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宿命(三)

第8章 宿命(三)

幾日的行船過後,天,終於是放晴了,纏綿的雨也落下了尾聲。空氣中帶着新翻的泥土的味道,還有淡淡芳草的甜香。

考慮到嵐鏡那張鐵青的臉,初染還是中途換了船,畢竟癮也過了,太招搖總是不好。那晚相思河邊修羅一般的女子,會時不時出現在她的腦子裏。

兩邊的樹也由玉蘭逐漸變成了挺拔的白楊,而北雁門也已緩緩消失在了她的視線,想不到南與北,僅僅因了這道關門,幾里之隔,風光,卻大相逕庭。

“公子,到了,前頭就是北庭城門了。”船家緩緩地靠過岸去,停了漿,把船牢牢地扎在一邊。

可許是坐船太久的緣故,初染走在石階上的腿竟然有些搖搖晃晃,頭也微微覺得暈眩。“嵐鏡。”見他不在身邊,她便喚了一聲。

依舊沒有回應,初染疑惑地轉頭,才發現他居然靠着牆吐了一地。她啞然失笑,怪不得從上了船就擺着一副冷冰冰的臭臉,原本以為他是對那些鶯鶯燕燕耿耿於懷呢,卻不料......

“原來嵐鏡是暈船啊。”初染也有些難受地靠着旁邊的柱子,輕輕地笑起來。還是這樣的他比較真實,她真是怕他從早到晚就那麼一副面孔。

“公子不也是么。”她話才出口,又被嵐鏡狠狠瞪了幾眼。

看着他略顯蒼白又桀驁不馴的模樣,初染不覺有幾分好笑。他和蒼還真是一類人,冷冷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就連說話也是少得緊,且永遠都不願意在人前示弱。但是蒼對她是恭敬和包容,而他與她中間卻隔了一堵厚厚的牆,在他的眼睛裏,她看到了防備,還有那一閃而過的......敵意......

進了城,他們兩個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那麼一前一後地走着。晨光斜照,街市,已經開始熱鬧了,人聲,也漸漸多了起來。

“陳家大嬸,你今天這麼大早的就上香去啊。”

“是啊,我家媳婦兒剛生了個大胖小子,我得還願去呀,順便再求個平安。”

“是說,碧雲寺的簽最靈了。”

“姐姐,姐姐,可等等我。”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嬌羞地看了初染一眼,又垂過眼帘,提起裙擺,小跑了上去。

“哎呀,不是你要求姻緣嘛,怎麼那麼慢,再不快些,頭三簽可就要被人搶了。”一個年紀大些嗔了她幾句。

碧雲寺?喃喃着這個名字,初染嘴邊揚起一個弧度,她回頭道:“嵐鏡聽過‘碧雲寺’嗎?”

“公子想做什麼?”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每次她露出這種狡黠而算計的笑,都會有麻煩上身。

三年了,她的心思,他從來也摸不透。

初見,她站在蒼玄背後,羸弱,傾國傾城。她對他說:“嵐鏡,我要成為這裏的主人。”

當時他一聽就笑了:“風姑娘,你見過人的生老病死嗎?你見過流血千里、屍橫遍野嗎?你知道,為了這個位置,每天有多少人送命嗎?風姑娘,你被宮主保護地太好了,一個連死亡都沒見過的人,要如何握得住這殺人的刀?!”

她當時怔了許久,在他以為她要放棄的時候,她低聲問了一句,她說:“哥哥以前,也殺過人嗎?”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得他心頭一顫。

“對。”他笑,“宮主殺過很多人,而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是嗎......”她喃喃着,然後抬頭道,“如果他可以,那我也可以。”

“嵐鏡,我要守着這裏的一切等他回來。”

“嵐鏡,我一定會像哥哥一樣的,請你相信我......”

後來,她果真實現了她的諾言,成為了第二個風燼。

那雙曾經單純地能一望到底的眸子,而今平靜一片。

“喂,你信佛嗎?”見他走神,初染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滿臉笑意。

“不信。”嵐鏡答得乾脆。

“我也不信呢。”初染歪着頭,嚼着糖葫蘆,含糊不清地說道,可腳步卻隨着剛才那幾個女子轉了彎,同時還用有些粘呼呼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楞着了,再不走,就跟不上她們了。”

“你不是......”嵐鏡氣急。

“好奇,不可以嗎?”初染說得理直氣壯。

“你......”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嵐鏡心中百味雜陳。直到傳來她一聲輕斥,他才搖搖頭舉步跟去。罷了罷了,反正她胡鬧也不是一兩回,他吃的悶虧難道還少么?

到底是碧雲寺,才大清早,香火就已經裊裊升起,信男信女有的默默有詞,有的虔誠跪拜,尤其是月老祠前,人煙更是鼎盛。偌大的寺院,古樸典雅、莊嚴肅穆,青山綠樹掩映之中,別有滋味。

“嵐鏡要不要也求一簽?”初染笑看着他,晃了晃手中的的簽瓶。

“我不信這鬼東西。”他微擰了眉,撇過頭去,聲音透着不耐。

雖不過是個小動作,但還是遭來了旁邊一位大嬸狐疑的打量,臉上更是寫滿了“你在褻瀆神靈”的不悅。暗暗地偷笑了一番,初染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喂,你好歹裝個樣子嘛。”

終於,嵐鏡挑了挑眉,黑着臉轉過了頭,硬邦邦地跪在一邊的蒲團上,狠狠地搖着簽筒,結果“呼啦”一下就掉出來一把。看也不看,他隨意抓了一根,又把其它的丟了回去,站起身,不顧周圍訝異的目光,大步流星地離開。

“喂,你等等我。”初染小跑着追上去。

“生氣了?”

“誒,臉色好像真的不太好。”

初染像個無尾熊跟前跟後,滿臉的笑意。她發現,原來逗他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終於,在初染絮絮叨叨下,嵐鏡停了腳步。

“怎麼了,願意陪我去解簽了?”初染燦爛地笑開,卻聽到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嘀咕:蒼玄居然受得了你。

“喂,你這算是說我壞話嗎?”初染皺眉。

“不敢。”嵐鏡平了怒氣,向著前頭一指,“解簽的地方在那裏。”

初染看了看,怒了努嘴,忽而笑道:“嵐鏡,是不喜歡我吧......”

晨風吹過,這一句輕嘆,就這樣淡淡流轉。山寺的桃花明媚軒妍,一抹白色的背影,叫他看不分明。

“公子是解簽?”一個精瘦的中年人看着初染微微一笑,“不知公子是問什麼?”

“那......就問命。”初染遞過左手邊的簽,也回了他一個笑容,她倒想看看在別人的眼裏,她的命運究竟是如何?一句“桃夭現,亂江湖”,平白奪了她十五年的自由。

恨嗎?恨!

“我這裏有問前程的,有問姻緣的,倒還沒見過問命的。”中年人接過簽,細細地瞧了一瞧,“鯤化為鵬一任飛。長安路上好光輝。陽謀陰卜皆如許。順水行舟定好歸——公子還是換一個吧。”

“先生是不會解還是不敢解?”初染抬頭,定定地注視着他的眼睛,神情里滿是執拗,“我偏偏就想問命。”

“公子是北上?”他取過一張紙,蘸了筆墨,“我還是送公子一個字吧。”

“歸——”初染輕喃着,“為何?”

“凡事莫強求,平靜才是福。”

“若我執意不回頭呢?”

“血光。”淡淡的,他口中吐出這兩個字。

“先生倒真是把我嚇到了。”初染舒出一口氣,爾後不急不徐地攤開右手,“那先生再來看看這支簽,就依先生,問姻緣。”

“躊躇未了又躊躇,仔細太深意反愚,有理誰將公道屈,要余解或此艮謨——是問你自己還是問他?”男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嵐鏡。

“是我如何,是他又如何?”初染不禁笑了,“難道因為人的不同,簽意也會不同嗎?先生該不是看人說話的吧?”

“公子說笑了。”男人略一思量,在紙上寫下二字。

隨心。

嵐鏡的身子微微顫了顫,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眸子,是幽深的一潭碧水,看不清,辨不明。

“先生的話,在下記住了。”初染沖他點點頭,並奉上十兩銀子,淺笑道,“可你若是錯了,回頭我定拆了你這卦攤。”

“嵐鏡,走了。”見他還楞着不動,初染打趣地推了他一把,“看什麼呢?難不成真是讓人家說著了,紅鸞星動?”

“人,真的有來生嗎......”看着不遠的人群,嵐鏡忽然嘆息。為什麼他又彷彿看到了他呢,那麼真實,那麼清晰,可就在人群里,一閃而過?做夢了嗎,還是又糊塗了呢?隨心,如此簡單的二字,在他,卻是難如登天。若能再活一次,他寧願從未遇見,沒有那一次的回眸,也就沒了這步步錯。

順着嵐鏡的眸子,初染遠遠看去,熙攘的人群里,有一張隱約的容顏牽動了深處的記憶。

宛如五年前那一日,也是春色旖旎,桃花初綻。

有一個少年,於那紛飛的花絮里緩緩倒去,身上是大團大團鮮艷欲滴的血,可他的笑容,卻是如此乾淨而純粹,他對她說:姑娘,你的簫聲,亂了......

然而,曾經有過的溫暖,何時才能重現?

哥哥......是錯覺么?剛才,在那個人的眸子裏,我居然……看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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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戀千年:夭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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