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2)
也就果然。
那天上午,日光明明麗麗,照着冬后的殘雪,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這世界的明光。老師和學生們,掃了校園的積雪,走進教室許久,到上課的鈴聲響得有些煩潑不安時,我才遲遲地走到教室門口。恰在這時,有個亭亭玉立的女老師,人苗條細膩,滿身都是讓人着迷的某種氣息。她過來問了我的姓名,把我帶到了另外一個教室的門口,說我被調到了她的班裏。說把我和二姐分開讀書,是為了便於我們姐弟在學習上愈發努力,有可能就更上一層樓去。
那時候,我不知道感謝上帝,不明白命運與人生,原是多麼需要偶然與幸運。只是感到女老師能洞穿人心,明細溫柔,宛若風光對季節的問候。那時候,我於學校和教育的感恩之情,油然而生到似乎有假,如同溫煦的光亮在一個孩子心裏天寬地闊,透明而清凈。似乎,我一生命運中的幸運,都從那天開始;不幸,也都在那個年代裏埋下。
今天拉開那個年代的戲幕,呈現的第一場次,就是那天的一個場景。
老師把我領進教室,讓我坐在第一排的最中,而我的同桌,奇迹般地不是一個男的,也不是一個鄉村姑娘。她穿着整潔,皮膚嫩白,人胖得完全如了一個洋娃娃。單是這些,也就瞭然去了。而更為重要的,是在我坐下之後,她用鉛筆在課桌的中間,為我倆畫下了一條性別的楚河漢界,用城裏人自然奶甜般的細音告訴我說,彼此誰都不能越過,寫作業時^H小說,誰的胳膊,也無權觸碰誰的胳膊。
這是60年代中期。就像70年代必須由60年代起源一樣,似乎我的覺醒,比如自尊,比如對男女與城鄉的理解,還有對革命的一些敬畏,也大都始於此時。那一學期,學習上沒有二姐的壓力,可有了另外的讓我更為窒息的壓力與心跳。她姓張,那個胖胖的城裏女孩,似乎是父母與革命有些什麼聯繫,工作從都市洛陽,調到了我們村街上的一個商業批發部門。因此,她成為我命運中的第一個偶然,一個幸運,一段至今令我無法忘記的啟迪與感激。
她學習很好,每周測驗考試,都是九十幾分,這不僅證明着我和她學習上的差距,也還證明着一種久遠的存在,即與史而存的城鄉差別;證明着她在課桌上畫的那條中軸鉛線,不僅合法,而且合理;不僅合理,而且深意蘊涵。我不知道我是否是為了她開始了用功學習,還是為了一個鄉下男孩的自尊和城鄉之間留給鄉村的那點兒可憐的尊嚴,而在學習上開始了一種暗自、暗自的努力。我們的老師,她漂亮,高瘦,稍有肌黃。而且,越來越黃。同學們都說她有肝炎,並且還會傳染。說只要和她距離稍近一些,只要你把她呼出的氣息吸進自己肚裏去,那病也就一定地生生傳染於你了。同學們還曾盛說,屢次看見她在屋裏熬了中藥,還吃了白色的藥片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