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叢林（下）
第三章叢林（下）(本章免費)
就在這時，李莫聽見了說話聲。是的，說話聲，但不是人聲。
早在三天前，李莫就發現自己能聽懂野獸們的語言，甚至自己想說的話也可以通過各種吼聲表達得清清楚楚。這是獸類的語言。對於李莫來說，這個發現徹底顛覆了他原有的觀念。
他曾親耳聽見兩隻斑紋狼低聲商議如何捕殺一隻猴子，其計策的歹毒狠辣、配合的縝密默契，足使任何精於戰術的人類驚嘆。更令李莫汗顏的是，這兩隻狼最後還是沒勝過那隻猴子，被石頭砸得頭破血流，剎羽而歸。李莫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為什麼千百年來人們來這森林總是慘淡收場，因為他們雖然盡量高估了野獸們的力量，卻根本忽視了它們的智慧。
但為什麼這裏的野獸從不踏出森林？又為什麼每當人類進犯時，就連老虎和兔子都會攜手合作，撲殺每一個人類？李莫百思不得其解。
“哥哥，今天怎麼沒見到媽媽？”說話聲驚醒了沉思中的李莫。說話的是一隻小鹿，它身邊那隻白尾鹿比別的都雄壯一些，看樣子該是這群小鹿的兄長。
大鹿聞言，目光投向了遠處。那裏是一片稀疏的樹木，枝葉掩映下，依稀可見一片灰濛濛的山丘。“母親……昨天被山上那隻巨虎叼走了。”
大鹿緩緩地說著，聲音十分平靜，彷彿在說母親正在覓食給他們吃一樣。但李莫清晰地感覺到聲音里壓抑着的痛苦和悲哀。
肚子又餓了。一陣眩暈襲來，李莫閉上眼睛，似乎又看見五年前招娣在問：“哥哥，爺爺說我爹娘和你爹娘都去當官了，回來就會給我們帶好吃的，是真的嗎？”李莫聽見自己的聲音，如同那隻大鹿一樣平靜：“是的。”
李莫暗嘆一聲，睜開眼，繼續觀察他的獵物。
小鹿聽了哥哥的話，沉默了很久，然後輕輕“哦”了一聲，低頭吃草。整個鹿群在剎那間似乎有些許的騷動和不安，但很快地，全部平靜下來，靜靜地徘徊。
“為什麼……為什麼都這麼平靜……”李莫喃喃地說著，腦海中又浮現起當年，一個軍官面無表情地走進房門，冷冷地道：“你叫李莫是吧？你爹娘在臨江郡光榮捐軀了，這吊銅錢是撫恤金，你在這張單上畫個押。”李莫漠然接過銅錢，將大拇指重重地印在紙上，然後平靜地道：“多謝將軍。”
“吼！”李莫再也無法忍耐，仰天怒吼。鹿群頓時四散驚逃，轉眼一個不見。
“哈哈哈哈！”李莫大笑起來，化作獅吼，聲音久久回蕩在林中，驚飛倦鳥無數。望着滿天落羽，大有山雨欲來的味道。
“原來……都是一樣的嗎？人與獸……都是一樣的嗎？無力掙扎，就只剩這樣悲哀的平靜？”李莫收起笑聲，看了看空蕩蕩的草地，冷笑。繼而轉過身，強忍住飢餓帶來的眩暈，朝來路走回。
不知走了多久，再也沒見到半隻動物存在。剛才那聲獅吼早把附近的野獸全嚇得躲了起來。事實上這片區域還是森林的外圍，能與獅子一爭長短的猛獸基本上都不在這裏，李莫這隻突如其來的異種正好為這片真空地帶增添了一個王者。
一個快餓死的王者。
不知是否求生的意志激發了潛力，在這找不着活物的區域，李莫的鼻子發揮得異常出色，竟忽然隱約聞到了一絲血腥味。很新鮮的血液味道，像是哪只野獸剛受傷不久。
李莫靜靜在原地站了片刻，仔細分辨了一下血腥味傳來的方向，然後一蹬腿，箭一般衝進左側的叢林裏。兩隻斑紋狼猛然從藏身之處驚起，緊張地盯着眼前的敵人。
看着兩隻狼身上的腫塊和血跡，李莫笑了。原來是那兩隻被猴子擊敗的倒霉鬼。
不知道看着獅子咧嘴笑是什麼感覺，總之那兩隻狼連毛都豎起來了，想必不是什麼有趣的享受。
不過這兩隻狼心中也有些納悶。眼前這隻明明是恐怖的血眼戰獅，但真正面對它時，它們卻並沒有感覺到應有的狂暴和血腥，甚至感覺不到對方有多強。相比於眼睛所見，野獸們往往更相信自己的直覺，所以它們決定一戰，甚至有可能，還能把這隻獅子變成腹中大餐。
兩隻斑紋狼貪婪地舔了舔森森的白牙，四道綠瑩瑩的目光緊緊盯住面前的獵物。
弱肉強食是自然的規律，然而“強”並不僅僅意味巨大的軀體和尖銳的爪牙，戰鬥的經驗和技巧才是最重要的部分。李莫之所以讓它們感覺不到強大，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它們看來，眼前這隻獅子甚至連肌肉都是松垮的，那血色的眼睛盯的部位，也不是它們的弱點。
一隻斑紋狼弓了弓腰，腳下像裝了機簧一般，急速彈起撲了過來。
李莫狂吼着，也猛然撲了過去，巨大的鉤爪帶起了劇烈的風聲，可惜差了分毫。土狼安全地逸過了，嘴裏多了一撮金潢色的鬃毛。李莫愣了一愣，尚未反應過來，另一隻狼也撲了過來。
這次的攻擊更是大膽，竟是直迎着李莫的巨口撲了過來，眼看就要自投獅口時，忽然在空中猛一低頭扭腰，直接咬向李莫的咽喉。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般流暢，像極了人們所謂的武林高手。
李莫本能地抬爪擋住咽喉，但卻忘了他如今是只獅子，前肢一懸空，不禁向前仆倒，倒也恰好險險避開這一咬。那隻狼順勢就落在他的前爪上，順勢一劃拉，劇烈的痛楚頓時使李莫險些慘嚎失聲。
痛楚陣陣襲來，兩隻斑紋狼又只擺好架勢，嚴陣以待。李莫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人類的本能，使他完全無法適應獅子的搏擊動作。換句話說，他還沒有真正溶入獅子這個角色里。
兩隻狼再次撲了上來，李莫眼前只見兩團色彩斑斕的光，還沒決定怎麼做，身上就傳來兩下劇痛，兩隻狼錯身而過，嘴裏分別叼下一塊血淋淋的皮肉。
從沒有一刻，死亡如此接近！李莫呆望着狼嘴邊的血跡，感到閻王已在向自己招手。
血……！
“吼！”李莫只覺得渾身血脈一陣猛烈的躁動，身上的痛楚、眼前的血肉，似乎觸動了腦海里某根脆弱的神經，渾身血液似乎決了堤般，盡數往腦中涌去，漲裂般的痛苦使李莫終於忍不住仰天狂嘯起來！
隨着怒吼，狂風呼嘯，天地變色，地上的草木土石向四周飛散，狠狠撞在樹上，帶起一連串的悶響。李莫覺得血液都湧向了雙眼，眼睛像針刺般疼，透過雙眼望去，四周似乎都籠罩了一層朦朧的血色，鮮艷而驚竦。
兩隻斑紋狼看着眼前的敵手，渾身瑟瑟發抖，四肢跪伏於地，好像忽然之間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了。李莫心中不解，但也不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猛然一撲，咬斷了其中一隻的喉嚨。轉眼看向另一隻，竟還在發抖，眼神里儘是恐懼，有點茫然失神，好像不知道同伴已經喪命一般。李莫也不客氣，一爪就抓破了它的咽喉，然後選了個位置咬了下去。
這場戰贏得可以說莫名其妙。不但一聲怒吼竟能飛沙走石，就連那兩隻狼也像被吼呆了一樣，完全不知道抵抗了，這是什麼原因？
李莫忽然想起傳說中血眼戰獅的眼睛是能讓人心生恐懼放棄抵抗的，就像攝魂術一樣。看了看眼前血色的天地，周圍十丈之地一片狼籍的景象，李莫一邊吃着生腥的狼肉，心中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