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殺”字之謎

第七章 “殺”字之謎

我們就近找了一家像樣的酒樓,點了幾個杭州小菜,我幾天不知肉味,佳肴當前也顧不得什麼儀態,狼吞虎咽起來,書獃子一臉菜色,應該也是好久沒吃肉了,本來還端着點讀書人的架子,但是見到我的模樣,也大快朵頤起來,不過比起我的猴急,他已經算是斯文到家了。

在加點了兩次菜后,我終於拍了拍肚子,書獃子還吃得津津有味,我也不去打擾他,身處酒肆之中,我的職業病又回來了,不自覺地注意起酒樓進出什麼人,有些什麼人,他們都在聊什麼。在不露痕迹地環視了一圈之後,我將注意力鎖定在我右手邊的兩個江湖客上,畢竟我如今也算是半個江湖人,江湖上的消息不能不關心一下。

只聽一個身着藍色武士服,臉瘦腰窄的白臉漢子道:“陳飛,你聽說最近江湖上的一件大事了嗎?”

另一個黃衣的大鬍子道:“這誰不知道,不就是為患江湖的金蛇公子的首級被不知哪位大俠懸於杭州城東門之上嘛。”

“你說的的確是件大事,金蛇公子花無痕聲名狼藉,是個人人唾棄的淫賊,但是他的武功也是被人所稱道的,年紀輕輕就縱橫江湖,最近當著華山派掌門岳君的面搶走了他心愛的女兒,也就是江湖四大美女之一的岳芷卿。”

大鬍子接口道:“也就是因為這件事金蛇公子引起了眾怒,武林中專門成立了滅蛇小組,其中有少林寺的年輕高手悟性,金龍幫幫主方雲天的大弟子鷹揚,武當三劍雲夷,雲希,雲微,其他的高手也是不計其數,並由道心門新一代傳人天下無敵無人能及美絕人寰的夏仁心姑娘主持,終於剷除了這個元兇惡首。”

白臉漢子道:“‘天下無敵無人能及美絕人寰’是夏仁心的新稱號嗎?我只知道她被奉為江湖四大美女。”

大鬍子有些不好意思,“哪裏,有什麼凡間的名號能配的上夏仙子,那些話是我對她仰慕之情的自然流露。”

白臉漢子一臉認真,“其實仙子已經是對夏姑娘的最好形容,其他的稱號只會污了她的仙氣。”

“有道理,不過你有見過夏仙子嗎?”

“沒有。”

“我也沒有。”

“噗哧”,一口猶在我嘴裏的茶噴了出來,這不是太扯了嘛,兩個人都沒見過什麼夏仁心,就在這陶醉成這樣。

兩個江湖客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見我還有書獃子只是兩個書生,才又放鬆了警惕,白臉漢子續道:“不過你知道失誰手刃了金蛇公子嗎?不知道吧。總而言之,滅蛇小組裏沒有一個人承認是自己乾的,你想啊,金蛇公子何等武功,何等人物,要是有哪位除去了他,保管俠名大振,可是沒人出來應一聲,不是怪事一樁嗎?”

大鬍子環顧了一下四周,低聲道:“難道那個傳言是真的?”

白臉漢子點了點頭,“不錯,金蛇公子年紀輕輕,三十齣頭就能擊退華山掌門,你說他能沒什麼絕學,有傳言說有一部分的人對此次滅蛇如此用心,就是為了他身上的金蛇秘笈。”

金蛇秘笈,我腦中轟然一下,該不會是老化子給我的那本吧?才練了幾天就能雙掌退馬,又是金色的,應該不會錯,果然是本奇書。那老化子給我時還撕了一大半,當真可惜!咦?既然老化子有這本書,那就是老化子手刃了金蛇公子了,金蛇公子,三十齣頭,該不會那麼巧就是那天在茶寮只知道猛吃的金袍客吧,文先生似乎就是稱呼金袍客為金蛇公子的,那天金姐姐與那黃毛小子就在追他,黃毛小子是金龍幫的重要人物,剛才那兩人又說金龍幫的什麼大弟子鷹揚也參與了滅蛇小組,難道黃毛小子就是鷹揚?

大鬍子的話驗證了我的猜想,“不過有傳言說在金蛇公子伏誅的杭州附近,鷹揚與金家莊的金大小姐就在這一帶緝兇,會不會是他們乾的。”

白臉漢子道:“我也聽說了,我剛才要說的武林中的一件大事就與此有關,昨天有正式消息傳出,金龍幫大弟子鷹揚與女流箭楚天心的弟子也就是江南第一大戶金兼濟的千金將於下個月十五訂婚,其中的聘禮之一據傳就有金蛇秘笈。”

“金龍幫與金家聯姻,那以後除了朝廷還有誰能與之對抗。”大鬍子發出一陣吁聲。

“金龍幫大弟子鷹揚與金家大小姐,下個月十五,訂親”我頓時墜入了十八層地獄,剛才還在為絲巾的失而復得欣喜萬分,現今只感到心頭湧入一股寒流,難受地快要窒息,雖然我一直知道這是一個夢,但是夢醒時分卻還是摧肝斷腸。

“愛金,你怎麼了?”我恐怖的表情讓書獃子有些小心翼翼。

“我”本想說話,但是忽地哽咽起來,鼻子一酸,眼眶已經濕潤。

看到我如此模樣,書獃子更加不安,終於他似下了什麼重大決心一般,“愛金,我知道這頓飯要不少錢,你逃難至此,還沒尋到親戚,不過我將全部盤纏拿出來還是夠的,以前孔聖人也偷過東西,就算我們被迫在此打雜抵債,也沒什麼辱沒斯文的。”

想不到我的表情會讓他陰錯陽差說出這樣一番話,真是個書獃子,我強擠出一絲笑容,“慕南兄,你誤會了。我只是想起一些傷心事,別看我衣衫破舊,但是‘莫漫愁沽酒,囊中自有錢’哦。”說完從懷中掏出一些金片,這都是從金蛇秘笈的封面上撕下來的,本來就打算用作盤纏。

書獃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這個小財主,尷尬笑道:“愛金,你真是讓我吃驚不斷。”

結完了帳,出得酒樓已經是天色全黑,接口要去尋親便要與書獃子分手,書獃子還**叨了幾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什麼的,我心情極差,隨口應付幾句,便依着剛才酒樓中店小二所指往樓外樓趕去。

沿着一條長街奔走了一會,隨着一個轉彎,眼前豁然開朗,本來繁榮的都市雖然讓我覺得有些新鮮,可總有種憋悶的味道,但是眼前的碧波依依,楊柳青青讓人感受到大自然的撲面而來,神清氣爽的我知道西湖到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古人誠不欺我。

依小二所言,我尋到了白堤,沿着白堤而行,過了許仙白素貞相會的斷橋,接着又是錦帶橋,快走幾步,終於來到樓外樓的所在地,一個湖中之島——孤山。現時已經是暑夏七月,按說應該天氣十分悶熱,但是湖面吹來的清風卻讓人飄飄欲仙,十分舒暢,湖中此刻也已經是燈火綽綽,賞湖夜遊的小船星星點點。

島中唯一一座三層建築雄踞湖旁,正是樓外樓了。我深吸一口氣,決定排除心中哀愁,以完成老徐遺願。樓外樓大門旁題有一副醒目的對聯“一樓風月當酣飲,十里湖山豁醉眸”,這是誰的詩?文先生好像沒教過我。但是奇怪的是有江南第一酒樓之稱的樓外樓此時卻是大門緊閉,只是透着昏黯的燭光,門上貼着一個告示“東主有事,閉門一日”。

東主有事,老徐讓我找得老闆白富貴不就是什麼東主嘛,不知是有事外出,還是在樓中,本想拍門一問究竟,但是連日來的江湖險惡讓我長了一個心眼,我用手指在窗上捅了一個洞,還沒等眼睛靠過去,一股嗆人的味道讓我一陣暈眩,血腥味。

我倒抽一口冷氣,難道這裏也已經被人血洗,大着膽子往小孔張望,只見裏面橫七豎八躺着不少屍體,這裏的人應該就是文先生一夥殺的,可能是因為找不到我的蹤跡,又堪破了“西湖歌舞幾時休”的秘密,就趕在我前面將樓中的人殺盡,以防我將線報傳出。“秦蘇寇元邵葉谷”這七個字究竟隱藏這什麼天大的秘密呢?

站在樓外樓窗外我有些躊躇,不知道文先生一夥有沒有在裏面守株待兔,進去很可能自投羅網,不進去就無法找出這個線人點的暗示,就不能到下一個線人點傳遞線報了。

這時從白堤上傳來一陣喧鬧,在兩列二十幾個火把的照耀下,一群衙役打扮的人往這裏奔來。衙役來幹什麼,難道知道這裏出了血案,不可能啊,告示明明上寫着“東主有事,閉門一日”,官家怎麼發現這裏出事的,我又仔細看了一下告示,才發現上面的字跡有些化開,這應該是水沖的,今天沒下雨,昨天有下雨,那麼這張告示是昨天貼的咯。樓外樓兩天沒開門可能因此引起了他人的疑慮,繼而驚動了官差。

與此同時樓中射出幾道黑影,往衙役奔來的反方向投去。樓中果然有埋伏,看樣子他們也不願惹上官差,因而及時撤退。

眼見黑影遠去,官差離此還有幾十丈的距離,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運氣使出“四十年”一記手刀劈開窗戶,竄入樓中,強忍住因為血腥的刺激而來的嘔吐感,四下查找白富貴有否留下什麼物件或是遺言提示下一個線人點,大堂里橫着十來具屍體,其中一人服飾明顯不同,掌柜打扮,身材肥胖,應該就是白富貴了,他的屍體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昏暗的燭光下依稀可見他的頭側寫着一個字,那是“殺”字尚未寫完的半邊“殺”,人呈大字形躺開,右手中還握着一把刀。這應該是想告訴別人誰是兇手。還想進一步查看他的屍體,這時樓外已經是一片燈火通明,官差們來得真快,我一聲嘆息,從後門而出,當我隱入後門不遠處的一個樹叢后,官差們就完成了對樓外樓的包圍。此時聞訊而來的看客也越來越多,我趁機混入其中,想渾水摸魚再進去一探究竟,但是官差們在各個門邊設下警界,不讓百姓進入,我只好死心離去。

漫無目的走在街上,我有點埋怨白富貴,這傢伙想說誰是兇手,那直接寫名字不就得了,還寫什麼“殺”字啊,而下一站的線人點也就這麼斷了,經過官差們的搜索應該留不下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而且就算要再進樓外樓也是不怎麼可能。突如其來的挫折加上聞知金姐姐定親的失落讓我一肚子悶氣。

忽然肩頭一緊,人被硬生生拉得停了下來,不好,文先生一夥!回頭一看,卻是個衣着滑稽的猥瑣男子正露着一口黃牙討好的向我淫笑。

********

“幹什麼。”我不無好氣地道。

“公子哥兒,小的看你一臉喪氣,讓我猜猜是什麼讓您這麼不開心,定是被心儀的小姐受氣了吧。”

喲,還一猜一個準,我不由有些吃驚地打量起這個猥瑣漢子。

看我面露驚色,這漢子更起勁了,“您看,我說得沒錯吧,沒關係,小姐給你氣受,您就把氣都撒到這裏來,我們這什麼樣的小姐都有,環肥燕瘦,沉魚落雁”

聽着他倒背如流的介紹,再打量一下旁邊燈火輝煌的小樓,我有些明白自己是到了哪裏了,“喂,我才十六歲,你這生月樓也不在拉客前看看清楚。”

“不會吧,公子風流倜儻,儀錶堂堂,都比小人高出幾個頭了,明明是位翩翩佳公子,怎麼可能只有十六歲,公子,您別尋小人開心了,要是您真只有十六歲,那更是人中龍鳳,一定要來我們星月樓一掃頹氣,重振雄風。”

這傢伙真是羅里巴嗦,我一陣耐煩,“走開,連自己在為哪家拉客都不知道,還出來丟人現眼,明明是生月樓,還說是星月樓。”

聽我這麼說,他面露得色,“公子,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們叫作星月樓,取的是眾星捧月之意,公子您就如空中的明月一般需要我們的姑娘們相配,才更相得益彰嘛。”

“這不明明是生月樓嘛。”我指着招牌道。

“公子您看仔細了,這生月樓三個字,這‘生’字是不是小了一點,上面還掛着一個燈籠呢,燈籠熠熠生輝就好像一輪圓日一般,上面一個‘日’字,下面一個‘生’字,這不就是‘星’字嗎?”

我朝他所指,一看果然如此,喲!這家店主還挺有心的嘛,如此的招牌既有新意,入夜之後又像一盞明燈,的確可以吸引不少迷途的羔羊,不過是將這些羔羊引到哪就兩說了。

一個“星”字上面是燈籠,下半是“生”字,有意思。等一下,剛才一直就覺得樓外樓老闆的死狀有些奇怪,試想如果白富貴是“殺”字寫了一半力竭而死,那麼寫字的右手應該就在字旁,怎麼又會身體呈大字形,手裏握着一把刀呢?難道也如這“星”字一般,這半個“殺”字另有含義,左邊一個“殺”字,右邊一把刀,這不就是一個“剎”字嘛。

白富貴在情急之下留下了下一站線人點的線索,“剎”不就是寺廟,我不禁為我的發現欣喜若狂,這白富貴應該也是常常出入這星月樓,才會有此雷同的創意。

這邊的龜公看我高興的樣子,“公子您看,您剛在我們樓前小站了一會兒就神清氣爽,進到裏面更是保您快活似神仙啊。”

什麼跟什麼嘛,我截住他的污言穢語,“杭州又幾座寺廟?”

龜公被我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震住了,獃獃地看着我。

我也醒悟到問一個龜公有關於寺廟的事確實有些不妥,當下用手搭住他的肩頭,“你別誤會。本公子呢,有個習慣,就是去了你們這種風月之地就有罪惡感,想要再去寺廟請個罪,你明白不?”

龜公有些反應過來,“對對,日行一惡,日拜一佛嘛。”

什麼“日行一惡,日拜一佛”,我對他這八字真言啼笑皆非,追問道:“你快說這裏有什麼寺廟啊?”

“公子您算是問對人了,這杭州城大小妓院,不,大小寺廟沒有我不熟的,您就是問我有幾個和尚我也是了如指掌,杭州的寺廟可多了,最有名的當然是靈隱寺了,濟公大師知道不,就是那裏的和尚。”

“還有呢?”

“還有法華寺,法鏡寺,法凈寺,法喜寺,這幾座都在城西的山裏,另外城南還有理安寺,雲棲寺,五雲寺”

這龜公每說一個寺名,就多讓我心一涼,這麼多寺廟,還城西幾個,城南幾個,我要何時才能找到我要找的,況且白富貴指的是不是寺廟,他說的寺廟是不是在杭州還兩說呢,老白啊老白,真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你就不能再提示一下是哪座寺廟。等等,提示,既然刀可以看作“剎”的右半邊,那在“殺”字和刀之前的老白自己會不會就是寺名的提示呢?

“喂,我問你,又沒有寺名中有個白字的,公子我喜歡白色。”

龜公想了一下,“白字,城北有座白山寺,不過路遠了點,都快到餘杭鎮了。”

我聞言追問道,“只有一座嗎?是不是離杭州城四五十里,在官道旁邊?”

龜公像看神仙一般看着我,“公子您怎麼知道?”

這就對了,離城較遠,差不多四五十里,在官道旁,這不跟寧波與我們的茶寮的位置如出一轍,這樣的設置才能將消息最快的傳往異地。老徐曾說過像我們這樣的線人點不僅擔負了搜集情報的任務,因為就在官道之側,還是寧波府的中繼站,看樣子白山寺就是杭州的中繼站了。“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線索斷而復連讓我心情大佳,哈哈大笑。

龜公看着我這個奇怪的客人,有點不知所措,“公子,您喜歡白色,我們這裏有好幾個姑娘名字帶白的,白牡丹,白芍藥,白茶花,快請進吧。”

這龜公還真盡職,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我不禁有些好笑,道:“放心,我決定先去禮佛,再來拈花,把什麼白牡丹,白芍藥,白茶花都留着,明天公子就來大幹一場。”說完不理龜公的挽留,大踏步向城北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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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明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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