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歸程
更新時間:2008-08-05
他們一登陸,就聽說了克倫塞茨的事。
“他想的太多了。”塔西佗嘆了口氣道,“就和西多一樣。”
“至少他的出發點是好的。”狄昂道,“只是用了過於極端的方法。”
“任何良善的目的凡是用了極端的手段,都會轉化為惡的結果。這一點,是歷史給我們無數次的教訓。”塔西佗道。
“幸虧吉人天相,涅爾瓦還是轉危為安了。這一次,不管怎麼說,圖拉真功不可沒。”狄昂道。
塔西佗點點頭,喃喃道:“他竟然是這樣一個關鍵的人物……”
“什麼關鍵的人物?”
“圖拉真,他是把羅馬的輝煌推向頂點的人物。”塔西佗道。
“哈,沒想到你對他的態度的轉變還真不小啊。”狄昂道。
“我對他繼續摧毀共和制的作為不齒,但他的確能讓羅馬的光輝照耀到最遙遠的國度。”
“你憑什麼會對他有這樣非比尋常的信心呢?”
“因為是我……算了,你不會明白的。”
“莫名其妙。”狄昂搖搖頭道。
“甘將軍,你怎麼了?”阿泉看到甘英表情沉重,就問道。
“塔西佗剛才說的,你聽見了嗎?”甘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無論目的多麼良善,用了極端的手段,都是惡的。”
“甘將軍的意思是……”
“我們叛離大漢,儘管自有道理在其中,但是背叛畢竟是背叛。更毋庸說我箭射班將軍的罪過了……我們的確應該受到軍法處置……”
“甘將軍,我們已經來到這步田地了,還去管他這些做什麼呢?”阿泉道。
“我倒不妨,只是怕耽誤了你、阿琪姑娘、班雲姑娘和一干兄弟啊。”
“甘將軍……我們都是立誓要跟着你的人,你大可不必為我們擔心,能夠為甘將軍效勞,我們死了也值。”
“不要這麼說,阿泉……你們還年輕,還有很多可以追求的東西。不要為了我放棄這一切。”甘英朝東方望了望道,“現在說這個也晚了,握已經把你們連累到這步境地了……”
“甘將軍,請不要再這麼說了,我們都是心甘情願跟隨你的。”阿泉道。
在很遠的地平線盡頭,出現了幾座龐大神廟的頂部。
“終於回家了……”加圖道。
眾羅馬人都發出了唏噓之聲,歷時一年多的長途跋涉,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
“如果有機會,阿泉,我真想讓你們也回到家鄉……”甘英喃喃道。
“甘將軍……”阿泉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雖然看上去近在眼前,但蜿蜒崎嶇的山路上使通往羅馬城的路格外漫長。
直到中午,他們才來到了城門底下。
有一個騎馬的人已經等在那裏了。
“圖拉真。”塔西佗道。
“歡迎你們,我的朋友!你們終於平安回來了!”圖拉真喜欣慰地笑道。
“能看到你這樣喜氣洋洋的臉,我心裏踏實了很多,圖拉真。”塔西佗道。
“托皇帝陛下的福,羅馬一切安好。”圖拉真道。
“皇帝他怎麼樣?”狄昂問道。
圖拉真的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皇帝陛下,他仍然是老樣子,非常虛弱。御醫承認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
“他還有多少時間?”
“說不準,可能還有半年到一年,或許只有一個月,甚至明天就有可能……”
“我們馬上要見他。”塔西佗道。
“請隨我來吧。”圖拉真道,“我明白你們的心意,當初我從耶路撒冷回羅馬時,也是這個心情。當克倫塞茨試圖阻擋我時,我不得不對他產生了懷疑。”
“涅爾瓦寬恕他了?我是說克倫塞茨。”
“是的,”圖拉真點點頭道,“要我說,這實在是放虎歸山。克倫塞茨不是個簡單人物。”
“可是,我還是要佩服皇帝陛下的氣概……”他又添上了一句。
正當他們談話這當兒,甘英發現阿泉的臉色不對。
“你怎麼了?”他問道。
“那個人我認識。”阿泉道。
甘英朝阿泉的目光所及處望去,只見一個人隱隱約約地站在一株大樹底下。甘英定睛一看,不禁大驚:“那是個漢人!”
“除了我們之外,這裏還會有漢人?”班雲也吃了一驚。
“這個人叫金土,是來追殺我們的。”阿泉道。
甘英渾身一震:“是朝廷派來的?”
阿泉點點頭,道:“甘將軍還記得在耶路撒冷的時候,總督的筵席上突然飛來的幾支箭嗎?”
“就是他射的?”
“沒錯。”
“他就一個人?”
“一開始的時候,他應該有好幾個幫手,但後來都被那個保羅的瘋子哥哥殺了。也就是在那當兒,我遇見了他。我們合力逃出了保羅的哥哥的囚牢。”
“他居然能夠跟我們到這兒。”
“的確,他的追蹤術的確是一流。”
“他在這兒,是不是還想取我們的性命?”
“不知道。”阿泉搖搖頭道,“不過我已經和他立下誓約,他承諾不會再偷襲我們。如果這樣的話,他想和甘將軍明刀明槍地斗,那哪怕他本領再高,也不會得逞的。”
甘英搖搖頭道:“我們不知道他的底細,不管怎麼樣,都要小心謹慎。阿泉,你先去摸摸他的底,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打算。”
“是!”阿泉一路小跑朝金土奔去。
“又見面了。”金土微笑着對他說道。
“沒想到你還會跟到這裏。”阿泉道。
“要跟着你們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漂洋過海可不是鬧着玩的,我都發熱病了好幾天。”
“的確,我們也吃了不少的苦。你是一直跟着我們?”
“不,我回大漢了一趟。”
“你回大漢了一趟?可是,距離上次見面,才沒過幾個月。”
“我練就的本領能夠讓我從這裏回到大漢,只要1個月時間。”
阿泉發出來一聲驚嘆:“呵!真是不簡單啊。”他搓了搓手掌,繼續問道:“那你這次來到底是為了什麼,金土?還是要我們的命嗎?”
金土微微一笑,道:“不。你們的命對我來說不再重要了。”他朝遠處的甘英望了望,道,“因為沒有能提你們的人頭回去,我的人頭也在追捕之列了。我本來想就此歸隱山林,不再過問世事的,但是,我遇到了一個人。他讓我再次來尋找你們。他的請求我不能推辭。”
“是誰?”
“大漢西域鎮守使班超將軍。”
“大將軍!”阿泉一驚,“大將軍讓你來找我們?他也想置我們於死地?”
“如果你這麼想,這是辜負了班將軍的一番美意了。”金土嘆了口氣道,“班將軍,他惦記甘英將軍和你們諸位。想讓我帶你們回去,他保證對以前的事會既往不咎。”
“班將軍要讓我們回去?”
“沒錯。”
“他原諒我們的大逆不道了?”
金土點點頭。
“請讓我稟明甘將軍。”阿泉說完,立刻轉身朝甘英揮手。
甘英急忙跑了過來。
阿泉把金土的話複述了一遍。
甘英吃驚地把阿泉剛才的問題又重新問了一遍,得到了金土肯定的答覆。他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臉色脹得通紅,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甘將軍,我們怎麼辦?”阿泉望着他,等待他的決斷。
甘英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盯着金土的眼睛,低聲問道:“我們怎麼才能知道你不是用這種方法誘騙我們回去呢?”
“班將軍知道你們會懷疑。”金土從懷裏抽出一條絹緞,遞給了甘英,說道,“看看吧。”甘英將信將疑地接過那絹緞一看,當下就是一驚:“這是,這是……班將軍的字跡……”
他急不可待得往下看去。
班超的手書清清楚楚地告訴了甘英,他真的原諒了他們的魯莽行為。並且,經過他的苦苦相勸,聖上已經答應將他們的叛離之罪改作疏職之過,而將他們這次的出逃當作是代表大漢出使西域各國。如果他們肯立刻歸來的話,可以官復原職,薪餉加等。這可能是甘英能夠等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我可以……”甘英看完之後,朝金土作了一個把那綢緞朝自己懷裏塞的動作。
“你留着吧。”金土道。
甘英用顫顫巍巍的手把綢緞塞進了懷中。
“甘將軍……”金土望着他。
甘英回頭朝近在咫尺的羅馬城望了一眼,說道:“看樣子,我們是無緣見識這座偉大的城市了。”他停頓了只是片刻后,對阿泉道:“讓大家趕快收拾好行李,我們立刻啟程回大漢!”阿泉興奮地跳了起來。他歡呼雀躍地朝阿琪他們奔去,去報告這個好消息。
“你應該慶幸你們在班超將軍手下做事。”金土在甘英身後說道。
甘英深深地點了點頭。
“聽說你是軍營第一高手,甘將軍。”金土又道。
“你想和我比試比試?”
“如果有機會……”
“會有機會的!”說完,甘英高聲大笑了起來。他的聲音極其爽朗,彷彿是在將長期壓抑胸中的積鬱宣洩出來。
羅馬人早就注意到了塞里斯人這邊的變化。
“甘英他們似乎遇見了一個熟人。”狄昂道。
“他們好像格外開心。”塔西佗也說道。
這時候,甘英朝他們走了過來,宣佈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對不起,諸位羅馬的朋友。我們不能隨同你們進入羅馬城了。我們必須立刻回國了。”
“回國?”塔西佗一驚,道,“你是說現在?”
甘英點點頭。
“可是羅馬城就在眼前……”
“我知道,我親愛的朋友。不能與你們一同去參拜貴國的皇帝,我也感到非常遺憾。可是我們對故鄉的眷戀使任何東西都沒有辦法停留我們的腳步,我們必須立刻啟程了。”甘英說得必恭必敬,充滿了歉意。
塔西佗嘆道:“難道一小會兒都耽擱不起?”
“現在對我們來說,一小會兒的耽擱都是令人難以忍受的。”
“既然這樣……”塔西佗搖搖頭道,“那我們只能在這裏作別了,我親愛的塞里斯朋友們。”
“很高興和你們一同旅行這麼長時間。我會永遠記住你們的。”甘英道。
塔西佗點點頭道:“我們也會惦記你們的。有機會託人給我稍個信。”
“好的好的……”
於是,羅馬人和大漢人,經過長期共同的艱苦跋涉,最終在羅馬城下結束了他們的合作,匆匆分手了。甘英他們最終還是沒有進入羅馬城。
涅爾瓦在床上接見了歸來的使者們。
“你瘦了,塔西佗。”涅爾瓦從床上吃力地仰起頭來,認真地說道。
望着只剩下一層皮的皇帝,塔西佗苦笑着說道:“吃苦的人總是會消瘦下來的。”
涅爾瓦笑了笑,他的笑容使他的面龐更加近似於一個骷髏:“呵呵呵……告訴我,你們的旅行有什麼成果?”
“沒有成果,我的陛下。”
“沒有成果?”涅爾瓦平靜地問道。
“沒有成果。”塔西佗又重複了一遍,“有時候,沒有成果比有成果更好些。”
“我聽不懂你的話,塔西佗,可能是我已經糊塗了吧。但是我相信你的判斷。這樣的話,你們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我感覺到了無比的疲乏……我的朋友們,抱歉……我不能久陪你們了……”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下,最後,頭一歪,就睡著了。
塔西佗和狄昂慢慢地走出了皇帝的寢宮,最後回頭望了一眼。
“他太累了。”狄昂道。
十天之後,涅爾瓦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而圖拉真,作為他指定的繼承人,登上了羅馬皇帝的寶座。
在回大漢的一路上,甘英每天都摸出班超的書信細讀,而且經常讀得涕淚直下。當他心情好的時候,金土向他挑戰了幾次,但是沒有一次能夠佔到上風。但甘英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他所遇見到最難纏的對手。
越近故鄉,阿泉也越來越消沉。
“你在想你的妻子?”阿琪問道。
“我……”阿泉望着她清澈見底的眸子,知道自己無法對她撒謊。
“我不在乎你已經有一個妻子了。”阿琪道。
但是阿泉仍然愁眉不展。
“你怕你的妻子在乎我?”
看到阿泉的痛苦模樣,考慮到一回家鄉,有關他家人的事也無法再隱瞞下去了。甘英就把他家人遇害的消息告訴了他。
阿泉彷彿遭受了一個晴空霹靂,三天之內沒有吃任何東西,走路也無法走,全靠甘英背他。
直到快到大漢邊境的時候,他才接受了現實:“我,對不起……他們……”他對甘英哭訴道。
“是我,是我連累了你們……”甘英撫摸着他的頭自責道。
阿泉趴在他的懷裏痛哭了起來,直到天明。
兩天之後,他們來到了班超鎮守的城池之下。
班超已經在城下等候他們了。
甘英一個人策馬先行,來到班超面前。他躍下馬後,立刻撲通一聲跪下。
任憑班超怎麼勸說,他都不肯起來。最後,班超說道:“如果你再不起來,我就再也不讓你進這城門了。”
這時,甘英才站了起來。他望着鬚髮蒼白了不少的班超的臉龐,喉嚨中一陣哽咽。
班超沒有多說話,只是拍拍他的肩,道:“走吧,甘將軍,我們走吧。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喝上幾杯了。”
走到城門下的時候,甘英回頭望了望身後的黃土。他彷彿依稀看到了吉離的身影,她胸口插着幾支利箭,雙手在空中揮舞着,好像要抓住什麼她無法抓住的東西。
甘英覺得自己回到故鄉的適意的心情,甚至掩蓋了他對吉離的永遠不會磨滅的悲痛。但是,當他再一次回頭時,他發現,自己的眼前已經是一片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