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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于飛111
伴隨着我的敲擊,一把蒼老的聲音響起來:“誰呀?”
我站在門口提了一口氣才回答,“我是來送葯的。”接下來的是雷霆還是陽光,只能靜靜等待。然而奇怪的是那聲音卻自此沒有了下文,我靜候了片刻后,終於伸出手去,輕觸那扇緊關的房門,意料當中的房門只是虛掩。外面的明亮和裏面的昏暗形成強烈的對比,一時間看不清裏面的形勢,只能茫然的站在當地。
昏沉的房間裏充斥着一股含混的氣息,說不上多難聞,可是總讓人感到有些混沌和眩暈。這個房間的窗戶大概很久很久沒有被打開了,才會有這樣的氣味。無論是我在燕安王府那四壁透風的馬棚隔壁,還是被囚禁的這段路途上,總要出來透口氣的,然而這裏,卻充滿不清潔的沆瀣之氣。
當眼睛大致熟悉了這裏的黑暗,才發現在昏暗正堂的東側還有一個內門,門口用一幅布簾虛掩着,環顧四周不見一絲聲響,黑暗和空虛似乎正在靜靜吞食一切有生命的東西,我用力提了一下手中的盒子,挑開布簾走了進去。內堂所有的窗戶都用布條粘死了,隔着厚厚的陳舊的窗紙,昏沉的光線透了過來。在那窗下的矮塌上,有一個人靜靜的靠坐在那裏。
我緩緩的走過去,穩穩的放下盒子,拿出葯碗,小心的捧了起來。低頭說,“大人,您的葯。”那人還是不說話,只能繼續低聲重複了一遍,“請您進葯。”
這次的問候有了迴音,“你是新來的?”語音蒼老諳啞。我低聲回答,“是。”
那人不再說話,只把手伸了出來,在空中半舉着,我連忙小心的把葯往前送上,然而送到那人手邊之後,卻沒有了回應,我奇怪的抬頭,卻發現這個人的眼睛乾涸緊閉,竟然已經是盲的。心驚之餘忙把葯碗進一步送到伸出的手上。
就在遞送葯碗的一瞬,一碗又濃又苦又冷的葯汁全都潑在我的臉上,涓滴未曾浪費。我只本能的閉了下眼睛,又滑又濕的葯汁順着面頰直滑到衣服裏面去了,驚恐之餘我“啊”的叫了出來,用力向後掙脫。
這個人拋下藥碗,轉身面孔朝里的倒了下去,“滾。”
退後的我低頭看着自己衣衫淋漓,再看看床鋪裏面靜卧的人,只能胡亂用袖子擦擦臉頰,收拾了一地殘局,提起箱子悶悶離去,出門之前,我不曾忘記小心的把門掩好。
走出院子,南珓正在無聊的看着螞蟻爬,瞧到我出來,立時眼睛發亮,目光炯炯的圍繞着我的頭頸打量,濡濕的領口不僅顏色難看,而且在這料峭的風中,漸漸冷了起來。彷彿得了什麼肯定一般,南珓把雙手拍拍,“走吧。”沿着原路返回,一路無話。狹巷風急,硬冷的風吹得濕領口越發冰寒,用力的勾起肩膀縮起脖子,不僅在走路的時候變得探頭探腦的猥瑣,而且一絲絲涼氣狡猾的從那些縫隙里鑽進來,冰得全身都開始寒戰起來。
一面走我一面思量,南珓的舉動不難理解,屋子中的人一定是又重要又難搞的,所以他才會把新來的人推到前面去當炮灰。好在當炮灰這樣的工種我經過多年訓練,已經遊刃有餘。真正讓我好奇的,是那屋子中的人,會是誰呢?
一路快走,已然是掌燈時分,總感到北晉的夜晚要比天朝來的早,時辰早早的就挪過一天,枉顧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之意,不遂人願。好容易挨到門口,卻見院門緊鎖,百巧上苑的侍郎工匠們都已退宮,然而院門口卻依舊有護衛在,等着送我回到那個小院落,南珓見有人接手了我,轉身離去,臨走不忘記囑咐我,“明天要早點來,才好把今天的葯汁按方子煎好,還是要你去送的哦。”
跟隨着禁衛們回到那個幽閉的小院,卻發現院落門口站的人數比往日要多些,難道又有人來了?!想到此處不禁頭痛,從搬到這個院子裏開始,無論期待與否,總有“意外”在等着你,一方小小的院落,居然人客頻繁,川流不息。舉步進門,只見這個王朝最高位的大人,金刀大馬的坐在屋子當中。鞠躬行禮,內心中微微嘆息一下,能勞王者久侯,真可以滔滔然一下了。
禹天自然的接受我的鞠躬行禮,似乎漫不在意,然而眉宇間總露出一股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讓人感到戰慄,“今日辛苦了,小鳳公子。”
不知禹天意味何指,我皺眉站立一旁,不回答。
“小鳳公子今日操勞,早上被阿檀郎所衝撞,是本王教化的不力,倒讓公子受驚。阿檀郎年少衝動,今日是他的魯莽了,公子雅量,不要放在心上才好。”禹天態度和藹的徐徐而言。
見過禹天幾次,有的時候他機警睿智,有的時候他粗放自信,而這樣細膩文雅的說話,倒真的是第一次聽到。平白的,北晉的王不會貿然對一個階下囚溫言以對,可是我又有什麼可圖謀的,讓他如此做為?!想不出所以,只能淡然回復,“王爺過慮了,北晉的子弟多熱血莽直,大有古風。再說以在下這樣的身份,又有什麼立場計較。”
禹天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似乎在想如何措辭,沉吟半晌,方才問,“聽說小鳳公子今天去了枕簞堂?”
枕簞堂,那是什麼所在,我一時不解,疑惑的抬眼望向禹天,卻發現他正目光炯炯的盯着我的衣襟,順着他的眼光低頭,正看見自己衣襟上斑駁葯湯的痕迹。啊,枕簞堂就是那個掛滿紗衣窗幔的院子,我點頭,“是跟着上院裏的人去送葯。”
“盧巴娜大妃還好么?”貌似不經意的一句問話,語氣清淡。然而多年的內廷生涯告訴我,這個已經盲目的老婦不會那麼簡單,這其中不知道牽扯了多少宮廷的秘辛,我立刻斂神屏息,“這個不曾得知,我僅僅是進去送了一碗湯藥而已,大妃不曾飲用,都灑潑了。”
聽了我的話,禹天似乎並不意外,反而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依你看,盧巴娜大妃的身體,可還算好?”
我怎麼會知道?!這個人大把的內廷醫正不去問,偏偏來問我這個“外人”,這麼想來更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沿着后脊逐寸蔓延,因此回答的更加謹慎,“我並未曾給大妃請脈,只是在送葯之時感覺房間幽閉昏沉,氣息沆瀣,實非通息安居之所。”
禹天點點頭,卻把話題一轉,“小鳳公子,聽說你在西蜀的名氣很大,鳳棲草堂專醫疑難雜症,擅療將死之人,故有閻王奪的稱號,是不是?”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連忙搖頭否認,可是禹天根本沒有給我推辭的機會,“如果可能,本王還是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小鳳公子能出手診療盧巴娜大妃,如能諸事妥帖,當日行刺之事,我們一筆勾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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