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遺事之江南蘇家

第八章 遺事之江南蘇家

足球賽的餘波只維持了一個星期。在M城一中,升學率才是第一位的,踢足球只是玩物喪志――在這種大環境下,我只是有幸成為全校師生眼中的焦點人物一個星期而已。當我陸續拒絕了年級代表隊和校隊的加盟邀請后,我的周圍恢復了平靜。倒是讓球賽后惡狠狠地對我說“自己搞出來的風頭自己去平息吧!”的蘇七很是鬱悶了一陣。他可能沒想到現在的人對不可思異的事適應能力這麼強。

基本訓練結束了。蘇氏兄妹收回了那套練功家什,只是讓我每天不斷地做吐納功夫。平息球賽風波用了我一周的時間,好不容易人們的視線不再集中到我身上,我卻倏然發覺期末考試就要到了。這陣子因為練功的關係,功課拉下了不少,要是再放任下去的話,我很快就要落入不良學生的行列中去了(在一中,只要成績差,就是‘不良’)。把這件事拿去和蘇氏兄妹商量,他倆也覺得大家該應付一下考試。於是進一步學功夫的事就這麼耽擱下來。

期末考試成績發下來,我卻意外地升到了中等偏上的排位。考前複習功課時就覺得腦筋特別好使,拉下的功課沒費什麼勁兒就補上來了。看來練氣還能補腦。

然後就是寒假。宣佈放假那天正好下起了今年第一場雪,很小,還夾着雨絲,四川的雪都這樣的,而且落到地面上也積不起來。幾年以後當我聽到刀郎“二OO二年的第一場雪”時就會想起那天的情形。我跟蘇氏兄妹一塊兒站在校門口,別的同學陸續從我們身邊走過,一個個喜氣洋洋的,互相說著“過個好年”之類的恭喜話。很快校門口就看不到什麼人了。

那天誰也沒提練功夫的事。我知道這事我不用催,他倆自然會安排的。我們仨站在校門口聊些新年的事,聊了幾句發現過年對我們仨來說都是一件寂寥的事:蘇氏兄妹人在異鄉,只能兄妹倆湊合著過個春節那是不用說了。我的情況也差不多,單親家庭、親戚之間也不怎麼來往,自然別人家熱鬧的時候也想不到我跟我老媽。每年大年三十晚上老媽會做一頓豐盛的年夜飯我們娘兒倆一起過除夕,可就算把電視春節聯歡晚會的音量開到最大,也掩不住小小的家裏那種透骨的冷清。而且老媽的單位春節也不放大假的,初一天她就得回去上班。記得小時候從初一到初八我總是被老媽扔給鄰居照顧。在別人家裏看人來人往拜年賀歲的熱鬧,自己心裏別提有多難受。人家家裏多了我這麼一個外人也彆扭。稍長大一點我就寧可一個人在家裏看電視也不去麻煩別人了。我跟蘇氏兄妹說起過年都嘆息了一陣。蘇儀忽然對我說道:“要不初一你來我們家跟我們一起吃頓年飯吧!”

我心裏一熱,看看蘇七,他也點頭說:“我都忘了這事,林光也是我們江南蘇家的外姓弟子,我們幾個是應該一起過個年。到時順便把林光下一步學功夫的事也安排一下。”我心裏那個高興啊!倒也不全是為了能和蘇儀一起吃年飯,也不全是為了可以落實學功夫的事,就是覺得能擺脫往年的寂寞真是讓人喜出望外。

到了初一那天我鎖好自家的門就往蘇氏兄妹住處奔。本來出門時打算穿前幾年都穿的防寒服,一穿上就發現熱得不行,乾脆套了件夾衣出門。路上看到滿街的行人一個個穿得狗熊似的還縮頭縮腦的樣子,才知道並不是今年天氣變熱,而是我練的氣能自動禦寒的緣故。

敲開蘇家門,一看蘇七才知道我比他差遠了。我夾衣裏面好歹還套了件厚毛衣,人家一件單薄的T恤就過冬了。蘇儀倒是穿着一件薄毛衣,只是外面又加了一件棉製唐裝小馬甲,一頭披肩發也綰在腦後束了條馬尾巴,看起來可愛慘了。進屋發現小廳里掛了些小燈籠,還貼了好些剪紙在牆上,小小的出租房裏這麼一弄就很有些過年的味道。不用問也知道是蘇儀的功勞。

弄飯時我們仨是一起上陣的。蘇儀手最巧,做菜也很有一手;蘇七也能剖剖魚剁剁骨頭什麼的;我就只能打雜了。突然想起這些年我在家基本就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老媽忙完單位里的事又要回來侍候我,也是夠辛苦的,心裏有些感慨。再看蘇儀在灶前忙碌的樣子,有一種很溫馨的感覺。蘇儀這麼能幹,以後能娶到她就有福了。

飯菜快好的時候,蘇七又把拜師那天我看到過的靈位擺置好了。我和蘇儀看着他拿出一瓶曲酒,倒滿了幾個杯子放在靈位前的供桌上,又放上幾副碗筷然後恭恭敬敬地說:“請師尊和列位先人前輩用初一年飯了。”然後我們仨才圍着飯桌坐下。

蘇儀拿過酒,先給蘇七倒滿了一杯,又給我倒。我忙說我不會喝酒的。蘇儀道:“那就意思意思吧。”還是給我倒上了。看着她溫柔的笑容我也就不好再拒絕。最後她給自己倒了半杯,舉杯道:“第一杯先敬江南蘇家列家列宗和我們的師尊。”蘇七也不搭話,拿起酒杯吱兒一聲就幹了,蘇儀卻是略略沾了沾唇,我也只好抿了一小口。蘇儀又舉杯向蘇七:“第二杯敬哥。”蘇七神色凝重地點點頭,自己倒滿一杯,又幹了。這回我機靈了,搶先拿過酒瓶給蘇七滿上,想了想,又往蘇儀和我自己的杯子裏點了幾滴。剛坐下,蘇儀的杯子卻舉到我面前了:“這杯敬師弟蘇光。”看她嚴肅的神色我知道她叫我蘇光並不是取笑我,卻想為什麼敬我啊?也不敢多問,拿起杯又抿了一口。蘇七說吃菜吧,菜都涼了。

蘇儀一邊向我碗裏夾菜一邊說道:“其實請你來吃初一年飯也是有名目的,以前江南蘇家的弟子不管人在哪裏,一到過年都要趕回蘇家一起吃頓年飯。”自從聽到江南蘇家這個名字,我一直都存有好奇心,聽到蘇儀這麼提起,我也就順勢問道:“我可以知道有關江南蘇家的事嗎?”

這一問我就後悔得不行。眼看着蘇氏兄妹的臉色就沉下來了。我剛想說“要是不方便不告訴我也沒關係”,蘇儀開口了:“你已經是蘇家的外姓弟子,本來遲早也要告訴你的。”然後她向蘇七示意:“哥,你來說吧。”

蘇七一時沒出聲,繃著臉給自己連倒了三杯酒,一杯接一杯地倒進嘴裏,才嘆了一聲道:“蘇家的事啊!”我知道他就要開講,連忙把筷子擱下,坐直身子仔細聽。

“現在所謂的江南蘇家已經是名存實亡,正式的傳人也就我和小儀,就算再加上小光你,才三個。(果然不出我所料)可是倒回去幾十百把年,蘇家卻是武林中的旺族,光是蘇姓弟子就有好幾百個,外姓弟子更是不計其數。三十年代上海灘大佬黃金榮你知道吧?他還年輕時也當過蘇家外姓弟子,不過這個人學功夫不努力,只練了幾套最粗淺的拳法就跑了,誰知道還讓他混得人模人樣的。還是說蘇家吧,那時的蘇家雖然不為一般人所知,可是武林中人誰提起都敬仰三分,都把蘇家當成武林正道的首領來看……”蘇七說到這裏,臉上露出神往的表情,一時間也忘了講下去。

蘇儀這時接起話頭:“自有武林起,武林中人就分為兩派,總部在南京的蘇家當時就是正道的領袖,而發源於四川的天一門卻是邪派的代表,正邪兩派高手各自擁護自己的一方,互相仇殺,死了不少成名人物,也各有勝敗。”

我問道:“那就是書上說的正邪不兩立了,可是正邪之間為什麼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呢?大家不都是武林中人嗎?”這問題有點幼稚。但我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不知道,就要勤學好問嘛,這是應該的。

蘇儀怔了怔,說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了,反正從千百年前,正邪兩派就這麼一直鬥了下來,一開始是為什麼現在誰也不知道,可是鬥了這麼久,互相之間的仇越結越深,誰想罷手都不成了。”

蘇七這時突然怒道:“那些邪派的傢伙罵我們虛偽,他們自己又是什麼好東西?他們練的那叫什麼功夫?也不肯好好地勤學苦練,一味地追求走歪門邪道速成,而那些邪派高手一個個行事不是瘋顛,就是狠毒,真是什麼樣的人練什麼樣的功夫!”

我心裏一動,想起前些日子我曾經問過蘇儀功夫速成的法子。聽蘇七這麼說來,邪派的功夫好象是可以速成的。

“還是接着前面說吧,”蘇儀用一種憂鬱的口氣緩緩說道,“本來以蘇家為首的正派和以天一門為首的邪派之間實力相差無幾,這也是幾千年爭鬥下來所造成的武林格局,可誰知道到了三七年南京大屠殺那陣,蘇家總部沒來得及轉移,好多耆宿高手和弟子死在日本人手裏,蘇家的實力一下子跌到谷底,天一門趁機大肆進攻,蘇家就分崩離析了。”

“本來雖然蘇家總部沒了,可是門人弟子在各地的還有許多,要是能重新集合起來或許還能重振聲勢,但那些年時局大亂,有些高手歸隱了,有些說是一身本事要拿來報國投了軍,還有許多弟子也覺得待在蘇家沒意思,跑的跑,散的散,諾大個江南蘇家到了解放那年,正宗的傳人也就只剩我師公。”

我連忙問:“那天一門那些邪派豈不是大佔上風一統江湖?”這麼一陣聽來,已經對武林中事悠然神往,覺得跟看過的武俠小說也差不多。就是日本人太可恨。

“那也說不上,”蘇七答道,“天下一片大亂,天一門那些邪道雖然佔了上風,可是他們自己的折損也很慘重,而且他們的情況和我們差不多,門人弟子都在不斷地流失。”

“那是為什麼啊?”

“你想啊,那時都是什麼時代了?打仗也不用提着大刀長矛去砍殺,都用上機槍大炮飛機坦克了,誰還耐煩去學武啊?辛辛苦苦練了幾十年,說不定一上陣還沒動手呢人家一槍就把你打死了。誰願意去當那種傻老冒啊!也就是真正喜歡學武的人才能堅持下來。”

聽到這兒我心**一動,問道:“那個什麼天一門後來還剩下多少人?”

“他們的人比我們當然多多了,到了解放那陣大概他們門裏高手弟子加起來,還有三四百號吧。”

“哦。”我點點頭想:這幾百人大概也就是真正喜歡學武的人吧。只聽見蘇儀又接着蘇七的話頭說起來:“雖然雙方人都不多了,可是爭鬥卻從來也沒有停過,師公解放后收了一個孤兒為徒,也就是我和哥的師父。師徒倆隱姓埋名到處躲避天一門的耳目,趕到解放后剿匪那會兒,師公和師父正好在川西,當時師父武藝已經大成,聽說當地有一股土匪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師父也是年輕氣盛,就獨自上山把那伙土匪全挑了,也不敢跟師公說。誰知那伙土匪逃掉的幾個裏正好有天一門的外線,認出師父的身手,就帶着天一門的好手回來了。”

“師公對師父獨力踏平匪幫的事本來一點不知道,後來聽人說山裡那股土匪莫名其妙死光了,政府正在找幹了這件英雄大事的人,師公也猜到了,當即把師父罵了一頓,跟着就準備再遠走高飛。可是天一門的好手來得好快,師公他們剛打算啟程,就叫天一門的人在半道上截住,雙方打了一場,師公把對手全都驅走,自個兒也傷重不治。”

“師父哭了一場,把師公埋了,自已又開始浪跡天涯打算找個弟子把一身功夫傳下去。再跟着就是三反五反,大鍊鋼鐵,三年飢荒,十年文化大革命,人心惶惶的,誰也沒心思學什麼武功,有好幾次師父還差點被人家當成‘封建社會流毒’給抓起來。那年頭連天一門也沒膽子再追殺我師父,全都隱匿了起來。”

“後來改革開放,師父心想着能找一個傳人了吧,誰知道更困難,原來人們都知道拚命奔錢了,誰耐煩吃苦學武功?有些人一看我師父那潦倒的模樣,還以為他是騙子。直到有一天,師父經過一個垃圾堆時,聽到裏面有嬰兒哭聲,往裏一瞅是一男一女兩個棄嬰,師父當時心**一動,就收養了這兩個棄嬰。”

“就是你們吧?”我問道。蘇儀點點頭,望向蘇七,眼中滿滿的全是親情。蘇七喝酒上臉,人倒是清醒的,就接著說:“後來師父把我們帶到鄉下,一邊撫養我們長大,一邊讓我們學蘇家功夫,稍大一點,又讓我們上學。”他的聲音越說越低,變得凄涼起來,“天一門好久沒有動靜,本來師父以為可以平平安安地過日子,把一身武藝傳下去,誰知道天一門的勢力在改革開放以後壯大起來,又開始暗地裏追殺蘇家的傳人。”

我氣得一拍桌子:“這天一門做事也太絕!按說蘇家已經沒有了,剩那麼一兩個傳人對他們也沒威脅,他們偏要趕凈殺絕!實在是過份!”

蘇七苦笑着搖搖頭:“這個倒也不怪天一門絕,實在是蘇家的武學太厲害,如果任由蘇家的後人把武功傳開,誰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又出現一個跟天一門作對的蘇家。所以這麼多年天一門一直追着蘇家傳人不放,一來是想斬草除根,二來也是想奪取蘇家的武學。本來天一門已經得到蘇家不少的功夫秘籍了,可是蘇家武學中最厲害最根本的兩樣他們卻一直也沒能搶到手,那就是霸王功和乾坤太極拳。”

“啊!是不是就是你和蘇儀練的……”我眼睛一亮問道。

“對,我練的就是霸王功,小儀練乾坤太極拳。”蘇七點頭道。

這時蘇儀的聲音響起來:“那年我和哥正上初中一年級,哥小時候腦子笨,留了幾次級,後來竟然成了我的同班同學。”她說到這裏時,我眼看着她臉上露出溫柔的緬懷神色,不自禁看得痴了,耳中卻聽她說道:“那天我跟哥一道放學回家,我們和師父的家就在一個小山村裡,走到村口,平常跟我們師父挺談得來的村長把我們攔着,說師父讓我們到外面躲一躲,到晚上讓村長接我們回家。”

“那時我們雖然還不大懂事,可平常師父跟我們講過很過關於蘇家和天一門的事,我們當時也感覺到有些不妙,可師父的話從來違拗不得,我和哥就跑到附近一個很隱秘的山洞裏躲着。到晚上的時候,村長果然來了,我們問他師父怎麼樣,他沉着臉不說話。等回到家,才看見院子的土牆上到處濺着血點,我們住的茅屋也垮掉了一半,師父躺在屋前的地上,村裡人正在給他老人家凈身換壽衣。我們跑去搖師父的身子,可師父的身子都發冷了。”蘇儀說到這裏已經是語帶哽咽,我默默地遞過去一張餐巾紙,她接了。

蘇七看蘇儀已經說不下去,只好接着講:“正在我們傷心的時候,天一門的人居然又出現了,是一個穿中山裝的瘦子,原來天一門知道我師父有傳人,而且在師父的遺體上也沒有搜到霸王功和乾坤太極拳的秘籍,就留了一個人專門對付我們。他一直隱藏着,直到我們進了家門才現身。”

“那個瘦子也總算還講些道義,知道不能對普通人下手,所以村長他們去攔他,他也只是把他們打昏而已。可他卻一定要殺我和小儀,殺了我們,蘇家就徹底斷根了,而且他還認為可以從我和小儀身上找出秘籍。他不知道霸王功和乾坤太極拳的秘籍早讓師父給毀了,師父讓我和小儀牢牢地把功夫記在心裏,以後安穩了再默寫出來。”

“天一門的人瞧不起我和小儀,覺得我們只是孩子好對付,所以他們派來殺我們師父的好手都離開了,留下那瘦子是他們中功夫最差的。可那時我的霸王功已經有三成火候,小儀練乾坤太極拳也有一成火候了。那瘦子猝不及防,一動手就吃了大虧,只好逃走。我和小儀埋了師父的遺體,也跟着遠走異鄉。”

“以後陸續和天一門的好手遭遇過幾次,打得過的我們就打,打不過的我們就躲,總算是撐到現在。”蘇七說完,又給自己斟滿一杯酒,卻不馬上飲下,只是對着酒杯出神。蘇儀也是淚濕雙頰地發著呆。桌上的菜早涼了,卻沒人有心思動一下。

我已經和蘇氏兄妹一樣神遊物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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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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