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恩怨情仇

10.2 恩怨情仇

回到臨淄城中后,伍封命楚月兒帶着家人和一干衛女先回封府,又讓田力、烏荼自回相府,

自己與妙公主和公子高進宮見了齊平公,稟告了諸事後,齊平公大悅。

齊平公贊道:“封兒與高兒這次救了趙鞅,對我們齊晉結好極有好處,可算是立了大功,待

寡人與相國商議之後,再行封賞。”

只因公子高在旁,不好說其它的事,伍封將妙公主送回後宮,公子高便在宮外等了他出來,

再去見田恆。

田恆聽了詳情后,不住點頭,道:“此番趙鞅欠了我們一個天大的人情,日後齊晉之間,還

有什麼事不好辦呢?”他語聲中透着喜悅,但眉頭微皺,似是心中有事。

伍封和公子高也不好多問,告辭后離開了相國府,各人回府。

伍封回到府中時,列九與楚姬也來了多時,幸好路上諸般事宜均有楚月兒向伍傲等人說了,

伍封才免了多費口舌。

列九臉帶憂色,道:“任公子這人素來心胸狹窄,又最為多疑,雖然他不是傷在公子手上,

但多半會記恨公子。顏不疑有仇必報,竟傷在月兒姑娘劍下。說不好這二人傷愈之後,會尋隙

報仇,公子和月兒姑娘日後出入可要小心。”

伍封點頭道:“這個我自會小心的。”

列九又叮囑了幾句,才與楚姬回渠公府去了。

伍傲帶過四名美女來,道:“公子,這是相國送來的四名燕女。相國說公子那日在他府上看

中這四女,早些天命人送了來,天天說要見公子!”

伍封想起離開臨淄那日,在相府與田恆飲酒時便是這四燕女侍侯,當時見她們貌美,順嘴

贊了幾句,不料田恆還真當了回事,將四燕女送到了府中來。

伍封皺眉道:“其實我只不過順嘴贊了幾句,哪裏有心索要?”

那四名燕女聽見伍封的言語,大是張惶,跪了下來。

那日伍封在田府時,雖覺這四燕女甚美,卻未曾細看,此時認真打量,見這四女身材中等,

十分勻稱,或溫柔、或嬌憨,正是奼紫嫣紅,各有其美處。伍封見她們眼中泫然,知道田恆將

她們送來,自己若是不要,這四女定會大大傷心,無以自處,連忙上前,親手將四女扶起身來,

嘆道:“你們起身吧!如此美麗的女孩兒到我府上來,我怎會不要呢?只是怕你們在相府習慣了,

到我府中有些不慣!”

他才口花花地說一句甜言蜜語,四女立刻就高興起來,顯是相府中規矩甚嚴,侍婢地位又

低,田恆不甚好女色,恐怕從未將她們放在心上。

楚月兒知道相府中規矩極大,她在相府日久,也認識這四女,連忙上前,安慰四燕女。

伍封笑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四燕女此刻破啼為笑,恭恭敬敬答話,她們分別叫春雨、夏陽、秋風、冬雪,名字是田府

的四小姐田燕兒為她們改的。

楚月兒道:“公子,這四名燕女其實是四小姐的侍女,只因燕兒隨盤少爺到王城遊玩,相國

才將她們調到廂房侍侯。她們原習武技,很有根基。”

伍封道:“那日聽相國說過,說你們力大,能使刀,未知是從何處所學?”

春雨道:“我們曾隨世子克到成周,成周有個南郭子綦劍術高明,世子克曾去習劍,我們也

跟着。後來南郭子綦見我們四人敏捷有力,說他常在胡地,會胡人之刀法,便教了我們一套刀

法,世子克讓人給我們打了銅刀,令我們時時練習。”

伍封喜道:“原來是南郭子綦所教,想來這刀法不凡,暇時定要看看。我看月兒與你們甚是

投緣,日後就跟在月兒身邊吧。”

楚月兒道:“公子,我身邊無須……”,伍封笑道:“公主將三十六劍姬都要了去,我若連四

人都不給你,恐怕連小傲心中也會覺得我太過偏心了吧?何況這四燕女既然有刀術底子,你暇

時便教一教她們,日後看看是你的徒弟厲害些呢,還是公主的徒弟厲害!”

楚月兒這才點頭答應,道:“公子身邊也要幾個貼身侍婢,就交給我好了,日後隨我侍奉公

。”

伍封又命伍傲將帶回來衛國宮女安頓好,四燕女下去后,伍封對楚月兒道:“月兒,這四女

是燕國宮女出身,吃了不少苦頭,可憐得很,你要善待她們。”

楚月兒點頭道:“我自然會對她們好。她們是燕國宮女,公子怎知道她們吃了許多苦頭?”

伍封嘆了口氣,道:“這個你就不知道了,燕國在數十年前公宮生變,有個宮女為燕君生了

一子,燕君寵愛此子,要廢掉世子改立,那世子一怒之下弒殺父君,後來被大臣所殺。從那以

后,燕國便立了個規矩,煩女子入宮為宮女,先要服用猛葯,再用些特殊手段,使其女再無生

育之能。此稱‘幽閉’,如同酷刑。是以受幽閉之女,十有三四都因此而死,還有一二成從此百

病纏身,活不過三五年。能受幽閉而終能康復無恙者,體格必定極強。春夏秋冬四女自是受幽

閉之刑的,所以說吃了許多苦頭。”

楚月兒聽得臉上變色,心中大為不忍,道:“原來還有這種事。”

伍封道:“所以列國大夫都喜歡燕國的宮女,燕君每每以宮女送人,利其國事。”

楚月兒愕然道:“為何燕國宮女更討人喜歡呢?”

伍封道:“受幽閉之刑的女子與其他女子是不同的,何況有風流之實而無私生子女之患,誰

不喜歡?”

楚月兒畢竟年幼,睜眼看了伍封許久,並不大懂。

伍封知道她單純心凈,怕她再問起來一時不好回答,道:“月兒,我想回伍堡看看娘親,你

若不怕辛苦,我們便一起去。

楚月兒忙道:“坐在車上又什麼辛苦?我也應該去看看夫人和大小姐。”

伍封見鮑興剛將劍姬送回房回來,命他駕好銅車,趕往伍堡,到伍堡時,已是日落之時了。

伍封回到伍堡,自不須人通報,自行進去,家人道:“公子,夫人與田大小姐此刻正在酒窖

里,釀一種新酒。”

伍封大喜,心想:“娘親和田大小姐都是釀酒高手,此番聯手新釀,必是舉世無雙的好酒。”

頓時酒蟲大動,對楚月兒道:“月兒,要不要去看看娘和大小姐釀酒,日後也好向公主說嘴?”

楚月兒抿嘴笑着,點了點頭。

二人趕到了酒窖口上,伍封命侍侯在外的家人噤聲,與楚月兒躡步進去,看看她們釀出了

什麼酒來。

二人走下石階,便聽田貂兒問道:“夫人,你的為何會學釀酒呢?”

慶夫人道:“妾身學釀酒,其實是大小姐現在研習釀酒之藝是一樣的用意。大小姐的釀酒之

藝其實已經極高了,為何還要來找妾身研習呢?”

田貂兒沒有說話。

慶夫人笑道:“大小姐即將成為君夫人,而我們這位國君平生最愛的一件事便是飲酒,是以

大小姐仍要到伍堡來,與妾身共研新酒。”

田貂兒默然良久,小聲道:“莫非夫人當初學習釀酒,也是為了尊夫?”她這麼說,自是承

認現在再研酒藝是為了未來夫君齊平公。

慶夫人嘆了口氣,道:“雖然妾身釀酒是為了先夫,但自一開始,妾身便琢磨着如何在酒中

下毒。”

伍封與楚月兒大吃了一驚。伍封從未聽母親說過舊事,小時偶有問起,常常被母親斥責,

後來也就不敢問了。此刻聽在耳中,如聞雷鳴。他與楚月兒對望了一眼,停下了腳步,躲在壁

后不敢出來。

田貂兒驚呼了一聲:“夫人,這又是為什麼?”

慶夫人長嘆了一聲,道:“其實,妾身父兄先後被人殺害,雖不是先夫親自動手,但先夫多

少有也責任。若說出自先夫之謀划,也不算冤枉了他。是以說起來,先夫其實是妾身的仇人之

一。”

田貂兒多半是大驚之下,不知該如何說話,是以默然。

慶夫人道:“大小姐多半心中奇怪,為何妾身會嫁給了自己的仇人呢?這也不是先夫所逼,

而是妾身自願的。妾身父親被殺之後,兄長便將妾身送到了齊國來,自己準備報仇,可惜後來

被歹人殺害,那時妾身才十歲。後來依兄長遺法學會了劍術和搏擊之法,然後去報仇。妾身的

大仇人身份十分尊貴,可惜時刻有先夫在旁守護,先夫有天下間一流劍手的身手,妾身先後三

次蒙面刺殺大仇人,均被先夫所阻,幸好先夫手下留情,每次都故意將妾身放走。”

伍封與楚月兒對望,知道慶夫人口中的大仇人,定是吳王闔閭。

田貂兒道:“尊夫為何要放夫人?”

慶夫人嘆了口氣,道:“起初妾身也不知道。當時妾身心想,有先夫在世一日,便殺不了大

仇人,是以要報仇,先得刺殺先夫,何況他本來也是仇人之一。於是妾身多番設法,可是先夫

的劍術機智着實厲害,妾身連續七次都失敗,且每次都被先夫所擒。但先夫每一次都將妾身放

走了。”

田貂兒道:“尊夫既然知道夫人走後又會來,為何又會放夫人走呢?”

慶夫人默然,過了一會,嘆道:“妾身第八次去刺殺先夫,遇到了先夫的一個好友,那人劍

術了得,將妾身刺傷,幸好先夫及時趕到,才救了妾身一命。”

伍封心道:“父親的這個好友是誰呢?”心想以母親的本事,在吳國能傷她的只有五大高手

中的人,尋思:“這人定是孫武叔叔。”

慶夫人續道:“先夫見妾身傷勢頗重,便將妾身留在府中療傷。先夫怕驚動了妾身的大仇人,

囑咐那朋友守秘,也不敢為妾身請醫士來治,好在他家傳治傷之術也算不錯,每日親自為妾身

敷洗換藥。”

眾人均想,他們之間的情嗉或是此時所生。

慶夫人道:“過一兩個多月,妾身傷勢稍愈,見他因守在妾身床邊一夜,正在旁邊打盹瞌睡,

便偷偷從牆上拔出了劍,向他心口刺去。”

田貂兒驚呼了一聲。

慶夫人嘆了一口氣,道:“本來妾身處心積慮要殺了他,但劍及其胸口時,心卻軟了下來,

下不去手。這時先夫也被驚醒,嘆道:‘此事沒完沒了,終要有一個了局。你父兄之死我難辭其

咎,以前你要殺我,我因自己大仇未報未敢赴死,如今我已報了仇,心愿已了,你若要殺我,

我也絕不會還手。不過,此刻你若殺了我,恐怕難以脫出府中。明日我有個朋友辭官歸隱,我

會去送他到城外,分手之後,我會經過一個叫茂林的地方,我會設法遣開從人,你便殺了我逃

走,反正是在城外,你得手之後逃入林中,以你的身手,無人追得上你。’”

田貂兒驚道:“他怎會怎樣說?莫非其中有詐?”又道:“但聽夫人所說,尊夫應是光明磊落

的人,應不至如此。”

慶夫人道:“第二天,我果然在茂林等着他,先夫的那個朋友,正是那日傷我的那人。先夫

送走了他,便到了茂林,果然使開了從人,孤身入林。我見良機難得,從樹后閃身,一劍刺了

下去,先夫果然未還手。銅劍入肉二寸時,妾身忽想起被他數番擒住又放走,終是不忍下手,

拔劍而走。先夫被刺受傷,被妾身的大仇人知道后大怒,命人四處捉拿兇手,幸好先夫未說出

妾身來,是以大仇人根本不知道兇手是個女人。不過,這次之後,大仇人派了許多高手跟在先

夫身邊保護,妾身再難下手。”

田貂兒嘆道:“尊夫其實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慶夫人道:“妾身那時心中頗亂。這人明明是仇人,偏又對我處處維護,妾身先後刺殺他十

次,他始終未對妾身有過加害之念。幾番想放棄報仇之念,但又不知何故,自己也不大願意離

開。有一日,妾身尋隙見到他,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對他道:‘我若是嫁給你,你敢不敢娶

我?’”

伍封與楚月兒大感愕然。

田貂兒輕聲驚呼一聲,默然良久,嘆道:“我明白了,夫人果然與眾不同。以身相嫁,便可

回報他幾番維護之德,同時又能尋機下手殺他。”

慶夫人道:“先夫聞言后愕然,過了良久,笑道:‘你願意嫁給我,這是我的福氣,我怎會

不答應?何況你若要殺我,時時在我身邊守着,最是容易。若如以前一般,萬一被他人擒住,

後果堪虞。’他家中僅有一個小妾,便娶了妾身為妻,對妾身真心相待,呵護備至,親身心中雖

感其德,卻始終揮不去殺他報仇的念頭。”

田貂兒贊道:“尊夫明知夫人是為了殺他才嫁給他,依然答應,還能以真心相待,其光明磊

落、氣度恢弘之處,的確是天下罕見!”

慶夫人道:“妾身既嫁給了他為妻,見他喜歡飲酒,便想:‘他雖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夫

,我要殺他,便不必用諸刀刃,不如便在酒中下毒,讓他大醉之下,安然而逝,也未算對不

起他。’妾身想是這麼想,但酒中落毒,酒味便變得苦澀難飲,他是個好酒之人,理應讓他飲美

酒而逝,怎可敗了酒味心有遺憾?妾身於是開始研習釀酒之術,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將毒放

入酒中,既不損酒味,又能毒死他。”

田貂兒嘆道:“恐怕是夫人不忍下手,自己在心中找個藉口吧?”此時大家心中,都希望她

找不出這種下毒之法。

慶夫人道:“大概妾身在此酒藝之中有些天資,是以酒藝大增,所釀的酒,不論好醜,先夫

總是讚不絕口,拿起來就飲。就這麼研習下來,妾身下毒之術未能有所成就,但釀酒之術卻越

來越好了些。有一天,妾身終於發現了一種毒藥,置於酒中,絲毫不損酒味,且入喉即死。”

田貂兒“哦”一聲,語氣中頗為失望。

慶夫人道:“那日妾身將毒藥放在酒里,晚間端入先夫房中,先夫見我神色有異,笑道:‘你

終於學會了酒中下毒之法了吧?’妾身見他一語中的,駭了一跳。先夫嘆了口氣,吩咐了些後事,

舉杯便飲,卻被我衝上去將酒打翻。先夫嘆了口氣,道:‘你這些年來,不是一直研究酒中下毒

之法么?如今眼見大仇將報,為何又下不了手呢?’妾身道:‘你今日若是死了,不免令你一門

絕後。不如等我為你生下兒子之後,再報父兄之仇。你到時候死而無憾,我也不枉嫁你一場。’

先夫大喜,道:‘你願意為我生子,我這一生便再無憾事了。’後來,我便為他生下了封兒。”

田貂兒嘆道:“恐怕夫人有子之後,更難下手了吧?”

慶夫人默然,過了一會,道:“封兒剛剛出世,我聽到耳邊的嬰兒啼哭,什麼恩怨仇恨,立

時便拋在腦後了。後來妾身偶爾也想,是否該為父兄報仇?但又想,若是封兒日後知道是我殺

了他父親,又會怎樣呢?這些念頭常在心頭閃過,後來總是想,還是等封兒長大一些后,再作

打算吧!就這麼將報仇的事拖了下來,終至先夫去世,妾身也未能下手。”

眾人雖然心知結局必是如此,但其中之情緣恩仇,令人惻然。慶夫人雖是平平淡淡地說出

來,眾人聽在耳中,卻如同一個又一個晴天霹靂,在耳畔響過不住,驚心動魄之中,藏着無窮

無盡的綿綿情意,令人蕩氣迴腸。

伍封不禁向楚月兒看去,卻見她淚眼盈盈,顯是被慶夫人所述的往事深深打動。

便聽慶夫人嘆了口氣,道:“封兒,月兒,你們聽了這麼久,也該出來了吧?”

原來伍封和楚月兒躲在一旁,慶夫人早就知道,只不過未點破而已。

伍封與楚月兒訕訕從壁後轉出來,慶夫人道:“這裏有一壇我和大小姐新釀的酒,正好找個

人品嘗品嘗。你來試一試吧!”

伍封大喜,上前從壇中舀了一勺,只覺酒香盈鼻,未飲亦有醉意。他先是小啜了一口,失

聲驚道:“好酒!”將勺中酒一飲而盡,又贊了一聲:“好酒!”

田貂兒忍住笑,皺眉道:“封大夫,我們想聽聽你的味感,而不是‘好酒好酒’幾個字哩!”

伍封笑道:“適才見酒味奇好,未及細品,我再嘗嘗。”他又飲了一勺酒,才吁了一口長氣,

道:“酒味醇正而無辛辣之處,入口如水而內蘊似火,最奇怪的是中間的香氣古怪,似乎不是入

鼻,而是從口中所得,雖不及慶酒凝重,卻比它更為清冽,回味之時似有清甜之味。”

田貂兒笑道:“封大夫果然是酒中行家。此酒只用了月余時間,自是除乏凝重,若是藏於窖

中數年,恐怕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伍封一聽要藏數年,忙道:“且慢,若要藏起來,還是先讓我再嘗嘗。”再飲了一勺,又將

勺向壇中伸去,被慶夫人劈手奪過,笑道:“這傢伙真是個酒鬼,這麼飲下去哪裏是品嘗?這是

牛嚼牡丹!”

田貂兒和楚月兒都格格地笑起來。

慶夫人道:“我倒有個主意,不如大小姐與國君成親之後,哪天生了位公主,我便釀上數十

壺酒埋在公主床下,再過十多年公主出嫁時,將酒挖出來作嫁妝,那時侯這酒便是天下無雙了。”

田貂兒臉上微紅,伍封贊道:“這個法子極好,我看這酒帶赤紅,不如這酒名就叫作‘女兒

紅’吧!”

眾人拍手叫絕,連楚月兒也贊道:“公子這名字想得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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