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家公子
李莫言等在楊周待了幾月,幾近秋分,見契丹兵再不前來生釁,便紛紛回到晉陽。先是李克用駕回,然後是田將軍帶部下而歸.李莫言自初立戰功便成了田將軍的愛將,自然隨他而回。在晉陽城也沒戰事,李莫言只是日來聽聽東南部回報與朱溫的戰事而已,閑些不是練功,便是與眾親兵玩耍。
這日閑來無事,李莫言突地便想上街走走,拿了幾塊碎銀子在身邊,換上田晶先前為之買的衣衫,信步上了街市閑逛。但見道路寬敞,店鋪林立,人來人往,甚是熱鬧。走至一店門前,見這樓有兩層來高,頂上一個匾,上書“倚翠樓”三個大字,門口一張猩紅地毯直鋪到屋裏。窗柃門角甚是精緻,華美十分,五色的招簾迎風飄擺,二樓幾個女子迎窗而立,卻有兩個中年瘦削男子在門口迎客。見李莫言白衣衫灰鞋子,書生打扮,笑容滿面上前說道:“公子真是雅人兒,正是‘人不風流枉少年’,快裏邊請吧。”
李莫言皺了皺眉頭,他闖蕩江湖久已,自知這是青樓煙花之地,哪敢進去,俊臉微紅轉身繞着走時,卻撞到一人身上,那人退了一步。李莫言雖未眼見身旁行人情形,但轉身之時早已算定必撞不到人。哪知此人走路歪歪斜斜,似是有意撞人耍笑。
李莫言見此人二十多歲年紀,頭包公子巾,長相俊美瀟洒,一身淡藍衫子,手中搖着一把摺扇,身後幾個漢子,凶神惡煞一般,忙道:“在下一時疏忽,撞到了公子,還請見諒。”他是質樸之人,不會惹是生非,因此出言和氣,只想求對方和解。
那公子還未張口,身後閃出一條壯漢,瞪眼上前喝道:“你沒長眼睛,還是趕着去投胎?”伸出蒲扇般大小的巨手便往李莫言臉上摑來。
李莫言哪能讓他打到,身子向後一閃,那漢子打了個空,為大力所帶,險些一個趔趄沖在地上,怒道:“你這小子還會兩下子么?兄弟們一起上,揍死他為少保出氣。”那幾個漢子見同伴吃虧,對了幾眼,兇狠如狼、威猛似虎一般圍上李莫言就打。那公子只是冷眼旁觀,並不說話。
李莫言說道:“莫非公子不肯原諒在下么?”心道:“我不過撞他一下,亦或是他本想撞我,卻沒來由任手下圍毆於我。幸我會武,若是尋常百姓可就遭殃了。”閃躲之際見眾漢子頗會些拳腳,盡往自己頭上、肋骨、小腹、下陰處下手,氣道:“你們這幫狗奴才,怎地這般狠毒。”
一高胖漢子道:“你撞了少保便殺了你也不為過,還說我們狠毒。嘿嘿,你給我在這兒罷。”一拳狠狠擊來。
李莫言側身躲過,心中一驚,想到這公子原來是個少保,怪不得手下如此飛揚跋扈。見眾漢子攻得又狠又猛,一怒之下,不再躲閃,使出小巧擒拿手段,踢東踹西,指南卻北,下手自不容情。
眾漢子只是一幫略微懂些拳腳的打手,如何抵擋李莫言的上乘絕學,片刻間已東倒西歪,這個鼻中流血,那個折了小臂,“哎喲”“哎喲”在地上叫娘喊疼。
那公子“嘿嘿”冷笑,說道:“打狗還須看主人,你撞了我還敢打我手下,你給我躺下罷!”右手摺扇合攏,突地點向李莫言面門,又快又准。李莫言矮身躲過,道:“我不過撞你,又如何下此毒手。若是傷了你,還該怎麼辦?”尋思這公子面容善良,行事卻如此乖張狠毒。
那公子怒道:“你撞了我便是該死。”一扇貫足力氣拍了下去,這一下若拍實了,李莫言頭背均受重傷。李莫言聽得風聲退了一步,右手向上一兜,抓住那公子扇子,向後便拉,道:“鬆手罷。”心想這公子也就這些本事,今日若不教訓他,他平時更是不知天高地厚,虐待善民。
那公子哪知一下子便被李莫言抓住扇子,大吃一驚,見他力奪,心道:“你手勁定沒我大。”左手抱住右手,雙手一同使力,立意相抗。李莫言微微一笑,稍稍用力,那公子似是把持不住,仍狠命向後拉,身體卻拉了過去,急忙雙腿微曲,雙足抵住青石板路。李莫言見他使力,哈哈一笑,手上勁力消去,順勢一推。那公子正向後使力,陡覺手中一輕,已是握扇後退,倒在地上,甚是狼狽。
旁邊一個矮胖漢子捂着臉上五指紅印,扶起那公子,說道:“你到底是何人?可敢通名報姓,今日欺我少保,定要治你個死罪。”李莫言佯作怕急,道:“你家公子是誰,怎能治我的罪?他是縣太爺么?”那漢子揚起下巴,冷笑道:“看你小子模樣,當真目中無人,我家公子便是六太保李存信的公子李歡,你說能不能定你的罪?”
李莫言吃了一驚,細細打量這公子,卻哪有與李存信相像之處。
那公子李歡站起身道:“小子你是什麼人,我現下便可治你衝撞少保的罪過。”捋起袖子,叉在腰間。李莫言眼尖,一眼便瞥見李歡左手腕上有塊大紅胎記。突得一震,想起當年王大娘所言不知生死的兒子,左手腕間便有塊銅錢般大小的胎記,見這李歡年紀,比自己大上一兩歲,與王大娘的兒子年紀,特徵都差相彷彿。當下說道:“你是李存信的兒子?”李歡“嘿嘿”冷笑:“如假包換,我便是他的公子,怕了么?”眾打手早忘了肌膚之痛,哈哈大笑,引來旁觀之人無數。
李莫言聽到耳中吃了一驚,想到當年就是李存信派人追殺李義夫婦,自己當時尚在襁褓之中,既沒追到殺死,定會去李義大叔家大肆發威搜查,王大娘的兒子莫不是那時被李存信收養而並未被殺害?可惜李存信陰險,自己與他不和,無法查訪當年情形。卻又納悶李存信好殺殘忍之人,怎地未殺王大娘之子?亦或已經殺了,這李歡只是胎記與我大娘的兒子一般像而已。問道:“你還有兄弟姐妹么?”
那公子奇道:“你打聽我家情形做甚,倒似個捕頭一般。”旁邊那漢子道:“六太保只公子一個兒子,自小寵愛非常,你冒犯了少保,今日就等死罷。嘿嘿,哈哈。”李莫言似已明白,心道:“難道真是李存信沒有兒子是以收養王大娘的兒子?”
李莫言打聽清楚,上前賠笑道:“不知公子是六太保的公子,屬下一時冒犯,這廂賠禮了。”說罷深深一揖,又道:“屬下實是田將軍麾下參將安大郎,咱們原是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大水沖了龍王廟拉。”
李歡見他得知自己身份,正得意之時,聽他之言是個參將,又是田將軍屬下,也是一驚,心道:“怪不得你如此大膽包天,原是個青年將軍。”當下皮笑肉不笑說道:“原來是安將軍。”李莫言又道:“在下一時鹵莽,傷了貴手下,真是抱歉得很。早知少保身份,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如此無禮。”
李歡見他又是賠禮又是道歉,賺夠了十足面子,又想他是田將軍的人,心中微微一動,便道:“安將軍武藝高強,當真叫人佩服。我這幫手下多虧安將軍代懲,讓他們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可太過囂張,叫他以後再也不敢欺負人。”李莫言聽他似是反話,譏諷自己越趄代庖,也不好說什麼。
李歡見他不言,說道:“我還有事,安將軍就此別過。”說罷揚長而北去。地上受傷漢子互相攙扶,一瘸一拐,順街西去,口中不乾不淨罵個不停。李莫言正愁如何查訪李歡身世,見眾漢子似是回李歡府中治傷,便尾隨而去,心想沒準便能尋些端倪出來。
李莫言隨他們拐過街角,但見眾漢子進了一家大宅,高高圍牆,門口兩頭青石獅子,猙獰威猛,一條青石板路鋪在門口,門前是個白玉影壁,心想:“這便是李歡家了,只待來日進去查探一番,若能知曉真相,也不負王大娘所託。”轉身向回便走,走到方才街上,順原路回軍營。
正行到熱鬧街角時,突聽一女子說道:“這莫不是李莫……安大郎?”李莫言聽這人差點叫出自己真名來,又聽她改口安大郎甚急,且叫得親切,心裏一驚,暗道:“這晉陽城我可沒識得什麼人啊,這人是誰?”扭臉看向側面,見一貨攤面前立着三女,為首之人巧笑盼兮,剪水雙眸凝在自己臉上,可不是田晶是誰。當下說道:“怎地在這裏碰上你了?”突覺自己說話太過親密,忙補道:“田小姐。”田晶微微一笑,道:“我與娜兒,柔兒來街上買些胭脂水粉。方才見你從西邊過來,就叫住你啦。”
李莫言見她身邊二女,頗也秀麗,丫鬟打扮。二女齊聲道:“安公子好。”說完相視而笑。李莫言大窘,不知她二人因何發笑。田晶道:“她倆是我貼身丫鬟,自小便不乖,你可別在意。”一女笑道:“小姐怎地對外人說起自家人壞話。”另一綠衫女子卻去呵田晶癢,道:“柔兒怎地不乖了,小姐倒說說看。”李莫言見她三人並無主僕之分,十分融洽。
田晶道:“你去我家玩罷。上次爹拉着你就此不辭而別,可氣壞我了。”李莫言便在此時,不知因何說道:“我還有事回營中,今日就不去府上叨擾了。”說完此話,眼見田晶臉色不大好看。
旁邊黃衫女子娜兒插口道:“安公子有多大的事要忙?小姐請你,你就要去,我家小姐可輕易不請人哦。”柔兒笑道:“是啊是啊。”沖田晶擠眉弄眼。田晶白她一眼,上前低聲道:“小妹還有話與李大哥說。”李莫言微微一驚,不知她想說些什麼給自己聽。
田晶將手中一個大紅盒子交到娜兒手中,道:“不許貧嘴貧舌,你二人先回去罷,我和安公子有些話說。”娜兒與柔兒一同離去,心到:“小姐從不背着我們與人說話,怎地對這安公子如此親密?”不敢亂想,忍不住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