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上的孩子(6)

橋上的孩子(6)

我也怕過年,過年生意好,鈔票像大水一樣滾進來,爸媽腰前的布袋子裏塞得鼓鼓脹脹好多鈔票,可是太忙,忙得沒時間吃飯睡覺,我跑得兩腿發酸,嗓子都喊啞了。大人好奇怪,生意不好發愁,生意太好發脾氣,有時忙不過來爸媽也吵架,隔着兩百公尺距離也能吵,媽怪爸什麼貨少補了客人都買不到,爸怪媽老是挑些自己喜歡聽的也賣不出去錢少賺了多少,有時怪來怪去就怪我年紀小不能獨自在街的另一頭擺攤別人在那兒生意可好把我們客人搶走好多。雖然這些話都是靠我當傳聲筒,我也技巧性地盡量不傳些情緒化的字眼,但到後來挨罵的大多是我。

我們家從來不開伙,天天吃自助餐麵攤,有時超過吃飯時間根本找不到吃的,隨便買點餅乾麵包就打發了。我自小嘴刁難養,這麼三餐不定的搞得更是面黃肌瘦,所以我這體質到了成年還是小孩子樣,半點沒女人味就是個發育不完全的黃毛丫頭。

“既然從那麼小就開始做生意賺錢,怎麼你到現在還是一點現實感也沒有?”你問我。

聽到“現^H小說實感”這三個字我幾乎要笑出聲來,你聽我說這橋上孩子的故事聽得好入神,眉頭緊蹙好像真的看見那孩子瘦伶伶的身子怎樣在人群里穿進穿出的,讓人不知是心疼還是愛憐。

或許是因為很小就得為生活奔波,看盡人世艱難險惡,反而讓我對金錢財富有種生理性的排斥,我當然也不是不知道錢的重要,但實際上我所做的每件事幾乎都是跟錢過不去的。

更小的時候我很快樂。爸爸在三伯家的木器工廠當木匠,媽媽則在附近工廠幫人煮飯,在家時就是做各種加工,車衣服縫雨傘做梳子反正什麼都可以做,那個時代我們村子家家戶戶都在做這些加工,我還沒上小學就會幫忙了,那時候也是窮,但是還有生活。後來我小學三年級時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我們家欠下非常龐大的債務,之後全家人為了還債做了一切努力,媽媽獨自到台中去上班,假日會回來幫忙做生意,爸爸帶着我們三姊弟住神岡鄉下,攤子設在豐原,就這麼神岡豐原兩地跑,我們三個孩子也是跟着父母做生意的場子四處奔波,有很長的時間我們完全沒有家庭生活可言。因為隨時都可能颳風下雨不能做生意,只要可以開張就要儘可能地賺錢,所以爸媽從來不休假,每天睜開眼睛就是賺錢,書也沒辦法認真念,星期六日、每個月十號二十五號領薪水的日子我都要到夜市幫忙。要上中學那個暑假開始,我就獨自推着小車到菜市場賣東西了,我賣過好多東西,錄音帶、布鞋、雨傘、童裝、女裝,反正大人要我賣什麼我就賣。那時年紀小不懂得害羞,在市場裏沒有租攤位,我就推着小車子在路中央找個地方叫賣起來,常常讓附近的攤子主人趕來趕去,有時候我還會跟人吵架,看起來潑辣得很。最怪的是我還賣過魚,不知道爸爸去哪兒跟人批來的一大車吳郭魚,我們三個在市場裏分三處叫賣,一個早上全部賣光,剩下一些指頭般大小的帶回家,我還記得那天很難得地,爸爸用油鍋炸了那些小魚,我們全家精疲力竭地一邊吃着香酥的小魚,一邊打瞌睡,不用說,吃完了還得趕到夜市去佔位置。那天晚上賣的是一雙一百元的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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