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包克遊戲(3)
這時他就常想起輸掉的那幾十隻羊,要是不輸掉,養到現在,也一大群了。想起跟他玩托包克的那個人,因為贏去的那些羊,他已經過上好日子,整天穿戴整齊,出入上層場所,已經很少走進這些老街區,來看以前的窮朋友了。
有時吐尼亞孜真想去找到那個人,向他說,求求你了,快向我要你的羊髀矢吧,但又覺得不合時宜。人家也許真的把這件早年遊戲忘記了,而吐尼亞孜又不捨得丟掉那塊羊髀矢,他總幻想着那人還會向他伸出手來。
吐尼亞孜和那個人長達四十年的托包克遊戲,在一年前的一個秋天終於到期了。那個人帶着他們當時的證人,一個已經鬍子花白的老漢來到他家裏,那是他們少年時的同伴,為他們作證時還是嘴上沒毛,十六七歲的小夥子。三個人回憶了一番當年的往事,證人說了幾句公證話,這場遊戲嘛就算吐尼亞孜輸了。不過,玩嘛,不要當回事,想再玩還可以再定規矩重新開始。
吐尼亞孜也覺得無所謂了。玩嘛,什麼東西玩幾十年也要花些錢,沒有白玩兒的事情。那人要回自己的羊髀矢,吐尼亞孜從腰帶上解下來,那塊羊*髀矢已經被他玩磨得像玉石一樣光澤。他都有點捨不得給他,但還是給了。那人請他們吃了一頓抓飯烤包子,算是對這場遊戲圓滿結束的慶祝。
為啥沒說出這個人的名字,吐尼亞孜說,他考慮到這個人就在老城裏,年輕時很窮,現在是個有頭面的人物,光羊就有幾百隻,僱人在塔里木河邊的草湖放牧。而且,他還在玩着托包克遊戲,同時跟好幾個人玩。在他童年結束,剛進入青年的那會兒,他將五六塊刻有自己名字的羊髀矢,給了城裏的五六個人,他同時還接收了別人的兩塊羊髀矢。遊戲的時間有長有短,最長的定了六十年,到現在才玩到一半。對於那個人,吐尼亞孜說,每塊羊髀矢都是他放出去的一群羊,它們遲早會全歸到自己的羊圈裏。
在這座老城,某個人和某個人,還在玩着這種漫長古老的遊戲,別的人並不知道。他們衣褲的小口袋裏,藏着一塊有年有月的羊髀矢。在他們年輕不太懂事的年齡,憑着一時半會兒的衝動,隨便撿一塊羊髀矢,刻上名字,就交給了別人。或者不當回事地接收了別人的一塊髀矢,一場遊戲便開始了,誰都不知道遊戲會玩到什麼程度。青年結束了,遊戲還在繼續。中年結束了,遊戲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