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丫鬟
今年天氣好,收成也不錯,讓緊張的秋收也透着一股歡喜。田間地頭的,能下田的都下田了。早上出工和傍晚收工是村裡最熱鬧的時候,大家你說我家的穀子蟲害少,我說你家的谷穗飽滿,說到最後都是大家一起樂呵。在農家人看來,這就是一年中最最正經和重要的話題了。
除了周奶奶,周家全家出動。春生、立夏和小麥都下田了,連小米也領着東生在田裏拾稻穗,就是不見小滿。周嬸嬸今天說小滿不舒服,明天說小滿腳痛,到了後天,乾脆說周奶奶要小滿在家裏陪她呢,反正吃飯的時候都看得到的。全家人都罵不過嬸嬸,只好懶得計較。
到了傍晚,收工早的時候,周大勇就領着自家的一串孩子,在田埂邊的小溝里淘泥鰍鱔魚。往往東西沒淘到呢,兩個小的就成了一個泥人兒。自從今年夏天起,洗全家人的衣服基本都是小麥的活兒,於是別人不急她急了,衝著兩個小的大喊大叫。老爹沒發話大哥沒瞪眼呢,倆小的可不怕大姐,反而淘氣得越發厲害。周大勇和春生在旁邊看着笑,鬧凶了春生才站出來瞪眼——倆小的頓時熄火——他們都怕這個會講很多大道理的大哥。
這時節,往泥里一踩,沁涼沁涼的,那泥鰍鱔魚就在泥里深處躲着。一腳下去,突然腳底下有什麼滑滑的東西跐溜一下滑過腳底板,那癢能直達頭髮尖!嘿呀,好傢夥,自己撞上來了!趕緊手忙腳亂地亂挖一通,很快,肥肥的泥鰍婆子就在泥巴里冒出了小小的尖尖的頭。那泥鰍渾身不着力,抓它需要點技術,這就得大哥或者是老爹來了。小麥抓泥鰍也是一把好手,不過她有罩門,她怕鱔魚。她覺得那鱔魚就跟蛇一般,哎呀,想想那溜長的身子一扭一扭地爬動,小麥就渾身的雞皮疙瘩。
到了家裏,王氏把洗乾淨的活泥鰍往油鍋里一倒,鍋蓋一蓋,撲通撲通的一陣亂響,可憐的泥鰍就化作了美食,再倒上一瓢水煮一會兒,很快一鍋鮮香撲鼻的泥鰍湯就好了。湯上再撒點自家種的小蔥,碧綠澄亮的,光就着湯都能多吃幾碗飯。
每回煮泥鰍湯,東生那小肚皮吃完了都是圓的,就連周奶奶都多喝了兩碗粥。
秋收完了,農家的節奏一下子緩了下來。小麥還是照常的天天田間地頭打豬草,但是其他比如說洗衣服的活兒王氏接了過去,她也是輕省了許多。
眼看快十二月了,天地間蕭瑟了不少,豬草也越來越難尋。天氣一冷,東生也不往外跑了,大多在家跟着奶奶,小米也是在家幫着干點家務,偶爾跟着姐姐去打豬草。
周家爹娘就成天忙地里的活兒。周家在山邊還有幾塊地,到了冬天就要把地翻好,把地里的草弄出來曬死,來年的種東西的時候就能省不少勁兒。
這天上午,荷花一吆喝,小麥和桃子就約好了一起去打豬草。冬天的田野里放眼都是蕭條,於是三人就約着走遠一點,村口山腳下有一片油菜地,可能還能找到點兒嫩的。
三個小姑娘挎着豬草籃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嘰嘰喳喳往村口走去。
“跟你們說,我堂姐昨天回來了!”荷花比小麥大一歲比桃子小一歲,但是是話最多的那個。她看小夥伴兒不感興趣,趕緊亮出手腕上的小串珠手鏈,“你們看你們看,好看吧,呵呵,我堂姐昨天給我的!她還給魚仔買了個鐵環咧!”
現在村裏的男娃們都流行滾鐵環。但也不是家家都打得起的,鐵匠鋪子裏得要十多文錢呢!
小麥和桃子眼前一亮,那小手鏈的珠子有好幾個顏色,太陽下一晃,亮晶晶的,確實好看!
“哎呀,好看好看,給我看看!”桃子大點,愛美之心也開啟得早:“這是什麼做的,是寶石嗎,哎呀,真好看!嘿,有三個顏色呢,比翠柳那個白鏈子好看多了!”
小麥也湊上去看了幾眼,過了一下眼癮。“你堂姐怎麼又回來了?她不是上個月才回來過嗎?”
荷花小細眉一挑,攬過兩個小夥伴兒,放低聲音說:“我告訴你們呀,不過你們可不許告訴別人!”看到小夥伴兒頻頻點頭,她用更低的聲音說道:“我堂姐這次回來,是幫他們管事的招小丫頭的!”
“哦——”倆小丫頭對視一眼猛地點頭表示明白了。
荷花的堂姐桂花,也就比桃子大一歲,去年進了鎮上的大戶劉家做小丫頭。說起來,剛開始的時候誰不罵桂花她娘,說這太平年間,又不是吃不上飯要賣兒賣女的,怎麼就忍心把女兒送去當下人伺候別人呢。不過慢慢的大家就不這麼說了:那桂花差事當得好,在劉家一個月有兩百文月錢呢!
這年頭,豬肉也才十五文錢一斤!
雖然以小麥家的情況,一個月吃上三四次豬肉還是可以的,但是鄉下人都摳,有點小錢就趕緊壓箱底了,誰能捨得那樣吃呀。所以第一次聽到有人拿豬肉來打比方桂花的月錢時,小麥可是好好地饞了一把。
“聽說,桂花姐他們天天有肉吃!”小麥趕緊表達了一下對天天有肉吃的敬意。
“天天有肉吃那還用說!”荷花得意地看看兩個小夥伴兒,“他們家都吃肉吃膩了,現在都喜歡吃素!上次我堂姐回去的時候我大伯母給她帶了一些野菜,這次聽我堂姐說,他們劉家少爺特別愛吃!今天上午我大伯母還有我娘都在幫她找野菜咧!我堂姐還說了,如果我打豬草的時候看到了好的野菜,也可以帶給她,她給我賞錢!”
小麥皺皺眉頭,對“賞錢”這個詞有點不太喜歡。不過荷花高興的時候最好別打斷,要不她有的啰嗦。
“難怪你說要走那麼遠,原來不是想打豬草,是想幫你堂姐找野菜呀!”
“嘿嘿,一起一起,順便順便嘛。你們看到了野菜也給我,回頭我給你們好吃的,就是我堂姐從鎮上帶回來的紅棗糕,怎麼樣?”
“好吧,都給你,反正我們又沒有要野菜的堂姐……”
一路嘻嘻哈哈,走得也快。“你們說,我也去當丫鬟好不好?”荷花突然問道。
桃子笑着戳她的腦袋:“我看呀,你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吧。嘖嘖嘖,終於說出來了!從上半年起,你堂姐每次回來你都激動得要命,一提起你堂姐你的嘴沒有半天停不下來!”
“其實也不是啦,是我娘,天天念天天念,說桂花姐就比我大兩歲,現在已經可以給家裏掙好多錢了,我呢,除了吃還是吃!哼,我家的豬草還不是我打的,要是沒有我,我看那豬吃什麼?!”
小麥也不太喜歡“丫鬟”這個字眼,趕緊問荷花:“那這次你娘答應了桂花姐了嗎?”
荷花低下頭,“還沒有,她說問一問我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我娘和伯母說了好些好話呢,我堂姐也答應以後照看我——我也不知道,又覺得都這樣了,不答應也不好意思!”
小麥剛剛一直忍着的那股氣終於發了出來,她氣呼呼地站定,看着荷花道:“荷花,他們這是逼你答應呢!你不要去當丫鬟,我聽我大哥說,很多有錢人是不把丫鬟當人看的,就跟我們家豬欄里的豬一樣,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桃子拉了小麥一把,“小麥!”
荷花一聽也紅了眼眶粗了脖子:“周小麥,我得罪你了嗎?怎麼說話這麼難聽?你就見不得我好?!是,我知道,你家有個有出息的大哥,你大哥以後是要考狀元的,你肯定看不起我們當小丫鬟的了,哼,看不起就看不起,以後我再也不跟你玩了!哼!”
小麥急了:“荷花,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見不得你好,這些真的是我哥跟我說的,他經常去鎮上,他還去過縣城裏,他說他親眼看到過——”
荷花見小麥還這麼說,氣得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是是是,你哥哥了不起,他什麼都知道!我看桂花姐也好好的,也沒被打死罵死呀!哼,她穿的衣服比你的好多了,她家還經常有肉吃,你家有嗎?”
桃子又去拉荷花:“荷花!”
小麥也氣得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狠狠地跺了跺腳,乾脆不理他們了,一個人快步朝着村口走去。
荷花見小姐妹這樣,頓時眼淚奪眶而出。
桃子見狀,喊了幾聲小麥,但小麥根本不理,梗着脖子往前沖。她身邊的荷花見狀哭得更凶了,沒法,還是先安慰荷花吧。
小麥是真的為小姐妹着急生氣。但那股氣兒過了,她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怎麼就跟冬生似的,說翹氣就翹氣!
哎,也不知道荷花是不是還在生氣?
小麥慢下了腳步,但發現已經到了村頭的山腳下。這一片山腳下有幾塊油菜地,然後稍遠一點就是高山。山腳怪石林立,灌木叢生,沒幾戶人家。
哦,陳山羊家住這邊。小麥抬頭去看,一下就看到了陳山羊他們家孤零零的大院子。那院子四周都圍了高高的圍牆,圍牆上端據說還鑲嵌了很多碎瓷片,要是有賊翻牆的話,準會被瓷片刺得全是傷口。
據說陳山羊家裏有一隻很兇的狗,能追着人咬幾里地呢!
這些別人可能不信,但小麥全信。那個怪人,家裏奇怪一點有什麼奇怪的?
咦,剛想到狗怎麼就聽到有狗叫?小麥定睛一看,原來是幾個五六歲的小屁孩在圍牆側邊不遠處朝那院子扔石頭,一邊扔還一邊唱着:
陳山羊,只有娘,
不知爹爹啥模樣。
陳山羊,不吃草,
沒田沒地也吃得飽。
陳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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