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老……郭,”我遲疑着叫出聲,這個詞對我來說同樣很不順口,“這樣好了,如果您不嫌棄我想稱呼您郭兄。”
“隨你吧,如何稱呼我都無所謂。”郭侃仍舊保持着他的微笑,像是他天生如此。
“郭兄,你為什麼不問我是誰?其實您救我這樣一個身受箭傷而又來歷不明的人對您來說未必是件好事。”
“你要我問你嗎?那好,那麼你是誰?從哪裏來?怎麼受的傷?”
“我…”我頓時語塞,該說什麼呢?說實話?我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如果他是…我真有些騎虎難下了,偏偏這隻“虎”是我自己找來的。
“還是不用說了。”郭侃的話把我從窘境中解救出來,“如果這些事你想告訴我的話剛才你就說了,而不需要我來問你。而我這個人卻十分缺乏好奇心。”
“其實你不說,我們也能看來。”說這話的是趕車的胖子,“你所穿的衣物雖沒有多少綉紋但質地絕對是上乘的,如果我沒看錯,應該出自京城有名的雲錦齋,雲錦齋號稱‘天下第一織’還是御用商號,那裏的客人非富即貴,看來你的身份也不尋常啊,至少是個世家子弟。你所中的箭上有德倫部的標記,而德倫部最近剛剛接了一筆生意,好象是…”
“小和,閉嘴,用皮子將他蓋好了。”郭侃忽然打斷了胖子的話,同時勒住了馬低頭對我說,“待一會兒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小心點。”
那個叫小和的人雖胖行動卻十分敏捷,很快就用車上的皮貨將我蓋得嚴嚴實實的,但他還是很仔細地給我留出一條縫隙,讓我免於氣悶之苦。當這一切都做完,馬車又重新上路的時候,我才聽見了遠處傳來的隆隆的蹄聲,顯然有一群騎士正往這兒趕來。很快,馬車就被攔住了,我可以清楚地聽到周圍人的嘈雜以及馬的躁動。
“靜一下。”一個令我有些耳熟的聲音響了起來,“原來是郭公啊,在下失禮了。”
“李大人說哪裏話,郭某不過是一介平民,怎麼當得李大人此禮啊?!看李大人這全身甲胄這是?”李大人!是李存孝,我腦子“嗡”的一下,起先我們被襲擊的時候就不見常備軍的一兵一卒,我心中對他們早已有所警覺,但卻一直無法弄清他們的意圖何在。想不到竟然在這兒碰上了。
“在下奉隴右凌將軍之命,率軍靖邊,剛剛剿滅了一夥匪徒。”這個騙子,看樣子雇傭那群雜胡的人就是凌炫了。而這個李存孝根本就是率隊接應的,保證我們被一網打盡。
“匪徒么?嗬嗬,郭某久居邊塞,對這裏的情況說句了如指掌應該不為過,可我想了半天卻想不出有哪支匪徒值得隴右第一虎將李大人親自率兵征討的。”
“郭公取笑了,說什麼隴右第一虎將,那不過是別人送的虛名罷了。只是這支匪徒可是非比尋常,他們是原在劍南肆虐的紅巾賊的餘孽,剛剛流竄至邊塞,您也知道對於這些謀反的賊子朝廷和凌將軍一向都不會手軟的。”李存孝的聲音顯得恭敬而又鎮定。
“好,好,好。”郭侃仰天大笑起來,“我一向竟不知凌將軍是如此忠君愛國之人,真是失敬得很啊。那李大人不會告訴我這名被綁在馬上的女子就是紅巾賊的首孽吧。”女子!我心狂跳起來,是誰?妲己?媚娘?巧巧還是別的什麼人?
“哪裏,哪裏。”李存孝尷尬的打了個哈哈並未多說什麼,卻又話鋒一轉指向郭侃,“郭公這是?”
“辦點皮貨,討口飯吃罷了,你也知道我不過是個小商人而已,比不上李大人你們常備軍吃的是皇糧。”郭侃語調平和其中意思卻夾槍帶棒。
“取笑了,取笑了。”李存孝答着話,馬卻已經湊到了車邊,我聽見他的說話聲越來越近了。“單看這些上等皮毛也知道郭公財雄勢大了,喲,這張是火狐皮吧,我一向只是聽說卻從來沒見過。這手感真得很不錯。”他竟然動手開始翻動起皮貨來。
“住手。”小和叫了起來,“李大人,這些皮子都是剛揉制好的,經不起您的翻動,它們可是我的飯碗,大人這麼做難道要在我的碗裏搶飯吃?”
“你這是說得什麼話?我從來就沒聽說過新揉的皮子禁不起翻動的。在過一個月正是我父親六十大壽,我本來一直拿不準該送些什麼做壽禮,正好讓我挑一件好皮子給他老人家。”李存孝嘴上說著,手卻並沒有停止動作,我現在可以感覺到他的手在我上面幾層皮子撫摸的動作。與他相處那麼長時間,沒發現他竟如此狡猾,看來我識人之能實在不怎麼樣啊!
“李大人,令尊要做壽郭某理當儘儘心意,這樣吧郭某寫張條子給你,你持這張條子至陝州我店裏,那裏的貨色比這兒的要好得多。況且這裏的皮子早都被人定下了。”
“哎呀!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既然遇上了郭公也就不必那麼費心了,我多付三倍的銀子,只挑一件!”李存孝的手已經離我越來越近了,我不由得雙手緊握、屏氣凝神。猛聽得外面低叱,接着就是一聲“啪”,是雙掌相擊的那種聲音。
一陣紛亂的“嗆、哐”之音,顯然是周圍士兵將刀都拔了出來。“都不要動。”李存孝大喝一聲,接着一陣陰笑,“郭公,你如此害怕我翻看皮貨莫非其中有鬼?”
“有鬼如何,沒有鬼又如何,李存孝你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想搜我么?可以!請拿將軍的命令來我讓你搜,要不然你先搜,搜完了我自然陪你到將軍府講理。”郭侃的聲音仍是十分平和,顯得不急不躁。
“這,這是何必嗎?郭公誤會,誤會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害怕又漏網的殘匪躲在馬車中會對您不利。”李存孝頓時軟了下去。這讓我對郭侃此人的興趣陡升,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就請李大人你放心好了,郭某相信自保還不是問題,何況還有小和,他的攪風刀想必李大人也聽過。”
“原來貴屬下就是攪風刀。”我清楚地聽到了李存孝倒抽冷氣的聲音。“剛才在下多有得罪,真是失禮得很,郭公請上路吧,下次您到陝州請一定知會在下一聲,在下在落雁樓設宴給您及貴屬下陪罪。”
“陪罪就不必了,只要李大人讓我們以後有口安生飯吃就感激不盡了。”說這句話的時候,郭侃的聲音也變得冷冰冰的了。“我們這就告辭了,李大人!小和,走。”
“慢!”李存孝突然尖叫起來,聲音讓人打心眼裏感到極不舒服。
“李大人還有什麼要關照的?”小和的聲音帶着一絲嘲弄。
沒有人說話,接着我就感到一隻冰涼的手伸進了厚厚的皮子下面,正觸到了我已經滿是冷汗的手,接着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我被發現了!
我腦中一片空白,接着就聽到了小和的怒吼、一陣激烈的刀劍的撞擊聲和李存孝一連串的“停手”的叫聲。
“小和,住手。”郭侃適時止住了狂暴的小和。“聽聽他要幹什麼。”
李存孝大口地喘着氣,好半天才開口“貴屬下的攪風刀果然名不虛傳,在下的胳膊差點就要鬧分家了。”這個時候他竟然還在開玩笑。“郭公,在下也沒有什麼旁的意思,只是想把這個女人獻給郭公您做侍女。”
“什麼?”李存孝這一說大大出乎郭侃的意料,也出乎我的意料。“你說什麼?”郭侃沒有從李存孝的話中醒過神來。
“送給您做侍女啊。”李存孝好象並沒有理會郭侃的驚詫,“來呀,給我把她鬆了。那匹馬也給她了。快點,都好了?都好了就走啊,郭公,在下告辭了。”一陣躁動過後,李存孝帶着他的手下揚長而去。
等到馬蹄聲完全消失之後,我才在小和的幫助下從皮子堆里鑽了出來,一眼看去,見郭侃竟然還處在剛才的震驚中,眼掃過去,看見馬車前的那匹馬上正坐着一個我沒想到的人,王嬙。
“爺。”王嬙看見了我,立刻跳下馬來撲到了我懷裏。“您沒事,太好了。”她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一時之間我的雙臂竟然不知該怎麼放才好了。郭侃此時已經回過神來,看着我手足無措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王嬙這個動作讓我也有些動情,她必竟是在我脫險之後見到的第一個自己人。當我下定決心要將她擁在懷裏的時候,王嬙卻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儀,羞澀地推開了我低着頭立在一邊。而我也想起該向郭侃解釋一些事情了,“郭兄,我…”
“如果你想解釋的話就不用了。”沒成想我剛一開口就被郭侃止住了,“我是真的不在乎你是什麼人,也不太想知道你做了什麼事。”
“可我覺得應該對你說明一些事情,我不想因為我的緣故而對你有所損害。”
“對我有所損害?”他大笑起來,“我連畢利都不懼,就更不要說什麼小小的隴右將軍了,燕王殿下大可以放心。”
“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雖然我早就感到這個郭侃不尋常,卻還是沒想到他已經看破了我的身份。
“這邊塞又有什麼風吹草動又怎能瞞得了我家主人,更何況朝廷派燕王與突厥議和之事早已人盡皆知,加上先前我說你的那幾條,還有李存孝親自出馬來搜捕,還有這個姑娘見你時的稱呼。雖然我們不知之前發生了什麼事,但幾件事聯想起你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小和樂顛顛地對我道出原因。
“看來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我苦笑起來,“不過至少我可以說一說之前發生的一些事。”
“這凌炫真是昏頭了。”在聽完我將昨天的事敘述之後,郭侃竟忍不住大怒起來,“他想做皇帝夢想瘋了,為此竟然什麼都不顧了。”
“主人,我只是不明白凌炫派人襲擊燕王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小和在一旁不解地問。
“他只是想利用燕王被襲來挑起突厥和中華之間的戰爭,他好坐收漁利。”
“坐收漁利?可雙方一但交戰恐怕戰場就是隴右,凌家父子經營隴右數十年,他這麼做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王嬙插了一句。
郭侃看了她一眼,眼光中飽含讚許。“其實凌炫的野心不只在於做一方諸侯,如果他盤距隴右稱帝到時北有突厥,南有中華,他夾在中間不會有什麼太平日子過。他這麼多年刻意與契丹、回紇交好、籠絡雜胡各部,還收編流民大肆擴軍正是為此。一但雙方開戰,一時定難以分勝負,此時他就將他的軍隊秘密經河東南下迅速奪取京師,而後在京師逼皇上禪位。再以契丹、回紇以及雜胡各部牽制突厥,令畢利不能大舉南下,再許給畢利檀州以北之地,令突厥退兵,他則可坐擁天下了。”
“那他現在計劃已經展開了,我不能讓他陰謀得逞。”聽到郭侃此言我不由心急如焚,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
“王爺莫急,剛才我說了這只是凌炫自己的如意算盤,能不能打想還要看別人配不配合,其實他現在的計劃已經有了三個阻礙,而這三個阻礙任何一個都能讓他的計劃付之東流。”郭侃微笑着豎起了三個指頭。
“不知郭兄所說是哪三個,我在此候教了。”我雙手一拱,向郭侃發自內心的深深行了一禮。
“第一就是王爺您,這個計劃成功的保證就在於王爺,如果王爺在昨晚的襲擊中被殺或被擒,則他事可成,但現在王爺對他來說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會讓他猶豫不定難下決心。第二就是他手下大將李存孝,如果我沒猜錯他剛才已經發現王爺您了,可他不但沒有下令格殺您,反而下令放了這位姑娘。他的心意究竟如何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絕對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這第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