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舞廳風雲（二）
聽說萬赫昌到了，金德懷本想馬上下去與他相見，可就在他已經準備好要下樓的時候，卻又改變了主意，對在一旁等着他的穿堂阿生說道：“你去請萬老爺子上來，就說我請他抽煙。”說罷，便先行準備去了。
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讓馬王爺一愣——今天他來醉紅塵，就是要履行幫劉為探察金德懷消息的諾言，本還沒想好如何入手，對方卻突然主動親近，自然最好不過，卻也想不明白金德懷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不禁生出了興趣。當下吩咐兩個同來的門人在大廳里候着，便跟着阿生上樓去了。
到了位於二樓的“煙室”，早已經有人將一應器皿準備停當，萬赫昌一進門，金德懷便親自上前迎接，與之寒暄，然後便將他讓到了煙榻上，並親自為他裝了一槍上等的雲土遞了過去。
事實上，萬赫昌並不太喜歡抽大煙，雖然因為身份的原因他時不時地總要抽上幾口，卻對這玩意沒什麼好感，可既然金德懷如此尊重地遞了上來，他也不好推辭，忙道了“生受”接將過來。金德懷也自行裝好抽了起來，一時間不大的房間裏充滿了那種邪惡的濃香，滿是煙霧。
陪着抽了一會兒，萬赫昌首先開口道：“金老弟，咱這煙也抽過了，你這悶葫蘆是不是也應該打開了？平時咱們可都是在大廳里一起喝酒的，你突然這麼著，實在有點兒讓老哥哥我摸不着頭腦——有什麼事情，不妨直說。”
金德懷聞言放下煙槍，半撐起歪在煙榻上的身子笑道：“看您這話說的，合著我請您抽煙就是有事，就不能是兄弟我平白着想和您親近一下？”
接着也不等萬赫昌答話，再挑了些雲土放到燈上烤熟了，為萬赫昌添上，同時笑道：“其實真也沒別的意思，只是我心裏有些氣悶，怕喝了酒傷肝氣，又怕累懇得老哥你也不痛快，就將您請進來一起歪一會兒，咱哥倆聊聊天，也當是您幫我排解排解。”
萬赫昌一聽不禁詫異地問道：“金兄弟，你這悶氣又從何而來呀？”
“哎……”金德懷卻不答話，只是長嘆一聲從煙榻上坐了起來，並伸手取下了掛在牆上的一支馬槍，一臉溫柔地撫摸了一會兒，又遞給萬赫昌道：“萬老哥，您看我這老夥計如何？”
萬赫昌接過一看，之見那槍長兩尺半，可連發設計，細節處結構十分精緻，卻明顯不是正規工廠出品，應該屬於自行改裝的槍械。
一尺多長的鋼製槍管上的黑漆已有些斑駁，卻被擦拭得一塵不染，並用槍油保養得十分徹底；硬木槍托的尾端右側被磨得十分光滑，露出了裏面的木紋，上面也細緻地重新塗了一層明漆——顯然，這是一支身經百戰的老槍，槍主也十分珍惜它。
萬赫昌輕輕的摸挲着那槍，像是對待一件稀世之寶一般，有些愛不釋手，良久才道：“好槍！法國貨改裝的，難得的是加裝的部分和原本的零件契合得如出一體，而上面硝煙的味道十分之濃——看來它也是個老葯筒子了。可惜……”說到一半兒，卻突然停了下來，皺着眉頭獃獃地望着那槍。
“呵，萬老哥您也看出來了。”金德懷見到他出神的樣子不禁苦笑一聲，緩緩搖頭道，“可惜久經磨練的它，已經在牆上歇了一年，很久沒有說話的機會了……”言罷摘下牆上的另一把槍，跳下煙榻，走到窗前。
萬赫昌聞言抬眼望了望那有些異樣的背影，便也趿鞋下榻，行至金德懷身旁，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兄弟，你的想法老哥我清楚，想當年老哥也和你一樣，靠着一人雙槍到這上海灘上打天下，可揚名立萬了之後，這雙老夥計，也就成了擺設了。”說罷，還拍拍腰裏別著的馬牌擼子。
見金德懷臉上還是有些黯然，便又安慰道：“兄弟你如今也算是這上海灘上一號響噹噹的人物，何苦自尋煩惱想這麼多？你看每年來這塊地面兒上來淘金的人有多少？像你這樣能闖出來的又有多少？——兄弟，人貴在知足！”
金德懷聞言望向萬赫昌，苦笑道：“兄弟我如何不知道這些，只不過近幾天見那秦勇橫掃黃金角的勢頭，不免被他勾起了往日的情懷而已。”
萬赫昌聞言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兄弟，原來你是給人饞的呀？難道你還怕秦兄弟來搶你的飯碗不成？”說完，還笑容滿面地看着他的反應。
金德懷卻沒顯出一點兒異常的樣子，只像是放鬆了胸懷似的笑道：“呵呵，萬老哥您就別笑話我了——不過話說回來，我有時候還真幻想着有朝一日秦老闆來動我們醉紅塵，讓我也好好過過癮。”
聽他這麼說，萬赫昌不禁又笑道：“我的天，還有你這麼盼的！現在你們醉紅塵和莉莉思兩家簡直就是賺錢的機器！看得老哥哥我都有點兒眼紅了，你看，今天不是又來打你秋風來啦嗎？”
金德懷被他說得一笑，忙道：“老哥說這話就是笑話我了，你們青幫那麼多的產業弟兄，就我們這點兒小把戲哪能入得了您老哥的眼呢！不過既然老哥不嫌棄，這點兒小東道我還做得起，咱哥倆這就去喝兩盅？”
“好！喝兩盅就喝兩盅，老哥我就喜歡你這個爽快脾氣！走！”說罷，兩人便結伴下得樓去，又把這豪華舞廳當成了小飯館了。
看着正和自己喝得紅光滿面的金德懷，萬赫昌心下釋然——此人確實是個豪爽漢子，可他雖然還有些爭霸江湖的意願，可一年來的安逸生活已經讓他習慣了現狀，對劉為和秦軍的迅速發展也並沒多大戒心，看來劉為這次讓自己過來，實在是有些多慮了。
又想到眼前這人將來有一天很可能會死在劉為手上，心下不禁有些為之可惜，猛地端起面前的酒碗，也不管身處何地豪然朗聲道：“來，金兄弟，咱哥倆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
就在各懷心事的兩人喝得忘乎所以的時候，又一件蓄謀已久的事情在這醉紅塵中上演了——
自從上次碰上了劉為和秦勇后，宋子豪就沒再到過醉紅塵，卻又見了小桃紅幾次，一次是在永利賭場開業的時候，另一次就是昨天在莉莉思開張的宴會上，兩次都相處甚歡。本就想找個機會再見她一面，而今天正好秘書王漢軍說晚上想去醉紅塵逛逛，便也興緻勃勃地過來了。
不想來得剛好，正趕上由於莉莉思新張而暫時沒有客人的時候，直接就叫道了小桃紅的檯子，而早得金香怡叮囑的小桃紅又怎會不手段使盡地籠絡這個號稱上海灘上最有錢的幾個人之一的大豪客呢？於是乎，不一會兒兩人就好的蜜裏調油似的了，宋子豪也十分豪氣地為小桃紅開了三瓶上等的香檳。
可就在他和小桃紅一起快活地跳着“狐步”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哎喲！”一聲充滿了痛楚的嬌弱聲音，在正抱着小桃紅的宋子豪耳邊響起，忙停下來回頭一看，只見地上蹲着一個穿着淡綠色杭綢旗袍的女孩兒，正抿着嘴眯着眼睛揉那隻被踩得破了皮的纖腳，忙走上前去查看她的傷勢。
看着那張強忍着痛楚說“不要緊”的小臉兒，宋子豪突然產生了一種憐惜的感覺，這讓他自己都覺得十分奇怪，這個女孩並不太漂亮，和小桃紅更是沒法比，可從她的身上，卻透出一種會讓人感到有些迷惑的氣質來。
於是宋子豪十分紳士地將這個小舞女抱到了沙發上，甚至有些忘記了正在一旁生氣的小桃紅。
那女孩一直表現出一種恬靜淡然的感覺，讓他覺得有些新奇，而在聊了幾句之後，他更驚訝的發現她有一個不像舞女的名字——李若涵。
兩人聊得很開心，事實上是李若涵根本就很少說話，卻成功地讓宋子豪一直在自說自話，還覺得自己聊得很開心，而且她成功地將自己那份淡然的氣質烙印在宋子豪的印象中。
於是在以後的一段時間裏，宋子豪每天都來醉紅塵，並買下了這個一點兒也不紅的舞女李若涵的所有時間——
事實上，自從得到了師父的這個命令，李若涵就十分不開心——她是一個殺手，一個最頂級的槍手，怎能讓她到舞廳裏面當舞女呢？
雖然上一次行動中自己失敗了，還損失了兩個同門，可那是因為情報不準確，而且對方的實力也實在太強才會那樣的呀，又怎麼能將責任算在自己頭上呢？
利用美色去執行任務，那本是低級殺手們要做的事情，可這次本對她百依百順的師父竟然不管她怎麼耍脾氣都不肯讓步，她也只好聽天由命地來了這家醉紅塵。
在這裏待了幾天，她覺得這裏是個很奇妙的地方，每日裏鶯歌燕舞，紅搖翠晃，一副紙醉金迷的快活景象，可一到了打烊的時間，那些剛才還在和客人嬉笑着卿卿我我的舞小姐們就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癟了。
一個個甩掉了腳上的高跟鞋，滿臉疲憊地坐在那裏，用那些與她們平日裏的甜糯軟語一點兒也不搭界的髒話罵著剛還為她們大把花鈔票的客人們。李若涵這才知道了原來舞女的生活並不全像她以前想像中的那樣虛假而骯髒。
而那位號稱“玉如意”的金香怡金大班，平日裏更像是姐姐一般實心實意地對待自己，讓從小就沒見過父母，只跟着師父學藝的她體會到了那種親情的溫暖……
她已經不那麼想離開這個地方了。
可惜的是，今天她的目標終於到了，她知道自己在這裏的日子絕長不了了。
雖然有些不情願，不過她還是按照計劃去做了，因為她是個殺手，殺手必須要完成任務。
於是，她穿着那套最能體現出她的氣質的淡綠色旗袍，走近了正在和小桃紅跳狐步的宋子豪，然後將自己那纖細的腳背，“不小心”放到了他的腳底下……——
這一切，都一絲不漏地落在了在秦勇授意下每天都來找綠牡丹的小八爺眼裏，“圈套！”這是久經江湖的他產生的第一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