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荊軻這笑聲也煞是奇怪，雖十分高亢卻並不刺耳。兩邊列隊的突厥兵的坐騎開始有些不安份的騷動。這倒也罷了，而那十幾名突厥將軍的馬的動作竟比我方坐騎剛才的動作要激烈十倍。儘管突厥人騎術精良，但仍免不了被摔的下場。尤其是拓領合的馬更是躁烈無比，先是一個直立，然後四蹄一軟竟跪了下來，拓領合反應不及被摔了個嘴啃泥。那些摔掉騎手的馬四下逃散，將兩邊突厥兵的列隊沖得七零八落。那些突厥兵只顧着自己坐騎的動靜，哪還管得了別的。
約摸一盅茶的工夫，荊軻終於止住了長笑。眼前的景象簡真無法形容了。竟是一個以亂對亂。我身後的人也笑起來，有幾個人的樣子顯然比剛才突厥人更為張狂。我沒有笑，只是略含深意地望了妲己一眼，因為這事太奇怪了，荊軻雖然功力深厚但顯然還無法達到只讓選定的幾匹馬發狂的地步。我想到妲己那幾乎細不可見的天狐針了。
摔掉在地上的突厥將領已經很有些不自在了，加上我方几個唯恐天下不亂人的煽風點火就更加地惱羞成怒了。其中幾個從地上躍起，拔出佩刀向我們衝過來。我方的人也舉起了兵刃，眼看一場衝突無法避免，我心中暗暗叫苦。
這時摔在地上的拓領合那矮胖的身子像個球一樣地彈起來，攔住了沖在最前面的那個突厥將領前面。左手奪過那人的刀，右手閃電般地給了那人兩記耳光。後面的突厥人都被他的這一行動震住了，一時都沒了動作。拓領合開始用胡語大聲訓斥他們了。
眼見這種情況，我自然也不能無動於衷，一回頭，手中馬鞭一指荊軻，“你，過來。剛才莫名其妙地笑什麼？嗯？竟給我添亂。”舉起馬鞭，做勢欲打，卻只在空中劃了個唿哨。“下次再敢如此小心我軍法辦你。”我雖然將臉寒得要結冰的樣子，眼中的讚許也是顯而易見的。荊軻很配合地含糊應了一聲，將馬退後了兩步，隱到其他人中間去了。
此刻拓領合已經壓服了他的手下，面轉向了我。從他的臉上我看到的是滿面春風，竟然毫無一絲慍色。我心下暗服此人的定力。“請燕王爺不要過分責怪貴屬下，此事的確是我們安排欠妥。安排這種禮儀實在是應該事先通報貴方一下的。”
“將軍如此說，倒教小王慚愧啊，平常都怪小王對他們過於放縱，才讓他們大膽至此。”我也假惺惺地客氣起來。
“王爺，你們遠來是客嗎，只能是我們沒做好地主之誼啊。”拓領合別有用心地拋出了這一句話。
“那好啊，下次我到根綏河源頭做東，擺別帖宴。將軍到時可一定要賞光啊。”我也不軟不硬地給了他一個釘子。經過剛才的那件事，我反而有所領悟，不再一味地扮低聲下氣了。
拓領合的眼光跳了一下，態度卻越發恭敬起來。“小將明白了，讓我為王爺您帶路吧，我們大可汗正翹首以待，天天盼着與您相見呢。”
趁着拓領合在前面整隊的空檔，妲己湊上前來悄悄地問我：“爺，什麼是別帖宴？”
“這我是聽嬙兒說的，別帖就是小羊羔，別帖宴是突厥人招待遠方客人的最高禮節。”
“他這樣的人也配吃爺的別帖宴么？”妲己小聲咕噥了一句。
“關鍵不是他配不配。”我笑了笑，“而是要看這宴席是誰來擺？又擺在什麼地方？”
越往前走，我的心越安定，而相反我手下的那些兵卻越來越不安了。出了惡虎口眼前竟然是大片圍成連營的突厥軍帳，密密麻麻向遠處天邊延伸而去。每座連營都能看到刀甲鮮明、如狼似虎且殺氣騰騰的突厥勇士在列陣歡迎。心中估算着此次突厥出兵揚言四十萬，看來並非完全虛報。回頭看看自己的隊伍，和突厥兵比起來真成了大海里的一掬細沙了。
“將軍，好像我們的方向並不是檀州城啊。”望着偏西的日頭，我漫不經心地隨口丟了一句。當然方向錯了！我們清晨出發，雖然沒有急行軍的速度，但總算走得也不慢。只是開始稍耽擱了一小會兒，後來停了半個時辰進餐。可眼見得太陽就要落山了離我們只有幾十里的檀州卻連影子都沒見到。
“好教燕王爺得知，現在檀州畢竟還是貴國領土，大可汗既然請您來和談，自然也不會趁人之危先進佔檀州城的。”拓領合一番話讓我對他那張胖臉越發地討厭起來。這種睜着眼的瞎話說起來一點都不結巴。
偏偏我還得裝傻附和着：“畢利大可汗真是信義之人那。”說完這話，我和拓領合對望着同時大笑起來，剛才的話，我說得自然是假話，可他也肯定不信。反正是假話碰假話，走得不過是個所謂的禮貌過場罷了。
“大可汗的王帳立在離檀州城以北二十里的地方，因為大可汗下令檀州城方圓十里內不得駐兵，所以我們只好多繞一點路了。今天是趕不到了，我們在前面不遠有我們特別為您準備的歇息之處。明天我們一早再出發，晌午就能到了。”好傢夥，這個圈子繞得夠大的。
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我心裏這樣連叫了好幾聲，臉上早已樂開了花，不敢相信在這種接近西北苦寒之地竟然也有這樣的所在，拓領合說是為我特別準備的話應該沒有撒謊。整座營地被佈置得富麗堂皇，用得是來自各國的好東西，像什麼天竺的銅燈、小勃律的絨氈、契丹的毛皮，連營帳都是金頂的。這還不要緊，更要命的是這營里到處都是千嬌百媚的各國女子，竟然全是畢利可汗找來伺候我的。可惜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覺得腰間一陣疼痛，回頭一看王嬙緊跟在我身後，臉上的表情異常難看。我摸了摸鼻子一臉苦笑，看來我註定在這裏是只能遠觀而不可褻玩了。
“由今天的陣勢來看，突厥此次出兵，就算沒有四十萬，也差不了多少，而王爺您好像並不擔心。”王導說話總是能說到點子上。此刻我正靠坐在一張鋪了豹皮的靠椅上，閉着眼睛舒服地享受着妲己的按摩。身邊還是那幾個可以說實話的心腹。
唉！這把據說是從西方大秦運過來的靠椅就是和平常的椅子不一樣，靠着還真舒服。等我回去以後，也一定要弄一張。滿足地嘆了一口氣，我睜開眼睛反問了一句：“王先生很擔心么？”
王導只神秘地笑了笑，並沒有說話。而身邊的木長老，荊軻等人雖然並不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卻也知道我定然是看出了什麼不尋常的東西了。只靜靜地等着我開口。曹操卻是沒什麼顧忌，剛想張口就被我一個要殺人的眼神瞪了回去。
“其實突厥的國力是明擺在那兒的，大家都很清楚。如果要湊齊四十萬大軍那也是傾國之力了，必然有老有少，不可能全部像我們今天見到的那樣全都是精壯之兵。畢利是個老狐狸，他若是真想大舉進犯我國，為了麻痹我們，必然會在我們眼前擺些老弱殘兵。而他今天所做的卻恰恰相反。這難道不值得我們想一想嗎？”在王導無聲地謙讓下，我先說出了這個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發現的問題。
“而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畢利想給我們看到的，他不想給我們看到的自然會保護的嚴嚴實實的。擺出這麼多精兵良將出來，他的企圖也就昭然若揭了。”王導補充道。
“而且，今天清晨那件拓領合吃了虧竟然好像沒事人一樣，要知道突厥如果想進犯我中華此刻唯一缺的就是借口。那件事絕對是個好借口。”我說這話的同時還不忘對着荊軻說笑一番：“要知道早晨你的那個舉動可能會讓我們全都去見閻王。”
“屬下知錯，請王爺責罰。”荊軻立刻半跪在地。臉上是一副甘願受死的表情。
“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不要一句玩笑話都開不起嗎。”我急忙安慰他，“其實你今天的舉動是完全正確的，我們現在在突厥人面前也還不能太示弱。只是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所做出來的行動實在有些過分，可這也不關你的事。我如果要罰你可就太沒道理了。”
“謝王爺。”荊軻重重地叩了個頭，又坐回到了位子上。
“既然畢利此時不想進犯我國，那他擺這些兵在這裏是為什麼呢？”曹操終於忍不住話了。“總不只是為了來給我們看吧，要是那樣也未免太誇張了一點。”
這一回我沒有反駁他的話，而是和王導交換了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一絲擔心。是啊！擺出這麼大的陣勢恐怕不單是給我們看的。要知道維持這樣大規模的軍隊可是一筆不小的花費。而突厥本來就是處在苦寒之地。一時之間，帳中無人說話。
“不管怎麼樣，現在我們知道突厥短期內應該是不會進犯中華的，至於他們的目的是什麼，我們還是按照王先生‘以不變應萬變’的方針來吧。”沉思良久，我做了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確信的結論。“天不早了，我也有些累了，你們就回去休息吧。”聽見我出聲趕人了，眾人也不敢怠慢，紛紛起身告辭。一會兒整座帳中就剩下了我和妲己兩人。
“妲己。”我閉着眼睛喚了一聲。“荊軻這個人怎麼樣？”
“爺，您怎麼問起這個來了？”妲己口中應着，手卻一直不停動作，幫我放鬆全身的肌肉。現在我真有些離不開她了。“他這個人做事冷靜，很有主見，而且……”
“行了。”我抬起一隻手，打斷了她的話，“不要再說了，我只要知道這麼多就夠了。”
“爺，您，您不是……”妲己聽着我說話的口氣有些不安起來，心思靈巧的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些什麼，卻又無法深入覺察。
“沒什麼，你不要胡思亂想。”我拍了拍她放在我肩上的手，“真的沒事，相信我。”
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天氣，走出營帳我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把昨天一夜煩惱暫時拋在了腦後。眼睛開始捕捉着營中來來往往的倩影了。
“王爺，昨晚睡得好嗎？”拓領合笑容可掬地出現在了我身旁。
“拖畢利大可汗和你的福，睡得真不錯。”我這一句話嚇得拓領合連連搖頭擺手，直說自己不敢和大可汗相提並論。我笑着走過去，胳膊搭上了他的肩膀，將他狠摟過來。親熱得彷彿兄弟一樣。其實我對自己的兄弟也遠沒有這麼親近。“怎麼樣，拓將軍，昨晚是哪個妮子陪你的，指給我看一下。”
拓領合打了個哈哈，臉放得和我一樣的賤。“王爺錯了，應該是問哪幾個，而不是一個。”
“啊！”我拖長了聲音，用手指了指他，兩個人同時有默契地壞笑起來。“將軍，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啊？”
“不急，不急。”拓領合的話讓我一怔，“昨晚大可汗派人送信來說今天身有小恙，暫時不能和王爺見面了，請王爺原諒，不過可汗已經派兩位王子前來迎接王爺了，他們很快就能到，末將還有其他差遣，就不在此陪王爺了。”
“哦，好。”我腦子急速轉動着思考畢利此舉的用意，“那這些女子，是不是？”
“請王爺放心，她們都會留在這兒服侍您的，只要您想她們哪個都可以的。如果王爺願意可以把她們都帶回中華去。”拓領合又賊笑起來，“那末將就先告辭了。”
望着拓領合帶着他的一彪人馬揚長而去，我的臉也陰了下來，此刻這營中除了那些女子竟再沒有突厥的一兵一卒了，那他們究竟想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