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面不知何處去
第十六章人面不知何處去
裴天崇冷哼了一聲道:“辦事不利,陷殿下於危險之中,你罪該萬死!”
“你!”青夫人猛地回頭怒看向裴天崇。
“師父。”元政桓拉住了她,他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遠處的幾人。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也許,是他命不該絕。
莫尋回來了,瞧見在場的三人臉色都不好,他也不提,只徑直行至元政桓的身邊,低聲道:“主子,他們的大軍在後方紮營了。可要屬下下令備戰?”
元政桓想了想,才開口:“傳令三軍戒嚴。”他想,元聿燁還不會那麼直接攻過來。畢竟,他們有過一次屠城,他不會那麼坦然地直接開展。
莫尋才欲開口,卻聽裴天崇道:“此事交給末將去辦,殿下放心。”說著,轉身離去。
青夫人本能地朝他看了一眼,她依舊氣着,什麼話都不說。
元政桓回身的時候,才淡淡地說了句:“師父還不了解他的脾氣么?”
她微微一怔,是啊,她怎麼不了解?他一生忠於黎國皇室,若不是他不願放下這一切跟她歸隱,他們也許就不會分開。只是啊,他有他的堅持,而她亦不是那種願意遷就他一切的女人。
所以,他們才是不適合的。
苦澀一笑,她什麼都沒有說,徑直朝前走去。
“主子。”莫尋上前低低喚了他一聲。
收回了思緒,他才開口:“她在那裏。”
莫尋緘默了一陣,才跟上他的腳步,低聲道:“屬下不曾看見公主,主子打算如何?”
他淺笑一聲,示意他上前,附於他的耳畔輕言幾句。莫尋的眸子微微撐大,脫口道:“主子……”
而元政桓早已經從他的面前大步走過。
“皇上。”楊成風見城樓上的人都離去,有些不解地開口,“他們想做什麼?”
元聿燁未曾說話,倒是慕容雲楚開口:“黎國公主在皇上手裏,相信他們還是有所顧忌的。”
聽他提及“公主”二字,元聿燁怔了下,這才想起慕容雲楚以為的公主怕還是靈闕。可,不管怎麼樣,黎國公主在他手上,那是事實。
見元聿燁並不說話,慕容雲楚又道:“既是皇上親臨,我西周的百姓必不能再受傷害了,否則,天下人如何看待元氏一族?”他們只會覺得,元氏一族不配做西周的統治者。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每一個掌權者都需牢牢深記的道理。
元聿燁依舊抿着唇不說話,良久良久,才見他緩緩轉了身,卻依舊是不發一言。遲疑了下,回身向前走去。
“皇上……”慕容雲楚朝前走了一步。
楊成風伸手攔住了他,低聲道:“丞相讓皇上靜一靜。”他清楚尚妝的身份,再加上慕容雲楚方才的那番話,他是皇上,不能不管她,卻又不能棄西周的子民於不顧。
此事若是換成了他,他定會掙扎不定的。
張公公遠遠地瞧見元聿燁走過來,忙應上去道:“皇上是要回帳內休息么?”
他只“唔”了一聲,道:“不必跟了。”
張公公點了頭,停下了腳步。
站在帳門口,遲疑着,終是抬手掀起了帳簾。
入內,瞧見尚妝抬眸朝他看來,略微朝他一笑。他的心情也頓時好起來,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身子才好,該多休息的。我想,明日派人先護送你和靈闕回京,你看可好?”那時候,是她身子不好,他不放心她才將她帶在了身邊,否則,他根本不會讓她回到廡城的。
這幾日,他也想了很多了,只有送她先走,也許與她,與他們,都是好的。
尚妝卻是猛地吃了一驚,脫口道:“為何?”其實,她也不知留下來可以做什麼,可,讓她先走,她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他凝視着她,半晌,才開口:“除非,你想回去他的身邊。”
被他握着的手一顫,她幾乎是本能地抬眸,脫口道:“那你會如何?”
“我會尊重你。”
這句話,他曾經無數次地在心裏想過。
她如果回去,是以黎國公主的身份回去。那麼,她便是黎國人,在戰爭開始的時候,她選擇了與她的國家共存。這一點,誰都不能阻止她,哪怕他萬分不願她走。
就如同這當口上,他永遠不可能棄西周的子民於不顧一樣。
他寧願到時候讓她成為西周的俘虜,也不能讓她成為黎國的叛徒。
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心下微微有些慌亂,咬着唇問:“那你呢?”
他笑着:“我是皇上,要保護西周的人。”
動了唇,終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她其實好想問,那麼,誰又能來保護他呢?
“皇上。”外頭傳來張公公的聲音,“皇上,蕭太子派人送了信箋來。”
尚妝的心下猛地一沉,幾乎是本能地看向門口。元聿燁已經起身,張公公進來,恭敬地遞上信封。尚妝跟着站了起來,他卻像是刻意抬高了手,尚妝看不見上面寫了什麼。
元聿燁看了一眼,臉上的神色倒是沒有多大的變化,合上了手中的信,才道:“他約了我今夜酉時在廡城西郊的林子見面。”元政桓想要談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可是他想,他最想談的,除了江山,便是她。
尚妝有些驚訝,脫口問:“皇上去么?”她很擔心,擔心他們。
元聿燁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臉上,她的擔心他其實都懂的。不過,既是元政桓要談,他便談。只要她自己不願走,他便不會放手。
將手中的信交給張公公,他才道:“給成風,叫他安排。”
張公公雖然也擔心着,卻只好點頭下去。
“皇上。”她拉住他的衣袖,卻見他一笑,開口道:“放心,沒事的。”
他出去的時候,尚妝跟至門口,咬着唇不知該如何是好。遠遠地,看見靈闕,瞧見她冷冷的目光,不知為何,尚妝總覺得有些不安。
“娘娘還是進帳休息吧,外頭風大。”張公公走了上來。
尚妝有些訝然,脫口道:“公公不和皇上一起去么?”
他有些為難,只低了頭:“皇上說,還是留下奴才照顧娘娘。”
“那皇上那邊……”
“皇上身邊有楊將軍,娘娘不必擔心。”張公公幫她掀起了帘子道,“娘娘請。”
尚妝又不自覺地看向靈闕的方向,張公公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也跟着瞧了一眼,才道:“這兩日,她安靜多了,也不吵不鬧了。”看來,是那次皇上吐血讓她怕了。其實,怕了也好的,免得這個節骨眼上,她還給皇上惹出麻煩來。
若不是她安靜了,楊將軍必然是要囚禁她的。
張公公暗自嘆息一聲,其實對於靈闕,他是又氣憤,又可惜。
楊成風過去的時候,只見元聿燁一人負手站着,他的目光遠遠地看向那邊的城牆。
“皇上。”他低聲道,“末將已經派人查探過,西郊的林子沒有埋伏。”那邊的林子是竹林,周邊的地方密集得連人都戰不下,只中間一塊空地。根本無法埋伏。
黎國之人不行,西周的人自然也無法隱藏。看來元政桓選擇這樣一個地方,倒是省去了雙方的試探。元聿燁不免一笑,如此也是好的。
楊成風又開口:“皇上,末將以為,談判一事,讓丞相去便好。您不必親自前往。”看似沒有危險,他也不能放鬆了警惕。再者,他擔心他的身體,他的元氣沒有完全恢復,怕他出意外。
元聿燁轉了身道:“不,朕自己去。”元政桓會去,他自然也要去。
他不怕,他難道會怕了他么?
楊成風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好多說什麼。
夜幕漸漸降臨了,廡城西郊的竹林里,依稀可以瞧得見兩個身影。馬匹只能到了外圍便進不去。元聿燁與楊成風下了馬,往裏走去。
他們各自帶是人只在竹林的外圍兩側守着,裏面,是再容不下再多的人。
這裏,沒有點燈。
入了林子,隔着三丈的距離,元聿燁卻突然一震,若是元政桓來,他帶的人必然是莫尋。可,面前二人,他雖看不清楚樣貌,卻是可以肯定,其中一個是女人!
這怎麼可能!
他本能地加快了腳步,元政桓竟然沒來!他竟然沒來!
“皇上!”楊成風吃了一驚,忙閃身上前擋在他的面前。
終於看清了面前的二人,元聿燁這才咬着牙道:“是你們!”
裴天崇與青夫人!
楊成風也愕然,他們太子不來,他們有什麼資格出來談?
元聿燁怔了下,頓然恍悟!元政桓根本不是想談,而是……調虎離山!
想到此,他什麼話都不說,轉身便走。
空氣里傳來細微的聲響,楊成風大吃了一驚,手中的長劍已經出鞘,只聽“叮”的三聲響,一旁的竹子猛地抖動了幾下,三枚銀針被釘入竹竿。
“皇上請留步。”身後傳來青夫人的聲音,“何必急着走?”
裴天崇一指已經挑開長劍,方才楊成風的動作快得他有些看不清楚,這個年輕人的劍法不可小覷啊。只可惜,今日他們不是來打架,亦不是來殺人的。
元政桓說過,他不會誘他出來暗害他,至少今日,不會。
他們,不過是要從西周營地帶出公主。
其實在看見來人不是元政桓的時候,元聿燁心裏已經有數了。目標不是他,而是她。
呵,嘴角微動,他沒有停下腳步,徑直朝前走去。
青夫人與裴天崇對視一眼,飛快地出手向面前之人襲去。楊成風舉劍迎向他二人,他沒有與他們交過手,不知道對方的實力如何。但,無論如何,他都要攔住他們的。
皇上只要出了竹林,後面,便有西周的人,他會沒事的。
元聿燁的手微微握緊,他回頭看了一眼:“成風……”
“請皇上先走!”楊成風咬着牙喊着。
他遲疑了下,終是轉身出去。
一定,要活着。
他在心裏說著,外頭的馬兒嘶鳴一聲,他已經翻身上去,直奔營地。
外頭的侍衛們見他出來,吃了一驚,忙迎上前來,他卻擰了眉道:“楊將軍在裏面,進去救他。”他知道,西周的人陸續進去,那麼那邊黎國之人也會進去,林子很小,只能逐個地進,且退出來便要段時間了。
不過此刻他管不了這麼多,只能驅馬朝前狂奔去。
尚妝在營帳里有些坐立不安,元聿燁去赴約,不知他會和元政桓說些什麼。
絞着雙手,她微微咬下唇。
“靈闕姑娘,娘娘她……已經休息了。”
外頭,傳來張公公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為難。
尚妝有些驚訝靈闕居然會來她的營帳,遲疑了下,終是起身出去。
“靈闕姑娘……”張公公攔着她不讓進,這個時候見尚妝出來,他忙回身道,“娘娘……娘娘怎麼醒了?”他其實是知道她未睡的,不過方才都那樣個靈闕說了,此刻也只能如此。
靈闕凝視着她,開口道:“做賊心虛么?連見都不敢見我。”
尚妝亦是張公公走開,轉了身道:“進來吧。”
她哼了聲,才伸手拍開張公公的手,徑直入內。尚妝遲疑了下,終是道:“公公下去吧,這裏暫時沒事了。”
張公公有些為難,不過看着尚妝的神色,也只好點頭道:“是,那娘娘有事叫奴才。”
尚妝點了頭,入內的時候,見靈闕站在衣架前,一手小心翼翼地拂過那掛着的龍袍,目光微微變得柔和起來。
“靈闕。”尚妝上前,小聲喚着她。
她的手微微一滯,卻沒有回頭,只道:“他去赴約了。”這句話,並不是要問她。尚妝有些愕然,只在她身後站着。
半晌,才又聽她道:“你說,王爺會與他說些什麼?”她也還是習慣稱呼元政桓王爺。
尚妝有些吃驚,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卻是搖頭:“我並不知道。”她亦不知道今日靈闕來,問及這些話究竟是為何。
面前的女子突然轉了身,朝她笑道:“可我知道。”
身子一顫,她撐圓了雙目看着她,脫口問:“是什麼?”還有,她是怎麼知道的?
靈闕的目光落在尚妝的臉上,良久良久不曾說話。尚妝被她看得有些心悸,卻突然間她的目光移向她的身後,菱唇微啟:“自然是,什麼都沒有說,是吧,王爺?”
狠狠一震,尚妝幾乎是本能地回身,瞧見元政桓與莫尋就這麼直直地站在她的面前。心下一沉,他們是怎麼進來的?元聿燁呢?他不是去見他了么?
一連串的問題一下子從腦子裏蹦出來,她卻驚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靈闕從她身後繞上來,沖她笑道:“驚訝么?是我放他們進來的。”這幾日,她不哭不鬧,就是摸清了帳內巡邏的侍衛,還有各種佈局。元政桓是聰明之人,她一點就懂。
這是她離開廡城的時候,元政桓要她答應的。若是尚妝回到元聿燁的身邊,她會幫他進來帶走她。
她沒有不答應的理由,因為她從來不希望尚妝與元聿燁在一起。
如今,她不是黎國公主么?那麼她回黎國去,那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見面前的二人朝她走來,尚妝本能地退了幾步,微微動了雙唇。聽靈闕冷了聲道:“怎麼,想叫人么?”
一句話,令尚妝心下一緊,不,她怎麼會想要喊人?
侍衛來了,元政桓怎麼辦?
這裏可是西周營地,哪怕大軍離開這裏還有一點距離,真的出了事,這裏的人還是走不了的。對方,是元政桓啊,還是……她的哥哥。
雙手猛地握緊,她死死地咬着唇,有些不知所措。
元政桓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明顯感到她手指的僵硬,他微微皺了眉,只柔聲道:“尚妝,跟我走。”
她的手縮了縮,只問:“他呢?”他在這裏,那麼元聿燁去見了誰?心下還是緊張的,那邊,必然是有人纏住他的,否則,他該很快會回來。更重要的一點,她其實,一點都不想要這黎國公主的身份,她不想這場戰爭開始的時候,她需要背負着這樣不尷不尬的身份。
元政桓一怔,只道:“他沒事。”他今日,是想帶走她,不是要對付元聿燁。
莫尋徑直上前,沉了聲道:“有什麼話,回去再說,主子,走。”他說話的時候,一把將尚妝拉過去,扛上肩,大步往外頭走去。
“放……”叫了出來,又猛地伸手捂住嘴,眼眶有些微紅,她不能叫,不能說話。否則,他們只二人,鐵定是走不了的。
元政桓忙跟了上前,只道:“靈闕,帶路。”
靈闕點了頭,小跑着上前。
出了營帳,才知外頭的侍衛已經被打昏在地。靈闕帶着他們熟練地穿梭於各個營帳之間,巡邏的侍衛根本不知道這裏進來了西周的人。行至前方的時候,兩隊侍衛過來,靈闕不慌不忙地帶着他們進了自己的營帳。待外頭的人都過去,再出去。
她指着前方道:“這裏直走,便可以出去,王爺好走,靈闕不送了。”
元政桓只應了聲,示意莫尋離開。
尚妝直直地看着靈闕,她也不必問她為何要這麼做,她太了解她了。只是為了元聿燁。
元政桓的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臉上,見她的眼睛紅紅的,卻沒有哭。
他略微瞥過臉不去看她,心裏微微難過起來。
其實,如果她不是黎國公主,他今日便沒有這個理由親自來帶走她。可,如果她不是公主,他想,他若是來,會更加光明正大一些。
也不必如此刻般對着她,覺得心虛。
鑽着巡邏侍衛的空隙,輕鬆地離開營地。
離開這裏十丈處,栓着兩匹馬。
莫尋將尚妝甩上馬背,伸手去解開馬韁的時候,聽聞前面傳來一陣馬蹄聲。他略微皺眉,不免回頭朝元政桓看了一眼,元政桓的目光已經循聲瞧去。
略微看清楚了來人,元政桓的眸子一緊,厲聲道:“莫尋,上馬!”他這麼快就回來了?是那邊出了事么?
不過此刻尚妝已經在他手上,他是決計不會就此交給他的。他只來了一人,看來只是獨自先走的。回頭,遠遠地看了那營地一眼,他若是要搬救兵,他們怕是早就走遠了。他若是想單打獨鬥,以一敵二,相信也不是對手。
莫尋二話不說,只翻身上馬,一勒馬韁,朝前狂奔去。
元政桓亦是上了馬,朝前奔去。
尚妝此刻也瞧見了來人,她吃了一驚,元聿燁!本能地抓緊了莫尋的衣衫,她壓低了聲音道:“放他走。”她會乖乖地跟一他們回去。
莫尋只低頭看了她一眼,依舊是一臉冷冷的顏色,繼而將目光轉向來人。
就算他們肯不動手,怕元聿燁也未必肯!
元聿燁無需多看,他早就知道對方二人是誰。他的目光只看着在莫尋身前的女子,咬着牙道:“放開她!”他們休想在他的面前帶走她,絕不可能!
莫尋的長劍一動,聽尚妝大聲道:“是我要跟他們走的,是我自願走的!”他不是說過,如果她自願,那麼他會尊重她么?
她不想看到他和元政桓對敵,至少,不想此刻看到。
這般赤裸裸的對立。
元聿燁微微一怔,她真的是自願的么?呵,她要走,他可以大大方方地送她離開,用不着元政桓這般偷偷摸摸潛入他的營地!
她就算不是自願,怕也不會承認的,只因此刻的情勢對他不利。
不免笑着看向元政桓:“沒想到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
“主子。”莫尋回頭喚了他一聲。
元政桓沒有看他,只對上元聿燁的眸子,亦是笑着:“我也沒想到,皇上的功夫很好,我一直想正面領教。”那一次,他是偷襲了他,這一次,他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少能耐。
莫尋聽他如此說,只得勒停了馬韁行至一旁。尚妝大吃一驚,才要開口,便被莫尋點住了穴道。主子想做的事情,他是不會阻止的。再說,元聿燁不過一個人,是抵不過他們兩個的。因為必要的時候,他可以幫手。
尚妝撐圓了雙目看着面前的二人,渾身都緊繃起來。
不要,不要……
心裏一直一直說著,可是嘴上喊不出來,她亦是知道,她即便喊了出來,也是沒人會聽從她的話的。
可,她心下好擔心,她不願看到他們任何一個人出事啊!
元聿燁冷笑一聲,大喝一聲,卻是朝尚妝的方向奔過去。他只要尚妝,他對他人不敢興趣。
元政桓驅馬上前,單手一翻,兩枚銀針齊齊從袖中飛出。隔着空氣過去,元聿燁略微一驚,側身,感覺有尖銳的東西幾乎是貼着他的臉頰飛過,空氣在那一瞬間變得犀利無比。
他想,他知道是什麼武器。
銀針,他接觸的次數太多了。
咬着牙轉身看向他,看來有他在,是不會讓他碰她了。
“你不能帶走她。”看着他,元政桓沉了聲說著。
元聿燁的目光犀利:“因為她是黎國公主么?”
怔住了,他……知道了?不覺看向尚妝,卻見她微微低了頭。
元聿燁又道:“她是公主也罷,不是也罷,你都別想讓她背負什麼公主應該背負的東西,她不需要,也承受不起。”
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她只是個弱女子,她不需要去承受這些。
“西周曾滅黎國,是蕭氏子孫,世世代代都會銘記於心!”他們都是蕭家的子孫,沒有什麼承受得了承受不了的,這是他們身份所註定的,也不是他們能夠選擇得了的。
元聿燁冷笑一聲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你若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黎國必然是要被滅的!”他沒有權利去評判先祖的功過,卻也不會讓江山毀在自己的手裏。
元政桓一怔,卻見面前之人足下輕點,已經出手朝自己襲來。
“主子小心!”莫尋失聲叫着。
元政桓已經回神,飛快地鬆了馬韁,傾身往後滑去。那劈過來的一掌,在他的面上拂過,掌風彷彿化成了凌厲的刀片,生生刮疼了臉頰。
他出手架住了元聿燁的手,元聿燁只覺眼前一陣細微的反光,心下暗吃一驚,忙翻身離開,那銀針已經順着鼻尖兒刺過,驚險萬分。
他才站穩了腳步,對方卻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不會,一排銀針順勢飛過來。回身一個旋飛勉強避過,元聿燁的額角微微沁出了汗,他的元氣不足,很快便會落於下風。
其實,他方才的動作遲緩,元政桓與莫尋都看出來了,只尚妝不會功夫,不過眨眼的時間她是看不出來的。不過依舊是緊張得連呼吸都屏住了。
他們之間,根本不像是比試,倒像是招招斃命。
她最不願看見的廝殺,終還是發生了。
“看來,我不該這個時候對你出手,是么?”元政桓低聲說著,目光依舊犀利。
元聿燁低笑一聲:“這是看不起我么?”他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元政桓若是用了那藥引解了身上的情蠱,他的元氣不可能一點都不損耗的,可,方才與他交手的時候,他卻一點都不覺得他耗損過元氣。
才想着,卻見對方出手過來,他吃了一驚,腳下滑開,驚險地避過。卻聽得什麼東西自身後飛來,他的步子一滯,卻是來不及避過,很硬的東西,重重的打在他的後背。
“噗。”一口血噴了出來。
尚妝嚇得連心跳都彷彿停止了,憤怒地看向莫尋,卑鄙!他怎麼可能偷襲他!
元政桓本能地朝莫尋看了一眼,才欲開口,忽聽得一側有些響動,他當機立斷接過莫尋拋出去的長劍,“鋥”的一聲直接出鞘:“誰?”
一個高大的身影自夜幕中出來,他朝一旁的元聿燁看了一眼,大步上前,扶住了他,低聲問:“皇上如何?”
尚妝驚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慕容相!
是了,她怎麼忘了,他是留在營地的,那麼方才,他一路跟着他們出來?
那麼,為何到了現在才出來?
元聿燁動了唇,還欲說什麼,卻終是抵不住,失去了知覺。
方才莫尋隔空拋過去的長劍上是運足了氣的,他還想,能一下讓他斃命的。只可惜了,隔了些距離,他身上游沒有暗器。
“皇上!”慕容雲楚皺眉喚了他一聲。
元政桓退了半步,他不曾想到居然是他,低笑一聲道:“呵,我還以為,你是不會出手相救的。”他不信這麼多年,他隱姓埋名地生活,不是覬覦那把龍椅!
何況,元聿燁可是他仇人的兒子!
慕容雲楚抬眸看着他,沉了聲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還裝什麼,怕她知道么?”莫尋低頭看了尚妝一眼,又道,“若不是她,我們還不知道王爺你的身份。”他直接稱呼他為王爺。
慕容雲楚這才震驚了,目光看向馬背上的女子,尚妝睜圓了雙目,略微搖了搖頭,她並不是有意在違背他們之間的諾言,她只是陰差陽錯地說了出來罷了。
茯苓,她其實還是很感激慕容相放過了茯苓。
元政桓將目光從尚妝的身上收回,又看了元聿燁一眼,低聲道:“你帶他走,我帶她走,我們,互不相干。”
“我為何要聽你的?”他凝視着他。
元政桓已經伸手拉住了馬韁,回頭道:“你不必聽我的,如果你想救他的話,就該回去了,莫尋出手,下手不會輕的。”他頓了下,又道,“或者,你想更直接一點,直接殺了他,倒是可以嫁禍給黎國。”若真是這樣,怕是這個啞巴虧,黎國之人不吃也得吃了。今日,他們的確出入過西周營地,這是無可厚非的事實。
拉着馬韁的手略微緊了緊,其實慕容雲楚會不會救,元政桓心裏也是吃不準的。
他倒是不怕慕容雲楚一個,只是他們在此地被拖住的時間越久,對他們越不利。
聞言,慕容雲楚的臉色微微一變,咬着牙道:“此事是西周的內事,用不着你們來插手!”一致對外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不知怎的,慕容雲楚的話,卻讓尚妝的整個人一下子鬆弛了下來。她想,若是沒有莫尋扶着她,她一定就倒下去了。
不管慕容雲楚抱着什麼樣的態度,只要他肯救他,她便會放心。
元政桓已經上了馬,他只朝慕容雲楚看了一眼,卻聽慕容雲楚道:“你我之間的恩怨,總有一天也是要了結的。”他對他的仇恨,不亞於先皇。其實他想今日,不過現在,元聿燁還不能出事。
否則,西周軍心會散。
孰輕孰重,他一直清楚着。
元政桓哼了聲,調轉了馬頭朝前而去。莫尋喝了一聲,跟上去。
尚妝的目光依舊看向那邊的二人,直到連着餘光都再也看不見,她才狠狠地咬下唇。
慕容雲楚低頭看了元聿燁一眼,幸虧方才那劍柄是擊在他的後背,若是在胸前便不妙了。
只一會兒,便聽得一側傳來馬蹄聲。他抬眸瞧去的時候,隱約瞧見西周侍衛的服飾,想來為首之人便是楊成風。楊成風亦是已經看見前面二人,此事已經夜深,他也吃不準究竟是不是自己人,只命人放慢了速度。
“楊將軍。”慕容雲楚的聲音隔着夜幕傳過去。
楊成風這才吃了一驚,忙驅馬上前,瞧見了昏迷過去的元聿燁,他的臉色驟然一變,一面下馬,一面脫口問:“皇上怎麼了?”
“遇到了黎國之人。”慕容雲楚淡聲說著,“楊將軍,送皇上回營地。”
楊成風忙扶住他,黎國之人,是誰,他難道還不明白么?不敢放他上馬,他只將元聿燁背上身,火速朝營地跑去。
慕容雲楚跟在他的身邊,只聽他問:“娘娘呢?”
慕容雲楚不答,只問:“她是黎國公主?”他方才跟着他們出來,聽到了元聿燁與元政桓的對話。
楊成風一怔,抬眸看了他一眼,也沒有承認。
不過慕容雲楚心下已經明白了,他只是覺得奇怪,她怎麼會成了公主?不過此刻,這件事倒也不覺得怎麼重要了。他不免,又回眸朝了元政桓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狠狠地握緊了雙拳。
廡城下,裴天崇伸長了脖子焦急地等着。青夫人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那件鎧甲是生生被割破的,她回想起方才,楊成風的長劍過去的時候,若不是他一把將她拉開,也許她此刻就回不來了。
咬着唇,他若不是身着盔甲,這條手臂不廢掉就奇了。
裴天崇回神的時候,看見她正看着自己,微微一怔,咳了聲道:“有什麼可看?即便端了手,難道你這個神醫只是徒有虛名不成?”
青夫人哼了聲道:“要真斷了,我不醫,看你如何效忠黎國!”她這是氣話,只因她想起了多年以前他們分道的情景,直至現在,她依然無法釋懷。
裴天崇聽了,卻是一肚子的火氣又上來,才要與她爭執,忽聽得有馬蹄聲傳來。驚得抬眸,瞧見兩匹馬隱約透過暮色朝這邊而來,心中一喜,忙迎上去道:“殿下!”
青夫人也是上千,見元政桓與莫尋上前來,還有尚妝,她忙鬆了口氣,道:“還以為你們會碰見西周的皇帝。”
莫尋只道:“自然遇見了,是以才耽擱了些。”
“哦?”青夫人的眸子一撐,才道,“那他……”
元政桓抬手點開了尚妝的穴道,淡聲道:“慕容相來了,帶走了他。”他看向尚妝,又道,“進去吧。”
護城河上的弔橋已經放下,尚妝遲疑着,已經被莫尋推了一把過去。
青夫人似乎還有些驚疑不定,上前來,低聲問:“你確定真的是他么?”照例說,不可能啊。
元政桓不說話,只聽莫尋道:“他自己都承認了。”這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不是么?
青夫人終是緘默了。
廡城府,對尚妝來說,其實已經不陌生了。她是從這裏走的,只是不過短短几日,又回來了。
元政桓似乎想起了什麼,忽而抬眸問:“誰帶你走的?”她走的時候,身上的毒還未解,根本不可能一個人走了那麼遠,還將馬車給棄了。
尚妝微微一怔,誰幫了她,元聿燁也問過的。她只搖了頭,此事,她是決計不會說的。
元聿燁倒是也不強求,不管怎麼樣,那人終是沒有對她不利的。他雖然想不出是誰,不過看尚妝的樣子,應該也不會是對他不利的人。否則,他不相信尚妝會無動於衷。
入內,他才又開口:“師父和裴將軍今日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殿下也早些休息。”
他二人轉身離去,元政桓才瞧見裴天崇手臂上的傷,忙問:“傷得如何?”
裴天崇看一眼,笑着:“小傷而已,末將告退。”
看他們走遠了,元政桓才回神,朝莫尋道:“帶她下去休息吧。”
莫尋點了頭,開口:“公主請。”
尚妝卻搖頭,直視着他:“我有話要問你。”逃避沒有用,那麼還是讓她直面吧,那些事,她終究還是要知道的。逃,能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
元政桓怔了下,終是點了頭。
二人進了他的房間,莫尋識趣地沒有跟着進去,只將房門拉上。他遲疑了下,行至外頭院中站了。
聽得有人從長廊出跑過來,回頭的時候,果然瞧見茯苓。茯苓見莫尋站在院中,急忙跑着上前,拉住他問:“小姐回來了?是不是小姐回來了?”
莫尋點了頭,只回頭朝房門瞧了眼。
茯苓心下一喜,忙抬步上前。卻被莫尋狠狠地拉住了身子,皺眉道:“她和主子有話要說,不得進去!”
“喂,你放……唔……”
她想叫,早已被莫尋捂住了嘴,這一次,他學乖了,將茯苓的雙手反手禁錮在身後,她即便是再想作怪,也不能了。
“唔……”她掙扎着,腳踢着,卻哪裏抵得過莫尋的力氣?
元政桓行至內室,緩緩站住了腳步,隔了半晌,才開口:“你想問什麼?”
她望着男子的背影,微微咬着唇,低聲道:“你為何……會成了桓王?”這,是她一直很想知道的事情,那麼今日,讓她問得徹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