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余中先後記(2)
先看情節:《緞子鞋》的情節不但繁多,而且紛亂,頗有
“亂鬨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之味,但這種不僅考慮到線索的連貫,而且照顧點與面之溝通的情節佈局,頗像一條支流紛雜、眾水融匯的大江。
它奔騰不息,有急流,有淺灘,有瀑布,有回折,有峽口,也有寬闊的入海口。
這種氣勢非凡的大框架處理反映出作品的主導思想:世界統一在
“萬能的天主”下,天主無所不在地統治着人類,拯救着一切生靈。羅德里格與普蘿艾絲之間的障礙並非婚姻,而是使命。
羅德里格的使命在美洲,在擴大世界,擴大疆域;而普蘿艾絲在丈夫死後還不得不在卡米耶的懷抱中履行遏制異教勢力的使命。
她死後,女兒七劍還將繼續這一事業。男女主人公都是在基督教精神驅使下,自願禁錮個人慾念,導致天各一方的愛情悲劇。
這不僅構成羅德里格在美洲、普蘿艾絲在地中海的情節分支,而且引出統霸全球的殖民事業和獻身天主的宗教事業的兩重主題。
兩人的
“後代”七劍與繆西卡之子奧地利的胡安的結合又使兩條主要線索--
“崇高”的悲劇與
“浪漫”的田園詩--統一於劇尾。七劍與胡安分別象徵著基督教精神和殖民擴張精神,如此,
“統一全球土地”的近代資本主義原始積累過程又與所謂
“拯救靈魂”的基督教傳教進程形成了一個
“最高”的
“宇宙整體”精神;而妙又妙在
“宇宙整體”又是坐落在毫無情節整一的
“戲劇整體”中。再看人物:《緞子鞋》描寫了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市民百姓、三教九流的七十多個人物(不計啞角),眾多人物運用眾多的語言風格,全劇形成一個雅俗各異然又統一於人物性格的語言框架。
如此處理的目的在於體現世界的多樣化,並通過多樣化的世界和人體現出某種更高級的精神本象的存在:偶遇、命運,也即基督教認定的天命。
再看地點,克洛岱爾本人說過:“這齣戲的舞台是整個世界。”?從西班牙到美洲大陸,從意大利到非洲要塞,從布拉格的教堂到浩瀚無垠的大西洋,五洲四海都搬上了舞台,作家的想像之翅甚至還伸到了月亮、星星上。
這正說明了克洛岱爾心中的世界都在圍繞着一個中心轉,歷史均在向一個方向發展:全球的征服、福音的傳播。
最後,從舞台設計、導演設想上,劇作者更是花費了一番心血。粗粗一瞥,他的戲實在很亂,舞台上一片亂糟糟。
但克洛岱爾認為,混亂正是戲劇的原則之一。他作為作者,趕在報幕人上場之前就解釋說:“秩序是理智者的愛好,混亂則是想像力的樂趣。”?
恰恰是基於一種面對雜亂紛呈的世間萬物表象的高度把握,他才在劇中拋棄一切經典戲劇規則,將各種不同的舞台藝術手法自由地糅合在一起:樂隊奏起樂曲,演員唱起歌謠,跳起舞蹈,演起啞劇、雜耍,天幕上放起電影。
可以說,這一切創舉都是
“天主”通過藝術家本人表現出來的萬物旺盛生命力變化無窮的能動性。
總之,無論從情節、時間、地點、人物、舞台等角度看,《緞子鞋》都是一個極穩固的藝術整體,猶如一座各部分比例協調勻稱的巍峨的哥德式建築,體現了宗教戲劇藝術的和諧統一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