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字體之惑
“什麼不對?”白仁輔從感嘆中醒了過來。
夏元吉指着這八個字道:“這八個字不對,白大人有所不知,王大人身受皇上信任,自然是因為他忠心耿耿,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皇上很是賞識王大人的一手顏體書法,豐潤渾厚,這八個字雖然是用手指蘸着血寫的,但很明顯是柳體,王大人怎麼會捨棄擅長的字體呢?”
白仁輔聞言捋着鬍鬚,神情有些激動,“夏大人,你看有沒有可能是王大人為了表示自己的一身錚錚鐵骨,就用了秀頎挺拔的柳體呢?王大人這份忠心真是可昭日月啊!”
夏元吉搖了搖頭,“我看不太可能,其實如果王大人有機會留下遺言的話,為什麼不寫下兇手的有關信息呢?李捕頭,你有話儘管直言。”
李捕頭恭聲道:“卑職有一點想法供大人參考,其實兇手要逼供王大人的話,必定是塞住王大人的嘴巴,採取你書我寫的方法,要不然只要王大人一叫,就會驚動外面的侍衛。所以這八個字有可能是王大人在與兇手交流時寫給那兇手看的,而不是留下的遺言,即便留下什麼遺言的話,也會被一旁的兇徒擦去,從兇手有時間翻箱倒櫃這一點來看,兇手必定是有充裕的時間的。”
夏元吉點了點頭,“李捕頭說得在理。但本官還是覺得王大人會改用柳體有些奇怪。”
“大人懷疑的是,以上就是卑職發現得所有疑點,等會兒就送王大人的遺體給午怍進一步檢查,還有卑職查驗了原來房中的燈油,發現所剩頗多,應該是前半夜熄的燈,而且書房中唯一可以休息的椅榻上十分整齊,說明王大人並沒有休息過,這房中的燈確是兇手所熄。”
“那對於緝拿兇手可有什麼線索?”白仁輔還是比較關心兇手的着落。
李遙遲疑了一下道:“暫時沒有,只是肯定兇手是有目的性的行兇,不會是普通的飛賊案件。”
夏元吉當機立斷,“王大人是皇上特派的欽差,此案滋事體大,必須動用一切力量儘快破案。李捕頭你現在放下手上所有案子,三班衙役皆受你節制,整個杭州城必須仔細搜查,杭州是通衢大鎮,況且離案發已經快有一天,閉城門可能為時已晚,但是進出的人還是要嚴加查問,附近的鄉鎮發下警戒令,凡有可疑人物即刻報來。白大人,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大人考慮周全,李捕頭,這件大案就着落在你身上了,還望不要辜負了夏大人的期望,聽到了嗎?”
“是,那卑職這就去佈置。”李遙聞言就要告退。
夏元吉又喚住了他,“你稍待片刻,小兄弟,唐姑娘,你們可有什麼發現?”
哈哈,我對於查案一竅不通,能有什麼發現,正要搖頭,妖女道:“小女子對於此案沒有什麼發現,但是日間襲擊大人的那伙兇徒倒是有些頭緒,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與大人說。”
夏元吉喜道:“快說!”
“日間襲擊大人的蒙面人很可能是‘追魂十六煞’,是江湖上一夥手段狠毒的大盜,每個人都是用朴刀作為兵器,配合默契,只是已經有些年頭沒有聽到他們的行蹤了。”
“‘追魂十六煞’,”李遙吃了一驚,“他們又出來作惡了嗎?還襲擊了夏大人?可是據我所知,他們由於手段過於兇殘,終於惹怒了正道英雄,已經被逼入了‘海市蜃樓’,怎麼可能又重現江湖呢?”
“海市蜃樓?”夏元吉顯然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我也是聞所未聞。
“這是一個惡人走頭無路時避風的地方,只知道大致位置在太湖上,但是沒有人知道它的確切地點,正道人士幾次想剿滅這個江湖中的毒瘤,但由於對方在太湖中飄忽不定,都是空手而還,所以江湖人給它起了‘海市蜃樓’這個名字,就是說它的詭異,但是逃入‘海市蜃樓’的惡人很少有再出來行兇的,好像是裏面的首腦怕人泄漏了‘海市蜃樓’的準確位置和進出方法,對逃入其中的惡人都管製得很嚴格,所以正道人士除了與裏面的人有深仇大恨,一般也不會去打攪這個惡人的養老之處。”
“原來如此。李捕頭,這也是一條重要的線索,但畢竟兩案沒有太多的共同點,你斟酌着辦吧。不要反而被其誤導,畢竟王大人的案子才是現在的當務之急。”
“是,大人。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卑職就去佈置了。”
夏元吉點了點頭,李遙退了出去。夏元吉又對我和妖女道:“小兄弟,唐姑娘,你們勞累了一天,而且唐姑娘又是病體初愈,本官實在是過意不去,不如早些休息,明天我們再從長計議吧。”
當下由府中下人帶着前往廂房休息,妖女就安排在我隔壁——
躺在床上,勞累了一天的我還是難以入睡,短短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先是莫名其妙做了一次人牆去抵擋潮水,接着又解了別人的殺身之禍,而這個被救的人竟然是戶部尚書,當朝一品夏元吉,然後又因為這什麼王大人暴死趕回了杭州。這一切就猶如在夢中一般,杭州啊杭州,不知道金姐姐還好嗎?
忽然,一陣風襲來,一道黑影閃電般竄到了我床的里側,我正要高聲呼叫,隨即又放棄了這個**頭,躺在旁邊的不正是妖女嗎?
“小子,你怎麼看?”妖女開口了。
“怎麼看,我覺得你這種行為簡直是有傷風化,敗壞倫常,恬不知恥,好歹我現在也是你弟弟,你大半夜的這是要幹什麼!”我還真有些憤怒。
“哎喲”,頭上又中了一個暴栗。
“我是問你對今天的是有什麼想法,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那你還問我作什麼?好了,別動手,我說就是了,其實我也是一團迷糊,不過有些不明白,這王大人是什麼來頭啊?夏元吉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能讓一個二品大員不顧自己安危,六個時辰馬不停蹄的趕回來,這不是有些奇怪嗎?”
妖女笑了一聲,“你真是對當今朝廷之事一無所知,這夏元吉是二品沒錯,但他,卻不是皇上也就是搶了侄子皇位的朱棣的舊部,只是朱允玟的舊臣,雖然如今也得到了重用,但總是隔着一層。而這個王大人頂着一個欽差的頭銜,其實就是一個太監,雖然他以前也是服侍朱允玟的太監,但因為在靖難之役的四年中,就是靠着這些太監將皇宮中的消息傳給燕王朱棣,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所以朱棣登基之後投桃報李,對這幫太監格外重用,但是太監不能入朝為官,而且太祖皇帝也就是朱元璋還特別鐫了一塊鐵牌置與宮門曰:‘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所以朱棣就將這幫太監封為欽差巡查各地,一來是對他們的封賞,二來也是對各地官員的監視,畢竟改代未久,人心不穩嘛。所以夏元吉這個前皇舊臣在浙東治水期間,當今皇上的心腹太監卻死在了杭州,朱棣又是個疑心很重,手段殘酷的皇帝,夏元吉能不急嘛?”
妖女一番話,不得不讓我對她重新定位,連百家姓都不會背,連嚴子陵都沒聽過的妖女,竟然對政事如此了解,還分析的頭頭是道,她到底是那路神仙啊?
見我不言語,妖女催促道:“喂,我是給你解了惑,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唉,我剛才不是說了嘛,我腦中一片模糊,況且那個什麼四大名捕李遙不是分析的很好嘛,我看有他在,案子很快就可以破了,不過關於李遙我倒是真有點疑問。”
“什麼?”妖女聞言連忙問道。
“你說天下人是不是有些無聊啊,江湖上就有個四大美女,刑名上就有個四大名捕,什麼東西都弄個四大,大姐,你說真的就這麼四個人特別出眾嗎,要是有五個人或是只有三個人特別出眾,他們是不是一定非要刪去一個,或是狗尾續貂的拉上一個呢?”
“哎喲”頭上又中了一個暴栗。
“大半夜想這種問題的人才是無聊到家了。”妖女狠狠拋下一句話帶着一陣香風消失在屋外。
這妖女真是太粗暴了,這算什麼嘛!罷了,雖然我也是一肚子的疑問,但正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也許到了明天又會是一片好氣象呢?不久我也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梳洗了一下去敲妖女的門才發現房間已經空空如也。逮了個路過的家丁一問,才知道妖女是被夏元吉叫去敘話了,還吩咐說叫我醒了也過去。夏元吉是個好官,可別讓他與妖女這種人呆久了。想到這裏,我馬上叫了家丁帶我前去。
到了大堂,正聽到夏元吉的一陣笑聲,見我在門外,殷勤招呼我到,“徐小弟,令姐正與我講你小時候的趣事呢。聽說你小時候掏鳥蛋時結果被馬蜂蟄得頭腫了好幾圈,想不到你小時候如此頑皮啊!”
誰小時候掏鳥蛋了,還被馬蜂蟄得腫了好幾圈,死妖女!
再看妖女一改平日囂張跋扈的神態,正如一個大家閨秀般垂首而坐。去掉江湖氣的她竟然也是我見尤憐,真是個會七十二變的狐狸精!不行,得點點夏元吉,別讓他被妖女騙了。於是找了把凳子坐下,“夏大人,家姐就愛出我洋相,其實大人您可得當心了,她的話十分中只能聽三分。”
夏元吉笑道:“令姐可不止是說你的糗事,聽說徐小弟不僅武藝出眾,而且思慮周密,更是頗通詩文,真是文武雙全,前途無可限量啊!”
這妖女為了讓我當上夏元吉的侍衛可真是費了不少心,“夏大人,我一個十六七歲的孩童,那裏稱得上什麼思慮周密,精通詩文更是說不上了,只讀過幾句唐詩罷了。”
這時妖女開口道:“我小弟就是謙虛,大人不妨考考他。”
夏元吉聞言說好,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就說要出個對子考考我。對子?我知道餃子,那是一種比包子小一點的點心,我也知道包子,那是比餃子大一點的另一種點心,可這對子我真的是一竅不通,文先生那個惡書生也只教過我幾首詩,這回可真要出糗了。
“我們幾人在昨日相識,但是卻屢屢遭逢磨難,不如我這個上聯就出‘噩耗’兩個字吧!”夏元吉已經出了上聯。
“噩耗”,這該怎麼對啊,這個死妖女!害我出醜。就算你現在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這個嘛,大人,這個嘛,好難啊。”做人還是不要打腫臉充胖子,我只得實話實說。
妖女聽了我的答案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害了我還這種表情,真是氣死我了。哪知夏元吉的眼睛亮了起來,“上聯是噩耗,下聯對好難,‘噩’對‘好’,是反義,‘耗’對‘難’是同義,徐兄弟對的工整,更為難得的是你的下聯暗含老子的‘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載’的轉化思想,‘好難’兩字指出現在雖然困難重重,但是日後未必不是因禍得福。以此來勸慰於我。徐小弟,你果然是胸中錦繡啊!”
什麼!是這樣子的嘛?我竟然算是對上了,還含有什麼老子的思想,還勸慰了他。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一箭三雕。哈哈,夏大人你真是過獎了,妖女,你還看,看什麼看,沒見過天才啊,哈哈。
在夏元吉的連連讚賞和妖女的目瞪口呆下,我真有些飄飄然。這時白仁輔從外面走了進來,對我和妖女點頭以示問好,遞出一張請柬叫到夏元吉手中,“夏大人,你知道金濟善吧。”
“聽說過,他是江南出名的財主,而且為人樂善好施,這次本官浙東治水,他捐出了不少銀兩,而且在各地廣開粥場,無償分給難民,着實難得。”
“夏大人,今天是金濟善女兒的訂親之喜,這就是他發來邀請卑職的請柬,正好大人今天也在杭州,不知道有沒有心情去散散心啊?”
金姐姐是今天訂親!天是八月十五了嗎?日子過得好快,雖然知道這只是訂親,而且老泰山答應這樁婚事是出於被逼,但是心裏還是不是滋味,畢竟金姐姐要是不喜歡這黃毛小子,又怎麼會答應呢?剛才的好心情煙消雲散,只覺得整個人空空的,提不起絲毫力氣。
夏元吉沉吟了一下,“本官還是不去了吧,畢竟王大人的案子絲毫鬆懈不得。白大人應該會去吧,既然如此,你就代表浙東父老鄉親謝謝他,言辭不妨高調些,好讓天下富戶知道朝廷對於金濟善這種義舉是看在眼裏,而且是有功必賞的。”
白仁輔點頭稱是,然後又說起自從昨天全城戒嚴后,抓了不少可疑人物,希望夏元吉能親自審問。夏元吉聽了便叫白仁輔準備好一切,妥當後來通知他。忽然夏元吉的目光轉到我的身上,“徐小弟。你有什麼不舒服嗎?可是昨天勞累了一天,還未休息夠?”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身體再不舒服能比得上心不舒服嗎?
“大人,我的小弟不是身體不舒服。”妖女開口了,“他只是聽到金濟善的名字,就想起我們姐弟一路行來看到的粥場邊搶粥的難民,人們為了爭一口粥,互相推搡,甚至有人在人群中被擠得窒息而死。粥場固然救了不少人,但是奈何粥少人多,杯水車薪啊!要是所有富戶能像金濟善一樣樂善好施,局面就大大不同了。我們姐弟對於金濟善這位大善人是十分敬佩的,路上還說起到了杭州,就一定要去瞻仰一下金老爺子,看看他是怎樣的一位慈祥長者。”
夏元吉點了點頭,“的確,此次洪水是百年難得一見,希望水利修繕之後,不再發生這樣的慘劇。既然徐小弟、唐姑娘有此心愿,就與白大人一同前去吧,兩位覺得如何?”
我感激地看了妖女一眼,接着苦澀一笑,“相見爭如不見”,即便看到了人,但看不到心又能如何呢?那邊妖女已然謝過夏元吉成全。白仁輔聽說我們兩個也要去,拍手稱好,說是金大小姐的姑爺聽說是個江湖少俠,賓客中必定有不少江湖人士,他自己一個文人還真有些拘束,如今三人同去,遇事可以相互指點,真是相得益彰。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因為金府離杭州城還有些距離,各自回去準備一下,換套衣服,也該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