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浮語閑氣未肯生
正在前門虎視眈眈地看着馮之峻出門的王二嫂,聽到裏屋的聲響急急忙忙就趕回來了。一進門就看到冷澄和任倚華的“對峙”。冷澄羞愧躲閃,任倚華明明嘴角帶傷,偏偏氣勢凌人。
王二嫂剛要開始嘮叨:“誒呦,這是怎麼了這是?”被倚華一個利落的眼神給砍了過去,什麼都不敢說,默默蹲地下開始收拾東西。
冷澄為了方便她收拾,再度後退了一步,不想又引起了倚華的不滿:“退退退退退,你就知道退。再退索性你出去好了,省得在這兒礙眼!”
這句話把王二嫂嚇了一跳,她趕緊去看冷澄的臉色,卻未發現生氣的端倪。冷大人,還真按着夫人的話,老老實實地拐個彎,從書房出去了。
倚華見他當真出去,似小女兒般惱怒地跺了跺腳:“讓他出去他就出去,這時候他又聽起話來了!”
王二嫂見這情態,覺得就算冒着被她訓斥一番的危險也得說話:“夫人,你這樣過分了啊。這傢伙你讓人家出去,人家就出去,你還怨人家聽話。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嘛?”
倚華兀自憤恨:“當官這麼多年以為他開點竅,原來還是木頭一根,只不過木的方法不一樣!以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木楞勁兒,今兒個倒成了霜打的老樹,鳥兒叫幾聲都得顫三顫!被別人說幾句話就嚇住了,他也算個男人!”
王二嫂嘆了口氣,把拾起來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放回桌上:“夫人這話說的也對也不對,男人怎麼了?男人也有心疼、害怕的時候。同是爹生娘養的,人家就應該二話不說地給你擋風擋雨,完後有什麼難事都憋在心裏?那人家心裏得多苦啊。”
倚華走到書桌前,動作自然地開始擺好東西,筆墨紙硯各歸其位:“誰讓他憋在心裏了?有什麼話直說就好了,犯的着摔摔打打的出氣嗎?”
王二嫂語重心長:“夫人。你看看你的樣子,人家敢直說嗎?直說瞭然后等着被你再扇幾個耳光?再說了,大人之所以生這麼大的氣,還不是因為那個人他說……。”
倚華有點不好意思:“都看出來了……
我就是氣極打的……誒。那個人說,他說什麼了?”
王二嫂使勁回想:“我當時在院子裏掃地,也沒太聽清楚,他好像是說什麼“破家”,“家室之雷”。你說啊,咱們家這麼好,他怎麼就說這是“破家”。還有,家室之雷是什麼?雷公電母還管成家立業的事兒?反正都不是什麼好話,大人一聽他出了口,就要上去動拳頭了!要我說。大人這還是氣他胡扯六拉,扯到咱們家裏人。”
倚華心裏有所了悟,又是心疼又是生氣:“那是家室之累,累贅的累,那掃帚星是咒我們家出了事一起倒霉呢;
。”
王二嫂當機立斷:“呸呸呸。爛了心腸的,這喪氣話也虧他說得出來,還是個官兒呢,咱們好好地招待他,他倒記恨上咱們了!”
倚華淡然坐下:“這倒不是什麼記不記恨的問題,無非是新仇舊恨疊到一起罷了。在京城的時候,他就跟我們過不去。來了這裏鬧成這副樣子。其實也是意料之中……我只是沒想到,冷木頭這麼在意這幾句話……。”
王二嫂瞪大了眼睛:“你沒想到他這麼在意……不是,夫人,我弄不明白了。人家咒你全家呢,你難道就不生氣,當然你是女的不能動手。可你就不會氣得到他家房子前面罵街,把水潑到他家門口?按我們眼光來看,冷大人要打人還能被勸住,那還是他心胸大呢。”
倚華宛然一笑:“氣有用嗎?不氣,有損失嗎?”
王二嫂愕然:“話雖這麼說。可是……。”
倚華側頭想了想:“真是不大明白二嫂子和冷木頭,就幾句壞話,翻不了天,覆不了地的,為這個生氣,何必,何苦?”
王二嫂仍是奇怪,按理說倚華說的如此豁達,該是讓人心悅誠服。可為何這個語調聽起來,反而帶着隱隱的凄楚?
倚華見東西都歸位了,多看了一眼,然後轉身就走,走到門檻處停了停:“我若是像冷木頭一樣,為了涉及家人的幾句話就生氣,那早在十幾歲那年,就該氣死了吧。”
王二嫂聽出話里有隱情,想問又不敢問,只好目送着倚華的背影漸漸遠去。
倚華回到房裏,看到的是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的繹如。她急忙上了榻,抱住她問:“怎麼了?是不是娘好久沒回來,你害怕了?”
繹如撲進她懷裏:“娘,我聽外面大吵大鬧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和爹吵架了?你們一直都很少吵架的,不管為了什麼,都不要吵架好不好?”
倚華一疊聲地道:“好好好。繹如,你聽錯了,我和你爹沒吵架,以後也不會吵架。乖,都到中午了,快睡一覺吧。”
繹如臉上掛着淚珠,默默地睡著了。倚華看着她的睡臉,眼神複雜。到底是小孩子,平時看着一本正經,剛強得像花木蘭似的。真到有什麼事,還是不可避免地柔軟起來,怕這個怕那個鵪鶉似的,倒也可愛得緊。
卿遠晃晃悠悠地進來了,看見妹妹在母親邊上睡覺,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臉,被倚華一手打開,笑罵道:“洗手了么?到處亂碰。”卿遠笑嘻嘻地把手收回來,一步步往她身邊蹭:“看爹垂頭喪氣的,你和他生氣了?”
倚華伸手去戳他額頭:“沒規矩,什麼你啊我啊的。”
卿遠背起手:“那,冷夫人是不是生冷大人的氣了呢?”
倚華作勢要揪他耳朵:“混小子,越說越沒規矩。怎麼,我看我生你爹的氣,你反倒很高興的樣子?沒心的東西,還沒你妹妹體貼呢。”
卿遠聳聳肩,故作老成:“她那是小孩子瞎操心;
。我小時候你們兩吵架我見多了,比這厲害的還有呢,我被嚇哭得就有好幾次。”
倚華撥開他湊過來的腦袋:“你能被嚇哭的時候,還記得事?少在這胡說八道,去去去。出去,看你這沒心沒肺的就煩。”
卿遠繼續黏人:“看我這沒心沒肺的煩,那看我爹那有心有肺的就不煩了?”倚華輕輕推開他腦袋:“邊兒待着去,成日油嘴滑舌的,王二嫂都沒你嘴碎。”
卿遠悻悻地轉身離去:“本少爺好心來安慰你,你還不領情。少爺我走了!“
倚華嘲笑道:“整個家裏就這麼幾口子人,你算哪門子的少爺?倒挺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王二嫂躡手躡腳地進來,倚華看得好笑:“二嫂子,有什麼事就說吧,偷偷摸摸地幹什麼?”
王二嫂鬆了一口氣:“以為夫人你睡下了呢。也沒什麼事,就是,那個……大人在院子裏出神出了好半天,要不要叫他進來?”
倚華臉上的笑容一
下子就褪了一半,想了想還是開了腔:“讓他一個人待會吧,他心裏……也挺難受的。”她朝外瞟了瞟:“看這天兒還可以,太陽不毒,又沒風沒雨的,站多了,應該也不礙事的。”
她嘴上說著不礙事,心裏還是記掛着。跟王二嫂說著閑話,時不時就往窗外瞥兩眼。看到那人有所動作,立刻就把眼神收回來。
他們剛才一通吵鬧,把好好睡午覺的安人吵了起來。她迷迷糊糊中只聽到院子中的喊聲,等到她掙紮起來,扶着拐杖出來,看到的就是一身狼狽,“獨立寒秋”的冷澄。
安人轉了彎面對面看兒子,看到他臉上的巴掌印心疼的說不出話來:“澄兒,這是怎麼了這是?誰打的?啊?”
冷澄羞於談起這件事,敷衍道:“沒有誰……。”
安人正色道:“沒有誰,你臉上的痕迹是你自己弄出來的?你當娘是老糊塗?”
冷澄覺得若是實話實說,免不了一場風波,只好開始“栽贓嫁禍”:“就是那個來我們家住的欽差。打我在京城的時候,我們關係就不好。剛才他對咱們家說了點過分的話,我就上去跟他打起來了……。”
安人又仔細端詳了他臉上的“傷”,篤定地說:“是倚華,是不是?”
被自己明察秋毫的母親震在當場的冷澄:“啊?”
安人冷靜的分析力迸出憤怒的火苗:“男人打架從來都是動拳頭的,哪有人往對手臉上扇巴掌的?也不怕別人說他娘娘腔。還有,你找個鏡子照照你臉上的巴掌印,有幾個男人這麼小手的?”
她說的有理有據,冷澄竟無言以對。
安人越說越氣:“我得去找倚華說說,這孩子……什麼時候學會的動手呢?快,轉過臉來再讓我看看。阿彌陀佛,還好還好,沒讓指甲劃在你臉上。好好的麵皮,要是被劃破了怎麼辦?再受了風,哎呀,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