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不驚人死不休(2)

語不驚人死不休(2)

藝術的語言,組合為,不僅傳情達意,而且獨立出來,本身就是藝術。它所創造的世界,跟其他藝術所創造的既比肩而立,又超越其他藝術的美感功能:既鮮明活現,又靈巧變幻;雖不是直觀,卻勝似直觀。

家把他所要表現的人情事理、景物風光種種具象,描繪得栩栩如生、歷歷在目,讓讀者彷彿親眼看見、親耳聽到、親手觸摸、親身感受,以至於身臨其境、忘乎所以、超凡入聖、沉醉痴迷。

高爾基年輕時讀福樓拜之《純樸的心》:“完全被這篇迷住了,好像聾了和瞎了一樣,面前喧囂的春天景色,被一個廚娘的身姿所遮掩……在這裏一定隱藏着一種不可思議的魔法。曾經有好幾次,我把書頁對着光亮反覆細看,想從字裏行間找到那個魔術的方法。”那魔法就在語言藝術,猶如催眠,使人進入夢幻。

語言藝術的魔力,首先在於它所形成的“現場效應”。

跟其他藝術門類相比,文學雖然只靠語言材料體現自身,但這文字世界卻能兼有各種藝術手段的近似功能,也會把人帶到現場。

它也有聲響——劉姥姥來到鳳姐邊房,“只聽見‘格當格當’的響聲,大有似乎打籮櫃篩面的一般”,鄉下人頭一次聽鐘聲的感覺,通過比擬表達出來。

它也有色彩——劉姥姥初見王熙鳳,見她“穿着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艷”。貴婦的服飾,使農村的老太太眼花繚亂。

它也有質感——寶玉去找黛玉,路上“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地落了一地”。用錦緞形容落花,可以讓人感受柔軟、細膩而滑潤的觸覺。

它也有動態——寶玉怕見父親,“拉着賈母,扭得股兒糖似的”不肯去,不得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這邊來”。其畏懼與遲疑的神情動態,歷歷在目。

藝術語言的魔力,還在於它所形成、所獨具的“透視效應”。

這是其他藝術因受材料限制,難以做到或難以做好的。在里,藝術語言可以透視人物內心隱秘——黛玉收到寶玉贈帕,“體貼出手帕子的意思來,不覺神魂馳盪……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沸然”。若非通過文字世界的藝術說法,怎麼可能把少女內心微妙複雜的思緒,絲絲縷縷剖白明晰。

雖則只靠文字,卻能藉助語言魔法,取得任何藝術與之無可匹敵的巨大威力。惟其如此,在所有藝術品中,與審美者之間,距離最近,最易溝通。

福樓拜便稱自己的職業是“文字工作者”。說到底,家是什麼人?在電腦上碼字兒的,以說話營造虛幻的,用文字變戲法的,是語言的建築師、魔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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