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遇仇被擒
第98章遇仇被擒
“木蘭,那個太子福晉平白無故的找你做什麼?”小桃奇怪的問。馬車正朝皇城駛去,我們坐在馬車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我搖搖頭:“不知道,大概閑來無事找人散散心吧。我們先去惠妃德妃那裏,請了安再去太子福晉那兒。”
皇上一走,把身邊的軍職權貴們帶走了一大批,大阿哥也跟去了,現在京城裏的一切要務都歸太子處理,真正給了他大展手腳的機會。聽廷璐說,現在太子象換了個人似的,每日早早起來批閱奏摺,不停的召見臣子,大有一朝天子的架式。
一進午門,就見小順子眉開眼笑的迎上來,“給張夫人請安。娘娘正在等你呢。”湊到近前,笑嘻嘻的問:“木蘭,你一來宮裏可就熱鬧了……”小桃把小順子從我身邊擠開,不服氣的問:“我說小順子,你怎麼一會兒張夫人,一會兒木蘭的叫,真沒規矩。”
“叫木蘭顯得近乎嘛,我們又不是外人,是不是?”小順子陪笑道。小桃不依的扯他的耳朵,兩人一見面就鬧了起來。我笑着朝前走去,八阿哥剛剛從毓慶宮方向過來,見我經過停下了腳步,“木蘭?”
奇怪,大家好象都願意叫我的名字,沒把我當成張夫人。“木蘭見過八阿哥,八阿哥吉祥。”我行禮道。
“對了,好幾次請廷璐吃酒,他都不肯賞面,說是被夫人禁酒了,可是真的?”八阿哥笑吟吟的問。“這可不行,我得幫他討個理呀。”我一怔,自己幾時這麼說過?多半是廷璐謝絕請宴臨時想的理由吧。“八阿哥,喝酒誤事又傷身的,我當然要管着點他了。”
“今兒是我生辰,想請你們兩位到聚福樓小坐,這個總不會推辭了吧?”八阿哥笑問。“就這麼著了,我在聚福樓恭候兩位大駕,不見不散。”說罷,沒等我回話,轉身離去。小桃問了一句:“要去赴宴嗎?”
八阿哥怎麼這麼執着,還把話說的那麼死,看來不去都不行了。我嘆了口氣:“回頭跟廷璐碰個頭再說吧。”領着小桃,我們先去了咸福宮給惠妃娘娘請安,好巧的是,裏面擠着一屋子人,德妃和太子福晉也在,省去了分頭請安的麻煩。太子福晉眼圈紅紅的,象是有什麼委屈,見我來了,忙用手帕點了點眼角。
我奇怪的看了福晉一眼,低頭給惠妃德妃請安。惠妃笑眯眯的招呼道:“木蘭快坐。你來了就熱鬧了,瞧,太子福晉正為被太子冷落哭鼻子呢,這有什麼,太子終日忙政務,被冷落也是沒法子的事。”原來如此,我笑道:“以前親密慣了,乍一分開是有點受冷落,不過太子再忙也是夜夜要回寢宮的,又不是見不着面了。”
“就是呀。”德妃咐和道。太子福晉想說什麼,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得虛應的笑了笑。“來的時候碰上八阿哥了,說是今兒是他生辰,說是要請廷璐去喝酒,給娘娘請過了安我就去找廷璐了。”惠妃拉着我,“不行,好容易等你進趟宮,得多坐坐才行,哪能打一忽哨就走?”娘娘們硬是拉着我多消磨了會兒時間,等從咸福宮出來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見我要走,太子福晉也忙起身告辭,我們一起出了咸福宮的門。
“福晉找木蘭可有事?”之前福晉一直象有話要說的樣子,此時身邊沒了旁人,我開口問道。福晉搖搖頭,“就是心情沉悶想找人說說話,都說木蘭是開心果便想起了你。”我眉頭輕挑的看着她,我幾時成了她們排解煩悶的人了,誰心煩都找我,我心煩找誰去?福晉低頭看似想着心事,“我好羨慕你們木蘭府的生活,經常有好友往來,聽說四阿哥也常常去你家坐客,總說你府上的氣氛特別好,有家的感覺。”
我有點摸不着頭腦,試探的問:“福晉要是想出宮散散心,跟太子說一聲就成,來木蘭府坐客隨時都可以呀。”
“真的?那等我見了太子就問一聲。”她臉上終於有了點顏色,淡淡的笑了。“行了,我就不耽誤你功夫了,惠妃娘娘交待我給鄭貴人送個東西過去,那我們回頭再聊吧。”
“鄭貴人?哪個鄭貴人?”我奇怪的問了一句,皇上封過的幾位貴人我都認識,幾時又多出來一個姓鄭的?
“是新近封的一個宮女,漢旗出身,長得挺不錯的,被皇上直接封了貴人。”
鄭貴人……這名字聽着好耳熟啊?不會是跟太子有染的那位妃子吧?心念一動,我笑道:“她長得什麼樣子,不如我陪福晉一起去瞧瞧?”太子福晉拉着我的手,一起朝後宮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這個鄭貴人年紀跟我們差不多,在一班秀女中屬年長的了。人長得挺耐看的,就是一雙媚眼太過勾魂……”
聽太子福晉的口氣好象對鄭貴人不怎麼待見。我們正說著話,忽迎面見太子爺領着跟班匆匆朝這邊行來,腳步走得很急,乍一跟我們打一照面,他顯得十分吃驚,頓時停下腳步。“福晉?你們怎麼在這兒?”
“娘娘讓我把一枚首飾送去給鄭貴人。”福晉眼中閃出一抹狐疑之色,我看看福晉又看看太子爺,隱隱覺得兩人間不象以前那麼親密融洽。福晉的眼神分明在懷疑着什麼,太子說了聲還有事要辦,匆匆離去,福晉久久的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落莫神情更濃了。我拉了拉福晉的衣袖,“走吧。”福晉這才動步,見此情形,我暗暗思忖莫非這會兒鄭貴人就跟太子糾纏上了?讓福晉有所察覺?
進了永壽宮,鄭貴人不在,我們在正房裏等了一會兒,終於見一個頂着旗頭的漢家女小跑着進來,跪地行禮,“妾身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你做什麼去了?先前已經打發人過來知會你了,結果就讓我在這裏巴巴着等着?”福晉的臉色陰了天,口氣不悅的問道。鄭貴人惶恐的把頭低了一低,福晉不耐煩地說:“行了,起來吧,我受不起你的大禮。”然後看了眼擱桌上的首飾盒,“這是惠妃娘娘送給你的,想着去給娘娘謝恩。”
鄭貴人長得果然不俗,有幾分南方女子的秀氣,被福晉厲色一喝,拘謹的臉上多了幾分懼意。對初來乍到的秀女來說,這裏每個娘娘都不可得罪,更何況是太子福晉。從始至終她一直低聲陪着不是,直到送我們出宮。一走出宮門,我小聲道:“你對她太過嚴厲了,看把她嚇得。”福晉輕哼:“我最看不慣她那唯唯諾諾的樣子了,裝得好人的樣子背地裏不定說什麼做什麼呢,漢家姑娘都那副嘴臉。”
見我在看着她,福晉忽而意識到說錯了話,馬上解釋:“當然不是說你,我在說那個鄭貴人。你不知道,前陣子她剛進宮就惹出亂子,一個小小貴人竟然驚動了太子爺和八阿哥。”我忙細問原由,原來皇上出發前賞了鄭貴人幾塊緞子,太子爺把事交待給負責內務府差事的八阿哥去做,八阿哥派人送去了幾塊上好雪緞,這個鄭貴人偏說與皇上賞的布料不一致,不敢賞收,硬要八阿哥核對后再賞。皇上遠在千里之外,哪能為這點小事去信核對,內務府的人很頭痛,八阿哥找了太子商量,又按貴人說的布料重新下發這才了事。我淡淡的笑:“事情過了就算了,貴人初來乍到肯定有不習慣的地方,她也怕做錯事開罪了人。”貴人哪敢生事麻煩那些權貴們,定是太子那裏出了問題,惹出的亂子。
“誰知道呢,反正她每次見了我都一副緊張惶恐的樣子,讓我看了心裏不自在。”
聽她這樣一說,我敢斷定太子已經跟鄭貴人見過面了,或許兩人已經暗生情愫了吧?原來歷史上真有這段孽緣啊!從後宮出來,我去內閣找廷璐,告訴他八阿哥請宴的事,他這才說八阿哥已經找過他和二哥了,二哥不喜熱鬧趕上這陣子值班沒空閑,廷璐是不願意跟九十兩位阿哥打交道都給推了。誰知道八阿哥又找了我。
“算了,去就去吧,總不能折了他們面子呀。”廷璐穿好朝服,跟着我一起出宮,本打算先回家換了衣服再去,一出午門,發現八阿哥的跟班正抄手等在那兒,見我們出來,笑嘻嘻地說道:“張大人,張夫人,八爺請我接兩位直接去聚福樓。”
聚福樓的一樓大廳里已經坐滿了人,八阿哥跟九阿哥則站在門口接應來客,見我們來了,笑道:“你們終於到了,我給德子下了死令,必須將兩位請到。你們是皇阿瑪面前的紅人,請誰也不能落下你們兩位呀。快請進!”
廷璐抱手行禮,“八阿哥,你家這個跑腳的可真夠盡職盡責的,連我們回府更衣都不放心,緊盯着我們過來。”
八阿哥哈哈笑:“他怕空着手回來被我責罰,當然要盡心儘力的辦了。”廷璐拉着我走進大廳,一樓都是些小輩的年輕人,八阿哥過來引座,“今兒我只請了一些平素交情不錯的朋友,也沒外人,樓上是些女眷們,你們就在這裏坐吧。”我們在納蘭揆方這桌坐了下來,別的桌上都是清一色的男客,唯有這桌坐着和碩郡主,我挨着郡主落座。剛坐下,忽聽八阿哥笑着叫道:“四哥,這裏!”
扭頭一看,四阿哥也來了,掃了一圈眾人接着朝這邊走來。我們眾人忙起身行禮,雙方客套了一番等四阿哥落座大家這才各歸各位。大阿哥和常安他們都不在,這桌不免顯得有點空,過了一會兒,八阿哥拉着老十坐到我們這桌。
“郡主,張夫人,今兒是我八哥的生辰,即然坐到一起了,就跟着喝一杯吧!”十阿哥熱絡的拿着酒壺,親自繞過來給我和郡主倒酒,輪到我時,說道:“一會兒,你得給我們講個笑話,逗不笑我們不算數如何?”
“行呀,就沖你為我倒酒這誠意,也得回敬個笑話呀。”我淺笑。十阿哥眼中閃爍着壞笑,好象沒安什麼好心。要是二哥常安他們也在宴席或許還有點意思,如今只剩下納蘭兩口子,周圍認識的不多,便沒了交談的心思,只跟郡主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閑天。八阿哥跟納蘭和廷璐倒談得頗為投機,加上老十在旁邊起鬨,氣氛攪得熱熱鬧鬧的。
往常要是趕上哪位阿哥生辰,我們都會提前把禮物準備好,這次八阿哥知會的突然,我們沒時間準備禮物,只好匆匆封了個厚厚的紅包來時給了門口的帳房先生。老九坐在臨桌上,我私下裏跟廷璐打聽周圍都是些什麼人,一聽才知個個背景大有來頭,都是朝中高官之子或是初入仕途的年輕權貴們。八阿哥喜歡結交朋友,為人大方和善,宴席期間門口經過的幾個叫花子他都會叫帳房拿出點銀子賞給他們。跟老八比,老十胤鋨還是個不諳時務的刺兒頭,說話很沒分寸。老八正遊走於各桌接受賓客們的敬酒,他端着酒杯站起來高聲叫道:“諸位,今兒我八哥生辰,不光有酒喝,還有樂子可看。接下來,我們請木蘭給大夥講個笑話!”賓客們紛紛叫好,“不過有個規矩,在場的有一個不笑,這個笑話就算白講,要麼接着講下去,要麼罰酒三杯,怎麼樣?”大夥齊聲叫好。
胤鋨說話的模樣跟剛認識的納蘭揆方真叫一模一樣啊,我淡笑:“你是不是早就打算算計我了?”
八阿哥走回來,呵呵一笑:“別聽老十的,你就隨意說個笑話好了,真要罰酒三杯,我替你扛了。”不愧是老八,說的話讓人覺得心裏熱乎乎的。老十打了個手勢,很快全場安靜下來,我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好吧,那就恭敬不如從命,隨便講一個好了:從前有四個好朋友在家中打馬吊,這四個朋友分別是蛇,螞蟻,蜘蛛和蜈蚣。幾個圈之後,煙抽完了,大家商量讓誰去買煙。蛇就說了:我沒腳,我不去,讓螞蟻去。螞蟻說了:蜘蛛八隻腳,比我的多。蜘蛛也不幹了:我的腳再多也比不過蜈蚣大哥呀,讓蜈蚣去吧。蜈蚣沒借口了,心想:沒辦法,誰讓我腳多呢。於是他出門去買煙……一個時辰過去了,仍不見蜈蚣回來,於是大家讓蜘蛛出去看看。蜘蛛一出門診就看見蜈蚣在門口坐着,蜘蛛很生氣,就問它:你怎麼還不去呀?大家等着呢!蜈蚣也急了,說道:廢話!你們總得等我穿好鞋吧!!”
等我講完,客人只有一半笑的。老十得意的叉腰笑道:“不成呀,還有人沒笑呢,咱給你倒好酒了,是罰酒呀還是講故事呀。”再看桌前的罰杯,那哪叫杯呀,簡直快趕上大碗了!我好笑的端起特大號酒杯:“十阿哥,這是你特別為我準備的吧?請教一下這是杯呀還是碗呀?”
在場的客人轟的笑了,老十捏起一隻豆包吃起來,頗為得意的說:“哪能給你用尋常杯子呀,這是我特意為你搜羅來的大號酒杯,相當不容不容易呢。”我嘖嘖的點頭,“真是辛苦你了。剛剛八阿哥可說了,若是罰酒他就代勞,不知你是想難為我呢還是想難為八阿哥呀。”納蘭揆方起鬨道:“十阿哥,這話我也聽見了,說出的話要算數才成。”
八阿哥拿起大號酒杯看了看,啞然失笑:“老十,這哪裏是把人灌醉,分明是把人往死里灌呀。做人不興這樣的,換普通杯子!”在場的賓客們轟的笑了,廷璐也樂了。老十悻悻的換了酒杯,八阿哥正要自罰酒,我忙阻止,“算了,八阿哥,哪能讓你代勞,我再講一個笑話就是了。”抬眼看見十阿哥吃豆包正香,心裏有了主意:“十阿哥,下面這個故事你可真仔細了,我要講的就是豆包跟麵條的故事。有一天麵條跟饅頭打架,麵條輸了,它說:你等着,我去告我大哥麻花!麻花聽說麵條受欺負了,把袖子一摞:兄弟,你等着,我去給你報仇。結果在街上碰見了豆包,揪着豆包臭揍了一頓,回來得意的告訴麵包:兄弟,你的仇我給你報了,我把饅頭的屎都打出來了。”
大家都聽得入神,等我講完了,也只是少數人在笑,我笑眯眯的看着十阿哥,“怎麼不吃了阿哥?”十阿哥看看手中的豆包,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納蘭揆方噴笑:“十阿哥,快吃吧,不就是饅頭的屎么。”全場哄堂大笑。八阿哥拍拍老十的肩,“行了,收收心,喝你的酒吧。”
“不成,我又沒有笑,木蘭,咱賭一把,你再講一個笑話,要是大家都笑了,這酒我喝!”年輕氣盛的十阿哥較勁道。我掂了掂酒杯,“三杯可不少哪,萬一你喝出個好歹的,又是我的錯不是?這樣吧,我們賭你一年的晌銀,誰輸了誰喝酒,喝不完的出罰銀。如何?”
“成交!”十阿哥一拍桌。旁邊的老九走了過來,納蘭揆方和眾人都樂呵呵的等着看熱鬧,反正我不喝酒也出得起錢,所以廷璐倒不怎麼擔心。我絞盡腦汁想了又想,所有賓客都在等着,終於我緩緩開口道:“好吧,那我給你講這個故事。從前呢有一個愣頭青,這小子別人問他什麼他都說‘沒有’,比如問他你吃飯了嗎?他說:‘沒有’,你叫什麼?他也說:‘沒有’。唉,對了,你聽過這個故事么?”我突然問十阿哥。十阿哥想也不想,不假思索的扔出一句:“沒有。”
我笑眯眯的點頭:“我也知道你沒有聽說……喝酒吧,十阿哥。這三大杯罰酒可不少呢。”短暫的安靜過去,滿堂爆笑開來。老十硬着頭皮喝完兩杯,第三杯說什麼也喝不下去了。老九攔住他,“算了,你沒那酒量,別喝了。”老十意氣上來,偏偏要喝,老八忙叫下人把有醉意的老十哄下去,廷璐小聲道:“得了吧,好好的宴席也被你攪了。回頭十阿哥肯定得找后帳。”
“知道呀,還不止十阿哥呢。”我看見九阿哥扭頭斜睨了我一眼,陰沉的眼神大有怪罪的意味。老九老十是一個鼻孔出氣的兄弟,得罪了一個,就等於跟他們兩人為敵。納蘭揆方嘿嘿笑:“木蘭,你今兒讓十阿哥吃了苦頭,不怕他日後找你麻煩?”
九阿哥聞言也扭頭望來,我有恃無恐的輕笑:“十阿哥不會那麼小氣吧,在朝堂上再小的事也是大事,但在酒桌上再大的事也是小事,有頭腦的人分得清輕重,更何況是阿哥呢。”這話是說給九阿哥聽的,免得他日後計較這事。八阿哥哈哈笑,“木蘭的笑話講得有意思,這個生辰宴過得真叫精彩!怪不得皇阿瑪總誇你是個開心果,今兒算是領教了。”
“不敢當,希望十阿哥不記仇才好。”我淺笑。八阿哥笑道:“沒那麼嚴重,等他酒勁過去,什麼都不記得了。”八阿哥去別桌聊天,我們自己安心吃起飯,這時,我剛剛注意到四阿哥從進門到這會兒一直靜靜的吃飯,除了回應老八的敬酒外從未有過一言半語。我偷偷瞄着四阿哥,恰好,他抬眼朝我看來,舒而淡笑,舉杯向我示意抿了口酒。“四阿哥可有什麼煩心事?”
八阿哥的聲音響起來:“四哥,幹嘛扳着臉呀,朝堂上咱們公事對公事,出了宮我們還是親兄弟嘛。公事都拋一邊,這會兒該樂呵的時候就要樂呵,天天腦子裏裝着差事,累不累呀。”
聽着他們對話,好象兩人打起對堂戲了。我心一動,暗暗打量着他們兩人。四阿哥聞言,平靜的面龐稍稍緩和了少許,“這是哪裏話,要是介意,我還會來嗎?”兩人碰了碰杯,正要各自喝酒。就在這時,有人匆匆走了過來,在四阿哥耳邊小聲說了什麼,四阿哥面露驚喜,唰的起身,“八弟,我臨時有事,先回宮了。”
“什麼事呀?”
“前線來信了,太子爺命我速回宮。”四阿哥匆匆說著,八阿哥送他朝外走去,“清軍大勝,聽說還虜獲了噶爾丹……”
噶爾丹被抓了?我的心倏的提了起來,忙起身追出去。廷璐在後面叫我的名字,我還是追到聚福樓門口才停住腳步。我心跳得飛快,生怕噶爾丹被捉的事是真的,他的命跟我孩子的命可是系在一起的呀!四阿哥聽到動靜停下腳步轉身看來,見我滿臉急切的樣子,似乎猜得出來我想問什麼,沒等我說話便道:“等我消息。”說罷,轉身離去。
廷璐從後面摟上我的腰,小聲道:“別這樣,讓別人看見又要嚼舌根了,還以為你在擔心誰呢?”經他提醒我忽而想起什麼,是啊,我的反應有點過激了,無論是皇上還是噶爾丹都不免落人話柄,有哪個女子象我這樣關心政事的。我隨即把臉上的擔心與焦急掩飾下來,低聲嘆道:“若是真的,可怎麼辦?”
他拍了拍我的肩頭,摟着我回去。
皇上的剿匪大軍已經離京數月,廷璐能從宮裏陸續帶回最新軍情,然而最後整整一個月什麼消息都沒有,這讓朝臣們紛紛不安的亂加猜測。我和常安之間原本也保持着私下信件往來,也許戰事緊張,來的信越來越少,我知道清兵隊伍已經開入深山腹地,正跟噶爾丹的人馬展開追逐戰,身為先鋒營將領的常安自然要身先士卒,四處征戰,所以通信才越來越少吧。盼了一個月余,終於又有了新的戰果,我在府里走來走去,等着四阿哥的消息。廷璐酒喝多了,我勸他先回房去睡,自己仍在院子裏靜等。聽到門環的聲音,我比下人的動作還快,奔過去迅速開門,只見一身皇子服飾的四阿哥站在面前,輕聲說了句:“皇阿瑪的平安書到了,清兵大勝,大軍已經開始返京了……”
他為什麼要說這些,我要聽的不是這個,四阿哥八成誤會我的意思了……
“清兵大勝,噶爾丹被捉了嗎?”我屏息的看着他,努力讓聲音如常,問了一句。四阿哥點點頭,嘴唇邊泛起淡淡的笑:“是,生擒匪首。”我的大腦嗡的一下空白一片,四阿哥還在說著什麼,但我已經無心再聽了,只覺得渾身血逆流,手腳冰涼。我怔怔的立在原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四阿哥誤以為我在擔心皇上,在說皇上平安的時候,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我,直到發現我臉色蒼白,他的表情變得費解複雜起來。我低聲說著道謝的話,糊裏糊塗的將門關上,背靠着門板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噶爾丹答應我要好好保護自己,如今卻被生擒……怎麼辦……
不久,四阿哥福晉生產,心情低落的我沒有前去探望,整日留在家裏提心吊擔的消磨時間,心裏牽挂着下落不明的孩子。我錯過了一次次進宮向惠妃娘娘請安的日子,惠妃聽說我身子不好,打發人過來看望,還賜了些名貴中藥讓我調養身子。久無聯絡的太子福晉託人帶話出來,讓我進宮敘舊,經過一番調理我的情緒稍稍好轉一點,正巧趕上四阿哥的兒子百天,我打起精神進宮向娘娘們請安,順便去看看四阿哥福晉。從咸福宮出來,我從御花園繞道先去了阿哥府,在那裏沒坐多久便告辭前往毓慶宮,剛走出阿哥府的時候,一轉眼,忽見一個女子匆匆拐入通往毓慶宮的甬道,看那人的身影,不象是宮女和嬤嬤,大白天的誰會這麼鬼鬼崇崇的。我好奇的跟上去。那名女子的背影有點面熟,象是從哪裏見過,想了想,越發的象鄭貴人。她這是要去哪兒呀?
我剛拐進長長的甬道口,鄭貴人的衣角一閃不見了。我快步趕過去,消失的地方原來是一扇專供下人出入的小門。這裏是……我打量四周,這不是毓慶宮的後門嗎?記得太子福晉託人帶話,為了不打攪太子辦公,讓我從偏門進,應該就是這扇門吧?我半信半疑的推開虛掩的小門走進去,一路摸索的往裏走。走着走着,經過一間偏房時,我不知該怎麼走通往後殿,想找個人問問。偏房裏面傳出細細索索的聲音,還有極低的說話聲。
“太子爺,以後我們不要在這裏見了,萬一被福晉或是下人知道,可怎麼好?”
“福晉去看望敏妃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下人們都在屋裏沒我的命令她們不敢隨意走動……”
一聽這對話,我的頭嗡的一聲漲得老大,不是吧,太子爺和鄭貴人在裏面……幽會嗎?我的腳步登時頓住,再也邁不動步子了。太子也忒大膽了,竟然把吳貴人引到自己府中作樂,此事若傳到皇上耳中那還了得?這不是兒子勾引自己老婆嗎……我緊張的左右看看,趁此時沒人,我也得趕緊走才行,萬一被太子爺知道我來過,先吃苦頭的就是我了。我拎起裙子匆匆欲走,腳下沒溜神踢翻了一個花盆,只聽嘩啦一聲響,把我嚇了一跳。偏房裏突然響起太子的低問:“誰?”
我心更慌了,顧不上說話,急急的從小門奔出去。就在我前腳離開的一刻,衣着凌亂的太子出現在偏房門口,同樣緊張的張望着。我幾乎拿出了體育課上百米短跑的速度飛快衝出甬道,剛一拐彎,沒等看清前方的路便跟某人迎頭撞上,連退了幾步。
“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嚇成這樣子?”
是四阿哥,象是剛剛回來,我直起身心神不寧的行了禮,“沒事,我、我正要回去呢。”
“見到福晉了嗎?這幾天她一直念叨着想跟你坐坐呢。”
我哪有心思站在這跟四阿哥磨嘰,滿腦子都是剛才撞見的一幕,這種宮闈隱情若是被太子知道我在現場,非找機會滅我的口不可。“已經去過了,四阿哥要是沒事木蘭先告辭了。”我越是要走,四阿哥反而越不肯放人,見我要溜一把扣住我手腕追問:“我知道你有事,跟我來。”
“不行,四阿哥,我真的有事!”正拉拉扯扯間,忽聽有人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神色不定的吳貴人捏着手帕出現在甬道口。她抬頭掃視四周,一眼便看見了我,臉色煞時蒼白起來,她大概猜到是我剛剛從太子府出來吧。我心裏一哆嗦,渾身寒意頓起。我們相互對視的時候四阿哥在旁邊看看我又看看吳貴人,不曉得我跟吳貴人之間有什麼過節。吳貴人見我和四阿哥站在一起,有些意外,視線向下移去,原來驚慌的眼神中不免多了幾分狐疑。我低頭一看,四阿哥剛剛鬆開我的手,她不會以為我跟四阿哥之間有什麼吧?吳貴人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離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四阿哥把我拉到一旁,又問。
“真的沒事,別問了。”吳貴人出來了,沒準一會兒太子也會過來。我急於脫身,心急的說道。就在這時,太子的聲音響起:“老四,木蘭,怎麼你們在這兒呢?”
太子看似輕鬆的臉上漾着笑意朝這邊走來,四阿哥抱拳行禮,我則迅速將滿心的驚慌強行壓下,故作輕鬆的福了福身,“木蘭見過太子,太子吉祥。”太子的目光不斷掃視着我的神情,似乎想從中發現點什麼。我若無其事的笑道:“我正要去阿哥府給福晉請安,剛巧碰見了四阿哥。”之前想急於脫身,眼下卻一副不着急不着慌的神情,前後表情變化之快讓四阿哥感到頗為詫異,他看了我一眼,隨即接口道:“是啊,太子這是要去哪兒呀?”
“忙了一會兒功夫,出來散散心,一會兒還要會見群臣呢。”太子的視線又朝我飄來,“張夫人是剛進宮的么?”
他在試探我的口風呢,我微笑:“已經進來一會兒了,剛去了惠妃娘娘那兒請了安,這不打算去阿哥府么。”從咸福宮到阿哥府要從御花園這邊走過去,就不可能從毓慶宮那兒繞過來了,太子溫和的笑道,點了點頭,但眼底卻依然存着濃濃的戒意。太子跟四阿哥寒喧了幾句,返身離去。
可算應付過去了……見太子要走,我剛長長吁了口氣,四阿哥側頭看着我,那眼神似乎在說:該知道我原因了吧?沒等我開口解釋什麼,事情偏偏就這麼趕巧,這時候四福晉竟然領着宮女們款款而來,見我和四阿哥站在這兒,好奇的問了一句:“木蘭,怎麼還在這兒呢,你不是要去毓慶宮嗎?”她的話一出口我的頭嗡地一下不聽使喚了,只覺得整個人都木了。自眼角的餘光,我看見已經走出幾步遠的太子頓住腳步轉身望來,我的心一個勁的哆嗦,抬眼迎去,太子臉上的溫和表情漸漸隱去,黑漆漆的眸子霎時變得滿眼陰鶩。
想不到溫和的太子也有那麼陰冷的眼神,直到回了木蘭府,我的眼前依然晃動着那雙滿是敵意的殺人眼神。天哪,無意中捅了馬蜂窩,這可怎麼辦?都怪太子福晉,有事沒事的叫我過去,她卻去了敏妃那裏,這不忽悠人么?一想起這個心裏別提多窩火了。如今被太子知道了此事,就彷彿身邊放了個定時炸彈,要時刻提防它什麼時候爆炸。
我在客廳坐立不定的等着廷璐,忽聽小桃叫道:“主子回來了!”我起身迎出門,只見廷璐臉色很差大步流星的朝這邊走來。他上朝辦差這麼久,遇到再棘手的事情臉色也沒這麼難看過,我忘記了自己的事,忙問:“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差事辦砸了,被太子狠狠數落了一通,加上幾個小人在旁邊咐和,太子逼我卸任呢。也不知太子吃了什麼葯,連索額圖進言都聽不進去,氣得我把官帽扔給他了,扭頭就回來了!”經他一說,我這才注意到他頭頂的涼帽沒了。
“太子?是太子在為難你嗎?”我隱隱覺得太子是有意在刁難他,或許跟我的事有關。他氣呼呼的嗯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拿起茶來喝。我揮揮手讓小桃先下去,在旁邊坐下來,“你先消消氣,這事等二哥回來跟他商量商量再說。”
“用不着商量,與其在朝里辦差受太子的窩囊氣,我倒不如在家裏落得輕鬆自在!”廷璐把茶杯重重墩在桌上,說道:“你不知道,自打皇上一走,太子跟變了個人似的,處處挑撿我們的過失,已經有十幾個官員落水了。哼,我不過是削官大軍中的一個,看着吧,後面還有別人排隊等着呢。”
“削官?那空缺怎麼辦?”
“當然有別人接任了,我看太子分明是有意把他的人插進來,逐步換掉他看不順眼的人。”廷璐氣憤地說。聽他一說,我心裏明白了。太子正是要趁皇上不在京城的時候逐步換上他的親信們,好培養他的羽翼以增強他的勢力,廷璐也被牽連其中。記得歷史裏的確有此記載,不過他也因此引起皇上的不滿,為他日後埋下了禍根。這事鬧的,噶爾丹的事就夠讓我頭痛的了,偏偏我和廷璐又惹上了麻煩……
“太子的話也不一定算數,等皇上回來自然有說法。算了,無官一身輕,這段時間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我一邊勸道,一邊心裏暗自琢磨,太子會不會借廷璐削官的事在警告我呢?我走到門口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將門關上,回到他身邊,“今兒我也撞上一件倒霉事,一旦泄露出去很有可能掉腦袋……”我把前晌發生的事跟他講了,廷璐聽得一臉心驚,“真的,怪不得今兒一見太子,他的臉拉得老長,對誰都沒好臉色,我就更別提了,好象欠他多少銀子似的。”
“所以說,他象是有意針對我們才這樣做的。”
我們正說著話,小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主子,二爺來了。”
門被人推開,廷玉和四阿哥出現在門口,一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所為何來,一定都知道廷璐被削官的事了。我把他們請進來,分明倒上茶水,這才退出屋外。對我來說,廷璐的事不是什麼大事,我真正擔心的是太子爺的報復,還有噶爾丹的事。他們在府上沒有逗留多久就離開了,四阿哥對太子爺的做法也時有不滿,曾為廷璐的事跟太子進言,但太子一意孤行堅決不予復官。而且派人將后直賜給我方便進宮的腰牌收了回去,大有將我永遠擋在宮門外的意思。
所有官員都隱隱感覺到太子如此大肆升調官員的作法不妥,因為索額圖撐腰,誰也不敢言語。時隔不久,皇上抵京的消息傳來。聽說皇上特意對歸期保密,並選深夜進京,沒有驚動任何人。私下裏,皇上的親信一進城先分頭去了幾個大臣家,皇上則直接開回皇宮。剛回來那段時間皇宮門緊張,氣氛變得異常緊張。大概皇上在回途中就聽說了太子與索額圖的所作所為,大勝歸來的好心情被破壞一空。他一回來就開始重新整頓朝政,太子爺積壓了很多政務未辦,反而大肆培植親信,令皇上大為不滿。聽說惠妃把我不能進宮的事告訴了皇上,當我再次踏進養心殿,發現李德全在伺候皇上喝茶,桌上攤着一堆如小山般高的摺子。就在我進來的前一刻,太子爺剛剛被皇上打了一耳朵憤然離去。“木蘭叩請皇上聖安。”
我跪地叩頭。皇上擺擺手,“起來吧,惠妃她們有段時間沒有見你了,都惦記着你的,一會兒去跟她們請個安。”
“是。”我站起身。皇上示意我坐一旁。“廷璐的事朕聽說了,朕已經下旨了,讓他官復原職,繼續辦他的差。”我低頭道謝。皇上沖李德全做了個手勢,李德全走出去將門關上,每當皇上單獨見我時必有私密的事要問,果然,他看似輕描淡寫的問道:“鄭貴人的事你可聽說過?”
我有些猶豫:“木蘭很少進宮,跟鄭貴人也少有來往。不知皇上問的是哪件事?”“太子呢?”
我抬眼看向皇上,心驚不已,莫非皇上已經獲悉太子跟鄭貴人的事了?皇上專門問我,自然認為我是知道此事,是誰說出去的?除了四阿哥,似乎想不出還有誰知道此事。“這個……”
“你照實說,有朕在,誰也不敢動你。”
我硬下頭皮只好將那日的事講了出來,皇上的臉色越發陰沉,他重重將茶杯墩在桌上,忿然道:“逆子!果不其然,真做出有悖常倫之事!這樣的人朕怎麼放心把大清江山交給他!豈有此理!”見皇上正在氣頭上,我不敢久留,匆匆告辭出來。一出養出殿,恰好跟四阿哥走一照面,我小聲問他可有把鄭貴人的事告訴皇上,他反而比我還意外,驚問:“皇上知道了?”很快,他想到了什麼,點頭淡道:“我知道是誰了,這種事瞞不過內務府的人。”
事後我跟廷璐細細分析,總覺得跟八阿哥脫不開干係。那次去養心殿本原從皇上那裏打聽點噶爾丹的事,不料皇上絕口不提噶爾丹的事。因為常安一回京城便來木蘭府與我們碰頭,告訴我戰事情況,說噶爾丹被關入大牢,準備處理完政務再做處置。我很想幫噶爾丹做點什麼,常安卻勸我這時候什麼都不要說也不要做,因為皇上聽見傳聞說木蘭府與噶爾丹有私信往來,興許皇上故意放置一段時間也在關注着我們的舉動,以證實謠言是否屬實。如此一來,我們只好安份的等待,心裏急得不行。
應當我們焦急等待的時候,皇城裏也不太平,皇上大刀闊斧的做了很多人事變動,把太子身邊的一些親信老臣們該削官的削官,該問罪的問罪,就連索額圖也被問罰看押了。每天廷璐回來都免不了念叨誰誰落水了,皇上的作法轟動了整個朝堂,誰也摸不準皇上的心思,那些跟太子親近的大臣們個個變得安份許多,不敢再有動作。
受皇上心情的影響,後宮也不平靜,嬪妃們個個人心慌慌,生怕被皇上的怒氣波及到。聽說鄭貴人被皇上寵幸一次后就被軟禁了起來。而我們張家,張英與廷玉的勤懇作事,加上我和廷璐一直倍愛皇上寵愛,在皇上歸來之後非但沒有受到連累反而地步提高不少。在外人看來我們才是洪流中屹立不倒的支柱,其實我和廷璐心裏清楚,那只是表面現象,我們隨時會被噶爾丹的事拖下水,如若失去皇上的寵信,我們同樣難逃牢獄之災。
所以,廷璐一再勸我不可為噶爾丹露出馬腳,以免惹禍上身。
“木蘭,四阿哥封貝勒了!”這天,廷璐一回來便迫不及待的說道。我一聽這個消息,剎那間煩燥消減了少許,“真的!”
“嗯,上頭幾位阿哥都封王了,大阿哥封了直郡王,三阿哥封了誠郡王,就連八阿哥也封貝勒了!”
“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喜事,我們怎麼也得封點紅包送過去。”我馬上叫小桃去帳房取銀票,其它幾位阿哥的紅包都差不多,給四阿哥就多了一些。打發小桃離去,我忍不住嘆了口氣,“噶爾丹的事一拖都過了好幾個月了,皇上怎麼處置也沒個口風么?”
“沒口風就是好事,我們且靜等吧。”
常安替我去過大牢,也許噶爾丹怕走漏消息給我們帶來麻煩,他拒絕與任何人交談,常安只是例行公務進去的,不便多談就出來了。皇上曾經親自提審過噶爾丹,至於問了哪些問題沒人知道。活在壓力下的我整日焦慮不已,嘴上的火泡總是消了長長了消,永不見好。這段期間,被封了王的阿哥們陸續出宮開府,擁有了自己的府地。跟其它阿哥相比,我與四阿哥福晉走的較近,去四阿哥府的次數也多一些。八阿哥那邊只在建府時去過一次,後來再沒去過。
四阿哥福晉曾拉着我的手說:“姐姐,你是我最信得過的人,四爺總說你是他的福星,每次有什麼難題你總能或多或少的幫上點忙。他還讓我多跟你走動走動呢。”
我淡淡一笑,四阿哥即使封了王也常去木蘭府,很喜歡在後園裏消磨時間。我便把自己所學的那些知識凡是知道的都跟倒豆似的講給他聽,從天文到地理,從古到今,我們無一不談。有時四阿哥會帶着十三阿哥一起來,十三阿哥對政務不感興趣,總是拉着廷璐在旁邊練習布庫,或是射箭。我和四阿哥便坐在木屋前喝茶,聊天。當無意中談到軍機處這個名詞和它的作用時,四阿哥眼前一亮,興趣大增:“你說的不錯,一旦起了戰事,軍令需要迅速處理和嚴守秘密,現在的兵部制度根本達不到這一點,的確需要做些改革了。”
“這個點子以前曾跟皇上提過,可惜他沒有在意,至今也沒有什麼大動作。”我淡淡笑了一下,“四阿哥,日後有機會你要重用廷玉,他擅長處理文書資料,能幫上你大忙。”
“奇怪,你怎麼不提廷璐反而提到了廷玉。”四阿哥淺笑。我看着那麼邊跟胤祥比較射箭的廷璐,淡淡地說道:“廷璐的性子不適合官場,目前這樣子我已經很滿足了,論當官,廷玉的能力在他之上,能幫上你很大忙。”
聊到這兒,我忽而見小桃急匆匆的奔來,象是有什麼急事。“主子,宮裏來信了。”我捧着暖袋子,不甚在意的問:“什麼消息把你急成這樣。說吧,四阿哥又不是外人。”
小桃猶豫了一下,小聲道:“皇上半個時辰之前下旨,三天後在午門外處決噶爾丹。”
聞言,我臉上的輕鬆笑意瞬間淡去,渾身如墜冰窖般,整個人窩在卧椅上半天沒有反應。小桃輕聲喚了一下,把我從失神中喚醒,我張了張口硬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臉色蒼白之極。四阿哥狐疑的看着我,我想保持平靜,卻忍不住鼻腔的陣陣酸意,揮揮手讓小桃退下,然後閉了閉眼將滿心翻騰的情緒強得壓下。終於等來結果了,噶爾丹仍是難逃一死啊。
四阿哥一瞬不瞬的注視着我,倒了杯茶遞過來,我手指顫抖的接住,低聲道:“謝謝。”
“有需要我幫忙的事嗎?”他問。
我抬眼看了他半天,思想鬥爭了半天,最後還是緩緩搖了搖頭,“不用了,四阿哥,從現在起,你要開始為以後的事做打算了,能給你招惹麻煩的事不要聽不要做,因為往後你會遇到更多更大的麻煩,你不能出半點錯。至於我,作為你的朋友,更不能給你增添麻煩。”
“你信不過我?”四阿哥沉聲道。我輕道:“你不要誤會,我把你當朋友,而且絕對信得過你。如果你真想幫,那就等你有足夠的實力時再說吧。”四阿哥見我不說,也無意多談,只好作罷。等他們離去,我靠入廷璐懷裏,低語:“我一定要見噶爾丹,我要知道孩子的下落……不然就沒機會了……”
我找過大阿哥和常安,但皇上下了嚴令,禁止任何人探視噶爾丹他們也無能為力,我急了,為了孩子顧不許多了,斬首這天,我不顧朋友們的阻勸,匆匆趕馬車前往午門外的行刑現場。“木蘭,不要去!”廷璐在身後大喊。
我獨自駕馬車飛奔,後面很快傳來好幾道馬蹄聲,除了廷璐,常安和二哥他們也追了上來。聽說皇上要親自監刑,吸引了大批老百姓觀看,把刑場圍的里三層外三層。我把馬鞭甩得啪啪響,離現場越來越近時,附近的老百姓們嚇得紛紛躲閃,迅速閃出一條通道,我便在通道中間長驅直入。皇上在群臣的伴隨下步入觀斬高台,聽到動靜,扭頭朝這邊望來。我拉住馬車,從上面跳下來直朝斬台奔去。清兵們用長繩將圍觀的老百姓們攔在外面,我衝到最前彎腰從低下鑽了過去,恰好場中有張桌子和酒水是供犯人喝的,我想也不想拎起酒罈子朝噶爾丹小跑過去。廷璐和常安他們臉色一變,喊着我的名字直追過來,但是被警戒的清兵攔住誰也沖不過來了。有幾名清兵想過來抓我,皇上擺手制止,想看我究竟要做什麼。我抬眼看向高台,只見皇上背着雙手靜靜的注視着我,旁邊一班大臣們相互交換神色,沒人說什麼。另一邊,大阿哥和幾位阿哥也在現場觀斬,大阿哥意外的臉上寫滿擔憂之色,四阿哥面無表情,深不見底的黑眸漾着複雜的心事。唯有三阿哥和八阿哥端着看戲的心情看似十分輕閑。
好久沒見噶爾丹了,他身穿着破破爛爛的囚服被人按在刑台上,正值大冬天的,他卻只穿一件單薄的外衣,髒兮兮的臉和手被凍得紅紅的,甚是可憐。如今那個不可一世的征戰英雄不見了,從他身上再也看不到那份從容與霸氣了,似乎被康熙皇帝磨去了戰意與不羈。我同情的看着他,直走到他面前。他抬頭亂蓬蓬的頭,奇怪的看着我。一對上他的視線,我鼻腔頓時泛起酸意,我垂下眼帘掩飾住眼底的淚意,把酒罈里的酒倒進碗中,然後捧起來遞到他唇邊。
“我沒有辦法……只好親自送你上路。你知道我要問什麼,是不是?”
雖然這時候問他有些無情,但我好想從他口中打聽到孩子的下落。噶爾丹看看我,又看看碗裏的酒,他好象很久沒聞過酒味了,話也不說埋頭大口大口的喝起酒來。我含着淚等着他喝完,又問:“他在哪兒,快告訴我他在哪兒。”
“謝謝你的酒,你可以走了!”他把眼一閉,準備等着用刑。
“噶爾丹……”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呢?刀一落,我就永遠也尋不回孩子。“你提什麼要求我都答應,只要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好不好?”我的聲音是顫抖的。我不相信噶爾丹會這麼無情。
“那就給我唱首歌,或許我會告訴你。”噶爾丹低低的笑起來,有幾分壞笑的味道。“唱啊,唱得我滿意,我就告訴你。”大阿哥聞言,快走過來要把我拉走,“木蘭,他已經瘋了,理他做什麼?”
是啊,我站在噶爾丹面前已經引起皇上和眾臣的懷疑了,若有什麼把柄落在別人手上,還不連累了廷璐和張家。我被大阿哥拉着手臂漸漸遠離了噶爾丹,噶爾丹默默的看着我,一言不發。突然間,我想起過去的往事,噶爾丹能冒着種種危險護我周全,當然是真的愛我,他不可能臨死前還不告訴我答案。突然,我掙脫開大阿哥的手,奔回噶爾丹面前,喘息着看着他,眼底泛起淺淺的淚花,“好,我答應你,我唱!”為了孩子顧不得許多了。我聲音低緩的唱起一支鐵血男兒的歌,以懷念他和廷璐共同保護我的那段戰火紛飛的日子。“……千難萬險不改衷腸,英雄何妨一身草莽……酒比血烈愛比恨濃,感謝命運狹路相逢,出生入死才見弟兄……馬蹄呼嘯快意恩仇,英雄何妨淚染雙眸……”
我捧着酒碗,淚眼婆娑的望着他,噶爾丹臉上不禁動容了,怔怔的看着我,眼底漸漸泛起了水意。耳邊聽不到別的聲音了,眼前只有噶爾丹,只為唱給他一個人。直到一曲終了,我努力平復住翻騰的情緒抬眼看向他,噶爾丹喃喃的問道:“你是……”
“難道你連木蘭都忘記了?”我眼圈一紅,低問。
“木蘭……”他身子一顫,突然掙扎着要起,情緒激動起來。兩旁的侍衛忙壓住他,掙扎中,他的衣衫突然刺啦一聲扯破了,露出赤裸的胸膛。他放肆的大笑:“我就是答案,看呀!”他身上滿是一道道鞭痕,新傷舊傷重重累加,令人觸目驚心。他想讓我看看自己吃過的苦嗎?我心痛的無以復加,噶爾丹肆意的狂笑並且掙紮起來,兩旁的侍衛幾乎快押不住他了。
“噶爾丹是戰無不勝的英雄!英雄!”他沖我嘶吼完,奮力起身,朝旁邊的柱子撞去——
周圍響起一陣驚叫聲和倒吸冷氣的聲音,飛濺的鮮血濺的我臉上身上處處皆是,我緩緩走過去,蹲下身,費力的將他翻轉過身子,“噶爾丹!”他的嘴在動,好象要說什麼。我忙把耳朵湊到他唇邊,他氣息微弱的吐出幾個字,然後氣絕長逝。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手捂着唇,一手輕輕拉開衣衫碎片,只見鞭痕累累的胸前那道熟痕的傷疤不見了,當初噶爾丹為了保護我曾被熊掌傷到前胸,而此時,完全看不到那個傷痕。
廷璐沖開侍衛上前將我拉開,幾名侍衛上前用白布將屍體蓋住,然後將人抬走。
就在廷璐和常安等人安撫我的時候,皇上那道複雜的黑眸一直看着我,足足注視着半晌才隨大臣們離去。廷玉牽來馬車,廷璐正準備帶我回去,李德全走過來咳了一聲:“張夫人,萬歲爺命你即刻進宮,有話要問。”
廷璐見我又驚惶又恍惚的樣子,不放心的說:“木蘭不舒服,可否明日再去。”李德全為難的嘆氣,我緩緩搖頭,聲音變得不象自己的了:“不用了,我去。”
廷玉常安他們送我到午門口,我一一掃過他們,心情已經漸漸平復下來,最後目光停留在廷璐身上,我輕輕笑了:“放心吧,我沒事的。”然後,轉身隨李德全進了午門。我很清楚皇上要問什麼,所以一進養心殿就給皇上跪下了,皇上劈頭問道:“事到如今,你還敢說跟噶爾丹沒有關係么?都給他送行了,關係不淺哪。”
“皇上,您誤會了。”我剛剛從激動的情緒中平復下來,頭腦漸漸清楚起來,於是心平氣和的回道。
“你在朝他要什麼?”
“要當年他簽下的一道文書,只有要回那道文書才可以證明我與準噶爾部徹底脫離干係。噶爾丹說過他死時會跟我劃清界線,所以木蘭一直在等這一天。”皇上見我神情自若的樣子心中的懷疑漸漸被打消,略略點了下頭,“即是如此,朕會派人前往準噶爾索要當年的文書,這個交給朕來辦。”
“謝皇上。”
皇上心情大好,我耐着性子陪他聊了一會兒,這才離開養心殿,等走出午門,廷璐他們仍等在原地。我快步奔過去,釋然的笑:“好了,我們回去吧,現在風平浪靜了。”廷璐不敢相信的打量我,彷彿在看外星人似的。我挽着他的手臂,大家一起往回走。回到木蘭府,沒等廷璐發問,我搶先笑了,小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他不敢置信的瞪着我,“真的?”
“千真萬確,我查看過了,的確不是他。”我微微笑。廷璐長長呼了口氣,用力抱住我,“太好了,真是個消息。”
誰也不會知道,那個被處決的犯人不是噶爾丹而是一個替身。當他得知我就是木蘭時,拼着最後一口氣說出了真相,令我懸在心頭多日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之後,我和廷璐繼續過起平平淡淡的生活,我不喜歡終日遊走於那些福晉之間,經常拉着廷璐告假離京遊山玩水,放鬆心情。在我的帶動下,廷璐漸漸遠離官場是非,越來越會享受了。而那些朋友們卻不得不終日忙於差事,受其所累。隨着年紀的增長,那些年輕的阿哥們漸漸長大了,果如歷史所載,他們之間免不了時常上演名爭暗鬥相互較勁。我身在外地,卻時時跟四阿哥保持聯繫,京城裏的大事小情我都知道,四阿哥過得很辛苦,太子不爭氣,八阿哥那邊聲勢日益壯大,他置身其中爭不到名,奪不到利時感苦悶煩心。我常常去信安慰四阿哥,讓他只管作事,不要受困於與八爺之間的爭鬥等等。
“嗨,木蘭,快看,我打上來好幾條魚了!”廷璐腰挎竹簍,挽着褲腿笑哈哈的走過來。我站起身,笑吟吟的拉他上岸,廷璐把簍子交給小桃,讓她去燒魚。“你在看什麼?”
“四阿哥的來信,京城這會兒亂成一鍋粥了。阿哥說太子跟吳貴人的事鬧大了,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被皇上當眾捉姦。後來還有人告發太子意圖不軌,被人從屋裏搜出作法的物件,現在京城風傳皇上要廢太子呢。四阿哥問我該怎麼辦?”
“什麼?要廢太子!”廷璐不敢相信,接過信看起來,眉頭擰成一團。“要變天了……”
廷璐跟那些老臣一樣早把太子視成未來天子,誰也想不到會有被廢的一天。我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什麼,太子不知檢點行為不端,早就失去了太子的威望,太子也不是什麼鐵飯碗,能立就能廢,這全在皇上,有什麼意外的。”廷璐瞪着眼看我:“廢太子,這是多大的事!”
“廢了再立,不行再廢,好戲都在後面呢,等着瞧吧。”我心知肚明的笑。廷璐怪異的看着我,這些年我已經讓他領教了太多令其意外和不解了,他始終想不通我怎麼會對很多事未卜先知,而且最後我的話都能應驗。這也是四阿哥處處依賴我的地方。“你是不是知道會廢太子,所以這時候拉我出遊?”
“不是呀,碰巧而已!”我笑眯眯地說,“好啦,我們回去吧,等我們抵京剛好動蕩過去。”
我吩咐下人收拾魚竿等物準備回返,並幫廷璐整理衣衫,他看着我,忍不住說道:“四阿哥現在簡直把你當成主心骨了,事事都問你的意見,他府上的軍師倒成了擺設了。”我笑了笑沒說話,“喂,四阿哥可跟我說了,你跟他提到重用二哥,卻沒提到我。”
“我是為你了,別不服氣。”
“哪有女人不希望自己男人飛黃騰達的,你卻完全相反。”他酸溜溜的嘀咕。我遂笑道:“小心眼了吧,我當然也希望你有個好前途呀,不過現在不是時機,你大展宏圖的日子在後面呢,急什麼?”
“這會兒哪個臣子不是想方設法的鑽太子或是阿哥們的營生,指着將來有個好奔頭,看你漫不經心的一點也不在意。”
“現在不是時候,親愛的,再等個十年你就能看清局勢了,到時你不求上進也有人逼你上進呢。”我氣定神閑的笑,廷璐費解的看着我直瞧,“反正我覺得你再怎麼努力也會落人埋怨,沒準還會成為別人的炮灰,所以拉你出來散心,就是為了明哲保身,咱們不趟那攤渾水。”
小史湊過來報告:“主子,我瞧那邊聚了一群官員,是不是等您呢?一個時辰前就在等了。”我和廷璐扭頭看去,果然,百米開外的地方,十來個身穿朝服的官員正站在柳樹下朝這邊張望,旁邊停着兩頂華麗大轎。我們這次出來純屬私游,一直刻意避人耳目,誰知到底還是驚動了地方官。廷璐嘿嘿笑了幾聲:“得了,大熱天的也不能讓他們白等呀,去會會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