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燕
第十二章春燕
華夏帝國北平省東南部的平原上,有一隊衣衫襤褸的平民正在冰雪初融的官道上緩慢地走着。他們中有老人,有婦女,有孩童,也有年輕的壯漢。拖家帶口,拉車趕牛,一路浩浩蕩蕩,少說也有一兩千人之多。而在這些平民的後面和前面,都有百來名身穿灰色棉衣軍服手持鋼刀長槍的士兵,看他們的軍服,便知是華夏帝國的地方府軍。
春燕坐在自家騾車上看着那捲縮於棉被下瑟瑟發抖的男子,皺眉對正在趕車的哥哥春生道:“哥,他都高燒兩天了,一直不退,咋辦啊?身上的傷口不會感染了吧?”
春生是個二十五六歲,虎背熊腰的漢子,雖不像禁軍的重步兵那般雄壯高大,卻也是粗胳膊粗腿,一看就知是個有力氣的主。聽到妹妹的話,他也不說什麼,直接拉停了騾車,跳到地上,從車上拿下一塊布在路邊包了一堆雪,遞給春燕道:“敷他腦袋上。”
春燕道:“這方法沒用,咱都用那麼多次了,燒也不見退。”
春生也不管妹妹的話,直接把那包着雪的布放那車上的男人額頭上。那男人被雪一凍,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春燕忙將那包雪拿起來,喝道:“你作死啊,都灑到他臉上去了!”說著忙小心翼翼地將落到那男人臉上的雪水擦乾淨。
春生又坐回了騾車上,拿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騾子那顯得有些精瘦的屁股,騾子吃痛,一下撒蹄子想跑,不過因為拖着一輛車,沒能跑起來,但車身也因此猛地上下顛簸了起來。
“哥,你咋了?”春燕皺着眉撅起嘴不悅地問,手上一邊將重新包好雪的布往那昏睡的男人額上輕輕放下。男人黑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輕輕呻吟出聲,卻是沒有再咳嗽了。
春生轉過半張臉,長吁了口氣,悶聲道:“我就是作死了,才會讓你撿了這麼個作死的傢伙在車上……”
春燕緊咬着下唇,看了哥哥良久后,才道:“他是禁軍的將士,是保衛咱們才受傷的,咱們咋可以任由他死在這冰天雪地里呢!”
“他啥時候保衛過咱們了?”春生整張臉都轉過來,瞪大眼睛問。
“他身上的傷肯定是被呼彌狗弄的,他和呼彌狗打仗,就是保衛咱們,沒有他們,呼彌狗早殺過來了!”春燕也瞪視着哥哥,毫不示弱。
春生聞言氣結,道:“那他也不僅僅是保衛咱,那麼多人經過,咋別人就不救他?”
春燕微仰着下巴道:“別人不救,咱也不救了?要是那些禁軍士兵也都這想法,人人都不去打呼彌狗,那咱們咋辦?”
“你……好好好,你有理,我說不過你。但我不明白的是,後來咱遇到那些兵,我讓你把這傢伙給他們,你幹啥不肯?”春生指着前面不遠處的那一群兵士質問道。
“他們不一樣。”
“啥?不一樣?奶奶熊的,不都是兵嗎?”
春燕倔強道:“那些是府軍,他是禁軍,不一樣。”
“這還有啥不一樣的?就算不一樣,讓他們帶着這傢伙去軍營里,也總可以吧!”春生惱火地道。
春燕有些詫異地看了哥哥一眼,這個哥哥平時是厚道老實的要命,極少說話,今天咋話就那麼多了呢。
“你看他們,連匹馬都沒有,看樣子就跟敗兵似的,他們咋能照顧得好他。”
春生聞言不禁嘟噥道:“敗兵?他們是敗兵,你那男人也是敗兵!”
春燕聽到“你那男人”幾字臉上泛起了一絲紅霞,瞪了哥哥一眼,卻是道:“反正他是不一樣。”
“瞧你那花痴樣。”
“你說啥?!”
“沒……”
騾車依舊緩緩,隊伍仍舊徐徐,天色也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地暗了下來。
春燕看着那男人黝黑的面龐,嘴角微微地上翹,臉上帶着一絲溫柔的笑意。手也不自覺地輕輕在那臉頰上的傷口邊上撫摸起來,彷彿想要替他將那些傷痛都抹掉一般。
這個男人是兩日前春燕他們在躲避戰禍的路上救下的。也不知為什麼,看到那張黝黑憨厚的臉,看到那渾身是血的身軀,春燕心中的憐意就禁不住地爆發出來。她知道,自己救下這個男人,實際上跟他是不是禁軍士兵沒有太多的關係。就是覺得不能讓他死,想救他,想照顧他。
我真的是花痴嗎?春燕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不過,他的命可真是硬啊。”春燕低聲嘆道。普通人受了這麼多的傷,又連續發燒這麼久,估計早就死了。不過她有時也真是擔心,這個黑大個,不會真的就這麼一睡不起了吧,那可不行啊!
春燕的手撫上了男人的額頭,手指慢慢滑過他的鼻樑、人中,碰到嘴唇的那一剎那,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起來,彷彿就要跳出胸腔。
“你可千萬不能死啊!”春燕喃喃地說道。
越往西走,溫度就越高,白天也越來越長,地上幾乎已看不到積雪,彷彿已經從冬天走了出來。
天氣越來越好,但春燕的心情卻是越來越糟,那有着一張黑臉的男人,已連續高燒昏迷五天了,這一段時間他雖然有幾次醒過來,但卻仍是迷迷糊糊,盡說些不着邊際的話,勉強能吃些東西喝些水,身體卻仍是非常明顯地消瘦了下去。而且,幾次咳嗽都咳出了一灘灘的血來,讓春燕心焦不已。
“不行,我們得找大夫給他看病,不然他會死的!”春燕拉着正在趕車的哥哥說道。
春生回頭看了妹妹一眼,張了張嘴,又重重嘆了口氣,回過頭去,繼續趕車。
“你倒是說話呀,我們得找大夫,不然他會死的!”春燕的語氣堅決而急切。
“這裏哪找得到大夫呀!前幾天你就問過了,這群難民里都沒有懂醫的人,幾個江湖郎中那點蹩腳醫術,過來一顯,還不如你呢!到哪裏去找大夫?現在可是在打仗!”
“我不管,我不管,沒有大夫,他要死的!”春燕的聲音已帶上了哭腔。
春生又嘆了口氣,悶悶地抽了下騾子屁股,道:“那也得等到了青州城再說,這黑傢伙那麼大塊一頭,命硬得很,死不了的,你放心吧,不差那麼一兩天。”
春燕也沒有辦法,只能不斷地給男人喂水,將乾糧一塊一塊泡水搗碎再餵給他吃,甚至有時哥哥不在時,她都曾嘴對嘴地幫他度水、喂飯。端屎端尿更是不在話下,幾天下來,春燕几乎都可以準確地算出男人幾時大解幾時小解,而前幾次尿濕了褲子后,春燕便將他的衣服都扒光,現在棉被下男人的身體,已是光溜溜一條。
起先春生一直堅持不肯讓妹妹幫那男人擦身子,但他哪裏攔得住這個倔強的妹妹,幾次后,對春燕的行為,也就默然了。
終於,在快到青州城的時候,男人的燒退了,神智也慢慢清醒了過來。
男人剛醒來后,還不待驚喜交加的春燕說上一句話,就被春生一把揪了過去。
“你叫啥名?”春生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威嚴些,但實際上,說出來卻是顫飄飄的,倒讓人感覺好像他在害怕似的。
男人吶吶地看了春生許久,才動了動嘴巴道:“黑豬。”
“好!黑豬。老子不管你是幹啥的,是哪裏人,有幾歲,有幾斤,有沒有成親!反正,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妹夫了!她,就是你老婆!”春生指着春燕氣勢洶洶地對黑豬道。根本沒有一絲商量的口氣。
春燕獃獃的看着哥哥,他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哥哥也這麼有氣勢,當年對同村的小倩他要是能拿出這份氣勢來,恐怕小倩早成自己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