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雙美爭情愛 一劍了恩仇
江浪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
他怎麼會不知道用法?
當初“獨眼金睛”褚天戈率眾洗劫殺戮他們的時候,同族裏不知道多少人死在這種暗器之下。
褚天戈手法至毒,暗器是用“彈指神功”發出去的,中者皆為要害,多為雙瞳、咽喉部位。
這些宿仇,經夏侯芬一提,由不住使他熱血沸騰。儘管心裏恨恨的,可還是不讓臉上現出怒容,裝出很認真的樣子,問道:
“大概是藏在指甲里施展吧!”
夏侯芬笑嘆道:“你真聰明,這是我義父傳授給我的,只是他老人家不許我隨便施展。”
“為什麼?”
“因為這種暗器太毒了,我義父他老人家是菩薩心腸。”
“哼……”
江浪為了掩飾自己的憤恨心情,便硬生生地發出了一陣子笑聲,只是笑聲過於凄涼!
“你也許還不知道,”夏侯芬又悄悄地說道,“他老人家已經吃了好多年的素了!”
“吃齋?”
夏侯芬點了點頭。
江浪又發出了一聲笑。
夏侯芬瞅着他道:“你為什麼笑?”
“老王爺可真是悲天憫人的活菩薩!不過,我卻以為這必定是他早年殺人大多的緣故,是以藉此來彌補一下內心的罪過罷……”
夏侯芬愣了一下,道:“我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也許你說得有理。”
兩匹馬並列着緩緩前進。
江浪伺機道:“老王爺早年的事,姑娘知道多少?”
“我?”她搖搖頭,苦笑道,“我是一點也不知道;怎麼,你知道?”
“我也是道聽途說而已!”
“聽到了些什麼?”
“沒什麼……”
夏侯芬忽然勒住馬,道:“不要緊,你儘管說。”
江浪道:“我也是聽人說的,姑娘不要多疑!”
“你說吧。”
江浪道:“外面謠傳老王爺過去是刀客瓢把子……”
“這是真的?”
至侯芬眼睛睜得極大,搖着頭道:“不會吧?”
“有人說老王爺是靠洗劫了一批山東的移民才起的家!”
“你……”夏侯芬面色慘變了一下,道,“我不相信!”
她冷冷一笑,又看着江浪道:“我義父豈是這種人?豈能做這種事?你不要聽人瞎說!誰說的?看我不……”
說到這裏,她緊緊地咬着牙齒!
江浪笑道:“不過是道聽途說的一句閑話,姑娘又何必這麼認真呢?”
“一句閑話……你知道這些話有多嚴重!要是我義父聽見了,准能氣瘋了!”
說話時,忽見一隻野兔跳了過來。
江浪忙取出鵰翎箭,策馬追了過去。
夏侯芬也縱騎追了上去。
江浪當然不是存心射獵兔子,而是覺得很有緩和一下情緒的必要。
而且,他還有很要緊的話,要從夏侯芬的嘴裏套出來。於是,藉著追兔子飛馬而前。
白兔子在深草叢裏轉了幾轉就不見了。
兩個人拚命地策着馬,追出了好幾里。
這一陣子快馬奔馳,真是過癮極了!
眼前是一棵大樹,樹陰漫延出好幾丈遠。
兩匹馬徑直地來到了樹下,夏侯芬首先由鞍子上滾下來,在草地上打着滾兒!
江浪剛剛下馬,卻被夏侯芬拖住了一隻腿用力一翻,倒跌在蘆花叢里!
兩個人在蘆叢里打着滾兒,身子過處,蘆花紛飛。
秋高草長,壯馬長嘶……
兩個人滾得淋漓盡致,只覺得天旋地轉,乾坤顛倒,人在大自然里,像是在太空縹緲的雲層翻滾着,人世間的一切都拋開了。
像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兩個人直直地躺着,仰首看着天,一聲一聲地喘息着。
身上、臉上、頭上,全都是白白的蘆花。
這一陣子翻滾”真不知道滾了有多遠——兩三丈遠近吧!
天空掠過一行雁影兒。
太陽的溫熙使人那麼愜意!
人兒舒展在白雲般的蘆花叢上。
四周是無限無邊的白,人的性情在大自然的陶冶下,變得融洽而溫和。
“啊……”良久之後,夏侯芬才喘出一大口氣,“好舒服!”
她翻過身子來,手支下顎,打量着面前的江浪,道:“要是在這裏過一輩子就好了。太舒服了!”
江浪幾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因為他知道,由於他與她的地位不同,不久,也許就在眼前,他門終必會站在敵對的立場上。對於這件事,他心裏一想起來就感到無限慚疚,然而為父兄家人以及全族入復仇的大義——示着他,使他不得苟安片刻。
他已經感到迫不及待!
現在,聽說椿天戈出巡,只帶了少數幾個人,正是下手的良好機會,這顆心就禁不住怦然衝動了。
他忍不住問道:“老王爺得幾天才回來?”
“大概三四天!”夏侯芬眯着眼睛道,“我真希望他老人家出去久一點!”
江浪道:“他是一個人上路的?”
“不是單獨走的,有崔平和桑二牛兩個人跟着。這兩個傢伙,大家都叫他們哼哈二將,我義父走一步,他們跟一步,可是這一次……”
她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就不吱聲了。
江浪緊問道:“這一次怎麼樣?”
夏侯芬揚了一下眉毛,道:“我說過了,你可千萬別張揚出去啊!”
“姑娘請放心!”
“崔平該倒霉了!”她冷冷地道。
“三阿姨以及桑二牛已經暗地裏把崔平在外面的所為、暗害我義父的證據,都收集起來跟他老人家講了。我義父這一次特地帶他出去,是含有深心的!”
江浪心中不禁一驚,忙問:“姑娘的意思是……”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只是聽三姨娘這麼說——因為我義父從來不跟我談這些……”
她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一件事,霍地翻身坐起來,笑道:
“哎呀!有一件好消息,我差點兒忘了告訴你——你那個仇人熱河郡王鐵崇琦死了,你知不知道?”
“鐵崇琦死了?”江浪一驚,坐起來問道,“誰說的?”
“一點都沒錯,是呼魯茲酋長派人來說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侯芬道:“聽說這位鐵王爺是被他的一個叫七福晉的愛妾謀殺的……”
“是巧妃……”江浪咬了一下牙齒,恨恨地道,“這又是為什麼?”
夏侯芬道:“你不高興?難道你不願意他死?”
“我原打算要親手殺死他,為我拜弟復仇!”
他無限悵恨地垂下頭嘆了口氣,深深地遺憾着,遺憾着那個人面獸心的鐵崇琦未能死在自己手上。
夏侯芬皺了一下眉道:“聽說那個殺他的七福晉,是為了一件寶貝——翡翠塔,才向鐵崇琦下了毒手!”
“原來這樣!”江浪點點頭道,“翡翠塔呢?”
“已被七福晉帶走了!”
“我這就明白了!”江浪微微一笑道。
“這麼說,一定是那位呼魯茲酋長打探到了翡翠塔的下落,恐怕翡翠塔已經落在了他的手中。你義父不甘心寶貝被人家吞了,也想插上一手!”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江浪一笑道:
“可憐的七福晉,也許她根本就沒有愛過那個自命不凡的鐵王爺,也許她潛伏在鐵王爺府里原本就存有用心的。只可惜她雖然把翡翠塔弄在了手中,卻為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說到這裏,他不禁發出了一聲輕嘆!
想到了那一日王府初雪之晨,在梅園曾蒙那位美麗的六福晉石亭賜坐,暗吐心聲的一幕……
江浪默默地傷情了起來。
如果機會適合,他倒願意“拔刀相助”,英雄救美一番。不為別的,只為了報答七福晉的“軟語柔情”!
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哪!
男人的一生,能享有幾回這種“美人青睞”的艷福?
那位七福晉巧妃,原是身負絕學,並非等閑婦人!江浪如今細思下,才恍然明白,何以巧妃要他代她守秘——不要把她會武功的事情張揚出去。現在他才明白,她早已籌劃好了如何對付鐵崇琦了!
江浪想到這裏,心裏已然有了主見。
以此聯想到諸王爺出行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把那件“翡翠塔”得到手。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這個原則之下,擺在面前,若干死者,正是活生生的證明。
試想,當年蒙古親王的死、盛京將軍的死。鐵崇琦的死,還可以預期到的七福晉之死、呼魯茲酋長之死、甚至於褚天戈——如果褚天戈真會死在江浪手中,都毫無疑問與這個翡翠塔有關!
這個翡翠塔當真不是一個吉祥的東西——害死了多少人,平添了多少孤魂仇!人的貪心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夏侯芬儘管對於義父的作為,已經微妙地有所感觸,但是這十幾年來,他們父女之間的感情,有如水乳交融,外人要使之破裂,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江浪當然明白這一點。
他已經感到,他與夏侯芬之間的友誼只怕不長了。因此,當他看到夏侯芬的笑臉每一剎那,總是立刻聯想到她猙獰仗劍的另一副嘴臉!
這就是說,夏侯芬每笑一次,他的內心都要浮上一層悲哀!
“姑娘,老王爺是由哪一個方向去的?”
“從這邊。”夏侯芬絲毫也沒想到這句話有什麼不妥之處。
順着她手指之處,蘆花叢里的那條黃土道路,彎彎曲曲地伸展着,像是通向天邊,那麼遙遠!
去是由這條路,回來當然也是由這條路。
江浪心裏有數地笑了笑,道:
“老王爺那一身功夫,真是天下少見,據我所知,他老人家最最獨到的一門功夫,還是他那一身罩功——姑娘你可知道?”
“咦?”夏侯芬很驚訝地看着他,“你什麼都知道?”
“老王爺的神威,外面傳說得太多了!”
江浪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傳說他老人家的一身罩功刀槍不入,不知是不是真的?”
夏侯芬點了點頭,說道:“當然是真的了!”
江浪說:“我以前曾聽師父說過,這是一種把氣功和橫練外功結合起來苦練而成的絕功。一旦功夫練成,全身上下刀槍不入……”
“除了練門兒穴眼!”
“對了!”江浪一笑道,“不知道老王爺的穴眼兒在什麼地方?”
“我知道!”夏侯芬在蘆花里打了個滾兒,眼睛直直地看着當空的那株大樹。
江浪注意地聆聽着。
夏侯芬顯然是個沒有心機的人,否則,是萬萬不會直率地道出來的。
她腦子裏思索了一陣子,笑眯眯地道:
“這事情有好多年了……有一天晚上,他老人家正在練功夫——見了。不知為什麼,只因為我看了他那次練功,差點兒挨他一頓打!”
“究竟是為什麼?”江浪的精力更加集中了。
“我想,他老人家大概是在練罩功吧!”
“罩功?”
“大概是的!”
夏侯芬回憶着那天的情形,喃喃道:
“頂上吊著七八個帶刀刃兒的流星錘,義父他老人家只穿着一身單衣裳,眼看着那些流星錘耍開了,全都撞在了他老人家身上,居然沒有一個地方受傷,真把我嚇壞了!”
江浪一聲不響地聽着一他內心儘管急着聽下文,外表卻沒有大明顯地表現出來。
夏侯芬笑看着他道:“你猜他老人家的練門兒在哪裏?”
江浪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如果讓你猜,恐怕你怎麼也猜不着!”她幾乎要笑出聲來,“告訴你吧,是在腳心!”
“是了!”江浪心裏忖道,“這就難怪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他的臉色顯然變了一下——夏侯芬說得不錯,如果她不說出來,自己還真是猜不出來呢。
他百思得不着邊際的一個結子,一旦解開了,頓時輕鬆了起來。
“姑娘怎麼知道的?”
“我看見的,我義父練這門功夫時,兩隻腳心用軟金罩子緊緊地包紮着……別的地方只穿着單衣,可見得這個地方是他老人家的穴眼練門!”
江浪作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他已經知道了他所想要知道的,高興得躍身而起,說道:“走吧,我們找兔子去!”
夏侯芬懶洋洋地躺在蘆花叢里,說道:“不想去了,我懶得動,坐下來歇歇不好嗎?”
當江浪悶不吭聲地坐了下來之後,她說道:
“我們該談談你了!”
江浪驚道:“談我?”
“嗯!”夏侯芬把下顎支在胳膊時上,那雙明若秋水的眸子微微地眯着,道:
“老實說,我好像一點也不了解你——你的家裏有些什麼人?還有過去的這些日子,你都在哪裏?你可以告訴我么?”
江浪臉上泛出凄慘的笑容!
他喃喃地說:“我只是一個極平凡的人,父母雙亡,子然一身!”
“你父母是怎麼死的?”
“死於天災**!”他冷冷地道,“這些過去的事還是不提為好!”
“唉!”夏侯芬深深垂下眸子,道,“為什麼我們的身世都這麼可憐!”
江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笑道:
“我們誠然是不幸,但是比我們更不幸的人還多得是,一個人種下什麼,必定會得到什麼!”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對了,就是這個意思!”江浪看着夏侯芬,喃喃地道,“姑娘,你打算在這個地方一直住下去嗎?難道沒有什麼別的打算?”
夏侯芬怔了一下,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江浪說道:“我是說姑娘在內陸還有親人沒有?”
夏侯芬搖了搖頭,很傷感地道:
“我已記不大清楚,好像有個姑姑,還有個舅舅……可是,那時候我太小,哪裏能記得清楚。”
“不過……”她又喃喃地接着道,“這裏我也不打算長住下去,江大哥,你的意思是……”
“沒有什麼,我只是覺得姑娘你大好年華,應該到中原內陸去跑跑,不要老守在一個地方!”
夏侯芬頓時一喜,跳起來道:“好呀!江大哥,你跟我一塊去好不好?過幾天,我就跟義父說。”
江浪笑了一下,道:“我?不,我看姑娘還是另外找一個人好了!”
他心裏實有難言之隱,每一次他注視着她的時候,內心總有說不出的愧疚,因此他不敢稍微對她在感情方面有一點點放縱,因為他知道自己終必會負她的。
一想到這裏,他內心就有說不出的悲哀、歉疚。此時,幾乎連看她一眼的勇氣也失去了!
夏侯芬聽了他這句話后,像石頭似的呆住了。
江浪默默地站起來,步向坐騎。
“站住!”夏侯芬忽然撲過來,有些生氣的樣子,“你先別走!”
她的大小姐脾氣發起來確實有點讓人吃不消。
江浪緩緩地回過臉來。
夏侯芬臉上突然變化的表情,使他大吃一驚!
“我知道……哼哼……”她臉色通紅,恨恨地說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着誰!你……”
江浪登時為之一呆!
他是不擅說謊作偽的,夏侯芬的這幾句話,就像上把鋒利的刀子,一下子扎到了他心上。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臉上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只知道窘得很厲害——好像昨夜與郭小苓的一切私情,都讓她看見了似的!
夏侯芬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直直地看着他。
“你說……你心裏是不是想着她?”
江浪喃喃道:“誰……”
“誰?小苓!”
“……”江浪一下就像觸了電似的,苦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夏侯芬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忽然伸出兩隻手,抓住了江浪的衣服。
“說,你給我說實話!你心裏是不是已經有了她?”她像是忽然喪失了理性,用力地拉扯着江浪的衣服,狠命地前後扯着。
江浪驀地抬起雙手,擻住了她的手腕子。
他眼睛裏流露出憤怒、傷感、歉疚……總之,那種情緒複雜,難於言表。
“說!說!我要你親口說,你是不是喜歡小苓?”
“我……我沒有什麼好說的。姑娘,請你放開手!”
夏侯芬冷笑着,死命地抓着他不放。
原野里大風颼颼,可是她的聲音尖銳得勝過了風聲。
“說,說,你說嘛!”
她像是喪失了理性,有點歇斯底里的樣子。
她這種蠻橫的表現,使江浪很反感。他兩隻手暗動真力,終於把夏侯芬的雙手拉了下來!
夏侯芬大發嬌嗔地用力掙着。
江浪冷冷地道:“姑娘,請你放冷靜一點好不好?”
“我要你說,要你說!”她的聲音比先前更大了,“說,你是不是喜歡小苓?”
“我……”江浪冷冷地道,“我有我的自由,沒有什麼可告訴你!”
“自由?好……”
她掙開了江浪緊緊握着的一雙手,全身氣得發抖,語不成聲地道:
“好,好,你終於承認了……你這個大騙子!大騙子……”
江浪呆了一下,苦笑道:“我騙了你什麼?”
“你騙了我的感情,騙了我……騙了我的心!”
忽然,她用力地在江浪臉上打了一掌。
這一掌力道不小,江浪身子一蹌,差一點兒坐倒在地!
夏侯芬似乎也不理解自己的失手,她微微愕了一下,兩汪淚水就像決了堤的河水,突地奪眶而出。
無限的傷感和悲憤,把她那張原是人見人愛的臉給扭曲了。
驀地,掉頭狂奔而去!
江浪無限沮喪地垂下了頭……
事情竟然演變到這般田地,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他對於自己與夏侯芬之間的關係,從最初一開始,就特別謹慎,想不到仍然給她一種錯覺,認為欺騙了她。
遠處傳來馬聲,他看見夏侯芬躍馬而去。
即使在盛怒之中,她乘騎在馬上的芳姿依然那麼動人,長長的秀髮在風中飄舞着煞是好看。
雖然相距得那麼遠,江浪卻能猜測出她的面部表情——因為在她臨走時,那凌厲而充滿殺機的眼神兒,江浪僅僅瞥了一瞥,就吃了一大驚!
他下意識地覺出了不妙。
以夏侯芬如此任性的脾氣,是很可能去找小苓論究一番的。
“小苓”江浪口裏喃喃地呼叫了一聲,感到很是驚恐。
實在難以想像,那個心地慈善的女孩子,一旦遭遇到夏侯芬任性的攻擊,將會落得一種什麼樣的下場!
江浪想到這裏,實在難以保持鎮定了。
驀地,他展開身形,撲向坐馬,一徑遁着夏侯芬去處追了下去!
郭小苓斜倚在欄杆上,遠望着宮院內那層漠漠的秋色。
她昔日那靜如止水的心湖,早已不安寧了。她的眼睛追蹤着空中的那對秋蝶,不時地上下眨動着——難道那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
她不止一次的臉上飛紅,也不止一次的面現嬌羞,更不止一次的唇角牽動,顯現着內涵的溫馨笑意……
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可喜的?人生得一知己,已屬難能可貴,更何況得到了一個愛人。
一個身兼“知己”、“愛人”雙重身份的人!
這個人使她了解了自己真實的身份,使她不再孤獨,使她心有所屬,使她恢復了信心,而且使她有勇氣面對仇人!
站立在廊子裏,面前是擁擠着開放的一叢秋日黃花。
昔日,她最感傷於李清照的那種哀情,其中最能引發她傷感的那兩句是:
“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然而此刻想來,卻不再那麼的凄怨了,原先那種共鳴之感隨之而逝。
※※※
一匹飛馳的駿馬,馱着夏侯芬纖瘦的人影在發黃的草地里掠了過去。
郭小苓顯然未曾覺曉!
那匹馬,一直繞到了后樓石階前停下來。
夏侯芬凌然地由鞍前拔出了長劍,左手在皮鞍上力按了一下,整個身子如同一隻大鳥,掠下了坐騎,飄落在石階最上面的一層。
她早就看見“她”了。
眼光透視過一根根交錯的鐵欄杆,就看見了小苓婷婷的背影。
夏侯芬緊緊咬了一下牙齒,怒火在她胸腔內燃燒着。她緊了一下手上的劍,忿忿地向著郭小苓站立的地方走過去,很快來到了小苓身後。
小苓若不是沉醉於紊亂的情慷心事裏,斷然不會失之於“無覺”。
掌中劍泛閃着清冷的光華,是那麼像它主人那張蒼白的臉!
在妒火之中,幾乎很少有人還能保持着“理性”這兩個字。
她的劍比擬着小苓后心的位置,不止一次地作勢想刺過去,可是每一次她都猶豫着,下不了手!
“小……苓!”她抖顫着,低叫了一聲。
小苓聽到叫聲,回過了身子。
就在她方回過身來的一剎那。夏侯芬的劍已劈風而下!
這一劍端的是勁猛力足,劍鋒上閃爍出一片凌人的寒光,直向著小苓臉面劈了下來!
郭小苓猝然大吃一驚!
她原本身手絕高,只是二人站立的距離是那麼近,簡直是無從躲閃。
郭小苓嘴裏驚叫一聲,左手倏出,用“撥雲見日”的手法,向著劍身的側面一擊。
當真是險到了極點!
劍鋒在小苓五指一撥之下,閃開了正面半尺,“哧”一聲揮落下去。
郭小苓身若旋風地轉了出去:
饒是如此,那口鋒利的劍尖,仍然是順着她右側肩部劃了下去!
傷雖不重,卻也留下了一道三四寸長的血口子,鮮紅的血一下子把她右邊的淡青色袖子染紅了。
“芬姐,你瘋了!”
小苓一隻手掩着負傷的肩部,驚惶地看着她。
夏侯芬緊緊咬了一下牙,又霍地撲上來,“颼”地一劍劈下去。
“颼颼颼”,一連三劍!
劍光影里,小苓那般巧妙地運轉着身子,然而看上去卻是險到極點,每一劍都擦着她身子滑下去,其中任何一劍只要得手,小苓就別想再活命。
在夏侯芬毫無理性的劍勢里,小苓驚慌地閩避着。最後,身子一個倒翻,滾出了一丈之外,極為艱險地脫困於夏侯芬凌然的劍勢範圍……
“芬姐你真瘋了嗎?”
夏侯芬倏地縱身而前,再出一劍。
小苓這一次用“夾劍”的手法,雙掌一擊,“叭”一聲,把夏侯芬的劍鋒緊緊夾於兩掌之內。
這一手功夫,沒有若干年的苦練是難於如此過硬的。
兩隻手掌上傳出的力道,緊緊地吸着對方的劍身,使得夏侯芬劍鋒進退皆難!
“芬姐!”郭小苓無限惶恐地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對我下這種毒手?”
夏侯芬緊咬着牙,一張臉變得蒼白蒼白的,上胸頻頻起伏着。
“姐姐……你說呀!我做錯了什麼事?你說呀!”
郭小苓眼淚汪汪地訴說著,那隻負傷的肩部,鮮紅的血流個不止……
夏侯芬持劍的一隻手劇烈地顫抖着。
“你……”她大聲叫着,“我……我恨你1”
郭小苓一怔道:“為……為什麼?”
“不為什麼!”
說時,她用力一腳踹向郭小苓的身子,二女同時向外一翻,分開了丈許!
“小苓……快去拿你的劍,我等着你!”夏侯芬用劍指着她道,“看看我們誰的功夫強!”
郭小苓一隻手掩着肩上的傷,大惑不解地說道:“為什麼……芬姐,為什麼?”
“你自己心裏有數!”
“什麼事我心裏有數?”
“你還佯裝什麼……”夏侯芬忽然低下頭,放聲痛哭了起來。
郭小苓緩緩走過來,道:“芬姐,你說到底為了什麼啊?”
“為……什麼,我恨你!”
“為什麼恨我?”
“你!你……”
剛剛說到這裏,一聲嘹亮的馬嘶聲傳了過來。就在二女驚愕之間,馬上的江浪騰身而起。他一起一落,翩若驚鴻般地將身子落在廊道上。
夏侯芬乍見江浪先是一呆,遂又冷笑一聲,倏地跺腳而去。
江浪趕了上去,道:“姑娘留步!”
足下一點,已欺身而近,夏侯芬霍地掉過身子來。一連兩劍!
江浪一陣疾滾,劍鋒落空。
郭小苓驚叫道:“大哥小心!”
她邊喊邊撲了上來!
夏侯芬怒叱一聲,一劍又向她擊去,卻被江浪猝然揮出的劍身架住了。
雙劍交鋒,響起了錚掙聲。
夏侯芬後退一步,一雙充滿妒火的眼睛在對方二人身上一轉,倏地冷笑道:“好……我走!”
說完,霍然轉身,足下運足了勁力,一路縱躍如飛而去。
江浪才迫了幾步,忽見夏侯芬右手揮處,“哧哧”兩股尖風,由指尖上飛出了兩點金星!
江浪當然知道這種暗器的厲害,寶劍一掄,用“秋風擺蓬”的劍招,發出“錚錚”兩聲脆響,把一對金丸揮落在地。
夏侯芬卻是頭也不回地飛身落於坐騎之上,那匹馬長嘶一聲,一徑奔馳如飛而去!
江浪呆了一呆,暗思道:真想不到她竟然這樣下毒手,雙方破裂至此,自是再無和好之機了。
他頹然地嘆息一聲,偏過頭來看着小苓。
小苓嗔然一聲,垂首而泣!
“你受傷了?”
郭小苓一隻手掩着傷處,轉身奔向卧房——她的房間,就在廊子這邊。
她推開門,撲身而入!
江浪剛要進去,那扇門忽地關上了,“碰”一聲大響,差一點撞傷臉。
室內傳出郭小苓傷心的哭聲,道:“江大哥,你先回去吧,我心裏難受!”
江浪嘆了口氣,道:“小苓,你要相信我,我和夏侯姑娘之間沒有什麼……你開門,讓我看看你的傷!”
郭小苓在門內道:“不要緊,大哥,你回去吧,我自己會料理!”
江浪又拍了幾下門,她仍然不開,只得嘆息一聲,轉身而去。
他頹喪地走出了院門。
就在他腳步方步出院門的一剎那,一騎快馬擦身而過,馬上坐着一個長身佩劍的姑娘,等到他認出了那個姑娘竟是郭小苓時,對方一騎人馬早已馳騁如飛地消逝於視野之外了!
顯然,郭小苓是循着夏侯芬的去路追了下去;。
“追”已經來不及了!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江浪悵然若失
他幾乎興起了一種“浮生若夢”的感慨——昨夜的一夕風流,軟語溫情,那些“海枯石爛”的甜言蜜語,都幻為片片飛灰,他想到了李商隱的名句: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面對着惆悵的秋風,他感到萬**俱灰。
※※※
西邊的老日頭只剩下最後的一股子勁兒了。
天邊上的白雲,不過是沾了點太陽的邊兒,在雲層的外衣上鑲了一圈兒金紅,看上去好像身價頗不相同了。
這時候,暮色起自遙遠的沙漠,緩緩地向著“金沙郡”這片大綠洲上移過來。
最先感染黃昏暮色侵襲的,該是這片大荒原了。
當暮色像是一層大霧般籠罩着這片荒原時,干冽的地頭風總是在這個時候貼着地面卷過來。
於是,原野搖蕩着蘆叢!
蘆叢搖動着蘆花!
拖着白色長尾巴的蘆花,像是臨陣交鋒時的亂箭,一支支飛射着,放眼看去有如銀漢天系的流星群陣。
壯觀、締麗。觸目生驚,為大自然生動的彩筆下增添了奇異彩色的另一章。
蘆叢里的這條黃土道迄逐而前,巨龍似的伸展着,像是要伸展到天的那一邊。
由於蘆葦的滋生泛濫,長年以來,早已掩飾了路的本來面目,也只有在有風的時候,才能夠略微看清這條長長的黃色巨龍。
那個人——江浪。
他已經在這裏坐侯了很久很久了……
其實,他昨天、前天都來過。
每一次他都要等到月上中天、甚至於天近黎明的時候才離開。
今天他中午就來了,一直等到現在。
為了要保持他臨陣應戰的精力,他不能一直持久地全神貫注於某一個方向,連坐着的姿態也得隨時變換着;有時候,甚至把身子平躺下來,藉以舒散一下筋骨。
“生”與“死”常常是極其微妙的,這其間的距離,往往像紙一般薄。
就像今天,江浪就在為自己生命下一個賭注。
本來,他對於自己的武功,有足夠的信心。在以往歷次的打鬥經驗里,即使敵人再強大,他都有足夠的自信,惟獨今天是個例外。
今天他感到很害怕!
然而機會的造成,使得他別無選擇——如果今天此時,在這個地方,他不能夠狙擊到敵人,以後的機會將是很渺茫的了!
似乎有一種預感,他下意識的感覺到“他”必會來的。
“他”是誰?
褚天戈!
“大敵”褚天戈!
面臨著如此強大的敵人,江浪幾乎有些膽寒了。然而,他仍然保留着相當的信心。
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把自己平生精修的武功理出了三十六個招式。
這三十七個招式,是紊亂無章的,可是經過他加以整理之後,又精中選銳,僅僅得了十一個招式。
然後,他再把這十一個招式分作前五后六,成為十一手極具威力的技藝。
他要用這十一個招式對付褚天戈!
換句話說,這十一個招式是決定他的生死存亡的驚險武技!
他悵望着遠天的雲霧,感到無限的傷感一拜弟裘方之死,使他喪失了平生惟一的知己;郭小苓的消失,又使他喪失了平生第一個深深所愛的人。
再回頭算算看,父母雙亡,族人親戚故人也無一個存在世上。
在這般情形之下,他對於自己的生命,幾乎沒有什麼眷戀了。
果真是敗在椿天戈的手下,死了也算了!
他是有了這個決心才來的!
大地日落。
原野暮色更重了。
掠過滿布蘆花的廣闊無邊的原野,他放眼望着遠處的地平線。
不過是照例的一瞥,使得他精神為之一振!
江浪那雙含蓄的眸子,霍地睜得又大又圓。他雙手把眼前的蘆枝分開來,就在叉開的蘆葦空隙里,看見了兩個黑點!
一點兒不錯,是兩騎人馬向這邊走來。
江浪仔細地注視了一些時候之後,斷定他所等待着的人終於來了!
對方只來了兩個人,不是原先去時的三個人。這一點對他咪說並不感到意外,正如夏侯芬所說,褚天戈這個陰險的老狐狸已經在半路上解決了崔平——崔平的過於囂張,使得他有不可駕馭的煩惱!
這實在是崔平所未能料及的悲劇!
兩騎人馬漸漸地近了。
江浪已能清晰地分辨出兩匹馬的顏色:一匹是火紅色,一匹是純黑的。
火紅色,的那一匹,對於江浪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十數年以來,褚天戈橫行大漠時,就是乘騎着這匹“火雷紅”;十數年以後,人馬依舊。
從它的腳程上看來,速度絲毫不減當年。
馬上的褚天戈,依然是十分威武的大王風度——血紅的一領披風,被風吹卷着一平如肩;人馬一色,遠遠望去有如紅雲一朵。
緊緊跟隨着的那匹黑馬,與他保持着相當的距離,在他身後丈許遠。
那個人一身黑衣,也是人馬一色。
一紅一黑兩騎人馬一人江浪目中,頓時已如風馳電掣般地馳近跟前!
江浪埋伏的這個地方,在事先是經過再三斟酌才定下來的。
他思忖着,那是一條“之”字形的道路,馬不可能快行——這一假設,果然得到了證明。
兩匹馬慢了下來。
馬長嘶在蘆叢人口的彎道前人立前蹄,然後放慢了腳程。
黑馬上的黑衣人是桑二牛。
這一個人,是江浪事先想到的。
紅黑兩匹馬,合在一起,兩匹馬身上蒸騰着一片白煙。褚天戈、桑二牛身上,沾滿了灰沙,顯然是經過長途跋涉所致。”
只見諸天戈手勒韁繩,回頭向桑二牛打招呼道:“快到家了,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吃上一頓。”
桑二牛笑道:“老王爺想得真周到,這一天馳騁,已經夠累的了多老王爺看上去,精力還旺得很,真正是龍虎精神,卑職欽佩之至!”
褚天戈哈哈大笑着道:“你小子真會說話,這一次對付呼魯茲你出了不少的力。我不會虧待你,回去后一定重重地賞你!”
“謝謝老王爺!”
兩匹馬紅前黑后,向著高可過人的蘆花叢內膛來。
江浪的眼睛,自然在褚天戈、桑二牛兩人一現身時就已經全神貫注了!
他把身子緩緩地坐下來,讓面前的蘆花正好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子的前面。
他的一雙手緩緩探出,從地面上提起了一對“流星錘”——這是他仗以成名的一對兵刃,只是他平時極少施展;然而偶一施展,必然奏功!
紅馬已經來到了面前,向著左側彎過去。
黑馬緊接着也來到了眼前。
就在這匹黑馬剛剛要轉向彎道的一剎那間,江浪騰身而起。
正配得上“兔起鴨落”四個字。
他身子甫一落下,正好在黑馬身後丈許處。
只見他雙手猝然向外一抖,兩隻香瓜般大小的流星錘射了出去!
暮色沉迷的天空,兩個銀色光團,一左一右,呈弧形向著一個焦點集中。
那個集中的焦點,正是黑馬上桑二牛的腦袋瓜子!
桑二牛是可悲的人物。
然而江浪別無選擇,因為他不能以一敵二;先殺了桑二牛,才能全力對付褚天戈!
由於他設計的地勢好,出手的時間好,招勢更妙,致使桑二牛無形中成了瓮中之鱉。
兩點流星各自繞了半個圈子,等到桑二牛覺出兩耳間疾風猛貫的當兒,已是不及。
一邊已是非死不可,更何況雙錘夾擊!
只聽見“碰”的一聲,雙錘力擊之下,桑二牛那顆頭顱就像被砸破了的西瓜一樣,頓時分成了無數碎塊,腦漿飛濺,死於非命。
桑二牛坐在馬上的身子向前側方一下栽了下去,桑二牛的一隻腳還踩在馬蹬子裏,整個屍身在蘆叢里被拖得嘩啦啦響。
其狀之慘,不忍猝睹!
兩隻流星錘像是兩點跳擲的星丸,霍地向後一收。長鏈乍收,一對小西瓜般遍體銀光閃爍的流星錘,已經提在了江浪手裏。
前行的褚天戈當然發覺不對勁兒了。
他的火雷紅駒,倏地長嘶着掉了個頭。馬上的褚天戈,方看清了是怎麼回事,江浪已長嘯一聲,用上了事先已經算定好的招法。
他足下向著前方一蹌,手上的流星錘再次抖了出去!
只是打法較之先前對付桑二牛的那一手大為不同。
對付桑二牛,出手是雙錘,這一次卻是單錘。
一隻流星錘帶着極長的一道鎖鏈子,吐出了一道白光。
這一錘當真是炔到了極點。
銀光閃閃的光圈直向著諸天戈頭上飛了過去!
然而,可以想知的是,已經不如先前那般順利了!
馬上的褚天戈霍然把一雙瞳子瞪成了核桃那樣大,頭顱快速地繞了一下。
江浪的流星錘擦着他的脖子打了過去……
江浪心中一驚!
他原定的計劃,這一錘成功率不一定有把握。那麼這一錘一旦落空,絕不會再有出第二錘的機會!
果然不錯。
就在他那隻抖出的流星錘還來不及收回的當兒,馬上的褚天戈倏地一抬手,“嘩啦”一聲,摸住了流星錘上的鏈子。
那條足有一丈五六長短的銀色鏈子一下拉了個筆直!
褚天戈那張風塵僕僕的臉上,猝然冒出了大片紅光。
“好小子,我早就知道你來到這裏沒安好心!”
他鼻子裏哼了一聲,怒凸的眸子裏發出了閃閃凶光,恨不能一口把江浪生吞下去!
“小子,你是誰?”
“江浪!”
“江浪是誰?”
“媽拉個已子的!”
這是一口道地的關外罵人的話。
話一出口,老頭於的手向上面一翻,原先捋在手上的那隻流星錘已脫手而出,直向著江浪臉上砸過來。
他手勁兒極大。
江浪不須去接觸,只憑着對方手勢,就知道了勁道的斤兩。他冷笑一聲,施出全身之力,把手裏的另一個流星錘擲了出去。
兩隻流星錘在空中迎了個正着!
“當”的一聲大響,嘹亮悠長的餘音,震得人耳鼓發麻!
兩錘接觸之處,爆射出一股子奇亮火光。
雙方力道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有蓋過誰。於是,兩隻流星錘墜落在地!
那個昔為巨盜、今日自封為王爺的褚天戈,就像夜貓子一般,發出了一聲怪笑。只見他坐在鞍子上的身子倏地向上一長,掠了個高兒,輕飄飄地落身子陌道之上。
落地、脫衣,看上去是一個勢子。
只見他身上的那領紅色大毫,“刷”一下子提在了手上。
“姓江的,咱們把活先說清楚!”褡天戈陰森森地道:
“褚某這些年吃素,不怎麼想殺人,要是想殺,也得找個理由,是怎麼回事,你就直說吧!”
江浪面對大敵,絲毫不敢怠慢——因為生死存亡就看這次決戰了。
“褚天戈!”
他不過開口叫了這麼一聲,已使得對方大吃了一驚!
褚天戈一共有三個名字,前名褚威,後為褚友義,褚天戈是他的第二個名字。
三個名字,代表着他一生的三個不同階段。
聽到了江浪這聲稱呼,他內心已明白了一半。那雙銅鈴般的眸子裏,頓時凶光畢現!
江浪見他這番模樣,不禁冷笑一聲道:“江某人找你納命來了!”
“小雜種,把話說清楚一點!”
“休要逞口舌之利!”江浪緩緩地道,“十五年前曹家塘,你這個惡魔犯下的滔天大罪,今天該翻一翻了!”
提起“曹家塘”,諸天戈那張大紅臉一下子變成了紫色,蓋因為他平生殺人至多,喪天害理的事也不知幹了多少。
但是,這些拿來與十五年前曹家塘那一樁滅族殺人事件一比較,那就顯得遜色多了。
曹家塘那一樁往事,也是迫使他改名為“褚友義”的主要原因——那樁事是他平生最大的一件恨事,是他最見不得人的一次血腥屠殺!
為此,他才下決心解散故舊,改頭換面。
為此,他收養了小苓、喬老太太與洪老頭。
他萬萬想不到,依然有漏網之魚來揭他這塊見不得人的傷疤!
“十五年前,你這老賊平白無故地率眾血洗了我們的莊園,殺了上千人……江某幸得苟生,今天活得不耐煩了,找你拚命來了!”
褚天戈發出了一陣子狂笑,道:“好,算你小子有種!小子,我們……”
笑聲一頓,他皺了皺眉,思索着道:“我們以前照過面兒沒有?”
“見過!”
“在哪裏?”
“七年前,在九里溝。”
“啊……我記起來了,不過那是兩個人!”
“我拜弟不幸喪生,他那筆帳由我江浪一塊兒跟你清算!”
褚天戈臉上一陣子發青,仰頭哈哈笑了幾聲。
“你來清算?”他大刺刺地道,“耗子舔貓鼻樑骨,我看你是作死!”
“是有點活膩歪了!”
“老夫這一次是不會放過你的!”
“咱們手底下分生死!”
“好!”
褚天戈陡然將那領血紅披風就空一旋,“刷”一聲,直向著江浪咽喉上疾旋而至!
江浪早在他動手之初,身子已向下一伏。
他這一次對付褚天戈可不是沒有計劃的冒險!
江浪身子猝然向下一矮,已把背後一口長劍掣了出來,身子也在這一剎那間撲了出去。
可真是一招厲害的殺手!
閃爍的劍光,就像一道閃電,向著褚天戈身子側面劈了過去。
褚天戈當初還不太在意,然而在那口劍已將接近的一剎那,才發覺不妙。只聽他鼻中哼了一聲,倏地向外一個快翻疾滾!
原來,江浪這口劍是由持劍的這隻手肘之下遞出去的。只聽得“哧”一聲響,褚天戈左腮上立刻現出了一道血口子!
這一劍使得諸天戈大為震驚。
他發出像蠻牛似的一聲怒吼,只見他兩手用力地摸着拳,左右一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驀然間,一股子黑紫色的氣浪,貫注於他整個面部。緊接着,氣走四肢,使原本看上去就夠高的身子,一下子變得更高更壯了。
正是這老兒練了多年的一種“氣罩”功夫,以之當敵,刀槍不入。
江浪一劍出手,身子並沒遠去,在對方運氣的當兒,他已欺身而入,一劍刺中諸天戈側肋之間。
劍剛刺入的一剎那,也正是對方功夫運出之時。江浪只聽得錚然一聲脆響,便隨着劍勢猛地騰起。假若不是動作快捷,他那隻持劍的手可就別想要了!即便如此,掌中劍也沒把持住——只聽得“錚”的一聲,手中劍脫腕震出!
也就此一剎那,褚天戈一聲厲叱,整個身子騰空躍起,有如一朵紅雲,當頭壓落直下,在下落的同時,他的一雙千層底紫色緞靴,飛快地向著江浪的一雙眸子踢了過去
江浪被他這一手進身的勢子逼得向後一個倒仰。對方見狀,疾速雙足分踢、兩手下按,雙掌之間形成了一股極大的勁力——“按臍力”!
江浪甫一交接,已禁不住被壓逼得發出了一陣子猝咳聲。然而,他沒有忘記險中制勝的殺手絕招。
其實,褚天戈的這一招式正是他夢中所求。他心裏很明白,如果錯過了這個難得的機會,後果就不堪設想。
江浪硬頂着褚天戈的兩手按臍力,雙手巧妙地向外一翻,一對牛耳尖刀已執在了手上。
這一對牛耳刀,是事先藏在袖子裏的。
牛耳刀翻出的同時,正是插入對方足心的一剎那!
隔着厚厚的一雙千層底靴,只聽得“噗哧”一聲,牛耳尖刀齊着刀柄深深地扎進了褚天戈的兩隻腳心裏!
那裏隱藏着人身的兩處大穴一“湧泉穴”。
最要緊的是,這對穴道正是褚天戈金剛不毀其體的一雙“練門”——是致命的要害地方!
褚天戈功力所及,全身刀槍不入,唯獨這兩個“練門”是他的最弱處。
褚天戈的兩個“練門”一被刺中,身子陡地向後一個滾翻,翻出了丈許以外!
他身子還來不及站起來,就噴出了一口鮮血,眼看着那條罪惡的偌大身軀,在如雷般的一聲咆哮之後,推金山、倒玉柱似地倒了下去。
咕嘟嘟,大口的鮮血由張開的大嘴裏向外噴吐着。那張原先充滿氣機的紅紫臉膛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立時癟了下去,變成了黃蠟一般的顏色。
他的一雙赤紅的大眼睛,驚訝地瞪視着江浪——似乎難以想到,對方何以會知道這個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的隱秘!
江浪緩緩地走到了他面前。
褚天戈一雙眸子幾乎都要滾了出來,臉上沁着黃豆大小的汗珠子,牙咬得吱吱亂響。
只是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了,甚至於連彎一下腰也是不可能的。
“姓褚的!”江浪恨恨地喚着他,“你認輸吧!”
江浪抬起腿來,用力地在他肚子上加上一腳,“哧”一聲由嘴裏噴出了三四尺長的血箭!
褚天戈的這口血噴出來以後,嗓子眼“咯”地響了一聲,頓時命喪黃泉!
江浪喘息着用袖子把嘴邊的血漬擦了一下,緩緩地走向褚天戈的那匹火雷紅駒,伸出手拍了一下馬頸,發覺鞍后革囊內鼓蓬蓬地放着什麼。
革囊內藏有一個玉匣子,玉匣子裏是一件罕世至寶——“翡翠塔”!
他看見了這件寶物,不由得想到了很多人,包括那位漂亮的七福晉娘娘……
這些人多半都已經死了!
火雷紅不時地搖頭擺尾,打着吹兒。
大風呼呼,四野蕭然,江浪翻身上馬。
他掉過馬頭來,緩緩向前策去。
這裏,他已經不再留戀了,他要往中原去。
但是,他去中原之前,他必須找到一個人——郭小苓!
他一定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