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幸福重逢
第93章幸福重逢
“然後呢?”惠妃挑着眉問道。我嘿嘿一笑,“先挑挑么,萬一趕哪天皇上高興賞咱一匹……”
惠妃板起臉,輕嗔,“敢情你是打油水去的,我替萬歲爺回你,不準!”德妃在旁邊咯咯笑,我賤兮兮的陪笑:“娘娘,又不花您一針一線的,慷他人之慨的機會你得學會利用一下,你想想呀,送匹馬給我那是什麼難事呀,我呢,自然會好好回報您老人家……”惠妃眉頭輕挑,細細聽着我打算如何回報,“沒事我常進宮講講笑話,多逗您開開心,俗話說笑一笑青春不老,這關係到娘娘容顏大事啊。娘娘青春常在,皇上自然喜歡得不得了,這是不是好事啊?”我記得有次皇上去譚拓寺進香,大轎前的頂馬一排四騎,前後四排別提有多威武了,用的都是駿馬良駒。它們昂着頭,無論是跨大步還是往回蜷腿都整齊的不差分毫,馬的蹄子往回蜷時,那種嫵媚的樣子簡直像綉女在做針線。尤其馬蹄子落地時齊唰唰的,擲地有聲,走在長長的柳蔭御路上,就像軍隊演操似的整齊肅穆。我巴不得自己也有一匹那樣的良駒,所以極力蠱惑惠妃。
孰不知,惠妃不上當,輕哼一聲端起茶來喝:“這聽起來倒象是好事。”
這時,帳外傳來皇上的朗笑:“好么,木蘭跑惠妃這兒來打秋風來了?”話音剛落,帘子被人挑起,身着一襲明潢色衣袍的皇上闊步走了進來。惠妃德妃忙起身迎上去,我也跟着站起,向皇上行禮。“木蘭見過皇上。”皇上平伸着手臂,正讓兩位妃子寬衣,惠妃一邊伺候皇上,一邊笑道:“萬歲爺,木蘭已經在這兒磨了好半天了,看樣子盯上那兒的馬了。”
“朕聽見了,你得學學什麼叫慷他人之慨是不是啊?”皇上眉眼帶笑的朝我看來。哪句不聽這句倒聽得清楚,我心裏嘀咕着一臉訕笑。德妃幫皇上洗凈手,擦乾,然後陪着皇上走過來在桌几旁坐下。
“木蘭,想要什麼跟朕說,朕不用慷他人之慨也送得出呀。”皇上愉悅的笑道。惠妃扯了下皇上的衣袖,勸道:“萬歲爺,您別凈隨着木蘭的性子來,她想要馬,也得有過硬的騎術才行,她那點子能耐萬一摔個好歹的,廷璐還不朝您要人?”
“萬歲爺沒瞧見,之前木蘭的馬給驚了,差點從上面摔下來,萬幸的是被人救了,您說多險呀。”德妃又提及剛才的事。皇上聞言很是意外,詳細問起經過,惠妃她們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學了。皇上頻頻點頭,“木蘭,你的聰明勁應該多往這上面使使,幾年了,騎馬還這水平,說出去讓人笑話。三阿哥福晉比你還小一歲,人家的騎術不在驍旗營將士之下。”
這話倒聽說過,三阿哥的嫡福晉董鄂氏,督統勇勤公鵬春之女,是在半年前與阿哥成的親,剛過兩個月時曾陪同太子和皇子們去皇家跑馬場消遣,結果一展露手腳在場的所有阿哥都震了,想不到一個嬌小玲瓏的姑娘家竟練得一身出神入化般的騎術,連同去的皇子福晉們都看呆了。當時胤禔嫡福晉也在,找我拉家常時學起那天的事,說三阿哥見福晉很為他長臉,整個人別提多得意了,時時拉着她的手,對這個新過門的福晉甚是寵愛云云。此刻見皇上提及三福晉的事,我汗顏的頻頻點頭,賣乖的說道:“是,木蘭對三福晉的事也有所耳聞,對她的景仰有如濤濤之江水……”正要說連綿不絕時,忽見皇上抬頭朝我看來,他眉頭高挑,眼底多了絲絲疑惑,大概聽我的口氣過於獻媚,想確定我是否真有誠意。也許是心虛的緣故,一見皇上看過來,舌頭突然打了個磕兒,收到玩笑之心,低下頭飛快說了一句:“有機會一定向三福晉討教。”
旁邊的惠妃早就捂嘴咯咯的笑出聲了,德妃也抿嘴輕笑,拿手指點了點我。皇上深深看了我一眼,唇邊的笑意漸次的擴大,戲謔的輕哼:“如今讓木蘭佩服的人可不多見了。你要想學騎術,朕可以讓她教教你。”
“謝皇上!”我眼前一亮,抓住話頭笑眯眯的追上一句:“對了,都說好馬配好鞍,良將配良駒,這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要是有匹好馬對學習騎術還是大有助益的,是不是皇上?”
惠妃見我不死心,忍不住拍了我肩頭一下,讓我適可而止,一邊勸說皇上:“萬歲爺,您別聽木蘭的,我看她想馬想痴了!”說著,沖我遞了個衛生眼過來。皇上捏着茶杯輕抿了一口,旦笑不語,就在這時,李德全的聲音在帳外響起:“啟稟萬歲爺,廷璐求見。”
“這下好了,管你的人來了!”惠妃釋了口氣。皇上放下茶杯,隨口道:“進。”
廷璐掀簾而入,掃了室內一眼,很快看見我在陪着皇上惠妃他們喝茶,他大步進來向皇上行禮。“臣見過皇上。”皇上抬了抬手,笑道:“你來得正好,木蘭想學騎術,正磨着朕要馬呢,你說給還是不給呀?”
廷璐一怔,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想也不想的嘿嘿笑:“皇上,木蘭那半調子水平,賜給她好馬浪費了。”
“朕也是這麼想的。”皇上點點頭,抬眼看向我,“聽見沒有木蘭,不是朕不給,是廷璐不同意。”皇上隨口一句話就把責任推到了廷璐身上,眼看快要到手的好馬要飛了,我忍不住斜睨了廷璐一眼,小聲提醒他:“那可是上駟院的好馬!”廷璐也是好馬之人,尤其喜歡上駟院的上等良駒,一聽這話,眼前頓時大亮,他恍然明白過來,表情就象六月天似的說變就變,話頭迅速一轉趕忙更正:“皇上,木蘭有好學之心這是好事,您若想成全她,我絕對雙手贊成!”
皇上豈會聽不出廷璐的心思,他眉頭高挑,唇角帶笑的輕哼:“你們小兩口這時候的立場倒蠻一致啊。”
“那是,不能拂了皇上一番好意啊。”廷璐笑得份外殷勤。我也頻頻點頭咐和,一臉賤笑的巴巴看着皇上。原本大方的皇上這時候倒遲疑起來,若有所思的想着什麼,緩緩放下茶杯,見茶杯空了,沒等宮女上前,我搶先一步搶過茶壺笑眯眯的續茶。惠妃用手絹掩口跟德妃咬耳朵,兩人低低的笑起來,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卻仍被我聽得一清二楚:“頭回見着木蘭這麼大獻殷勤……也學會拍皇上的馬屁了……”
皇上想笑突然又忍住了,不着痕迹的掃了惠妃一眼,故意板著臉隨意的淡道:“等會盟的事情過了,朕有了閑空,再帶你們去上駟院挑馬如何?”我和廷璐面露喜色,齊謝恩。我們陪皇上聊了會兒天就找了個借口退了出來。廷璐奇怪的說道:“你注意到沒有,皇上的表情好怪,好象捨不得賜馬似的。”
“嗯,我也瞧出來,按說我們要一兩匹馬對皇上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他不會捨不得不給吧?”我頗為疑惑。廷璐聳了聳肩,朝前走去,我看了看帳子突然興起聽壁角的念頭,於是,點起腳尖躡手躡腳的貼到帳邊傾聽。惠妃她們果然在談論賜馬的事,惠妃還在埋怨皇上不該應下這件事,說我騎馬沒深沒淺,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皇上呵呵低笑:“你們真以為朕會給他們?木蘭這兩年經營農場,家底日益豐厚,在京城也算是個大戶人家了,有了銀子,他們想要什麼沒有,但,唯獨良駒是花錢也買不到的。上駟院裏的馬都是朕派人從各地牧場裏挑選出來的數一數二的名駒,個個可謂百里挑一,這樣的好馬豈能輕易給人,若讓他們得到容易,也就顯不出它的金貴來了。”
“那萬歲爺的意思?”
“先吊吊他們的胃口,越得不到的東西越顯得金貴……”
原來如此……正因為這個,所以皇上才不想給得那麼痛快!算了,反正皇上早晚都要給的,也不急於一時。我撓撓額頭暗暗的思忖,旁邊的侍衛見我貓着腰磨磨蹭蹭的貼着帳子遲遲不走,故意咳了一聲,我沖侍衛大哥眯眯一笑,起身欲走。這時,帳里的皇上似是有所查覺,突然提高聲音問了一句:“誰在外面?”
我驚了一跳,被皇上知道有人偷聽壁角那還了得,等於探皇家私隱要觸犯大罪的。皇上這一聲就象點燃了炸藥包,嚇得我兔子似的彈起來一溜煙朝廷璐追去。我早沒了膽量回頭確認皇上到底出來的了沒有,是不是在問侍衛剛才的事,只感覺身後有道視線一直追隨,久久都不曾消去。
次日,會盟正式開始。地點定在大清駐地與蒙古各族的營帳之間的那片空地上,代表大清皇室一方的八旗部隊整齊排列在御駕兩側,對面的蒙古各部族也將各自的人馬按方陣排列,以半弧狀呈列有御駕之前,各色旌旗在風中獵獵抖動,軍威整肅,參與人數不下千人,場面十分壯觀。
我坐在離御營不遠的草坡上,手中舉着單筒望遠鏡沖會盟現場觀望。隆隆的鼓聲響過,只見蒙古各部頭領從隊伍里走出,齊朝皇上這邊匯聚而來,皇駕對面不足百米的地方鋪着數十張地毯,他們走到皇駕面前恭身行禮口聲萬歲,行過三拜九叩大禮,之後各歸各位,在地毯上坐了下來。嘩!這就是史書中記載的多倫諾爾會盟,向征着大清與蒙古各族化解干戈空前團結的一個歷史性轉折點,想不到自己有幸親眼目睹了這一重要歷史時刻。
“這個望遠鏡效果還不錯,看得蠻清楚的……”我一邊聚精會神的看着,一邊自言自語道。
清早的時候,廷璐和廷玉他們要陪同皇上前往會盟場地,我也想去,便磨着廷璐想辦法把我帶過去,好話說盡,這個死腦筋的廷璐就是不肯同意,“拜託你行行好,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出一點差錯要這樣的。”他在脖間做了個殺頭的手勢,然後繼續整理衣冠,我捧着涼帽一臉期待的看着他,試探的問:“我可以扮成侍衛混在隊伍里,只要我不動,誰也看不出來的。”
“你別害人了,老老實實在這裏等着,時間不會太久,有兩個時辰就結束了。等我回來陪你跑馬!”廷璐哄勸道。我正要幫他戴帽,他忙把我推到一臂距離之外,接過帽子自己摘,口中不放心的說:“得,我自已整理,你別跟我獻殷勤,我可不吃這一套。”說罷,掀簾走了出去。
我追出去正要說點什麼,他象長了后眼似的,突然轉過身來,再認真不過的看着我:“再說一次:不許去!”廷璐認真起來越來越有大男人的氣勢了,目光灼灼,眼神也份外銳利有神,一下子挫敗我大半底氣。我不禁縮了縮脖子,認命的嘀咕:“好吧好吧,不去就不去。”廷璐這才鬆了口氣,轉身欲走。一轉身正跟廷玉打一照面,“二哥?”
“怎麼了?木蘭要去哪兒?”廷玉關心的問。
“她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為了湊熱鬧非要跟我一起走,說遠了看不清楚。”廷璐斜了我一眼,一臉埋怨又無奈的神情。“你行行好吧,玩心這麼重,要是被人發現是要掉腦袋的,看來我得把你系在腰帶上才放心。”說話間,皇上領着一班朝臣在侍衛們的護送朝這邊行來,想必是聽見了廷璐的話,經過這邊時停下腳步。
“廷璐,一大清早,你的嗓門不小啊,半里之外都聽見你的聲音了。”皇上雙手背後,昂首看着我們。他身後跟着胤禔胤祉和胤禛一班皇子,再後面則是一班重臣權貴及上百人的御前侍衛。廷玉和廷璐見狀忙迎上前打千行禮,我在後面跟着福了福身。皇上似是頭一次看見我們兩口子吵架,瞧着很是新鮮,“廷璐,你們可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模範夫婦,你可不許欺負木蘭啊!”
廷璐抱拳行禮,“皇上,冤枉啊,是木蘭一心想去瞧熱鬧,這哪能由得她性子來?所以我正想辦法攔她呢。”
“哦?會盟有什麼可看呢?”皇上扭頭朝我看來,不解的問。我悻悻的摸了摸鼻頭,低頭道:“木蘭覺得這次會盟無論是對於大清還是蒙古草原都是重要歷史事件,就連清史也要記載上這次事件不是,這麼重要的時刻,錯過豈不可惜?要是能置身其中,近距離感受一下當時的氣氛,那多有意義!”遙想當年,香港回歸和澳門回歸的時候我可以坐在電視機前一個鏡頭不差的從頭觀摩到尾,如今回到古代,對一些重大歷史事件仍保持着親身經歷親身觀摩的習慣。皇上聞言,看着我的眼神意外的變得灼灼生光,對我的話也份外感興趣。
“你覺得怎麼個有意義法?”皇上輕笑。
我心裏大樂,皇上這回可問到點上了,想當初在歷史課上,就多倫諾爾會盟這個事件我還跟歷史老師理論過一番呢。我屏息凝神的說道:“皇上,木蘭個人認為,現在的喀爾喀各部面臨著很多內部矛盾和爭鬥,而大清也有強敵外患,皇上之所以召集各族會盟定是為了團結蒙古各部,應付共同的敵人噶爾丹。一來可以解決他們內部長期以來的內部糾紛,二來也可以加強蒙古族與朝廷的關係,重新在喀爾喀蒙古建立起新的秩序,同時,也可以加強保衛邊疆的重要力量……所以,木蘭覺得此次會盟猶為重要,可以看成抵禦外敵鞏固北疆一個重要轉折點。”我侃侃而談,大有賣弄知識的意思。廷璐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我,那表情象在看外星人似的,彷彿不認識我了。廷玉也份外吃驚,想不到我有如此見識。
皇上剛開始還能靜默的聽着,到後來,深沉漆黑的眸底漸漸透出幾分驚才的眸光,面容越來越震驚,顯然我的回答完全切中了他的設想。皇上並沒有把這次會盟的用心解釋給任何人聽,就連商議此事的大臣們也不一定能完全領略皇上的用心良苦,如今卻被我一一道破,這怎麼不叫他稱奇。
皇上眯起眼睛深深的看着我,似是想看透我怎麼能分析的如此透徹,末了,他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對旁邊幾位皇子說道:“木蘭的見識在你們之上,她的回答你們可聽清了?”
胤禔恭身點頭,“是,皇阿瑪。兒臣聽清了。”胤禛也點頭稱是,他抬眼朝我看來,閃爍的眸光充滿了疑惑驚奇與佩服。
“木蘭,朕要對你刮目相看了,你簡直就象朕肚裏的蛔蟲,分析的一分不差,句句都被你說對了。”皇上拿手點了點我,長長呼了口氣,甚是驚喜的贊道。皇上一句褒獎的話令在場的臣子們個個面露驚異之色,想不到我一介女流之輩竟能揣測出皇上的想法。立刻,無數道視線齊唰唰朝我投來,一時間,我成了眾多目光的焦點。
同樣的問題若放在其它阿哥身上未必能答得象我這般詳細,難怪皇上會露出那種驚才絕艷的表情。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人前賣弄這點子見識的小小舉動竟然給自己存下禍根,也給日後埋下了極大隱患,然而當時卻全然不知此舉所引來的危害。
“李德全!”皇上高聲叫道。李德全從隊伍最後一溜煙趕過來,喊了聲喳立定在面前。“把朕的單筒望遠鏡給了木蘭。”李德全意外之餘,忙從衣袖裏掏出一支小物品雙手捧給我。“這是大英帝國送給朕的禮物,你拿去用吧,雖然不能近距離觀看,至少也可以看清整個過程。”
“木蘭謝過皇上。”我從李德全手中接過單筒望遠鏡,愛不釋手的玩着,想不到皇上手中還有這玩意,真真派上了用場。於是,我就近找了個地勢略高一點的草坡,坐在那兒對着會盟現場看了起來。現在,我用單筒望遠鏡一邊觀看會盟的盛大現況,一邊在人群中搜索廷璐和廷玉的身影。
“這要是用照相機就好了,可以切下珍貴的歷史瞬間,給廷璐他們留個念想,可惜……”可惜照相機還要若干年之後才能發明出來,廷璐他們是趕不上了。我遺憾的嘆了口氣。不久,我對會盟失去了興趣,玩心興起,手中開始移動望遠鏡往會盟周邊搜索起來。從蒙族王公看到御前侍衛,又看到外圍的八旗,再有就是一段距離后的蒙古營帳,那邊應該是大阿哥胤禔的營帳吧。這時,鏡頭內映出一康明朗的笑臉,占鋸了整個鏡頭。哎?這不是那個昨天救了我的年輕人嗎?
他正沖我微笑,分明注意到了我在偷看他。突然,他動作一閃不見了,我馬上調整鏡頭搜尋,看着看着,突然,鏡頭一黑什麼也看不到了。“見鬼,是不是壞掉了?”我移開單筒望遠正要檢查鏡頭,誰知那個失蹤的人象憑空跳出來似的就站在面前,沖我手中的望遠鏡好奇的看着。
“嘩!”我不禁被他的突然現身嚇了一跳,手撫着胸口,喘息道:“你、你怎麼來的?”
“這是什麼東西?”
我晃了晃它,得意地說:“這叫望遠鏡,坐在這裏可以瞧見數百米開外的地方,你要不要試試?”他新奇的點點頭,我示意他坐過來,然後教他如何使用望遠鏡,他往裏一瞧,頓時着迷的看起來。“真的看得好清楚!這東西好神奇!”等他看了一會兒,我拿回手中繼續觀望,這回輪到他羨慕的看着我了。
“你叫木蘭?”他問。
我一邊用望遠鏡關注着會盟,一邊應道:“是啊。你怎麼知道?”
“哈拉汗冊封的那個夫人就是你嗎?”
一聽此人提及哈拉汗,我心頭突然咯登一下頓時警覺過來,一臉戒備的上下打量他。差點忘了,胤禛曾說過這人好象是新疆某個蕃王的兒子,莫非是真的?“你是誰?”我的氣息變了,目光緊緊盯着他。
他豁然一笑,“我是烏魯木齊和碩特部蕃王的長子阿吉。別緊張,我沒有惡意,不過是以前聽說過你的名字,對你有些好奇罷了。”為了打消我的戒心,他繼續笑道:“我本人也不喜歡那個哈拉汗,當時聽說他找了個漢族姑娘要成親,我還想,不知是哪位漢族姑娘被哈拉汗看上了真是可憐。”聽他這樣一說,我漸漸放鬆了戒心,淡淡地說道:“沒什麼,我只當出了趟危險的遠差,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
他深深的看着我,耐心尋味的問了一句:“你當真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不然怎樣?”我反問。
他聳了聳肩,“據我對他的了解,哈拉汗對女人的控制欲上勝過任何人,他看上的,死活都要得到手。而你又是他冊封過的夫人,那更是不能放過了。如果你現在以為事情過去了,那才危險呢。”
我不以為然的輕笑:“我人在京城,他還能離開屬地大老遠追過來?天子腳下我不信他能把我帶走。”我漫不經心的輕哼了一聲,哈拉汗雖然強勢,那也只是地方的土皇帝罷了,應該沒有噶爾丹那點子走南闖北的雄才,他若真的到了京城,那就是我的天下了,不信他能胡來!烏爾克見我完全不把此事放在眼中,也沒再提醒,微微一笑道:“你們是不是還有個朋友在雅爾?”
“魏徵?他現在怎麼樣?”我突然想起了這個久無音訊的朋友,上次回京不久,我還寫信給他問問近況,後來信件一去便石沉大海了。阿吉遺憾的搖頭,“他的事鬧得整個雅爾沸沸揚揚,連我們烏魯木齊的人都聽說了。”莫非出了什麼事?我緩緩放下望遠鏡,扭頭看着他。聽着他的講述,我才知道魏徵在那裏過得並不好,自從我和廷璐一走,他們的幸福時光也因此到頭,哈拉汗把對我們的怨氣通通發泄到了他們身上,在雅爾他們竟一直過着地獄般生活……
“哈拉汗是個對女人的控制欲極強的人,只要有過一夜肌膚之親的女人都視為他的財產,他絕不容許自已的女人有背叛他的行為。雖然那個叫纓寧的姑娘賞給了魏徵,不過仍是哈拉汗的女人,要隨傳隨到。如果她愛上了別人,那就更慘了,下場只有終身圈禁或是被殺。知道嗎?自從你們逃走以後,哈拉汗象變了個人似的,兇殘暴虐,動不動就毆打女人,哪個女人犯一點小錯就會面臨鞭刑的處罰,所以嚇得龍城的女人們沒人敢服伺他。哈拉汗下令召回賞給魏徵的那個姑娘,魏徵上門討要,哈拉汗便把他們關到小屋裏,兩人之間隔着一道欄杆。哈拉汗為了泄私憤,故意當著魏徵的面夜夜蹂躪那位姑娘,魏徵被氣得抓狂,聽說牙齒都被咬碎了……”
我聽着聽着,心裏一陣發寒,想不到自己的事竟然連累得他們生不如死,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被哈拉汗欺負,這讓魏徵怎麼受得了?我手中緊緊握着望遠鏡,指尖泛起了青白色。“後來呢?”
“那位可憐的姑娘想輕生,幾次被魏徵勸下來,興許他想報仇吧,受着再大的委屈也強忍住,後來,那個姑娘好象有了身孕,哈拉汗把她移至後宮去了,從此不讓他們見面了。見過魏徵的人說,他的頭髮全白了,眼睛紅紅的,象失去理智的野獸一樣,見人出現就警惕的大叫,不讓任何人靠近……我出來有兩個月了,也不知那人是不是還活着。”
我被這件事驚得說不出話,只覺得全身氣血直往頭頂涌,渾身寒意四起,“……是我連累了他們……沒想到……給他們帶去這麼大的痛苦……天哪,我應該把他們也帶回來,不該把他們扔在那兒……”
我手捂着口,心止不住的哆嗦。
“木蘭,我如果是你就時刻提防着哈拉汗尋來,我猜他絕不會放過你的。”阿吉善意的勸道。接下來的一句話驚得我面色頓失,呼吸都停窒了。“聽說他六月份要來京城,你可要小心了,你們有句古話: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猜能讓他離開雅爾的目的只有一個。”
我眼睛睜得老大,怔怔的看着他,整個人如同雕塑般僵住了。阿吉的視線落在我手中的望遠鏡上,遺憾的搖頭道:“你不該給魏徵寫信,現在那封信還在哈拉汗手中……對了,這個東西可以給我嗎?”
我震驚的忘記了反應,也忘記了回話,甚至不知道阿吉何時拿走瞭望遠鏡。等我發現東西不見了,阿吉已經騎馬走出一里開外了,他手中正把玩着那隻望遠鏡。糟了,那可是皇上的東西!我拎着裙子風風火火追上去。
“阿吉!”我氣喘吁吁的跑到近前,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拉住馬嚼子,喘息的說道:“那個東西是皇上的,你不能拿走。”阿吉朗朗一笑,笑容竟帶着幾分孩子氣,“那就借我玩一會兒吧,一會兒還你!”說罷,縱馬跑遠了。
“喂!”我正要叫住他已經遲了,他早一溜煙跑沒了影。天哪,這傢伙玩心比我還重,我累得雙手叉腰不住的喘息,剛才一跑岔了氣,不得不按着腹部站原地緩緩氣。這時,腦海中又想起阿吉的話:聽說他六月份要來京城,你可要小心了,你們有句古話: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猜能讓他離開雅爾的目的只有一個……
沒想到他真的會來……這下麻煩大了。我心裏開始隱隱不安起來,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都無法拂去心中的寒意。
我站在原地獃獃發怔,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低沉悠長的號角聲響起,神遊的意識才緩緩回神,抬眼朝遠處望去,只見會盟那邊的人馬開始各自散去,象是活動結束了。當看見皇上在群臣的簇擁下朝清營這邊行來,我猛然間想起被阿吉拿走的望遠鏡,放眼四周,哪兒還有阿吉的身影。
“這傢伙,溜哪裏去了,他不會不想還了吧?”萬一皇上朝我要就壞了,我忙跑起來,風風火火的去尋人。此刻已近晌午時分,御膳營那邊正在忙着張絡膳食,炊煙四起,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飯香味。我顧不得腹中飢腸轆轆,四處尋找着那位叫阿吉的年輕人。正跑着,忽聽背後傳來廷璐的聲音:“木蘭,你在做什麼?象沒頭蒼繩似的亂跑?”
“找人!”恰好此時,我終於捕捉到不遠處的某帳旁閃出阿吉的身影,心一喜,馬上朝他跑過去。“他在那兒!”阿吉聽見我在叫,抬頭朝這邊望來,臉上露出明朗的笑,有幾分開心又有幾分捉狹,“喂,你還真寶貝這東西啊,就不能送給我?”
“不行,又不是我的東西。”見他沒有給的意思,我索性不客氣的伸手去奪,他突然把手背到身後,擺出捉弄我的意思,開心笑道:“嗨,如果你能搶到我就還給你!”
嗬,這小子還想捉弄人啊!看他玩心蠻重的,象他這個年紀在大清早該領差事做了,跟他比,廷璐都比他顯得穩重和懂事。我不滿的瞪着他,“喂,這一點也不好玩,快還給我!”
“不要嗎?那就算了,別說我不給你喲!”阿吉笑嘻嘻的晃晃手中的望遠鏡,這時,正要轉身離開的他視線越過我,朝我身後飄去,臉上的燦爛笑意似是收斂起少許,他意外的看看我,又看看後面的人,一時之間有點遲疑。我回頭一看,廷璐正站在十幾米開外的地方靜靜的看着阿吉,臉上浮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廷璐身後,跟着常安和廷玉,還有四阿哥,再後面幾步遠的地方,皇上和一班重臣也停下腳步朝這邊看着,看情形象是剛剛經過這邊,恰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通通停下來觀望。皇上一臉平靜,旁邊的臣子們卻相互間交頭接耳議論着什麼,先前皇上借我望遠鏡的時候他們個個有目共睹,此刻東西在外人手中,怎麼不讓他們奇怪?一見這陣勢,我腦子嗡的漲得老大,突然不聽使喚了。
阿吉不曉得怎麼這麼多人圍觀,且個個都是朝廷要員,甚至皇上也在關注着,他有點發懵。
“他們怎麼都……”
我臉微紅,大庭廣眾之下追着一個陌生人要東西,是不是有點失身份啊!我正要開口,廷璐的聲音意外的在耳畔響起,淡淡的帶着幾分客氣,“望遠鏡。”他伸手朝阿吉索要。
阿吉完全不知怎麼回事,更不曉得望遠鏡怎麼就這麼重要,愣愣的把望遠鏡還給廷璐。廷璐牽着我的手往回走,一邊低聲數落:“你怎麼把皇上的東西隨便給人?”
“我沒給,是沒溜神被他奪走的。”我想分辯也沒了底氣,皇上正在那邊看着呢。我乖乖得跟着廷璐來到皇上面前,低頭道歉,皇上接過望遠鏡倒沒說什麼,目光仍看着那邊的阿吉,“那人是誰?”
沒等旁邊的禮部官員回答,阿吉快步走過來給皇上行禮,“新疆和碩特部族蕃王之子阿吉參見皇上,皇上聖安。”
皇上眯着眼睛打量了他片刻,終於知道他是誰了,點頭道:“你父親烏克卓近來好嗎?”
“托皇上的福,家父身體健壯如斯,一直想進京親自向皇上請安呢。”阿吉恢復了常態,恭恭敬敬的回答着皇上的問話。皇上點了點頭,“朕的確也想見見你父親了,跟你父親說,朕也想他,朕在京城等着他來。”“是。皇上,阿吉一定轉達您的話。”阿吉恭身行禮。皇上調轉視線看了我一眼,邁步朝前行去。李德全最會揣摩皇上的心思,一個眼神一個微小的動作都能猜到皇上的意圖,他沖我遞了個眼神,示意我跟上去。
我只好跟着廷璐亦步亦隨的跟在皇上身後。到了御營,臣子們各回各位,只有我和廷璐跟着皇上進入帳內。這裏是皇上每日辦公面見群臣時的議事廳,休息另有寢帳,但李德全差人把午膳搬了進來,在旁邊的桌子上佈置起來,看樣子皇上要在這裏用膳了。皇上走到書桌後面的座位上落座,把手中的望遠鏡擱在桌上,隨口道:“你們也坐吧,累了大半天,都隨便點,一會兒陪朕用膳。”說罷,皇上拿起桌上的折了看了起來。剩下我和廷璐面面相覷,不曉得皇上怎麼突然想起讓我們兩個陪膳。
陪皇上用膳是件表面風光,實則需要時時小心的苦差事,我和廷璐隨意慣了,誰也不想在皇上這裏受拘束。即然被皇上點了名,也只好耐着性子靜靜等候。午膳備好了,李德全走過來小聲說了句:“萬歲爺,膳食備好了。”
皇上輕輕嗯了一聲,把手中的摺子放於一旁。旁邊的宮女走過來,服侍他凈手。我和廷璐在另一個盆中洗了手,陪皇上在桌前圍坐下來。“李德全,找人給惠妃那邊說一聲,說朕在這裏用膳,讓她們不要等了。”
李德全輕聲道了聲喳,出去安排人傳話去了。我正擔心皇上是不是還在意着剛才的事,猶豫片刻,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試探道:“皇上,那個望遠鏡的事其實是……”皇上頭也不抬的嗯了一聲,隨意道:“吃飯吧,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話是這麼說,可是看皇上一副有話要說的事,如果不是為這事,還能為什麼事把我們留在這裏?
皇上一邊吃着一邊若有所思的想着什麼,遲遲沒有說話。看他一臉凝重認真的表情,我心裏一個勁的打鼓,總有點不塌實。不止我這樣想,連廷璐也瞧出皇上有點不勁頭,私底下碰了碰我,小聲問:“你是不是又惹什麼禍了?”
我不滿又無辜的斜眼着他,回了一個怎麼可能的眼神,廷璐對我還真是不放心啊!廷璐見我否認,輕輕吁了口氣,似乎塌實下來。但是我就沒那麼輕鬆了,經他一問,我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皇上被單獨拎來問罪?眼前一桌子美味佳肴,吃得我忐忑不安心神不寧。我和廷璐誰也沒說話,默默的埋頭吃着,一點聲響也沒發出。
末了,皇上終於注意到氣氛過於安靜了,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忽而一笑,“怎麼,陪朕用膳就這麼拘束?都隨意點,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那還不禍從口出啊!我看了皇上一眼,忍不住陪笑道:“皇上,您想聽什麼,我們才好說什麼呀。”
“就當朕不在,你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嘮嘮家常也行啊。”皇上鼓勵道:“朕知道,你們平時用膳一向熱鬧的很,不要因為朕在這裏,就拘束得不敢說話了啊!朕就喜歡聽你們說些家長里短的事。”
我虛笑着埋頭吃飯,還是找不到話題,廷璐在桌下踢了我一下,笑呵呵地說道:“是,皇上不介意,那我們就放肆了,憋着話不說還蠻難受的。”這傢伙踢我做什麼?我給他一眼,又踢了回去。廷璐象沒事人似的凈挑着好吃的菜夾到我碗中,哄着我吃:“嘗嘗,這是張御廚做的,揚州人,這可是他拿手絕活,平時吃不到的!快吃快吃!”
廷璐沒話找話似的,努力活躍着氣氛。我只好咐和的嘗了嘗,頻頻點頭,撿着點好聽的話大讚一番。廷璐呵呵一笑,講起揚州那邊名菜的典故,我很快明白過來,廷璐的話題只圍繞着吃大談特談,旁的事一字不提。我笑眯眯的看着廷璐裝作聽得很認真,皇上邊吃邊聽,眼見廷璐把好吃的菜頻頻夾到我盤中,有點看不過去了,眉眼含笑的問:“廷璐啊,你在家也這樣照顧木蘭么?”
見皇上的視線掃桌上掃了一眼,廷璐會意的笑:“皇上,您不知道,木蘭挑食,太挑食了!不盯着她吃飯不行。”
皇上眉頭高挑,輕哼:“朕看你也挺會挑么,撿的凈是張御廚的菜。”
李德全稟事回來了,立在皇上身側掃了眼桌台,再看我碗中小山般高的菜,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那眼神似乎在說:你們也差不多點……李德全抄手斜愣了我一眼,不滿的撇撇嘴。廷璐嘿嘿笑,“皇上,您用膳都是宮女在旁伺候,哪裏能享受到象我們這樣的樂趣,給人夾菜可以增進夫妻感情嘛。”
皇上隨便挑撿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用帕子抹了抹嘴擱在桌上,然後看我們吃飯。皇上吃慣了御膳自然沒了什麼興趣,我和廷璐就不同了,大快朵頤的享用美味膳食。皇上看了一會兒,端茶抿了一口,看似無意的問道:“朕平日裏沒有瞧出來,木蘭對當今形勢還蠻了解的啊。”
我正吃着飯,突然聽皇上冷不丁問了一句,忙用力猛嚼了幾口把滿口的食物咽下,心裏也頓時清明起來:這才是皇上真正要問的事!我隨即答道:“回皇上,木蘭只是一介女流之輩,哪裏了解那麼多朝廷上的事,不過是常聽廷璐常跟廷玉議論一些時事,多少知道一點罷了。”
“可是朕這次會盟的意義你可了解的很透徹,分析得也很透徹呀。”皇上低頭吹着茶葉沫子,一邊小口抿着鐵觀音。皇上突然提起這事,莫非有什麼想法?是不是我賣弄的有點過了……
我有點遲疑,不敢冒然回話。“皇上,木蘭哪有什麼能耐,其實大部分都是聽廷璐說的,我不過是鸚鵡學舌人前賣弄賣弄而已。”我想把風光推到廷璐身上,讓皇上多多培養他,誰知,廷璐聞言,眼睛頓時睜得老大,頗為詫異的朝我瞪來,那神情活象吞了一頭象。廷璐完全不知情,突然見我把問題推到他身上,不嚇一跳才怪,興許是怕皇上問起他,而他一問三不知豈不露餡?
見他反應過激,好象有話要說的樣子,我趕忙在桌上踢了他一腳,提醒他配合著點。廷璐頭痛又無奈的斜了我一眼,生生把話咽了回去,沒有吱聲。站在皇上旁邊的李德全可是個機靈鬼,有什麼細微的小動作都難逃他的耳目,我的小動作剛過,立刻就被他注意到,疑惑又不解的直朝桌下瞄。看看埋頭吃飯的廷璐,又看看神情自若的我,臉上滿是詫異的神情。
自眼角的餘光,我看見李德全一直瞄着我們好象在琢磨什麼,於是笑眯眯的給廷璐夾菜趁機掩飾剛才的行為,一邊軟言勸道:“別光給我夾菜,你也多吃點呀。”
李德全定是瞄出我和廷璐之間有什麼小秘密,咳了一聲,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直起身將頭轉向別處。皇上見我們跟過家家似的,你夾我一口,我夾你一筷的,眉頭高高挑起,不動聲色的靜靜觀察。末了,不滿的輕哼一聲,“行了,別在朕面前演戲了!”
我和廷璐面面相覷,我幾乎能感覺到虛汗正從頭皮往外冒,還有流動起來的麻麻痒痒的感覺。廷璐聳拉着眼皮斜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害我也被你連累……”
“可是,皇上怎麼知道的?”我回了他一眼,我們兩人就象地下工作室,用眼神說著悄悄話。皇上站起身,回到旁邊的書桌前繼續看奏摺,手中的拿着奏摺,漫不經心的看着,視線卻越過摺子上方朝我們望來。
“你們吃完就擱那兒吧,一會兒會有人收走。”皇上眼皮看着摺子,淡淡說道。他在下逐客令,我和廷璐馬上起身,準備告辭。我試探的問了一句:“皇上,您答應我的馬……”
“哦,馬呀……”皇上隨口應了一聲,後面的話便沒影了,看似在考慮的樣子,沒一會兒就捻起筆在摺子上寫起字來,完全忘記了剛才的話題。見皇上要處理政務了,我和廷璐各自行禮倒退着悄然退出帳外。我嘆了口氣,皇上八成也是裝的,故意不理會我們。果然,裏面傳出李德全刻意壓低的聲音在說:“萬歲爺,奴才瞧着他們好象有貓膩呀。”
皇上低低的嗯了一聲,“是有貓膩,木蘭那小伎倆……”說到這兒後面沒了聲,象是打住了話頭。
不會吧,皇上怎麼瞧出來的?我不安的給了廷璐一肘,拉着他快步離開御帳,“快走快走。”
“怕什麼,做都做了,這時候跑什麼?”廷璐雙手抱胸,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走着。
“真見鬼,皇上怎麼知道的?”我不解的琢磨。廷璐今兒是怎麼了,整個人懶洋洋的,聲音跟他的人一樣慢吞吞的,“啊,本來想提醒你的,之前你前腳剛走,皇上就問過我和二哥,問我們是不是有跟你說過什麼,比如談談時局什麼的……我和二哥都否認了,所以皇上才奇怪你如何知道得這麼清楚。”
啊?我一怔,怪不得皇上的表情怪怪的,合著早就背地裏調查過了……那、那我剛才的舉動豈不象耍猴子早被皇上看透了……
我窘的直嘆氣,想不明白,皇上幹嘛這麼在意這件小事呢?
“哎,我說,怎麼以前沒發現你還有這長才呢?平日裏也沒聽過你議論時局呀,好么,把那些老臣們都給震了!知道大阿哥說什麼嗎,說你不鳴則已,一言即出必定語驚四座啊!”廷璐唇角帶笑的說道,伸手攬住我的肩,拉到他懷裏拍了拍。“經他們一誇,我也覺得自己娶了個很了不起的媳婦。你說,你還有什麼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經他一誇,我的心情立馬好轉,調皮的眨眨眼,故意賣關子的口吻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包袱要一點點抖才有意思,一下子讓你全知道了還有什麼樂趣?”說到這兒,突然覺得肚子空空的,手撫了撫腹部嘆道:“每次陪皇上用膳都感覺不是肚子在吃,這麼一會兒又餓了,喂,我們去二哥那兒打牙祭吧!”不由分說,我拉着他跑了起來。
“等等,我還有事要問你呢,那個阿吉是怎麼回事?”廷璐拉住我追問。
“什麼意思?你對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嗎?”我催促着他快點。廷璐便陪着我朝廷玉的帳子小跑過去,一邊跑一邊不滿的哼道:“我覺得他看你的眼神有問題!”“別開玩笑了,凈胡扯些什麼呀,快點!”
歷來隨皇駕外出,那些陪同人員都要經過內務府的事先審核統計,人員各有定數,不是想帶幾人就來幾人。這樣做的目的一來便於管理統籌事務,二來也防着陌生人混進來對皇上的安全構成威脅。所以五品以上的官員只允許帶一名隨從打理生活起居。廷玉帶的和霄,我則把小桃帶了來。自從小青跟小史成親后,為了照顧他們,但凡留院看家的事情都交給他們,而小桃喜歡外出走動,只要出京的好差事我就帶上她,有小桃陪着我嘰嘰喳喳的談話,廷璐倒也樂得自在。
我們前後腳一頭衝進廷玉的帳子,發現小桃竟然在這裏,正幫着和霄佈置午膳。我奇怪的咦了一聲,“小桃,你怎麼在這兒?”廷玉在俯案寫東西,見我們來了隨笑道:“你們不是陪皇上用膳去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訕訕的笑:“陪皇上用膳那是有吃飯的胃口,沒吃飯的心情,不如在二哥這裏隨意。”我晃到廷玉桌几前一屁股坐下,看他寫字。廷玉從我的話語中聽出了什麼,唇角帶笑的抬眼看了我一下,又掃向廷璐,廷璐口中說著已經吃飽了的話,但還是接過小桃遞過來的碗放在面前,連招呼都不打就先吃起來。
在廷玉面前我們都很隨性,象在自己家裏一樣。廷玉喜歡看到我們圍繞在他身邊尋趣打鬧的樣子,輕笑的站起身,“看你的樣子一點也不象吃過飯的,倒象餓了幾天的。”我很好奇廷玉整日裏都在寫什麼,順手拿起他剛剛在寫的小冊子看起來,滿篇漂亮的小字剛映入眼帘,突然冊子憑空不見了,廷玉把它從我手中抽走放回原處,同時拍了我頭一下,“不要亂翻我的東西,過來吃飯。”
“二哥,又不是什麼私隱的內容,為什麼不能看?廷璐上次還翻了呢。”
“這不是姑娘家該知道的。”他來到飯桌旁坐下,這裏板凳有限,我們只能或跪或盤腿的坐在地毯上,藉著低低的小矮桌吃飯。小桃跟和霄則在旁邊另一個小矮桌旁吃着。就剛才的話題,我還在喋喋不休的抗議,“為什麼姑娘家不該知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人人都可以為國效力的嘛,還分什麼男人能看女人不能看的?這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們女人!往小里說,這是男人的自尊心作崇,往大里說,這是整個民族的劣性根,還有大清制度也該改改傳統……”
廷玉手拿筷子忘記了夾菜,怔怔的看着我,人都傻眼了。旁邊的廷璐也着實意外,不可思議的瞪着我,彷彿聽到了什麼不逆不道的言論,他拿起饅頭飛快堵住我的口,生怕我說出更多嚇人的話。
“唔……廷璐!幹嘛堵我的嘴!”我狠狠咬了一口,瞪向廷璐。廷璐沒好氣的瞄了我一眼,“你話太多了!想嚇死我們啊!”
“說錯了嗎?我這是在跟你們理論……”我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見廷玉的臉朝門口方向轉去,同時朝我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和廷璐面面相覷,也朝門口看去。剛剛好象是聽見門口有動靜,不過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進來,廷玉擺擺手,“吃飯吧。”
廷璐低聲數落道:“你怎麼話這麼多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引發你這麼多怨氣。”
“我這是在校正你們錯誤的觀念,瞧不起女人也就算了,還不興我說道說道啊。”我小聲嘀咕。“書中都有寫木蘭從軍的故事,你們就沒從中吸收點有用的東西?這說明女人能做跟男人一樣的事情。”
廷璐用力閉眼,作了個深長呼吸的舉動,似乎在平復自己的情緒,末了他抬頭看向我,極其有耐心的說道:“好吧,我陪你說說木蘭從軍的故事,首先它出於樂府詩集木蘭辭,裏面的故事完全是杜撰出來的,不可信。再來說說歷史,你看哪朝哪代有女子當官執政的,女人的作用就是在家相夫教子,這是女人的本份!”
“誰說沒有女子當官的?我要指出來呢?”我嘴硬道。
“誰?”
“武則天呀,這可不是書本里杜撰出來的吧,史書中都有她的記載。”我的反駁把廷璐氣個半死,生生瞪了我半晌,眼睛一眯眼皮跟着聳拉下來,“武則天是奪權上位的,沒有可取之處。別跟我說木蘭從軍和武則天,就說你,連馬都不會騎還說什麼女人能做男人的事,我們上陣能殺敵,你能做到嗎?所以你就安份點吧,別發什麼驚人之語了,我的心臟不夠你嚇的!拜託!”
唉,在封建社會別想跟男人提什麼男女平等,那簡直是對牛彈琴,以他們的思想到老也未必能接受這個新觀念……我手托着下巴,暗暗嘆氣,“還是自己的時代比較好,穿回古代一點主權都沒有,沒意思……”我低低的嘀咕着。廷玉在勸廷璐少說話,別跟我較真。帳內剛剛消停下來,突然,帳簾被人挑開,廷玉的座位正好面對門口,他抬頭一看,立刻長身而起躬身行禮:“皇上!”
皇上?我和廷璐聞言,忙放下碗筷站了起來,連人都沒看清就低頭行禮。皇上雙手負后,靜靜的站在門口,黑漆漆的眸子朝屋內看來,和霄和小桃均跪在一旁,最後視線落到我和廷璐身上。
“朕無意中聽到了一段精彩的對話啊,這在平時可是聽不着的。”皇上慢悠悠的說道,邁步走進來,道了句:“平身吧。”我們齊直起身,這才看清來的不止有皇上,還有大阿哥胤禔和四阿哥胤禛,他們象是陪皇上出來散步無意中經過這裏,就這樣進來了。自打到了這裏,皇上很少午睡,習慣午膳后出來走走,再回帳接見蒙古各個王公大臣或是批閱京城轉來的摺子。
廷璐陪笑的問:“皇上是剛到的么?”皇上走到桌旁,隨手拿起一份廷玉寫的東西在看,口中淡淡地說道:“啊,不是,朕見你們聊得正歡,就在門外多等了一會兒。”
啊?我突然想起之前好象是聽見外面有動靜,但誰也沒在意,原來皇上早就到了,那豈不是把我們的談話都聽去了?我驚訝的朝胤禔看去,胤禔想笑給忍住了。廷璐有點汗顏,小心翼翼的探問:“皇上是什麼時候到的?”
皇上眼睛看着小冊子,唇角邊泛起了隱隱笑意,口氣卻依然淡淡地說道:“啊,朕到的時候剛好聽見某人說陪皇上用膳那是有吃飯的胃口,沒吃飯的心情。”我驚訝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合著皇上從一開始就聽到我們談話了。果然俗話說的好:隔牆有耳,看來以後說話要小心了,萬一哪天說錯了什麼話被別人聽到,要掉腦袋的。
“聽人壁角是不好的行為……”我不滿意的小聲嘟囔了一句。胤禔笑得肩頭聳動起來,皇上唇角邊的笑意漸次的擴大,忍笑道:“朕原本沒有這個壞習慣,好象是受了某人的傳染吧。不過這樣也不錯,可以聽聽別人都說些什麼,有益無害啊。”
廷玉走過去,整理書桌,好給皇上騰出地方,皇上隨手把冊子還給他,在座位上坐了下來。我瞄了瞄皇上的表情,心裏納悶的想:皇上怎麼突然有閑心到這裏來?我們躲還躲不及,他還真有點陰魂不散啊……我扭頭看向廷璐,恰好他也在看我,我們彼此之間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相信廷璐能從我眼中讀出其中的情緒。
廷玉沖小桃擺擺手,示意他們把飯菜撤下。
“朕沒打擾你用午膳吧?”皇上側頭問廷玉。廷玉點頭道:“臣飯量一向很小,是廷璐他們在用,剛剛也都用過了。”
皇上眉頭高挑,抬眼朝我們看來,“你們的飯量真叫人羨慕啊,把朕的膳食席捲一空不說,又跑到廷玉這裏打飢荒,朕可有好多年沒有你們這樣的好胃口了。即然都用過膳了,就隨朕四處走走吧。”皇上起身朝門口走去。
見皇上要走,我心大樂,馬上殷勤的示意小桃打帘子,自己親自到門邊送行,等皇上領着阿哥們還有廷玉和廷璐先後走出門,我笑眯眯的沖走在最後的廷璐揮帕再見,心裏美滋滋的想着,這下可輕鬆了。廷璐早看出我的心思,斜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你就興災樂禍吧。我欣欣然回以得意的一笑,孰不知,走在前面的皇上象長了后眼,居然知道我沒跟上去,他頭也不回的說道:“木蘭也來,一個也不許少。”
我啞然失笑,這下輪到廷璐撲哧笑出聲,廷玉也低頭淺笑。等我一臉悻悻的跟上去,廷璐使壞似的順手拖了我一把,把我推到皇上身邊,差點跟胤禛撞上。也不知怎麼,他們就象約好了似的份外心齊,胤禛居然往旁邊閃了閃,看似很有風度似的將位置讓出來,好讓我緊挨在皇上身邊。完蛋了,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就算有心偷溜都不成了。
我唬着臉,偷偷瞪了胤禛一眼,胤禛故意視若不見,抬頭看向它處。胤禔在旁邊吃吃的笑,饒有興趣的看着我的笑話。皇上一味的朝前走着,唇角帶笑的問:“木蘭,朕是老虎呀還是什麼,就把你嚇成這樣?陪朕吃飯吧,沒心情,陪朕聊天吧,閃得遠遠的,朕是不是很不招人待見呀?”
果然……皇上表面上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心裏還是很介意這件事的。我心虛的嘿嘿乾笑,“哪裏,皇上愛民如子,對我們這樣的小輩更是愛護有加,怎麼會不待見皇上呢。”本想說點富麗堂皇的話好好拍拍皇上的馬屁,無奈,被皇上側頭瞄了一眼,那些準備吹捧的話被生生咽了回去。
“那你為何要離朕那麼遠?”
“呃?”經皇上一提醒,我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落到皇上身後,兩人之間拉開有兩三米的距離。皇上等我趕了兩步,這才繼續負手前行,“木蘭,大家都說你稱得上聰明,你猜得出朕現在心情如何,在想什麼嗎?”
皇上的心情……我下意識的瞄了瞄皇上的表情,看他神情自若的樣子實在拿不準,心裏直犯嘀咕,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們都可以猜猜,猜對的有賞。”皇上發話了。胤禔笑道:“皇阿瑪神情舒緩,有散步聊天的心情,兒臣覺得皇上的心情自是愉悅之極。”皇上點點頭,“那,朕的愉悅所為何來呀?”
“這個……”胤禔被問住了,不知該如何作答。皇上似乎早就猜到胤禔答不出來,抬頭眺望遠方嘆了口氣,稍後點名道:“木蘭,你來答。”
“啊?”我一怔,看看左右皇上身邊有的是人為何偏偏讓我回答,我細細思考起來一時沒有出聲,皇上不由停下腳步朝我看來,擺明了等着聽答案。我想了又想硬着頭皮說道:“皇上的心情應該是有喜有憂吧。喜的是困擾蒙古各部族多年的糾紛恩怨已解決,將分散的各部團結起來,鞏固了北疆。可是大清還有沒有解決的外患,還不能讓皇上徹底放心,這就是皇上憂心的地方。”皇上深深呼了口氣,繼續望着遠方不置可否,“說下去。”
“任何一任君王都希望自己的國家一統天下四海昇平,而皇上從即位起就面臨著很多困難,斗鰲拜,除三蕃,收台灣,每一件事都讓皇上嘔心瀝血花費了無數日夜去苦熬去解決,等到耳邊凈是無數褒揚皇上英明的話時,其中的苦處只有皇上自已知道。”我一心設身處地的去想皇上的心境,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已是一片寂靜,廷玉廷璐還有胤禔胤禛個個認真的聽着,體會着。“……想想一路走來的艱辛和取得的成就,皇上,您應該感到很自豪才是,當初清兵入關多少百姓漫罵,而如今老百姓們個個安居樂業,視自己為大清子民而榮耀,天下滿漢一家,這都是皇上努力付出得到的回報,在木蘭心裏,您比任何一任君王都偉大,稱得上盛世明君。”
皇上久久的望着遠方出神,黑漆漆的眼底隱約有淚花閃現,我彷彿感覺得到皇上的情緒正在翻騰,似是被我的話給打動了。聽到最後那句話,他唇邊綻起一抹嘲弄的笑,“盛世明君……木蘭越來越會拍朕的馬屁了!”明知我是拍馬屁,皇上依然心情大好,很喜歡我的吹捧。
看着遠方一頂頂的蒙古包和各色彩旗,我繼續說道:“如今,蒙古各族在皇上的努力下重新團結起來,並且願意臣服於大清,皇上終於可以集中力量對付噶爾丹了……”說到這兒,我的心倏地一緊,緩了緩情緒才繼續說下去,“……等掃平噶爾丹的勢力之後,那北疆的世代安寧便指日可待了。此時此刻,皇上應該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