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纏綿(上)
第二百零七章纏綿(上)
無月的黑絨般的天,浩緲深翰。繁星閃爍,明滅地點點鋪滿,直至天際,似晶瑩着的無數淚滴。寂寞憂傷的淚滴。
我換了男裝,也不要頓珠他們跟隨,又吩咐了他們不得和人提起,才悄悄出了府,騎馬直奔落雁樓。
老鴇卻還認識我,本來笑盈盈迎上來,看清我面容就變了神色,有些怔怔地瞧我片刻,方才苦笑道:“姑娘,您有事?”
我將馬匹扔給老鴇,逕自往內走着,口中道:“我要見紇干承基。”
老鴇忙攔我,陪笑道:“紇干公子不在這裏。”
我微笑着,腳步不停,目光卻灼灼逼人,輕言細語問道:“真的不在么?”
老鴇苦着臉道:“我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騙姑娘啊。”
她早知道我的來歷不簡單,只怕也給那日官兵圍捕刀兵相向的模樣嚇怕了,此時那面孔上強裝的笑意直打着顫,看來是強壓着驚懼。
我取了一個小小布袋來,扔了給她,道:“那日搜捕紇干承基,貴樓大約損失也是不小,這袋金子,權作我的補償吧。你放心,今日我只見他一面,並不惹事。”
老鴇掂着那袋金子,又驚又喜又懼,立在那裏喃喃說不出話來。
這時樓上忽有人清脆地揚聲道:“他真不在這裏。”
落雁依舊一副慵懶姿態,緩緩踏着木梯行下樓來,走到我的面前,凝視我片刻,才微笑道:“他昨晚宿在我房裏,至晨卻去了,並不曾再來。”
我抬頭看了看天色,道:“那他今晚還會來么?”
落雁遲疑道:“那個,可說不準。……最了解他的人,不該是姑娘么?”
我默默盤算一回,笑道:“罷了,我在你房中等他,如果能等着,是幸運;如果不能等着,那……便算是天意了。”
落雁的眸如深潭,抱了肩靜靜與我對視片刻,慢慢斂了慵懶的笑意,淡淡道:“跟我來。”
我隨落雁上樓,入了她的房間。房中只有一絲熒熒燭光,很是黯淡,映得落雁的容顏甚是憔悴。
她將窗口一盞小燭提起,點燃床前另一盞粗如兒臂的紅燭,熊熊燒起來,才將屋中富麗卻略嫌艷俗的陳設映得清晰起來。
“他昨天從獄裏出來了,第一晚就宿在我這裏。”落雁一邊將小燭滅了,裊起淡淡燭煙,繚亂如我心頭。
我苦笑着輕輕道:“想來,他很看重姑娘。”
落雁沒有看我,也是靜靜看到燭煙繚繞,直至火星一閃,全然地滅了,方才道:“他昨晚喝醉了,待我……好瘋狂,卻一直在叫一個人的名字。他一直在叫,容書兒,容書兒,容書兒……”
我的心猛地揪起來,只看到他憂鬱孤獨的面容在眼前閃動,只看到他提起酒葫蘆時的無奈悲慘,和擲碎它時的那種絕望苦楚。擰作了一處的心,頓時生生地疼。
而落雁繼續淡淡道:“清晨他清醒了,我問他,是不是很愛那個容書兒?他的表情立刻變得好可怕。他瞪着我,狠狠地說,胡說,我恨她,如果再見到她,我,我一定捏死她!捏死她!然後他就笑,笑着沖了出去,再沒有回來。”
我掩住心口,坐倒在床邊。那高燒的紅燭,燭淚蓄得滿了,汪成了一團,慢慢滴下,一滴,兩滴,三滴……仿若燙着我的心。
落雁沒有再說一句話,將床上的合歡花錦被鋪好,退出了房,輕輕帶上了門,隱隱有絲嘆息,從門縫中幽幽傳入。
我靜默地坐在床邊,看着那高燒的紅燭跳躍,就像無數個正等待夫君回來的妻子,憂傷而不安,只為不能知曉,那留連章台,或戍邊遠征的夫君,到底回不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紅燭已燒泰半,街道上的更夫,敲着梆子,喊着“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漸行漸遠。那梆子,敲了三下,竟是三更了。
紇干承基,只怕根本不會來了。我輕聲嘆息,無緣,到底連最後一面也是無緣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