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父親》第二部(41)
自然,在開學第一天的晚上,羅賓遜一見到我就走了過來,問我鋼琴練得怎樣。“我看進步一定不小吧。”他咧開嘴,熱情地笑着,顯然是巴不得我馬上就去彈上一曲。他這麼奉承,使我覺得狼狽不堪。在我當時的精神狀態下,爵士樂早已歸入尋歡作樂的範疇,我自然要和它一刀兩斷,連聽爵士樂我都覺得不應該,更不用說彈了,我正為自己過去彈爵士樂而拚命責怪自己呢。
“晚上找個@時間彈上一段,怎麼樣?”羅賓遜急切地問我。
“我不彈。”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得立即把話說明白。我不能說假話,含糊其辭地答應他,說過些時候再彈。
“那麼,明天怎麼樣?”他說,“午飯時可以早點兒去--那時裏面不會--”
“我是說我再也不彈了,”我說,“我同爵士樂一刀兩斷了。”
羅賓遜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我的話。他臉上那副神情真叫人好笑,不過,我見他滿臉失望,又覺得很可憐。
“嗯,嗯,”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你--你這是開玩笑吧?”
“不,”我說,“我對爵士樂再也不感興趣了。”
“那麼你是愛上古典音樂了?”他問,緊緊盯住我的臉,像是要看看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還說不定。”我說。說真的,自從我下決心重新做人之後,除了教堂里的風琴聲,我根本沒有想過音樂的事。“很簡單,我沒有心思去搞什麼音樂。”
羅賓遜吃驚得張大了嘴巴。“沒有心思搞音樂?”從他的口氣聽來,我真像個在沙漠裏渴得要命的傻瓜,儘管帶着水,卻嫌喝水麻煩,寧願活活渴死。
我聳了聳肩膀走開了。我覺得同他在一起很不舒服。這並不奇怪,我原以為自己虔誠懺悔是天經地義的好事,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弊的。可是羅賓遜的失望之情卻使我覺得事實不盡如此。我的懺悔不也剝奪了別人的某些快樂嗎?我想,大多數真的或者自封的聖人對這種感情一定是不會陌生的。
因此我盡量躲開羅賓遜,又小心翼翼地不到鋼琴跟前去,免得別人要我彈奏;我甚至連音樂課都不去上了。為了照顧音樂教師的感情,我本可以假託功課太忙,但是我的良心不容我撒一句謊,所以我便直截了當地說我不上音樂課,並沒有說明什麼理由。音樂教師是個老好人,從不氣勢洶洶地體罰學生。他只是有些老,怕被解僱,看得出來,我放棄了音樂課使他很難過,學生少了一個,丟飯碗的可能性不是增大了一成嗎?因此,我儘可能向他解釋,並不是他教學上有什麼問題我才不來上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