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歲壽宴波瀾起

管家吩咐完眾家丁以後，便進屋裏招呼各路賀客。這些客人無非是些朝廷官員，大都是衝著佘老太君的老臉來得，一個個嘻嘻哈哈客套來客套去，只有楊家的眾部將，各個都神態莊重，必恭必敬，磕頭拜禮，恭祝老太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佘老太君身後一排婦人還禮，旁邊站着三個男人，一個是老年人，一個是中年人，一個是青年人，他們就是楊家碩果僅存的三代男丁楊六郎楊延昭、楊宗寶、楊文廣。

到了晚上，壽宴開始了，皇上專門下了一道聖旨為老太君賀壽，將壽宴推向**。這廂拜過禮后，管家來到佘老太君跟前稟道：“稟告老太君，有大批江湖人物在前庭，都說要過來給老太君拜壽。”想那老太君當年是三軍統帥，一生在沙場上度過，又怎會識得這些江湖人物，而楊家也與江湖人物素無往來，只有當年破遼軍天門陣時，楊五郎向五台山少林寺借五百僧兵助戰，是以與少林寺眾僧曾有一面之緣，今天怎麼會有這麼多江湖人物來拜壽呢？不過不管怎麼說壽宴是越熱鬧越好。於是佘老太君在楊府眾人的簇擁下來到前庭，好大的場面，一百多人聚在一起，鬧哄哄的，佘老太君進來后，眾人趕快站起來，向佘老太君望去，佘老太君雖然年過一百，但仍然威風凜凜，鳳目掃處，眾人心中不禁一震。

待佘老太君坐定后，眾人便開始行禮，先是少林寺的方丈方行率眾行禮；然後是武當派的清虛道長，接着是峨眉的無量師太，其他的是一些在江湖上打滾的小幫派，有金槍幫，鐵血盟，硫煙門等等，這些都是跟着湊個熱鬧，在京城中混個臉熟。

各派行禮完畢，坐下喝了幾杯水酒，便紛紛告辭，朝廷的賀客也都相繼離去，整個府第冷落下來，但各處燈火仍未熄，佘老太君和一干楊家後人靜靜的坐在大廳里。

“老太太，大概她不會來了吧。”楊文廣伏在佘老太君的腿上說，老太君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什麼也沒說，眾人臉色更嚴峻了。“咱們應該把方行大師留下的，如果方行大師知道，他也會留下的，您們怎麼都不說呢。”楊文廣又抱怨道，老太君臉上一寒，隨即又緩和下來，仍用嚴厲的目光巡視了眾人一圈，“你們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想我楊家一門忠烈，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往日戰場上刀來箭往也未見你們假以顏色，今天怎麼卻見你們一個個都愁眉苦臉，垂頭喪氣，真是沒有志氣。”“咱們自問沒有做過虧心事，又怕她怎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決不能讓人傷害老太君半分，沖了老太君的喜慶，”一個貴夫人怒氣沖沖地說道。老太君不用看就知道是孫媳婦穆桂英。楊文廣急忙蹦起來，向穆桂英道：“娘，你好好歇着，待會兒由孩兒來解決。”正說著，忽忽啦啦，外面的燈全熄了，接着就聽見叮叮噹噹的響聲，“哧哧”聲不絕與耳，一個深沉的聲音隨之響起：“楊家軍個個都是好樣的，哼，老太君，您再不出來，楊家軍就變成楊家鬼了。”聽口氣像是對老太君恨之入骨，但是又比較尊重。佘老太君大喝道：“住手。”剎時響聲全息。一個黑衣人飄入大廳，整個大廳都陰暗下來。

來人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掃，冷森森的說：“楊家可身夠興旺的！怪不得潘家的人被你們殺的一乾二淨。”眾人被他陰冷的目光一掃，心裏都是一顫，聽了他的話后大怒，但是沒有佘老太君的允許，誰也不敢貿然出手。佘老太君厲聲道：“不知我們楊家與你有何仇怨？讓你對我們如此咒罵！我們楊家雖然是一門寡婦，可也容不得你在此如此放肆！”佘老太君雖然一百多歲了，一身的修養也是讓人難以望其項背，但是卻總是對一門寡婦的說法耿耿於懷，黑衣人一下子戳在了佘老太君的痛腳上。“你以為你們楊家人多，告訴你，我可不怕，今天我要殺你們個雞犬不留！以慰我祖先之靈！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忌日！哼哼哼……”黑衣人冷笑道，笑聲凄厲。

楊文廣終究年輕氣盛：“好大的口氣，你到底是誰，敢在這裏撒野！”“我為潘家報仇來了！”那黑衣人厲聲道。“原來你是那潘美老賊的餘孽！”楊七嫂杜月蛾鳳目怒睜，當年楊七郎被潘美亂箭射死的一幕由浮上心頭，肝腸寸斷，“潘家的都該死！”杜月蛾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拔出劍來，待要上前，卻被佘老太君阻止。佘老太君接著說道：“我們楊家個個為國盡忠，你們潘家潘豹比武時暗算我家七郎不成反受其害，自取其辱，本是公平比武，潘美老賊卻積怨在心，公報私仇，亂箭射死我家七郎。月蛾殺了潘美老賊，也是因果報應，天理循環。潘美老賊也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蒼天有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們楊家流芳百世，你們潘家卻要遺臭萬年。”本來皇帝是要潘家與楊家互相牽制，後來查出潘美與另一朝中大臣王親若勾結，而王親若是遼國派來宋朝的卧底，皇帝一怒之下，抄了潘家滿門，誅滅其九族，也是活該！楊家在其中只不過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可是這黑衣人卻把這筆帳算在楊家頭上。黑衣人聽了這話，怒極反笑。“你們只知自己建功立業，高高在上，卻不知被你們踩在腳下的鮮血和頭顱有多少是無辜的，剩下的孤兒寡母又有多少，今天我替他們討債來了。”

“啪”的一聲，站在老太君面前的楊文廣的胳膊上被什麼打了一下，“噹啷”一聲，槍掉在地上，楊文廣“騰騰”的後退了幾步，看看胳膊上已有傷痕，而楊文廣卻連對手的兵器都沒見到，想那楊文廣雖無多大本事，但楊家的家傳功夫也非浪得虛名，誰料一出手就被打傷，佘老太君的臉上立時浮起關懷之色，關切地說道：“廣兒快退下。”旁邊的穆桂英迅速把他拉到身後，“楊家也不過如此！在戰場上如狼似虎，單打獨鬥卻如此膿包！一起上吧！”黑衣人輕蔑的口氣早已激起了眾人的憤怒。佘老太君道：“讓老身來領教領教你的高招！”“老太君！”眾人一起驚道。佘老太君回頭掃了一眼，便沒人敢吭聲了。黑衣人心中一震：看來這老太婆還真有點本事，一百多歲了還這麼有威風，楊家確實不可小覷！“唰！”一道黑影蛇一樣的竄向老太君，佘老太君拿起龍頭拐杖一橫，“啪”一聲刺耳的噪音鑽進眾人的耳膜。眾人這才看清黑衣人的兵器原來是根鞭子，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的，竟然把龍頭拐杖劃了一道痕，佘老太君的拐杖出自於長白山中的一棵百年老樹，歷經百年風霜雪浸風刮，非常堅硬，尋常刀劍休想傷它半分。誰知今天被人家一鞭就留下了一道痕迹，怎麼不令人心驚。黑衣人也是暗自心驚：平常我這天玄鞭遇刀破刀，逢劍斷劍，今天怎麼連個木頭拐杖都對付不了。原來黑衣人的天玄鞭乃是以天下至柔的天蠶絲裹上天下至剛的玄鐵所成。佘老太君剛剛硬碰硬的一磕，登時覺得五臟六腑如遭火焚，氣血翻騰，“老了”，老太君心下嘆道，“唰”，不容置疑，第二鞭又氣勢洶洶地殺來，佘老太君拿起龍頭拐杖再一橫，又擋住了。楊家的武功都是從戰場上領悟來的，所以沒有花哨的招式，只有實在的效果，不管你從何處來，我自只從一處擋，是以黑衣人的招式雖多，一時半會兒也奈何不了佘老太君。黑衣人越攻越急，佘老太君卻漸顯不支，須知佘老太君在戰場上全憑士氣和力氣，如今年紀大了，長此戰下去，總有油盡燈枯的一刻，黑衣人正是看穿這一點，故而越攻越急，圍觀的楊家眾人也都看出來了，再不能遲疑了，穆桂英大喝一聲：“佈陣”。然後衝上前去，接下了老太君。

穆桂英當年曾領兵大破天門陣，見陣法的功效特別大，能以少勝多，所以一直潛心鑽研陣法，後來見戰場上的陣法用人太多，於是思考把大陣換成小陣，讓楊家眾人操練，以便在戰場上主帥陷入包圍時能有效的保護主帥，不想今日用上了。此陣名為九九歸陽陣，此陣根據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演八卦，八卦推萬物的原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楊家的七個兒媳婦和楊八姐、楊九妹共九個人，組成陣勢以後就相當於有八十一個人發動此陣。

黑衣人武功雖然高，但是在陣中，猶如陷入千軍萬馬的重重保衛中，左突右沖，處處碰壁，有力無處使，眾人知她武功高強，也不與他正面接觸，各人守好自己的崗位，阻止他出陣，反正眾人也不急，而對手卻總有累的時候。黑衣人又急又惱，卻又無可奈何，打又打不到，走又走不了，只有徒耗精力，黑衣人漸漸乏力了。穆桂英又發一令，陣法再變，黑衣人登時眼花繚亂，步履踉蹌，終於力脫被擒。揭下面巾一看，原來是一個少女，長的挺漂亮，卻是一臉的殺氣，望之讓人心裏發憷。黑衣人只是怒目相向，咬緊牙關。

這邊老太君已經歇息好了，帶着疲憊的聲音說道：“放她走吧。”眾人又是一驚，雖有意見，但也不能反對，只好放了她。“我叫潘蕾，您放了我，我也不會感激您的，早晚有一天，我會再回來報仇的。”少女瞪着老太君惡狠狠的說道，然後轉身走了。楊文廣也悄悄的跟着溜了出去。

楊文廣見老太君就這麼放了潘蕾，心有不甘，偷偷的跟在潘蕾後面，想找機會教訓她一下。潘蕾失魂落魄的走着，本以為可以報仇了，誰知卻被捉住，然後又放了，這可怎麼辦呢，師傅臨終時囑託：行要行的直，站要站得正。萬不可做忘恩負義的事。該怎麼辦呢，自己又該去哪裏呢，身心俱疲下竟然沒發現楊文廣跟在後面。

潘蕾心裏翻騰，想殺楊家，一是沒能力，一是下不了手。不知怎麼了，楊家一門正氣，讓人不得不欽佩。而深仇大恨不報又怎能為人子。想着想着竟然不知不覺的來到了潘湖。開封城有兩個湖，一為楊湖，一為潘湖。楊湖清澈，潘湖渾濁。潘蕾站在湖邊，冷風掠起她額角的秀髮，月光照在她那無奈的嘴角，單薄的身子更顯得孱弱，在湖風中微微搖晃，彎下腰一看，“啊，水中有個黑影。”

“不要，姑娘。”“撲通”一聲，什麼東西落水了。原來是楊文廣，他看到潘蕾站在湖邊，以為她心灰意冷，要尋短見，是以猛衝過來，要拉住潘蕾，而潘蕾出於本能，身子一側，楊文廣就順勢掉進湖中。深秋的湖水冰涼刺骨，而楊文廣雖有一身武功，奈何不熟水性，“咕嚕，咕嚕，咕嚕”的不停的喝着水，身子也不斷往下沉沒。他拚命掙扎，把頭探出水面，本想喊救命，轉**一想，楊家的人什麼時候如此沒志氣，況且又是在這位姑娘面前，於是不出聲，死命的撲騰。潘蕾這時才回過神來，看到楊文廣在水中掙扎，心中竟泛起一絲不忍，眼看仇人就要命喪，現在殺他，易如反掌，可又怎麼下得了手。做人要恩怨分明，方才他明明是以為自己自殺，所以來相救的，怎麼辦。楊文廣漸漸沒有力氣了，放棄了努力，開始下沉。他雙眼緊盯着潘蕾，眼光卻不是恐慌，而是深情的望着潘蕾。（他決定用自己的死來化解潘楊兩家的仇恨，他知道，潘蕾殺不了他們，而他們卻可以殺死潘蕾，他害怕有一天他碰上她會下不了手。）潘蕾看着下沉的楊文廣，心中一動，先把他救上來，再殺他，主意一定，就把鞭子向楊文廣甩去，楊文廣心裏一熱，抓住鞭梢就被帶上來了。楊文廣仔細端詳潘蕾，而潘蕾也死盯着楊文廣，一股殺氣從心中逐漸蔓延到眉梢，看到的卻是神情平和的楊文廣，心中一顫，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卻是怎麼也下不了手。

看到楊文廣渾身水淋淋的，凍的瑟瑟發抖，心中竟是有些不忍。“你回去吧，下次再見到你，就讓你死。”聲音仍是冷冰冰的，卻全不是以前殺氣騰騰的。楊文廣望着潘蕾欲言又止，慢慢的走了。回頭看看，潘蕾仍站在湖邊，顯的那麼弱小，讓人有種忍不住上前保護的衝動。楊文廣停下來，問道：“姑娘有什麼打算？”潘蕾本不想回答，卻又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我又能做什麼呢！”語氣凄涼滄桑，讓人心酸，楊文廣知道她已心灰意冷，雖然她是一個勁的要殺楊家的人，心裏卻忍不住要關心她，“如果姑娘沒有去處，不如先到我家。”潘府早已被夷為平地，他料定潘蕾無去處，而他也想讓潘蕾住進楊府，慢慢跟她解釋，用溫情和時間融化她的仇恨，他也知道在楊府她是沒有能力逞凶的，潘蕾心裏一思量，把楊府摸個透，不是更容易下手了嗎，這個傻瓜！於是點了點頭，竟然同意了。

回到楊府天已是蒙蒙亮了，楊府上下忙個不停，原來大家都在找楊文廣，楊文廣突然失蹤，大家都認為是被黑衣人擄走了，老太君已換上朝服準備去見皇上，求皇上下令封鎖城門，捉拿刺客，見到楊文廣和黑衣人一同回來，大吃一驚，待楊文廣上前稟明一切，老太君看到潘蕾孑然一身，很可憐，於是同意讓她留在楊府，佘老太君一生光明磊落，這大出潘蕾的意料，佘老太君安定下潘蕾，回過頭來囑咐眾人小心，因為她感覺到潘蕾身上所散發的殺氣。楊六郎害怕潘蕾會對佘老太君不利，準備親自來監視她，可卻是一個大男人，有諸多不便。於是就讓穆桂英照顧潘蕾，實際上是監視她，潘蕾心裏知道卻並不說破，就這樣在楊府過了一段日子，也算是風平浪靜。只不過杜月蛾常常找潘蕾的岔，卻被老太君阻止。本來潘蕾和楊文廣年齡相仿，而楊文廣又是穆桂英的兒子，穆桂英看到潘蕾楚楚可憐，就把她想像成自己的女兒。其實，穆桂英的女兒楊排鳳與潘蕾相處的不錯，久而久之，潘蕾的殺心漸漸冷卻，可總是忘不了。一方面想下手，另一方面又不忍心，就這樣矛盾着，憋在心裏，慢慢的就折磨出病來了。楊府上下絲毫不記前嫌，細心的照顧她，尤其是穆桂英，當年潘家遭滅門之災時，只有潘蕾的一個奶媽帶着年幼的潘蕾逃了，後來又把她送給慈心師太撫養，並授以武功。慈心師太乃是嚴師，從小到大從沒受到母愛的安撫，從來不知道世間母愛竟是這麼好，潘蕾竟然感動的想哭，仇恨本是她奶媽從小灌輸給她的，那時還不十分明確，只知道要聽奶媽的話，要報仇，現在對仇恨更不明白了。不知不覺中把穆桂英當成了母親，而穆桂英也希望潘蕾能忘掉仇恨。她不想看到這個可憐的姑娘誤入歧途。楊文廣和楊排鳳也把潘蕾當成親人，楊文廣對潘蕾又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而潘蕾對楊文廣也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感覺，只是礙着一層關係，誰也說不出口，就這樣維持着。

直到有一天，佘老太君上朝以後，顯的異常高興，把全家都召集到大廳，而潘蕾仍在養病，是以未通知她，佘老太君道：“今天皇上賜婚要把長安公主許配給文廣，老身已經答應，文廣你好好準備一下，可不能讓人看不起。”原來皇上為了拉攏楊家，經常宣楊文廣進宮，舉行宴會，其中的長安公主經常與楊文廣見面，後來暗生情愫，皇帝早已看在眼裏，轉眼長安公主已年方二八，是以皇上要將長安公主賜婚給楊文廣，眾人紛紛向文廣道賀。楊文廣感覺有些突然，雖然自己對長安公主的感覺很好，但總覺得缺些什麼，是什麼呢？說不出來，就是跟潘蕾在一起比在宮中跟長安公主在一起更快樂，但是因為皇上是賜婚，也不好說什麼，當下顯得垂頭喪氣，心中悶悶不樂，眾人都忙着高興，誰也沒注意到，只有穆桂英看到了這一幕，心中暗暗着急，只好去照顧潘蕾。

且說楊府上下都忙着打掃庭院，修葺房屋。這一天，潘蕾精神比較好，出來走走，過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兒累，就斜倚着一塊兒石頭歇歇，兩個家丁正在忙着裱糊窗子，“喂！小心點，少爺結婚，可馬虎不得的。”“唉！聽說少爺是皇上親自賜婚，而且還是才貌雙全的長安公主，是不是啊？！”“你小子還算不笨，你想想也只有咱們家少爺才能配的上長安公主。”“是啊！”兩個家丁在那裏興高采烈的議論着。

潘蕾先是詫異，後來心就一直往下沉。楊文廣已經要與長安公主結婚了，自己還賴在這裏幹什麼，當時萬**俱灰，於是悄悄的離開了楊府，從此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