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懷愁緒(2)
她走了,猶如一片風中的落葉,在沈園柳絮漫天的春天裏,飄逝。花開花落,春去春來,南宋的春天換了一茬又一茬,儘管他書劍相隨、南征北戰,心還是離不開故鄉,離不開沈園,離不開那個凋謝在爛漫春光里的她,晚年更是
“每入城,必登禹跡寺眺望,不能勝情”。我知道,他在眺望沈園,眺望園中的宮牆柳、閑池閣,眺望葫蘆池上還是不是春波綠、驚鴻來,眺望冷翠亭中還有沒有紅酥手、黃滕酒。
他是相信的,相信她沒走,一直就在沈園,不然,他不會托着風燭殘年的病軀隔幾年就來這裏探望一回。
每一茬春天都是那麼短暫。千百年如若一瞬,一瞬卻化作永恆。他明白,能賦予他鮮活生命的,定是那身裹錦繡的丁香女子,所以,經年過後,他仍願意撐一枝長篙,徘徊在她深沉靜默的眼眸中,流連忘返;仍願意織一簾幽夢,網羅她遺失在塵世的芬芳,情不自禁;仍願意撫一把素琴,呼喚她決絕轉身前的溫存,痴心不改。
浪漫沈園裏,柳色染了客舍,亂花迷了人眼,潭影空了人心,一年又一年,只是不見她暗弱的身姿。
梅花落,曲徑幽,幾年離索軟流雲;子規啼,山河在,一腔愁苦念舊人。
然,蓮花的嬌羞,只是等在季節容顏里的錯誤,終明白他不是歸人,甚至不是過客,卻是一片遊走的塵埃,在錦致斑斕里存生。
如果,僅僅是如果,鑒湖上依舊歌舞昇平、燈紅酒綠,是否她便可以在他的注目里得享天年、安度餘生?
憶往昔,黃昏月淡的低語,尚有燕台的凄涼落寞。縱饒有,寒潮孤影的殘照,亦難抵畫舸的青綾紅箋。
夢中本是傷心路,無奈淚洗此情不願醒。剔盡寒燈,獨唱獨酬亦獨憐,然,美夢難成,寫滿往日情思的詩稿,盡數奔向盛大的灰燼,無怨無悔。
山河破碎風飄絮,他無奈,心心繫念的人早因他香消玉殞,墜落在韶華歲月里,只留給他一杯回憶的苦酒。
四十年了。彈指一揮間,四十年便又匆匆過去。六十八歲的陸遊重遊沈園,心中無限感慨。
光陰荏苒,桃花還記得
“沈家花園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柳枝還記得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棉”;碧水還記得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如煙似霧的夜色,在他蒼老的面龐里氤氳着一段蒼涼的往事,她曾驚鴻照影的一池清荷,崆峒為她箏琴處的一段音符,搖曳她曠古空靈的曲音,化作絕塵的哀怨,在他耳畔縈繞,縱是醉生夢死,也不願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