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二少
本是一條並不遙遠的路途，卻走了很久。
曉曼抬眸覷着漫步堪稱悠悠的男人，目光有些審視。
男人冰冷的體溫似乎是起了某種變化，有些僵，也有些暖，不過卻不至於紊亂他的步伐。
“我想，姨娘應該不似一般人那樣庸俗。”
突如其來的話，讓曉曼輕輕挑了下眉，“何解？”
沐家二少頓了頓，低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卻在下一秒露出一抹太過突兀的微笑，“姨娘也會被我的皮相迷惑嗎？”
嘴角幾不可見的輕抽，曉曼覺得無語，“言興……”
“我快要娶妻了……”
“咳咳……”
這說的是哪跟哪？本以為本本分分最嚴肅的沐二少，也會開這種玩笑？
沐二少見她一臉近乎崩潰的表情，又笑了，今晚的他，似乎笑得很多。
“姨娘不要激動，我沒有質疑你操守的意思，我只是……說一句再真實不過的事實。”
“……嗯。”是，他要娶妻了，不光是他，沐家的每一位少爺都要娶妻了！
“其實，我心裏本不甘願。”
“……嗯。”他不甘願，好似每一個少爺都不甘願，而最詭異的是，為什麼每一位不甘願的少爺都要對她說這番話？她可是最沒地位的小妾，幫不了他們什麼。
“我想，如果是換了三弟，他若想拒絕的話，就一定可以不計後果、心無旁騖地拒絕，哪怕是與沐家對立……，可是我不行。”
低沉而帶着幽怨的話音，讓曉曼選擇了沉默。
男人繼續說著，“我說我不行，不是我沒有這個魄力，而是，……我沒有這個權力。”
權力？
言外之意反倒是沐家老三比他更有權力？
話題似乎沾染了某些帶着禁忌的秘密，曉曼眨了眨眼，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大姐給你挑的新娘一定是她心中最理想的。”
“呃……，或許，不過，我不喜歡。”
“你見過了？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原來，她也八卦，不過，也算是把他的思維拉了出來，不管之前他話里隱含的是什麼樣的秘密，當外人有心暗示與你的時候，最好不要輕易的接受，天上哪有白掉的餡餅？
沐家二少搖搖頭，有些自嘲，“沒見過。”
“沒見過你就知道不喜歡？莫非你……”
她欲言又止。
他下一瞬看向她，目光灼灼。
“莫非我什麼？”
莫非他……當真是喜歡男人？
太打擊男人顏面的話，聰明如她當然不會太直接地說，“莫非你……另有意中人？”
沐二少笑笑，清冷的俊臉因這一笑而變得柔和，眼神爍爍地看着前方的小徑，似是若有所思，良久，方帶着幾分神秘的遐思低低應了聲，“……有。”
“呃……”
“姨娘，你怎麼不問她是誰？”
“呃……”這個問題她問他就會說？好吧，“她是誰？”
“呵呵，你問得好牽強。”
“……”絕不是她的錯覺，今夜的沐二少，有點難纏呢。
難得難纏的男人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姨娘，你可有喜歡過誰？”
……
當小泛找到自家夫人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的一幕：她向來尊敬、愛戴的沐家二少爺正打橫抱着她家嬌弱的夫人，而這一男一女正不知是敵是友地對視着，“噼里啪啦”地擦出不知是喜是悲的火花。
“夫人、二少爺？”她怯怯地喚。
二人同時地將頭扭向她，竟是出奇一致的冷若冰霜。
“既然小泛來了，那不勞煩言興，放我下來……，直接放手，把我丟地上吧！”
“夫人！”
沐家二少倒是聽話的很，一反之前月下的淡淡笑容，冷着臉，毫不憐香惜玉地鬆了手，小泛手忙腳亂地搶過去扶住自家行動不自由的夫人，並略略埋怨地睇了沐二少一眼，“二少爺！”
“小泛，快扶你家夫人回房，這深更半夜的，一婦道人家在院內流連，成何體統！”
“……”小泛眨眨眼，對沐二少的斥責完全雲裏霧裏，再看向自家夫人，發現自家夫人的眼神也很冷，“二少……”
不待小泛說些什麼，那頎長的身影已經翩然離去。
曉曼望去，那步履怎麼看都是之前抱着她時的三倍有餘。
幾乎在回房的瞬間，曉曼的穴道巧合般地解開，恢復了自由。
小泛看着揉搓雙腿的自家夫人，再也忍無可忍，“夫人，你怎麼會突然就消失了呢？誰把你擄走了？為什麼你又跟二少爺在一起出現？他他……他還抱着你！夫人，你不知道，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二少爺抱着一個女人！還有還有，你們倆發生了什麼？既然抱着你，幹嘛又無情地丟開你？還有還有……”
曉曼翻翻白眼，一根玉指點上小泛的唇，“我的腿很麻。”
“……”很麻？小泛眨眨眼，立馬綻開一抹很狗腿的笑，屁顛屁顛地扶着自家夫人坐在床邊，“是小泛失職，我這就給夫人你揉一揉，不過，夫人你要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哦。特別是二少爺跟你……生氣的原因！”
生氣？
原來，連小泛也看得出來他在生氣。
可是，他又到底是在生什麼氣？她只記得，是他先提起那種夫人和少爺間不該聊起的話題。她也記得，她用欲言又止地方法希望中斷這個話題……
當時，她略略不滿地看了他一眼，“言興……”
男人勾了勾唇，疑似羞赧，“是我冒犯了，言興只是好奇。”
好奇？他也會好奇？
“言興，不是做姨娘的倚老賣老，既然我嫁給了你父親，哪怕我對他毫無感情，我的心裏也只有他一個男人，而且，只能有他一個男人！更不會說去喜歡別的男人！”說得……真矯情！
矯情地沐二少的眉都擰起來，“何必這麼說，你明明喜歡的另有他人！”
聽完，她的眉也擰起來，“有些話不能亂說！”
即便是事實都不可以這麼隨便地說出來，更何況，這是純粹地誣陷！
“不能亂說？這麼說，你果然是心中另有他人？”沐二少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進她的內心，“他是誰？三弟？還是四弟？”
……？
他怎麼會扯上那兩個人？
幾乎是無法控制的，曉曼的臉有些燒，燒的連她都覺得不可思議，幸好月色下，看不出異樣，她淡淡地回道，“言興，相信言齊的事你應該不會忘吧，這種話，希望是最後一次！”
聞言，沐二少的眉擰得更緊，他的心裏本也後悔，可是當看到女人否認的時候，卻不由自主地口氣驟然變得冷，突兀地冷，“這麼緊張？是怕被浸豬籠？還是怕壞了他的名聲？”
已經有些弓弩對峙的二人，竟誰也沒有聽出這句話是多麼地酸。
曉曼冷哼，“如果我當真喜歡某人，不要說浸豬籠，浸雞籠我也會承認！”
沐二少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似笑似怒，“看不出，你倒是伶牙俐齒！”
“我也看不出，你倒愛多管閑事。”想當初，是他把她帶進了沐家，或許，那只是他另一次的多管閑事。
沐二少抿了抿唇，臉色更冷了，良久，才低喝一句，“是，我是見鬼的多管你種水性楊花之人的閑事！”
語畢，二人陷入死寂，直到小泛的到來……
小泛的力道適中，有些麻痹的肢體慢慢恢復了自如，曉曼微微閉目回想着，一邊輕輕搖頭。
可笑，富家少爺多性格孤僻，果然不假，今晚她就看到了一出這般精彩的變臉。與那強暴男倒也有幾分相似，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真理！
聽完了她陳述的小泛也是百思，“二少爺……不是這樣的人啊。”
曉曼癟癟嘴，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沒興趣，我現在不比以前，不能讓任何一點關於我的流言出現……，一點都不能！”
這廂，沐言興急急地走出好遠，才慢慢頓下腳步，慢慢地，陡然間停下，回頭看向已無人影地身後，同樣是輕輕搖頭，哼笑一聲，只是那笑聲帶着無法掩飾地、侵入心底的酸澀。
這不是他！
他怎會是現在這種樣子？
他是理智的、淡漠的，不是這種因為些許對話就會心中無比煩躁，竟至出言侮辱一清白女性的境地。
清白？
是，她是清白的！
他清楚，可是當近日裏看到她漸漸和三弟、四弟走得太近，他着急，他不想大哥的事情再次重演，他不想沐家再出混亂，但是心底，他明白，他是不想看到她喜歡上別的男人……
再一次苦笑搖頭，“沐言興，你這算是栽進去了嗎？毫無一絲徵兆啊……”僅僅是想像，就會有些莫名的抓狂，他的定力，比起三弟、四弟，真是大大的不如呢，就算她喜歡他們其中的一個……，也是應該！
或許，娶妻真的是最好的選擇，畢竟，她不屬於他，也不可能屬於他。
斂斂心神，再抬眸時，已恢復了往日的冰冷，他看了看郎朗月空，林管家已率先回來了，陳管家也送來了書信，他們幾個兄弟要同時娶妻……，沐家，不會安寧。只是，偷偷潛回來的林管家會棲居在哪呢？
腦中靈光一閃，莫不是真如曉曼所說……
七夫人……
……
“夫人……，您請自重。”
昏黃的廂房內，林管家的外衫已經離了身，不甚優雅地被拋在地上，他立在床前，眼觀鼻、鼻觀心，疑似凝重，可是額頭的微微薄汗暴露了他不安定的內心。
不遠處的錦床上，已從瘋癲狀態恢復的七夫人，絲制衣衫半退，慵懶不失嫵媚地半趴在床上，纖細的手指玩弄的是林管家內衫的衣帶，時不時地挑眉對那位絡腮鬍男人瞧上兩眼。
終於，林管家輕嘆一聲睜開眼，想要扯回自己的衣帶。
偏偏這廂七夫人也用上了力。
林管家無奈，“夫人……，不要為難老奴了。”
“為難？”七夫人笑得媚，“我怎麼會為難你呢，這麼多年，多虧了你對我和墨兒母子的照顧，在沐家，不，今生今世，你是我們母子最親、最值得信賴的人！”
林管家聞言，再次低下頭，“……老奴不敢。”
七夫人見他又閉上眼睛，半撐着身子坐起，看向他的眉眼，輕聲道，“旭哥，為什麼不看我一眼？你已經……不再愛我了嗎？”
林管家一個輕微地顫抖，下意識地睜開眼，發現那美而嬌媚的容顏近在咫尺，急忙再閉上眼睛，“夫人慎言！”
“呵呵……，旭哥，去了一趟雲城，你的膽子變小了。”
“夫人這是說哪裏話？做奴僕的，怎可在主人面前放肆？”
七夫人輕笑，手則慢慢欺上林管家的絡腮鬍，曖昧地在指尖繞着卷，“主人？你的主人並不是我，而且，早在二十年前，我們之間，就已經不存在什麼主僕關係……”
林管家又是幾不可見地抖了抖，拂開七夫人的手，卻被她一個機敏抓住，“夫人……，唉，林旭不該來的，林旭已在二十年前對不起主人，不能一錯再錯！”
七夫人不依不饒，柔軟的玉手再次欺上林管家的鬍子，似有若無地輕刮他的下巴，儼然一調情高手。
“旭哥，你何錯之有？這麼多年，你對我和墨兒盡心儘力，我真的不知該如何報答。”話音結束，七夫人的紅唇已貼上了那叢叢絡腮鬍。
林管家咬緊了牙關，似是做着天人交戰，他啞着聲音，低聲道，“你是主人最愛的女人，四少爺是主人的兒子，主人是我的恩人，我當然要照顧你們！”他握緊了拳，剋制着自己的下一步舉動，或許，他想要將她一把推開，又或許，他想狠狠地將她一擁在懷……
七夫人輕輕地開始啃噬他的下巴，不顧及那鬍子扎扎地刺疼她細嫩的肌膚，一邊啃咬，一邊呢喃，“老林，你真傻，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其實，墨兒可能不是他的兒子，而是……”
林管家一怔，“而是？”
七夫人吃吃地笑，“還記得，我爹放出假消息，他得知我死訊的那一晚嗎？那晚，他派你來一探究竟，你找到我的時候，我因為父親的殘忍，拉着你喝酒泄憤，結果，卻與你雙雙喝的酩酊大醉，那一晚，你說我很美……”
“別說了！”
“怕什麼呢？這二十年來，我知道你一直在忍，不敢看我，不敢靠近我，哪怕是去雲城，也是有部分原因是要躲着我……。如果今晚不是我堅決相邀，你絕不會來。其實，我只是想說，墨兒他……是早產了兩個月呢。”
林管家倏地瞪大眼睛，臉色大變，“你是說，你是說……”
七夫人笑了，陰陰地笑了，“沒錯，墨兒他姓……”
“不要說了！不可能的，絕不可能的！我不能背叛主人！你該知道，我進沐家，也是受主人所託來保護你，在適當的時候接你和……和少主人離開沐府！”
“不背叛主人？呵呵……呵呵呵……”七夫人嬌笑，“你早就背叛了他，從二十年前，你就背叛了他！”
林管家蔫了。
那是他不願面對的事實，她選擇了再一次在他面前殘忍地揭開，偏偏，他對她無一點的埋怨，誰叫她是……他唯一珍愛的女人呢。
“我該死，我該死啊。”可憐主人至死都不知道，墨兒竟不是他的孩子……
七夫人看着他頹廢的樣子，雙手勾上他的頸項，在他的耳際吹着氣息，哀怨地低喃，“不要再躲着我，好嗎？旭哥，我好寂寞……”
“我不該來的，不該來的……”
“旭哥，笙哥他曾拋棄了我，為了那個撿來的小賤人拋棄了我，我早就對他沒有那份情了。旭哥，我不能離開你，墨兒也不能離開你，不要再走了，留在我身邊，好嗎？”
林管家仿若未聞，只是一遍遍地重複，“我不該來的……”
七夫人輕輕勾唇，淺淺一笑，然後主動地吻上那絡腮鬍間……乾澀的唇。
林管家緊緊地握着拳，鬆了再握，握緊了又再鬆開，緊閉雙目地抗拒，終究，低嘆一聲壓下她的身……
審吟聲起，無人注意，門外的某處，一頎長身影握緊了拳……
……
“砰！”
脆弱的房門被人不甚憐惜地踢開。
小泛陡然一驚，手足無措地瞪着突然出現在門口的黑衣人，“夫，夫人……”
正在喝水的曉曼淡淡地抬了抬眼皮，這個陰陽不定的傢伙一定是在別處觸了霉頭，找她泄憤來了。
“小泛，快請貴客入座，上茶……，呃，大半夜的，還是不要喝這種讓人亢奮的東西，就白水吧。”
小泛抽了抽嘴角，至今她都無法習慣自家夫人那不可思議的冷靜，正在猶豫間，男人卻開了口，“你房裏的水，我不會喝！”
曉曼已收回了視線，自顧自地飲水，“哦，那正好，省了。”
男人兩步欺近她，居高臨下地對着她的額際低吼，“我恨你！”
濃重的酒氣蔓延開來，曉曼無力地撇撇嘴，原來，是借酒裝瘋來着。
“我知道，少爺。”
男人似是聽不出她的諷刺，一手扯過她的衣領，嚇得小泛立時慘白了臉。
曉曼慢吞吞地看向面前的蒙面男人，輕道，“息怒，有話……慢慢說。”
小泛狂汗，自家夫人居然還可以這麼輕鬆地……，唉！
男人沒有暴怒，只是緊緊地揪着曉曼的衣領，齒間似乎發出吱吱地摩擦聲，終於，他咬牙切齒地低斥，“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他就不會死，如果他不死，我不會成為一個野種！一個甚至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的野種！我一直以為我是他的兒子，原來……原來……，難怪她那樣待我……，原來，我竟不是他的孩子！”
“……”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