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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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于飛03
大廚房的夜餐是專門為值夜或者其它夜間上工的人準備的,可是向來與我無緣。
我被豐谷一路拉着去取了濕衣送到落梅庵,又換上他借給我的棉衣和棉鞋,然後往大廚房去。
一進大廚房的門,豐谷就放開了我,走在前面。我跟着豐谷後面,悄悄的。
豐谷走到灶前說:“豐登,今天值夜的夜餐在哪裏?”
豐大廚轉過身,指指案上的餐盤,“那不在那兒。”
豐谷看了看,皺眉道:“這點東西怎麼能夠?”
豐登瞪起眼睛:“你想把明天早晨的份都帶出來?”
豐谷不理他,只說:“我們有兩個人,而且晚餐都沒有吃,你這一點點東西,連塞牙縫的都不夠。”
豐登在我意料中的再次瞪起眼睛:“你,你居然要給這個小子吃,你,你——。”
豐谷反瞪回去,“什麼我,我,我。難不成把這小子餓病了,然後讓他好去躲輕閑?!你知不知道這一個月他晚上都要值夜,要是他病了,我們每個人至少要多值兩天!”
豐登立刻就泄了氣,恨恨的看了我一眼,不情願的說,“可是他這麼臟,我看了就有氣。”
豐谷用手揉着太陽穴說道:“豐登,你何苦跟他這樣的傻子為難,你明知道大總管下令不許他洗臉的。”
豐登眼睛轉了轉,嘿嘿的笑了起來,“要是這小子把臉洗洗的話,我就給你們今晚上加菜,否則免談!”
我想了想,今天已經穿上了棉衣,人不要太貪心。於是輕輕的拉拉豐谷的衣袖,“我去外面等你。”
豐谷反手拉住我,對豐登說:“這裏這麼多人看着,你逼他洗臉,明兒個保不齊傳到大總管耳朵里,這不是往死逼他嗎?”
豐登依舊抱臂笑着,一副不洗臉就沒商量的樣子。
我輕輕掙脫豐谷的手,往外走去。
才走沒有兩步,就聽見豐谷“嘭”的一敲桌子,桌上的碗、盞、碟跳起老高,“洗就洗,指不定誰後悔呢。豐廢,你回來給我洗臉!”
我身形猛的一頓,接下來我又笑了,洗就洗吧,大不了再去雪地里跪上一天一宿,也不見得就跪死我了。我不怕人欺負我,但我怕人對我好,豐谷就是一個對我好的人,為了他,洗個臉又算什麼呢?
我轉回身,問道:“在哪裏洗臉呢?”
很快的就有人打了盆水回來,居然還是熱的。我用手輕輕的在水裏攪了攪,然後捧起水,仔仔細細的把臉好好的洗了一遍,接過豐谷遞過的布巾擦擦乾淨,對着豐登微微一笑。
豐登見我沖他笑,居然想見到鬼一樣,喉嚨中荷荷做響,往後退了一步。
旁邊本來就圍了許多看熱鬧的人,還有一部分是來取夜餐的人。此時都看着我不說話,彷彿看見一個怪物一樣,我已經習慣了大家用任何方式對待我,因此安靜的站在一旁。最正常的就是豐谷,因為他以前有一次見過我的模樣。豐谷拉着我的身子轉半個圈,伸手替我理了理頭髮,“看這一頭亂髮,和雞窩有什麼兩樣?”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笑笑,然後我就聽見一片抽氣的聲音。豐谷自然也聽見了,他斜睨着豐登,“豐大廚,豐廢如你所願的洗臉了,你總該給我們加菜了吧。”
豐登搖搖頭,連忙說,“是,是。你等着。”回身招呼着豐旺、丰采加火擇菜。
我蹲下身去,伸手往炭筐摸去。豐谷一把拉住我:“你做什麼?”
我不答,只是微笑。
他很快就明白了,仔細的盯着我說:“豐廢,今晚上咱們不抹臟行嗎?就一晚上?”
我點點頭,反正洗已經洗了,時間長短大概沒有關係吧。
豐谷拉着我到一旁坐下,那邊豐登忙着炒菜。看熱鬧的人居然也不走了,也都找地方坐下。這種場合我向來是絕對不說話的,於是悶葫蘆一樣的坐在一旁,只感到大夥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留連不去。
我在眾人的目光下煎熬了很久,才聽到豐登大聲說道:“好了,好了,菜好了,豐廢、豐谷,你們過來啊。”
豐谷又拉着我到那邊的餐桌前,我在桌前猶疑了一下,豐谷卻已經坐下了,豐登見我還站着,居然過來拉我,“坐,坐,你不是還沒吃晚飯么?”
我坐下后,驚訝的發現這片刻功夫豐登居然已經備齊四菜一湯,有“火腿炒冬菇”、“菜心芥蘭煲”、“凍三色炙”、“荔枝白腰子”和“三色肚絲羹”。我想了想,大抵豐登還不至於在菜里放毒藥害我,而且我也實在是餓得慘了,於是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不多時我便吃飽了,放下碗筷。
豐登見我不吃了,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你怎麼不吃了,難道不好吃?”
我搖頭,“我吃飽了。”
他吃驚道:“就這麼一點點?”豐登自然不知道,在府裏面我歷來就是有一頓沒一頓的,早就把胃口餓小了,吃一點點就感到漲,過不了多久就會餓,餓來餓去早都習慣了。
豐登說,“豐廢,不要緊,以後你每天值夜都來吃夜宵,我開小灶做給你。”
我大吃一驚,臉上也帶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豐登見我吃驚居然訕訕的低下頭去,微微臉紅。只有豐谷好象把一切都計算在內的樣子,在桌下輕輕的抓起我的手,搖了搖。我可以識趣的閉上嘴,悶聲發大財。
豐谷站了起來,我也連忙站了起來。沒想到豐登、豐旺、豐威等人居然都站了起來。豐谷看着他們說。“我們要去值夜了,你們也一起?”
眾人於是又都不言語的坐下,只有豐登往前走了幾步,“我陪你們走走?”
豐谷橫了他一眼,“這是雁安王府,難不成明兒個人能飛了?!!”
豐登乾笑了幾聲不答。豐谷拉着我走出大廚房,開始巡夜。
我跟在豐谷後面,默默的走着,想着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冷不防他停住,我便一頭撞在他的後背上。悶哼了一聲,捂着鼻子,眯起眼睛。
豐谷見我把眉眼都皺在一起,猜出我也許很疼,於是拉開我的手問:“怎麼樣了?怎樣了,你總是這麼迷迷糊糊的,又出神了吧。”
我點頭,等待着最初的酸楚過去。豐谷嘆口氣,“豐廢,你怎麼總是這麼心不在焉的?你剛才又想什麼呢?”
我老實的回答,“我在想方才他們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奇怪,尤其是豐登,他該不會是想拿慢性毒藥喂我吧?不過這麼做未免太麻煩了些。”
我不知道自己的話究竟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只見豐谷的表情變得無比奇怪,他盯着我的雙眼問,“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我老實的點頭。
忽然,豐谷忽然抱住我,用力把我的頭按向他的胸前,哈哈大笑起來。
我也只好陪着豐谷傻笑,過了許久,他的笑聲漸漸低下去,然後他問我:“豐廢,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嗯,你,你長得,其實,其實,挺好看的?”
我認真的想了想,點點頭。
豐谷問:“哦?是誰?”我低聲答:“我的乳娘,在我小的時候。”
是的,我還記得小的時候,也是冬天,下了頭一場雪,母親給了我一件白狐的大氅,我穿起來在雪地里打滾,作弄娥眉和簪瑛,後來還是乳娘抱住我,狠狠在我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說,“還是我們五少爺穿白裘最好看,比誰都好看。”
豐谷默不做聲,他也想到我那時的身份和現在的處境了吧。自從到了王府後,豐總管就嚴令我不許洗臉,有一次我忘記了,他就罰我在雨天裏跪了兩天兩宿,這事闔府的人都知道。
許久,豐谷嘆了一口氣,方才說道,“豐廢,這些事情其實與你不相干,可是,這就是你的命啊。”
我微笑:“我知道。”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時候,我被豐谷推醒。值夜到下半夜他推我去睡覺,說我今後夜夜值夜,恐怕沒有機會好睡了。我本來就不舒服在先,後來在大廚房裏吃了飽飯,還換了乾衣,已經不那麼難受了。出去值了一會夜后,在更房裏豐谷又逼着我喝了許多熱湯,然後在熱熱的炕上躺着,不多時我就昏昏睡去。
等到醒來,已經天光大亮。發現自己神情氣爽,昨天的不適已經拋到九霄雲外。
抻個懶腰,又是生龍活虎一條好漢。
豐谷說;“今天見你睡得香,就沒忍心吵醒你。快起來吧,不然一會豐平就來了。”
我答應一聲,連忙起來,穿好衣服,這才發現穿的還是豐谷借我的棉衣。那邊豐谷已經推開門捲起棉氈。原來一夜的風雪終於停了,太陽高高的掛在天上,地上的積雪有一尺有餘,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望着明晃晃的積雪,我不由得哎呀一聲,這才想起來居然忘了今天是雨情小姐請侯爺賞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