兒竄得都快。
當然,最重要的是,霍家小二衣着打扮比以前時髦多了,迅速向著當年四九城裏最標緻時尚的年輕男孩的風格靠攏。要想帥,絕對不能土,這一條走哪都是真理。霍傳武眉目身材的底子很好,一旦脫掉一身土包子氣質,那眼見着,就成了大院裏最引人注目最帥氣的男生。
傳武倒是沒跟楚珣似的,弄一身假模假式的西服馬甲穿着。霍師長家沒那麼臭講究,也不給孩子訂做西裝。
傳武每天上下學,上身白色t恤,下身是深藍色牛仔褲,牛皮帶在細腰上一紮,一雙很颯的片兒鞋。牛仔褲兩條大腿處打磨出發白的破舊滄桑感,膝蓋上還故意剪出個帶毛邊兒的洞。這孩子身高腿長,穿牛仔都比一般人耐看,褲腰垮着掛在後臀,褲腳嘟嚕到鞋面,沉默着走路的模樣,特有范兒。
八十年代後期開始流行文化衫熱,小年輕的都穿帶字的白色t恤,用張揚直白的文字傾訴人生信條,宣洩精神上的浮躁。
都說衣服如人,霍傳武經常穿的文化衫上印着毛/主/席頭像,邵鈞身上穿的是綠茵場上過關斬將的球王馬勒當拿,楚珣常穿的那件胸前寫着“我吃蘋果你吃皮”,沈博文胸前鬱悶地寫着“人很善良,但老吃虧”。
某人的口音也改了許多,在學校講普通話。而且,傳武有意無意地學楚珣的口氣,完全就是下意識的,覺着楚珣他們說話特帶勁。什麼“我/操”、“滾蛋”、“你舅姥姥的”、“你玩兒去”,這種話小孩學得最溜兒了。
楚珣呢?
有一回楚家老大跑到弟弟房間裏找東西,穿着臭球鞋在楚珣床上亂翻。
楚珣在門口瞧見,不高興,脫口而出:“你這是趕剩么啊!”(你這是幹什麼啊)
楚瑜一口唾沫差點兒噴出來,覺得特搞笑:“你、你、你,剛才說什麼?”
楚珣:“……”
“我沒說什麼。”
楚珣嘟囔道。
楚瑜不可思議地瞪着他弟:“哎呦媽啊,我/操,你怎麼跟隔壁樓那小山東學得!”
楚珣臉色不自在了:“……我沒學他。”
學校里,大院裏,也開始有女生關注霍傳武,因為小山東長得帥,而且爺們兒真的很酷。
有同班女生往傳武的文具盒、書包和課桌位斗里塞小紙條,給他寫情書,約他出去。
有三兩結夥的女孩在放學路上攔他,問東問西。
“四/人幫”騎着車出門放風轉悠的時候,開始有女孩子加入他們的隊伍,在哥兒幾個面前,像孔雀開屏似的晃來晃去,炫耀身姿。
還有社會上的大女孩,女阿飛,衚衕串子,在大院門口樹坑下站着,喊住霍傳武:“噯,同學,你叫什麼名兒?”
傳武瞥了一眼,沒搭理。
女孩說:“你過來!問你呢,認識認識唄。”
傳武哼了一句:“不認識你。”
女孩笑道:“小子,長挺帥的,周末去錄像廳看好片子,你去不去?”
傳武眼皮淡淡地一翻:“去也不跟你去。”
有那麼短暫的幾年,京城社會風氣極其開放,比九十年代後來還要開放,男孩在大街上攔女孩,女孩也敢在大街上攔男孩,喜歡,表白,幽會,做/愛,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沒什麼不敢做的。文/革壓抑二十年後激情大爆發,躁動難抑,烈火青春。
霍家小爺後來讓女孩們纏得有點兒受不了,身上的文化衫都換了。
胸前三個大字:別理我。
背後三個大字:煩着呢!
楚珣有一回跟帥哥坐在沙土堆上曬太陽,從對方書包里翻出一張情書。
楚珣特來勁地看了一遍,心裏有了主意,嘴上還故意試探:“我就說么,我們班趙麗紅就是喜歡你。”
傳武不以為意:“我又不喜歡她。”
楚珣:“人家約你周末去小禮堂看電影,你去不去?”
傳武:“咱不是說好了,周末一起游泳。”
楚珣笑了,心裏暖暖的,歪着頭,面龐盛滿燦爛的夕陽:“挺夠哥們兒啊。”
傳武嘴角勾出帥氣的弧度:“當然了。”
傳武把情書團吧團吧,隨手扔了,也沒當回事兒。
楚珣悄悄把情書撿回來,盤算一把,於是模仿傳武說話的口氣,替這人寫了一封回信,而且是措辭清晰的拒信,轉天偷偷塞趙麗紅書包里了……
楚珣就這麼代筆替霍傳武把女生給拒了,也不管傳武怎麼想,二爺看不順眼,爺就這麼專橫跋扈的脾氣,怎麼著吧?
他的小山東跟剛來大院時不太一樣了。
那時的傳武,需要他罩着,他護着,他帶着對方玩兒;可現在,這小子他媽的越混越油、越長越帥,帥得快要驚動黨中央,掀翻中/南/海,氣死爺了。
他從某個時刻心底隱隱生髮出無法抑制的佔有欲,強盛的控制欲。二武是他鐵哥們兒,他喜歡這個人,他討厭出現在霍傳武身旁晃來晃去的女生,他甚至不爽那個他從未謀面二武也沒見過的傳說中的娃娃親小媳婦……
霍傳武以後不許回家,不許邁出北京一步,甭去見小媳婦,楚珣那時候就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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