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保姆的盜竊計劃
第十八章小保姆的盜竊計劃
最近幾天瓊花都過着提心弔膽的日子。有兩件事情讓她惴惴不安。第一件事情是她爹病因不明,凶吉未卜。大春把本市專家的診斷意見寄回去以後,一直未見老家的迴音,不知當地的醫生有沒有對她爹的病作出明確的診斷,要不要把爹接到本市的大醫院裏來治療。假如爹需要來治病的話,大筆的醫療費用又從哪裏來呢?瓊花擔心的第二件事情是,前天晚上有一個地區下轄的縣委副書記拜訪了徐文俊,瓊花把來人姓名和偷聽到的倆人談話中的隻言片語,在電話里全部報告給了王悍東,大意是這位縣委副書記想要把自己扶正,如果徐文俊能夠讓他如願,他可以開出一百萬塊錢的好處費,徐文俊當場未置可否。王悍東得到了這個情報,不但誇讚瓊花做得好,而且鼓勵瓊花再接再厲。王悍東第二天讓周麗向瓊花的銀行卡里打了一千塊錢。瓊花得到一千塊錢的獎勵不但沒有喜悅,反而心裏有一種出賣東家的負罪感。從此她總覺得徐家上下看她的眼光有些異樣,其實這是瓊花自己做賊心虛,要是徐家真的發現了她有不軌之舉,她在這裏是一天也待不下去的,說不準還會有不大不小的麻煩在等着她。
這天瓊花把家務事料理完了,忍不住給大春打了一個電話:“大春哥,有咱爹的消息嗎?”
大春在電話里說:“咱家裏最近沒有來信。咱估計解放叔的病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如果有什麼緊急情況,他們知道咱的電話號碼,一定會打電話來的。你不用擔心你爹的病情咋了,自己急壞了身子反而不合算。”
瓊花打電話無非是想和大春說上幾句話,緩解一下自己焦急的心情。她知道大春一旦得知了她爹病情的新情況,準會在第一時間通知自己,所以她向大春又說了一句“自己一切都好”的假話,就掛斷了電話。
瓊花為了上面的兩件事,心情一直不大舒暢。在忙家務活的時候,她還可以暫時地忘掉這些煩惱,而當手上的事情做完了閑下來,這些煩惱又爬上了心頭。她感到有些無聊,就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裏看電視。她把六十個電視頻道翻了一遍,都是索然寡味,不得不把電視機關了,無聊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獃。
瓊花在床上度過了百無聊賴的一個小時,她看看牆上的鐘,該去準備晚飯了。瓊花在廚房裏把甲魚湯放在煤氣灶上用小火煨着,又開始洗鱸魚。今晚的熱菜有四個,分別是青椒牛柳、紅燒鱸魚、冬菇菜心和油燜大蝦。徐文俊家用餐的菜肴,一向執行中央的規定,每餐四菜一湯。瓊花每餐不但要執行四菜一湯的規定,而且菜的分量也要掌握得十分準確。用餐時一般是徐文俊家的三口子先用餐,他們吃剩下的菜則全部留給瓊花“享用”。勤儉節約一向是中華民族的美德,徐文俊家每天的菜肴不能有絲毫的浪費。
正當瓊花一心一意地在刮魚鱗的時候,客廳里的電話鈴聲急切地響了起來。因為徐家的電話基本上全是找徐家的三個人,現在他們都不在家,這個電話接與不接差別不大,現在瓊花的雙手沾滿魚鱗,所以就懶得去接電話。可是打電話的對方意志十分頑強,電話鈴聲一直響個不停。瓊花萬般無奈只好把手上的魚鱗用水沖乾淨,去接那惱人的電話,不管是誰來的電話,回答只有一句話:首長不在家。當瓊花把電話機的聽筒拿起來,正準備問話的時候,聽筒里傳來大春急促的聲音:“是瓊花嗎?咱是大春。你咋這半天不接電話?真把人急死了。你爹和金花來了,現在在咱這兒。你什麼時候有空能過來?”
聽大春說爹和金花來了,瓊花一下子感到大事不妙。如果不是為了治病,爹和金花決不肯花大把的鈔票來本市的,一定是爹的病情非常嚴重,當地醫院無能為力,不來大城市的大醫院治不了。瓊花從來沒有陷入過如此困難的境地,以前縱然天塌下來也有爹扛着,現在如何是好呢?她半天沒能說出話來,黃豆大的淚珠沿着眼角、臉頰滾落下來,一直流到嘴角,有一股淡淡的鹹味。
大春在電話那頭急了:“瓊花,你咋啦?咋不說話?”
瓊花抽泣着問:“大春哥,咱爹病得凶嗎?”
大春聽見了瓊花的抽泣聲,安慰道:“瓊花,你先別哭。解放叔的病不礙事。區裏的醫生說了,只要到條件好的大醫院去瞧,解放叔的病還是有希望能治好的。”
大春的話給了瓊花一絲安慰,她止住了抽泣:“咱正在給東家做晚飯,他們全家都不在家。咱等晚飯做好了,他們回來后咱立刻去你那兒。”
大春知道端人家碗,服人家管,看來只能如此了:“行,咱們在桂香的小房間裏等你。”
瓊花掛上電話,又回到廚房裏忙着洗魚、洗菜。她一面洗菜,一面是無聲的淚水一顆一顆吧嗒吧嗒地跌落進水槽里。
瓊花麻利地把飯菜全做好了。她傻傻地坐在客廳里,等待徐家的人下班歸來。第一個到家的是沈彩虹。瓊花見到沈彩虹猶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她急急忙忙地向沈彩虹敘說了事情的大概,說她要立刻去看望老爹。沈彩虹得知瓊花的爹來了,不讓她去看爹顯然不合情理。她到廚房裏轉了一下,見瓊花已經做好了晚飯,也就同意了。
瓊花連晚飯也沒顧上吃,就匆匆地出了門。她一路小跑到了公交車站,正趕上一輛11路公交車進站,瓊花立刻跳了上去。三十分鐘后,瓊花邁進了桂香的小房間的門。瓊花一見到爹,就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只過了幾個月的時間,吳解放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吳解放已經失去了早先的活力,現在是皮膚髮暗、頭髮焦枯、表情淡漠、眼瞼浮腫,因為鼻子淌血,用兩個小棉球塞住了鼻孔。瓊花一見爹現在這副模樣,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了,一頭撲進爹的懷裏大哭起來。妹妹的哭聲觸動了金花的傷心處,她也跟在後面哭開了。大春見她倆如此傷心,在一旁勸說:“你們倆誰也別哭,一家人好久沒見,現在應該高興才是。咱叔是生病了,人吃五穀,哪有不生病的?你們一哭咱叔的心裏也不好受,這樣會對他的病不利。再說現在醫院的醫療水平,比從前不知高了多少倍,咱叔來大醫院瞧病,為的不就是早點治好嗎?你倆一哭把大夥的心都哭亂了,下面還有許多事情咋商量?”
大春的話把兩姊妹的哭聲止住了。吳解放因為身體虛弱,見到瓊花也沒有說話,眼眶裏淚花閃爍,他的兩手緊緊抓住瓊花的雙手,彷彿一鬆手瓊花會飛走似的。桂香此時拿凳子讓瓊花坐下,又拿來濕毛巾讓姊妹倆擦過臉:“我看瓊花你也不要太着急。我問過金花,當地的醫生說,你爹的病可能是尿毒症。這個病不是絕症,大醫院裏能治。”
大春接下來說:“金花,現在時候不早了,咱們在附近找個小旅店,讓咱叔先住下來,等把咱叔安頓好了,咱們再商量一下咱叔的病咋個治法。你看咋樣?”
金花從來沒有出過遠門,見識比瓊花更少,沒有什麼主意:“大春哥,你看咋辦好就咋辦。”
大春帶領金花一行人在一家小旅店住下了。每人每天三十塊錢的住宿費,這是不能再便宜的價錢了。把吳解放安頓好了,大春說:“我讓桂香在這裏暫時照顧咱叔,你倆跟我到旅店的門口去,商量一下明天去瞧病的事。咱們的談話不能讓咱叔聽見,怕他會胡思亂想。”
金花和瓊花跟着大春到了旅店的門外,大春說:“咱叔的病如果是尿毒症,如何治療醫生自然會有辦法,但是治這個病要花的錢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現在得這種病的人可不少,電視、報紙上經常有號召大夥為尿毒症病人捐款的報道。現在最要命的是錢,沒有錢咋治病?”
金花問:“你聽說這病要多少錢才能治?”
“如果是尿毒症的晚期,只有換腎才能救咱叔的命。這個換腎手術沒有三四十萬是做不起來的。”
聽說要如此大的一筆巨款,兩姊妹都傻了眼。金花說:“把咱倆都賣了,也不值這個數。這可咋辦呢?咱們這趟不是白來了嗎?”
瓊花咬着嘴唇不吱聲,兩眼又濕潤了:咱爹就這樣完了?她聽爹講過娘在生她的時候,因為沒錢瞧病才死的。現在爹又要走娘的老路?咱們窮人的命為什麼總是這樣?她想起了東家家裏成捆的錢放在床底下發霉,而咱們要錢救命卻是兩手空空,老天爺對咱們太不公平了。大春見瓊花一言不發,他問瓊花:“你說咋辦?就是打算向別人借錢,咱們在這裏沒親沒故的,從哪裏去借這麼大的一筆錢?借了以後咱們什麼時候有錢來還呢?你爹沒有問清情況,一點準備也沒有就來了。現在咱們可是進退兩難了。”
瓊花此時也沒有啥好主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咱們明天先去醫院找個專家瞧瞧,萬一咱爹不是尿毒症呢?咱的銀行卡上還有一些錢,先用來給爹瞧病。如果不夠的話咱們再想辦法。”
三個人的簡短討論到此為止。瓊花說正好她這兩個月的假期沒休,她今晚回去向東家請假,明天陪金花和爹去醫院瞧病。仨人又回到旅店的客房,這時吳解放已經睡了。大春讓金花也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他和桂香送瓊花上了公交車之後,倆人回到自己居住的地下室。
瓊花回到徐家已經接近十一點鐘。她從樓上房間裏透出來的燈光判斷,徐文俊兩口子還沒有睡。徐沈平的房間黑糊糊的,估計他今天不會回來了。瓊花在衛生間裏洗完腳,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裏和衣躺在床上,此時她沒有絲毫的睡意,一個“錢”字始終在她的腦海里盤旋。在現在這個關節眼上,錢就是窮人的命,沒有錢就沒有爹的命。萬一爹得的真是尿毒症,沒有錢咋辦?眼睜睜地看着他去死?瓊花想起了她小時候有一次不小心,跌進山上的土坑,爹把她從土坑裏救上來、背着她回家、抬她上區醫院的情景。她如果沒有辦法給爹治病,看他就這樣撒手而去,她會負疚一輩子。
這時一個大膽的計劃開始在她的心頭萌發了。
第二天瓊花向沈彩虹請假,她要帶爹去醫院瞧病。因為瓊花用的是自己的假期,而且請假理由正當,所以沈彩虹即使心裏有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也找不出不同意的理由。沈彩虹想:要解決這兩天家裏的吃飯問題,要麼全家下館子,要麼她自己親自下廚房。孟子云:君子遠庖廚。沈彩虹位居局長,局長可能屬於君子之列,因此是離廚房越遠越好。她已經多年不下廚房了,現在對油煙味也有些不太適應,權衡再三沈彩虹選擇了前者:中午和晚上上餐廳用餐,早餐從超市買牛奶、吐司和果醬回來應付一下。
瓊花乘公交車到了小旅店。她和金花一道伺候老爹洗臉漱口,然後在路邊的早餐攤上吃了油條稀飯。瓊花讓金花陪着爹在路邊等她,她匆忙趕到大春那裏拿來銀行卡,當即在小區門口的自動取款機上,把卡上的錢全部取了出來,總共有三千六百塊錢。瓊花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爹得的病不是尿毒症,否則這點錢遠遠不夠救爹的命。瓊花想到上班高峰時間裏公交車難坐,還有老爹吳解放的身體不佳,她咬咬牙叫了一輛出租車。司機把三人送到了市人民醫院。
瓊花上回跟着大春來過市人民醫院,對醫院的瞧病流程有個大概的了解。這次她花十塊錢掛了泌尿科的專家門診號,希望醫生能夠排除爹患上尿毒症的嫌疑。瓊花領着爹和金花,在醫院的樓上樓下奔了幾個來回,一會兒做小便化驗,一會兒做腎盂造影,一個上午折騰下來,別說是吳解放了,連瓊花和金花也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醫生給吳解放作出的最終診斷結論,更令瓊花大失所望。醫生明明白白地告訴瓊花:吳解放是患上了尿毒症,而且已經到了中晚期,現在的最佳治療方案是換腎,但是在此之前每周要做三次血液透析,否則後果嚴重。醫生說:“尿毒症晚期病人會出現貧血、乏力、噁心、嘔吐、腹脹、厭食、高血壓,口中有尿味、皮膚髮暗和頭髮焦枯等,並且會引起腦水腫,隨後可能出現昏睡、抽搐、木僵、昏迷等癥狀,最後導致死亡。”
醫生的話猶如五雷轟頂,瓊花差點摔倒在地。金花更是六神無主,嘴裏一直在咕噥着:“這咋好呢?這咋辦呢?”
倆人最後還是按照醫生的囑咐,先去給吳解放做血液透析。瓊花好不容易排上隊繳了費,姊妹倆扶着吳解放到了血透室。吳解放在進行血透的時候,姊妹倆人在走廊里等着。瓊花算了一下賬,除去今天瞧病的費用,她手中剩下的錢,只夠老爹做四次血透的費用,十天以後咋辦?繼續血透的錢在哪裏?真的要為老爹換腎,錢又在哪裏?這還沒有算上爹和金花的住宿、吃飯費用。一文錢尚且逼死英雄漢,換腎要幾十萬塊錢,足以逼死兩個弱女子了!
昨天晚上的想法,此時又在瓊花的腦海里盤旋,她覺得如果不這樣做,老爹只有死路一條。可是她不敢把她的計劃告訴金花,更不敢告訴大春,她知道一旦把計劃說了出來,沒有一個人會支持她。但是人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尋死不如闖禍,瓊花準備豁出去了。
一個多小時后,吳解放血透結束了。從血透床上下來,吳解放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只是手腕上用膠布固定了兩根血透的短導管,在下一次血透時,不用再次做血管穿刺了。瓊花帶着爹和金花出了醫院,仨人在醫院對面的大排檔,每人要了一碗菜肉水餃。吳解放只吃了幾口,就把碗放下了,他說胃口不好,肚子發脹。金花把剩下的水餃吃了。仨人又打車回到小旅店。
瓊花安排爹上床歇下,由金花照看着,她就到小區里找大春。大春兩口子剛剛吃完飯,桂香在收拾桌子。瓊花把醫生的結論告訴了他們倆。瓊花這回的說話,從頭到尾表情異常地平靜,大春感到十分詫異,瓊花怎麼一下子變得堅強起來了?他問瓊花:“解放叔的病,你們倆打算咋辦?”
瓊花的回答出乎大春的意料之外:“咱準備給爹換腎。”
桂香吃驚地問:“換腎要幾十萬塊錢,你哪來的幾十萬?你搶了銀行啦?”
大春也感到瓊花的想法不可思議:“瓊花你真的是要給咱叔換腎?咱們連過日子都是緊緊巴巴的,換腎的幾十萬塊錢,想借都沒有地方借。咱看先做着血透維持着,咱們能拿出多少錢,就全部用在血透上。不管最終的結局咋樣,咱們是盡了所有的力量,事後心裏不會感到對不起咱叔。”
瓊花也沒多說什麼,沒作任何解釋。她和大春商量:“咱爹要在這兒治病,暫時是回不去了。長期住旅店花費太大,你能不能幫咱在哪裏租一小間房子,只要咱爹和金花能住下就行。地點最好離咱的地方近一些,咱可以經常去看看爹,多少有些照應。”
“解放叔長期住旅店的花費是太大。現在租房子不難,有專門的房屋中介。如果租房地點要靠近你那裏,你們那一帶的房租可貴啦。一套單室套房,沒有一千五百塊錢租不到,這和住旅店也差不多。咱們的小區在東郊,不如在城郊租農民的房子,只要兩三百塊錢就能租到。你經常去可能不方便,但是金花在咱叔身邊,咱和桂香離得近,也可以常去照應,你完全可以放心。”
瓊花覺得大春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在郊區租農民的房子也行。多久能夠租下來?”
大春說:“咱們小區有個保安,家就在附近農村,咱托他幫忙,估計要不了幾天就會有個准信兒。”
大春要去上班了,瓊花也準備走了。桂香對瓊花說:“小旅店離小區很近,你們晚上就到這裏來吃飯,不要在外面小攤子上吃飯,小攤子的飯不幹凈。再說現在是急需錢的時候,能省一個錢是一個錢。”
瓊花答應了。瓊花出了小區,在小區門口的超市裏買了七八個蘋果。
瓊花回到小旅店,吳解放已經靠床坐着,金花在幫他揉腿。吳解放的四肢有些麻木,這是尿毒症常有的癥狀。
瓊花到小旅店的公用衛生間裏,把蘋果洗乾淨。她回到房間裏遞了一個蘋果給吳解放:“爹,感覺好點了?吃一個蘋果吧!”
吳解放接過蘋果,沒有吃,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瓊花:“咱一見到你,就感覺咱的窮花變得快認不出來了。前陣子因為沒有氣力說話,咱一直沒問,你在東家那裏咋樣?”
“挺好的。”
“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們買的?”
“嗯。”
吳解放由衷地為瓊花慶幸:“你真是遇上好人了。”
父女仨這時候才有時間坐下來聊聊家常。瓊花問了銀花、桃花、梅花的情況。金花說鄉下人過的日子都差不多,撐不死也餓不着,橫豎就是這麼過上一輩子了。
因為沒有削蘋果皮的刀子,吳解放連皮啃着蘋果。瓊花拿了一個蘋果給金花,金花死活不肯吃,她堅持要把蘋果全部留給爹吃。瓊花說蘋果吃完了可以再買,金花還是不肯:“再買可不又得花錢?現在咱們是一個錢要掰成兩半用。窮花,能不花的錢盡量不要花了。”
姐姐的話當然有道理,瓊花不再堅持。她心裏的打算現在沒法說出來,如果她真的走了那一步,買蘋果的錢就微不足道了。瓊花心裏明白,紙是包不住火的,她將來要做的事情,是醜媳婦早晚得見公婆,想瞞也瞞不住的,現在是能瞞一時算一時。假如現在把她的計劃全說出來,他們必然反對無疑,也許事情就做不成了。
瓊花和金花陪着吳解放說話,瓊花把她這幾個月來的詳細情況向爹作了彙報。金花對於一些聽得不明白的地方,又仔細地問了一遍。時間就這樣很快過去了。
晚上仨人在大春那裏吃的飯。自打吳解放來了以後,大夥今天才第一次感到有些放鬆,雖然晚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但是大家吃得很開心。一家人在遠離家鄉的地方團聚,本身就具備了喜慶的色彩。
瓊花很晚才回到徐家。她小心翼翼地開了門,盡量不發出什麼動靜,以免驚醒他們。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連腳也不想洗了,坐在床前集中精力再檢查一下明天的行動計劃。這個計劃起始於她昨天晚上動起的偷錢念頭,當時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今天上午在醫院裏等候爹做血透的時候,她琢磨着計劃的細節,把計劃中的毎一個步驟逐步完善,輪廓也逐漸清晰起來了。她反覆核對計劃中會不會有漏洞?萬一出了問題咋辦?作為一個二十歲的農村姑娘,要她設計出一個天衣無縫的盜竊計劃,是超出了她能力範圍的。但是我們誰有機會去提醒她呢?
第二天瓊花故意起床很晚,因為昨天她向沈彩虹請了假,沈彩虹不會問瓊花起不起床的事。瓊花今天是打娘肚子裏出來第一次要做賊,她沒有勇氣面對被偷的東家家裏的任何一個人。瓊花估計徐家的人都上班去了,才磨磨蹭蹭地出了自己的房間。瓊花出了房間后探頭探腦地把家裏上下檢查了一遍,家裏和平時沒有什麼異樣,沈彩虹的房間門照樣是鎖着的。瓊花為了使自己能夠不太緊張,特意為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她一面慢慢吞吞地吃早飯,一面又在不斷地給自己打氣。昨天晚上她曾經有過好幾次動搖,幾乎要放棄今天的計劃,但是一想到要救爹的命,勇氣又鼓了起來。現在到了關鍵時刻,再也不能有絲毫的猶豫。
瓊花從家裏出來,拐過兩條馬路,找到一個修鎖攤。她對修鎖匠說:“師傅,我家的門鎖鑰匙找不着了,你能夠上門去開鎖嗎?”
修鎖匠打量了瓊花一眼,面前站着一個良家女子,不像是個扭門撬鎖的壞人:“你有身份證嗎?先讓我看一看。上門開鎖可得有派出所的證明。”
瓊花說:“身份證被鎖在房間裏,房間門能開也就用不着你了。你跟我去看,大門的鑰匙我有,只是裏面的房間門鑰匙不見了。你這還信不過?”
修鎖匠見如是說,他便相信了:“上門開鎖費五十塊,不能還價,否則我不去。上門開一回鎖要耽誤我好多的生意。”
“行,就五十塊。順便再配一把鑰匙要多少錢?”
“總共給六十塊錢吧。”
價錢談妥,修鎖匠帶上工具和配鑰匙用的鑰匙坯,跟着瓊花去了。瓊花把修鎖匠帶上了二樓,指着沈彩虹的卧室說:“就是這間房間的鑰匙不見了。”
修鎖匠對瓊花沒有一點懷疑,他按瓊花的要求開了沈彩虹房間的門,並且重新配了一把鑰匙交給瓊花:“這回可要把鑰匙保管好了,鑰匙再弄丟了,還得再花六十塊。”
瓊花接過鑰匙說:“哪能老弄丟了,謝謝師傅。”
她給修鎖匠六十塊錢后,送他出了門。
瓊花回到房子裏,把大門關好,防止有賊溜進來偷東西。她關好門后自己想想也覺得有點滑稽,明明賊就在家裏,關門只是“家賊”防止“外賊”而已。
瓊花回到自己的房間。現在家裏就她一個人,她還是把房間門關好,想在動手前做最後一次決定。這時她的心跳加快,好像快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了。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枚一塊錢的硬幣放在手心,閉上眼睛,雙手合成一個空心的圓球,輕輕地搖動雙手,搖了四五下后把雙手張開,硬幣跌落在地板上。瓊花睜開雙眼一瞧,是正面的國徽朝上。她又重複做了兩次,都是正面朝上。瓊花雙手合十朝南跪了下來:“咱吳瓊花今天要做賊,並不是咱想做賊,只是為了救咱爹的命,希望老天爺不要責怪咱,不要降災難到咱頭上。”
瓊花從地上站起來,此時她做賊的決心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了。
瓊花走進了沈彩虹的房間,她從床底下把以前見過的紙箱拖了出來,紙箱很沉。她急急忙忙把紙箱打開,認真清點了紙箱裏大大小小的紙口袋,總共有九個,比她上次無意中看時多出了二個。每個口袋上分別寫有數字和姓名。九個數字加起來,共計九十八萬。瓊花挑了一個數額最小的紙口袋,她把口袋裏的錢拿出來數了一下,有八沓錢,每沓一萬,共計是八萬塊。瓊花把這個紙口袋拿出來放在床上,把其餘的紙口袋放回紙箱,合上紙箱蓋後放回原處。她在放回紙箱的時候,想想有些不妥,又重新把紙箱從床底下拖出來,搬起紙箱將所有的紙口袋全部倒在床上。她從每個紙口袋裏取出一萬塊,共計九萬塊,然後將九個紙口袋一個不少地放回紙箱裏,合好紙箱蓋,將紙箱重新推入床底下。做完這一切以後,瓊花用一張舊報紙把九萬塊錢包起來,放在房間門外的走道上,返身回去把床上的紙屑和灰塵撣乾淨,又將房間裏的地面用濕抹布抹了一遍,不在現場留下絲毫有人進來過的痕迹。她做完打掃現場的事情以後,又在門鎖上試了試新配的鑰匙,鑰匙挺好用的,修鎖匠的手藝不錯。臨離開沈彩虹的卧室前,瓊花又回頭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房間,確認沒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后,才輕輕地把房間門關好,拿起走廊地上的錢回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瓊花回房間后,把九萬塊錢緊緊地抱在懷裏傻傻地站着,彷彿怕別人會把錢搶去似的。瓊花懷裏抱着的錢,是她這輩子佔有的最大一筆財富。如果她不是做賊偷錢,即使再苦再累、做牛做馬,今生今世也掙不來這麼一大筆的錢,她連做夢也從來沒有夢見過。
現在時間快接近中午了,她要趕快離開這裏。凡是第一次做賊的人,都很難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瓊花擔心萬一徐家中午有人回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鎮靜自若。她要找一個僻靜處讓自己的心情儘快平靜下來,慢慢地習慣面對現實,學會隱藏自己的秘密,最終做到藏而不露,習以為常。這是做賊必須要經過的一段心理歷程。
瓊花找了一個馬夾袋,把用舊報紙包着的九萬塊錢放了進去。她把新配的鑰匙藏在枕頭下面,匆匆地把門鎖好后離開了徐家。瓊花從徐家出來,漫無目的地沿着北京路向東走。這方向直通大春所在的小區,但是瓊花此時不能到大春那裏去,她在向大春揭開秘密之前,必須要事先想好一套說辭,否則一定難以自圓其說。
她沿北京路慢慢走到了大鐘樓附近,這裏有一家肯德基快餐店。她在店門口停住了腳步,向裏面張望着。她以前不只一次路過肯德基,每次都是匆匆而過,彷彿肯德基不存在似的。對於生活在都市裏的窮人來說,他們只能勉強維持溫飽,吃一份肯德基是一種奢望,對他們來說肯德基是不存在的。今天瓊花在肯德基門口猶豫了起來,要不要進去吃上一次?開一下洋葷?瓊花現在正是飢腸轆轆,她望着肯德基店裏面大快朵頤的顧客,終於抵擋不住烤雞腿的誘惑,推門進了肯德基。瓊花學着別人的樣子,在櫃枱前排隊。當服務員問她點些什麼的時候,她有點不知所措:“隨便要點啥都行。”
服務生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顧客,她徵求瓊花的意見:“給你來一份雞翅套餐?要什麼飲料?雪碧?可樂?再要一份炸薯條?兩個小麵包?”
瓊花機械地點了點頭,服務生很快在托盤上把套餐配齊了。瓊花付了錢端着托盤找了一個空位置坐下來。她拿起炸雞翅啃起來,又用小勺挖土豆泥和蔬菜色拉,一口一口慢慢地送進嘴裏。她又學着別人的樣,把小袋西紅柿醬擠到吃空的裝土豆泥的小杯里,將炸薯條蘸上西紅柿醬后細細品嘗。等這幾樣東西全部吃光了,瓊花就着可樂吃小麵包。可樂有一股咳嗽糖漿的味道,瓊花覺得像是在吃藥。小麵包實在太小,瓊花三兩口就把兩個麵包吃了,接連幾口把一杯可樂喝了下去。套餐全部吃完以後,瓊花用餐巾紙擦了嘴,她不想馬上離開這裏,她需要坐在店裏靜一靜。她透過玻璃窗,下意識地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腦海里一直在考慮,如何向大春和桂香說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瓊花要為自己做賊尋找辯護的理由。
瓊花想到的第一點理由是她要救爹的命。在人的一生中,究竟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是名聲重要還是救人重要?第二點理由是她從電視上看來的。電視台曾經播放過一部電視劇叫,講的是大宋飛賊“一枝梅”專偷官家,劫富濟貧的傳奇故事。她如今偷的也是官家,也是劫富濟貧,她與“一枝梅”稍有不同,濟貧濟的是自己家老爹。第三點理由是,官家的錢從哪裏來的?還不是從老百姓頭上搜刮而來的?憑他們的那點工資,猴年馬月才能積攢出成百上千萬?政府常說“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咱爹也是民,官家的錢取之於民,現在拿官家的錢來救老爹的命,不是正符合“用之於民”嗎?瓊花東拉西扯地找理由,想藉此能夠說服自己,繼而能夠說服大春。瓊花希望在這個盜竊開一面。亘古以來盜竊皆是犯罪,瓊花的盜竊呢?答案是:在法理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瓊花想好了理由,打算離開肯德基了。她接下來上哪兒去呢?犯罪學家說,案犯都有重返犯罪現場的心理,但是瓊花是個例外。她現在回徐家心有餘悸,覺得此時萬萬不可回去,還是在外面再躲一會兒為好。瓊花的贓款還拎在手裏,她不敢把錢存入銀行,擔心一旦日後事情敗露,公安機關會從銀行的賬目上,輕而易舉地將她鎖定,想賴也賴不掉。
瓊花出了肯德基,在大鐘樓邊的圓形廣場上轉了兩大圈,隨意折向中山路走去。她路過一家箱包商店的時候,店家正在玩“跳樓價”大甩賣。店裏所有的男女挎包一律二十元一隻。瓊花手上一直提着錢袋子,提久了感覺似乎越來越沉。她進了商店為自己挑了一個女式挎肩包。她買了挎包后,走到附近的大商場裏,鑽進了女廁所,在女廁所里把九萬塊錢裝進了挎包。瓊花從女廁所里出來重新走上街頭,挎包斜背在肩上,現在手上沒有了負擔,錢的安全性也有了保障,身心頓時輕鬆了不少。她漫無目的地一路向前走去,不知不覺走到了家政服務中心門口。瓊花心想現在正愁怎樣打發時間,不如上八樓服務中心去看望小趙。瓊花在服務中心找到小趙,小趙此時正好也沒什麼正經事情要做。倆人見面后,小趙對瓊花仍然和以前一樣熱情洋溢,她問瓊花:“這兩個月的工資給你直接打到銀行卡上,你都收到了?”
瓊花說:“都收到了,謝謝你!這樣省得咱每個月都跑來跑去的,挺好的。”
小趙又問瓊花在徐家的一些情況。瓊花揀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事情,說了個大概。有關王悍東的事情和自己今天偷錢的事,瓊花隻字不提。此時她已經不覺得隱瞞真實情況,會有什麼不對之處。哪個人沒有自己的私隱呢?她和小趙談了半個多小時,心情得到了一絲放鬆。她覺得把不可告人的秘密深藏在心裏,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困難。她對自己今後如何面對徐家的人,已經有了幾分自信。
瓊花又去看望了以前教過她的幾位家政老師。她用整個下午的時間,度過了偷竊后最困難的心理適應期,她從驚慌不安到心態平靜,從有負罪感到振振有詞。一個人想學好要用畢生的時間,一個人想學壞只要十幾分鐘,就像小舟順流而下,一點也不費事。
瓊花搶在大春下班前,趕到了東方度假村小區。她今天是腰纏萬貫,她要請爹、金花、大春、桂香上一次高檔一點的飯館,讓大夥好好地吃上一頓。人活一輩子,至少應該享受一次口福。瓊花在小區門口找到大春,向大春說了自己的打算。大春吃驚不小:“瓊花,你今天瘋啦?咱們正為錢發愁哪,你反要去大吃大喝!你真的搶了銀行啦?”
“咱沒去搶銀行,但是總覺得咱們活得窩囊。咱看那些官家、商家,哪個不是天天在大吃大喝?吃剩下的好多菜都拿去餵豬。咱們為什麼只能是天天青菜蘿蔔、蘿蔔青菜?債多不愁,虱多不癢。咱爹瞧病要幾十萬,咱們大吃一回,瞧病的錢是更不夠,可是不吃飯,錢還不是一樣的不夠。吃與不吃,橫豎都是錢不夠。咱們何不吃上一頓?大春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大春見瓊花執意如此就不再反對。他知道瓊花從小脾氣倔犟,她認準了死理,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再說錢是瓊花自己的,如何花錢她有這個權利,只好說:“你堅持要好好吃一頓,咱今天就依了你。說心裏話,桂香跟着我到今天,咱從來沒有請她吃過一頓像樣的飯。今天咱和桂香的飯錢由咱自己付,算是咱請桂香的。”
瓊花聽大春這麼說,不樂意了:“你咋這樣說話?咱今天請的是咱吳家的人。桂香算不算咱吳家的人?不用多說了!咱們趕緊找桂香他們,早點去飯館,可以佔個風景好一點的座位。”
大春犟不過瓊花,就跟着瓊花去了。瓊花叫上桂香,又到小旅店裏接來了吳解放和金花,五人分乘兩輛出租車,直奔松鶴樓飯店而去。他們在松鶴樓品嘗了手扒羊肉、松鼠鱖魚、叫花雞、響油鱔糊、蟹粉粉皮、清炒蝦仁、東坡肉、揚州獅子頭,加上八個冷盤,正好八碗八碟。湯是清淡的西湖蒓菜湯。大春要了一瓶北京二鍋頭。瓊花她們三位女士和吳解放喝現榨的西瓜汁,論扎付錢。當西瓜汁送上桌,吳解放十分驚訝:“這時節才育西瓜秧,哪來的西瓜汁?”
大春說:“現在有塑料大棚生產的反季節的瓜果,有從海南那邊運過來的瓜果,還有放在冷庫里冷藏的瓜果。現在只要有錢,吃什麼都不講時節了。”
吳解放不由得大發感慨:“現在的世道真的變了,變得快認不出來了。”
吳解放自從做過血透以後,精神好了許多。他只要能夠堅持血透,在五到十年之內,除了不能參加重體力勞動以外,飲食起居和正常人沒有太大的不同。今天吳解放的胃口比昨天好了不少,這既有身體恢復的因素,更多的是美食的誘惑。今天是他平生參加的最高規格的一次盛宴,他估計也不會有下次了。
聚餐結束后,瓊花從自己的小錢包里拿錢付了賬。挎包里的整沓錢此時千萬不能暴露。瓊花一行五人照樣打車回東方度假村。她將爹和金花送到小旅店后,返身又去了大春家,現在是該和大春把話說清楚的時候了。
大春將瓊花讓進房間坐下,桂香給瓊花泡了一杯花茶,瓊花喝了一口茶說:“大春哥,今天咱要和你們說的事,你們就是砍腦袋也不能說出去。你答應了咱,咱才敢說。另外,不管咱這件事做得對與不對,你們都別怪咱,事情咱既然做了,咱決不後悔。”
大春見瓊花表情凝重,估計瓊花一定是闖了什麼大禍。既然禍已經闖下了,再責怪她也晚了:“你說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說出來,哥不怪你。”
有了大春的承諾,瓊花把偷竊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她說完后從挎肩包里把九萬塊錢拿出來放在桌上。
大春在聽瓊花說事的時候,怎麼也不敢相信瓊花會做偷盜之事,吳家上下從來沒有人做過偷雞摸狗的勾當。當瓊花把錢放到桌子上,證明這一切是千真萬確的時候,大春也蒙了:瓊花怎麼會變得如此之快?快得難以置信。他有點機械地說:“瓊花,你可捅了大婁子了。你知道不知道偷盜是犯法的?你要坐牢的!這樣做值嗎?趁你東家現在還沒有發現,你趕緊把錢還回去,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不要釀成大錯!”
“說不定東家現在已經發現了,咋能再送回去?咱不送回去,說不準東家還不會懷疑是咱拿的錢,咱送回去就肯定是咱拿的了。”瓊花在說話中盡量不用“偷”字,而說是“拿”,好像“拿”能減輕處罰似的。
大春說:“你東家估計現在沒有發現丟失了錢。假如他們發現了,你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咱這裏?他們做大官的只要發一句話,下面的公安機關還不拿起雞毛當令箭,會有你的好果子吃?你東家官大權大,要治個把人,還不和碾死一隻螞蟻那樣容易?你可得好好想想,不是咱做哥的沒有給你說清楚利害關係。世上什麼都有的賣,就是沒有賣後悔葯的。”
大春苦口婆心的話語沒能打動瓊花,她把下午想好的幾條歪理搬了出來。大春聽完瓊花的歪理,覺得既可氣又好笑:“你這理只能在咱這兒說說,到了法庭上法官會理你這個茬?你年齡小還不太懂事,電視劇里的事能當真?‘一枝梅’是啥朝代的人?現在是宋朝?就算你是劫富濟貧,你說能不能把劫來的錢全給自己留着?”
瓊花的倔勁又上來了:“咱不管那麼多,咱只認兩條理。一條是咱爹沒這錢就活不成;另一條是他們的錢也不是正道上來的,咱最多只算是黑吃黑。”
桂香聽了兄妹倆的對話,先覺得大春講的是正理,瓊花說的是歪理,是在強詞奪理,可是瓊花後面講的“黑吃黑”,使她的心理天平開始向瓊花那邊傾斜了:“瓊花說的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現在看病太貴,我們的工資太低,這是我們造成的?當官的只圖自己快活,只要自己的政績,有誰來管我們?解放叔有病,官老爺們會來救他?電視上不是經常號召我們老百姓伸出援助之手,去幫助那些付不起錢的重病人。貪官老爺們貪了成千上萬的錢,你見過他們伸出過援助之手沒有?你見過他們幫助過我們老百姓沒有?偷他們的錢活該!”
大春剛說了一點人生正道的道理,桂香的幾句話又把水攪混了。瓊花本來就是鐵了心要幹下去的,聽了桂香的話后,她更覺得自己這回是做對了。她想起上小學的時候,唱過的一首歌里有兩句歌詞: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全靠我們自己。她不正是自己救自己嘛。她認為自己現在已經沒有了退路:“大春哥,你再聽咱說一句。現在要咱把錢再送回去,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你剛才不是說他們還沒有發現錢丟失嗎?咱們糊到哪裏算哪裏。咱做賊偷錢,只是為了救咱爹一命。不管說到哪裏,偷盜是不對,但是咱見死不救,眼睜睜地看着爹在咱面前死了,咱活着也沒啥意思。”
大春聽瓊花的話里有要死要活的意思,他江郎才盡無言以對。今天他想說服瓊花是沒有多大希望了:“瓊花,你也再聽咱說一句。換腎要三四十萬塊錢,你現在的這點錢也不夠,咱看你不如還是把錢送回去吧!”
瓊花的回答不但使大春吃驚,桂香也是驚得目瞪口呆:“咱知道只有九萬塊錢是不夠,缺少的錢咱繼續‘拿’,咱已經配了他們房間的門鑰匙了。”
大春是徹底地失敗了,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還要再去偷?”
“拿一回是拿,拿兩回也是拿。開弓沒有回頭箭。拿的錢夠爹瞧病了,咱就洗手不幹了。這錢咱放在你們這裏,不要存銀行,專給咱爹瞧病用。”
大春無計可施,只能把錢收下,藏在破紙箱裏。瓊花走了,大春兩口子對瓊花的事情,議論了一宿也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