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迷迭(三)

第14章 迷迭(三)

“秋相倒是熱心,只可惜沒有嬌妻在懷,否則又是世間一段佳話。”慕蕭坐在樹上,似笑非笑地瞅着下頭兩人,顯然已將剛才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秋慕雲無所謂地笑笑,毓縭的臉色有些陰鬱。

“這麼晚了,風宮主還不休息,可是我招待不周?”

“城主客氣。”慕蕭若無其事地走進屋子,大剌剌地坐下,“晚上睡不着,隨便走走。”

“原來隨便走走也能走到屋頂上?還真是特別的癖好。”毓縭嗤道。

“彼此彼此,這新婚之夜不見新娘,城主也怪啊。”婚禮?!恐怕只是一個幌子吧,一個引誘風燼的幌子,怪的是毓縭到現在也沒動作,莫非此時另有玄機?片刻功夫,慕蕭已經幾番思量。

“這似乎與你無關。”毓縭眯起了眼。

“哦,看來我多事了。”慕蕭端起茶壺,自斟自飲起來,“秋慕雲這人的確不招人喜歡——果然是好茶呢,城主要一起用嗎?”

“兩個人飲茶,不如四個人更熱鬧,是不是啊?”毓縭鷹眼一瞥,步移影動,剎時,身形一擺,他已如鬼魅般站在了初染跟前,烏黑的眸子,犀利冰冷。還未等初染定下神來,微涼的手已經牢牢地鎖住了她的頸,想動,卻動不了。

“女人?!”

他一皺眉,手卻絲毫不移半分,嵐鏡揮出的拳也輕而易舉地被包在了他的手掌里。猛得一推,初染吃痛地摔在地上。而嵐鏡也踉蹌了幾步,剛想邁向她的步子也因為抵在喉頭的利劍,止住。

“什麼人,說!”緊蹙的眉顯示了他的不耐煩。

“我們......我們只是好奇,想看新娘而已。”急中生智,初染作似平靜地開口,“怕城主生氣,這才偷偷地來了。”

“哦?!”毓縭俯下身來,細細端詳她的眼睛,心中冷笑,“只是如此?”

“是。”初染直視着他,穩穩應了一聲。長時間的靜默,令她心中忐忑,但又不敢表露出來。第一次那麼近地站在他面前,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

兩相僵持,始終以旁觀者姿態站在一旁的慕蕭終於是出了聲。“我的夭兒,你鬧也鬧了,看了看了,亂跑的脾氣什麼時候給我改改。”他拉起她,順勢攬她入懷,語氣里儘是寵溺。初染雖惱,但礙於現下的局面,只得由着他去。

“你的人?”毓縭若有所思。

“城主見笑,她就是這個性子,我也沒辦法。”慕蕭故作無奈,眼睛裏卻是滿滿芙蓉寵溺。

“既然如此,我自然樂見其成,這麼說來,我是不是沒多久也該喝到宮主的喜酒了?”毓縭收了手。

“誰要嫁他。”初染嘟噥一句,悶悶地別過頭去,暗暗用手肘掃了他一記。

慕蕭倒也不躲,只齜牙附耳低語:“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也怕羞啊?又不是沒摟過抱過。”

他無法忘記,那日的桃花煙雨,她倚在門邊,慵懶地吹着那曲《小重山》,如夢如幻。倒下去的那刻,他恍若誤入了仙境一般,痛,在身上蔓延,但心,卻是安靜一片。他記得她摘下面紗,巧笑嫣然:“你記着,我的名字,叫做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既然再次相遇,那麼這一回,他絕不放手。

“夭兒的鹵莽,我代她向城主道歉了,有什麼不妥的,望城主海涵。”慕蕭微一欠身,拉着初染向外走去。

“你是誰?你不是他......”擦肩之際,毓縭喃喃。

風燼此人,他是見過的,雖然只是一次擦肩,雖然他們兩個無論相貌氣度都驚人的相似,但是調侃和戲謔,風燼沒有,也不可能有。

聞言,初染的身子微微一顫,被慕蕭包着手也稍稍緊了緊,毓縭,他竟然一眼就看了出來,若不是太熟悉哥哥,她絕對不會想到,他們居然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這樣走了很久,直到出了離宮的門,她才驀然驚覺,手,還冰涼冰涼。

“你怎麼會在這裏?”掙開他的懷,初染丟過去一張臭臉,絲毫不見溫婉模樣。

“終於緩過神了,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走到天涯海角去呢。”慕蕭調侃道,一邊取了她一綹頭髮把玩起來,不過馬上就被初染甩開。“很久不見,我的美人竟長成刺蝟了。”他搖氣頭來。

初染知他是故意的,沒好氣“哼”了一聲。慕蕭自然不依:“喂喂喂,你什麼態度嘛,好歹我也救了你不是。”

“我又沒求你救,再說了,剛才是誰在那裏看好戲不理人,你不過是順手,難為你了嗎?——嵐鏡,我們走。”初染也不客氣,哪知剛扭頭,就被他抓住了手,想掙,卻掙不開。

“生氣了?”

“才不值得為你動氣,我可還想再多活幾年——嵐鏡。”初染又喚。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裏,又為什麼知道風燼不會出現嗎?”慕蕭自信滿滿,果然,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遲疑,“怎樣,現在肯留下了嗎?”

被他抓到軟肋,初染只得讓步:“嵐鏡,你先回客棧等我,我一會兒就來。”的確,他說的都是她所惑,雖然只是第二次見他,雖然之間隔了五年的距離,雖然那時她不過是懵懂少女,但是,她看的出來,他不是普通角色,因為當年他手中那把赤霄,是王者之劍。

嵐鏡黯淡地瞥了他一眼,依言先回了客棧。初染等他解釋,可許久也不見他說正題。“我不是來聽你說這些廢話的。——你為什麼來這裏?!”

“不為什麼。”他笑,“就是想你了。”

“這算什麼理由?!”初染臉有薄怒。

“毓縭這個人,你怎麼看?”終於,他的臉恢復了嚴肅。

“他?”初染蹙眉,細細想了一想方道,“一個碰不得的男人。”

“哦?”慕蕭揚眉,心情頓好,“這麼說,你是不喜歡他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吃醋吧?”瞧他這副模樣,初染掩嘴輕笑,面帶調侃,仰頭,正對上他漸漸欺近的俊顏。

“別動。”

“你,你做什麼?!”初染有些無措。須臾,頭頂傳來他戲謔的笑聲,抬眼一看,他正得意地揚着手上一根紅線。原來如此,初染大大舒了一口氣。

“想什麼呢,臉都想紅了。——喏,給你的。”慕蕭把左手上的冰糖葫蘆塞進她手裏,自己則津津有味地吃起了另一串,那孩子氣的模樣,倒把初染給逗樂了。這麼大個男人,居然還學人家吃這個。

“笑什麼?”他拿手敲她的腦袋,惡狠狠地威脅,“不許笑!”

“霸道!”初染接過來,假意嗔道,“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怕羞。”

“你自己不也吃?”他有些不服氣,“怎麼樣,我說的不錯吧,很好吃哦?以前不是答應你要請你吃的么,喏,省的你以後記起來了又怪我,說我小氣。”

“誰樂意理你啊。”初染別過頭,彷彿也有那樣一個日子,也有這樣一個男人,在滿城的江南煙雨,杏花紛飛里,站在她身邊,笑着看她,然後溫柔地喚着她的名字“夭兒”“夭兒”......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她是風初染,亦是桃夭。

“別低着頭啊,鳳城的夜市可是不賴的很,錯過了可是人生一大憾。”他牽過她的手,卻被她掙開。

“小氣鬼。”

“都說了是為你着想,你要胖了,可得怨我不是。”

“你的嘴巴上都是糖,還有手,別粘乎乎地碰我。”

“好意思說我,你瞧瞧自己,吃得跟花貓似的,斯文點不行啊。”

“我要回去了,別跟着我。”

“哎,鳳城有個棲鳳湖,聽說過沒有?”

“你有完沒完。”

“那裏很漂亮的,帶你去好不好?”

“不要。”

“為什麼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嘛。”

......

晨曦微露,薄暮褪去,橘紅色的朝陽蹣跚而上。燕語呢喃,晶瑩的早露在枝頭花間打顫,空氣,混雜着梔子花的甜香。

初染揭了面具,舒舒服服地任水沒過腿肚。

“你倒是會享福,居然用棲鳳湖的水來泡腳。”慕蕭咧了嘴,“毓縭若知道了,非殺了你不可。”

“他又沒看見。”初染狡黠地笑笑,“再說了,天下間的東西不就是給人用嘛,要不然,那就該叫暴殄天物了。”

棲鳳湖,放眼望去,澄澈一片,碧波蕩漾,無垠萬頃。聽聞,這是毓縭十年前所建,站在湖心小築,還能聽見鳳凰的啁啾。不過,這麼多年以來,不少人乘興而來,卻失望而返,人人都說,那不過是個傳言,因為從沒有人聽到過任何聲音。

“怎樣,我沒騙你吧,這裏的日出可是美的緊。”慕蕭一副享受的樣子。

“紈絝子弟。”

“我看着像嘛?!”慕蕭皺眉,很是委屈。

“無所事事,涎皮賴臉,玩世不恭......”見他不承認,初染索性曲着手指數落起來,“就算不是,也差不離吧?”

“呵,我的小美人,你可是怨我了?”

“少跟我來這套。”初染推開他欲近的身子,眼神不自在地別了過去。

“五年來,你說話的方式可是變了不少,風燼真是沒把你教好呢。”慕蕭的語氣淡淡的,旋即又轉眸笑了,“不過,我就喜歡你這樣兒。”

“好像某人也不過如此。”初染冷笑一聲,“再說,我怎樣與你有何干係?才不要你管。”

面對她的挑釁,慕蕭似乎一點怒氣有沒有。趁她不備,他忽的摟過她飛身而起,初染未及阻止,二人已在半空。“抓緊了,掉下去我可不管。”看出她的害怕,他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站穩腳跟,初染緩緩睜開眼睛。

“你看——”他伸手向遠方搖搖一指。初染這才發現,原來他們正立於一座半高的山崖上,這裏花朵綻放,彩蝶翩躚。

鳳凰,真的是鳳凰,她喃喃着,手,不自覺攥緊了。棲鳳湖,近看只是覺得美麗非常,清澈無比,原來,俯瞰才暗藏乾坤。那湖水的邊緣,和着棵棵火紅的楓,勾勒出一隻振翅欲飛的鳳凰,而那湖心小築恰似顧盼之美目,盈盈間,紅楓吹落如雨。只可惜,這隻火鳳卻缺了雙目,那小築頂端的凹陷,空洞洞的,優雅奔騰的姿態顯得死氣沉沉。

“喏,你的東西。”慕蕭將黑曜石拋還過來,“以後只要是你的,都不許給他,記着了?”

看着他霸道又孩子氣的表情,初染不禁低笑出聲,這樣的他,是她最喜歡的樣子,沒有戾氣和冰冷,像極了,她的哥哥。

“怎麼拿回來的?”初染問道,她記得昨天就叫嵐鏡送走了,怎麼又會在他手上?慕蕭,這個男人的來去和作為總叫人詫異和措不及防。曾經,他那一走,就是五年,毫無音訊,毫無留戀,卻不料在毓縭的婚宴,笑着站在她面前。陽光照在他身上的時候,彷彿心都亮了起來,可除了他的名字,她一無所知,更不知他究竟有何意圖?

“天底下有什麼是我做不到的。”慕蕭笑道,自信滿滿。

初染頗感無奈:“還說我呢,你自己的臭毛病什麼時候也改改,最討厭自大的男人了。都說了我的事不要你管,別狗拿耗子,羞!”

慕蕭笑着別過初染微亂的發,宣誓一般:“你遲早是我的人,我不管你誰管你?——夭兒,跟我一起走吧。”

跟我一起走吧。很多年前,他說過同樣的話。

初染近乎機械地伸出手去,卻在片刻又驚醒過來,步子生生僵在那裏。

夭兒,等‘旋綺’開花的時候,我就會回來了。夭兒,哥哥不會丟下你的。風燼的笑容漸漸清晰。

“你我萍水相逢,我並不曾對你有意,你又何苦對我糾纏不休?!”初染別過頭去,“再說,再說當年你不早不晚剛好在哥哥外出之時出現在泠月,誰知道你藏了什麼心思。。。。。。”

“你說什麼?!”慕蕭顯然怒了,“說來說去,你還是為的他!別以為天底下就風燼一個好人,你不要忘了,他走了,走了整整三年,他若要回來,早就回來了,可還會等到今天?!”

“你怎麼......你不要胡說!”初染一驚,防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這件事除了蒼和嵐鏡,根本沒有旁人知曉,就連毓縭也被蒙在鼓裏,他又是如何得知?

“我有沒有胡說你心裏清楚。你以為我為什麼可以堂而皇之地扮作風燼出現,你以為我為什麼路遠迢迢跑來鳳城。為了他,你把自己變成這副樣子,難道還不夠嗎,難道你真要等他一輩子嗎?——我是哪裏比不上他!”面前的男人,突然像一隻豹子。

“他會回來的,他答應我的。”初染申辯,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下來。換作平常,慕蕭一定會軟聲軟語地哄她,然而這次,他只是那麼看着。

“慕蕭,你究竟有何企圖?!”初染冷靜下來。一個見面不過寥寥的人,竟將她的一切都摸了個清清楚楚,“你是什麼人?”

慕蕭沒有回答,只伸了手,指着眼前的一片秀麗,眸子突然變得幽深邈遠:“你知道,這是什麼?——是江山。”

江山?!初染楞住,身子,剎時從頭冷到腳。

“六年。六年之後,我慕容蕭定要親取柒瀾,到時,我要鳳簫龍管,紫蓋香車迎你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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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戀千年:夭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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