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83

楊倩一下汽車便看見了爸爸，穿一身七十年代的軍裝，胸前別滿了勳章，坐在輪椅里，手舀一本領袖的書，渾身瘦成了干骨，手臂不停地揮舞，嘴裏反覆念着：為人民服務……

楊倩站在爸爸面前，連唱帶扭：

**的戰士最聽黨的話。

哪裏需要到哪裏去，哪裏艱苦哪安家。

祖國要我守邊卡扛起槍桿我就走。

打起背包就出發。

海！祖國要我守邊卡扛起槍桿我就走。

打起背包就出發。

人們圍成一道牆，看這一對神經不正常的父女。楊學武獃獃地聽着，有冰碴從眼眶裏掉下來，眼神便變得溫柔。

倩倩……

爸，咱們回家，行不？

奶奶越活越精神，眼不花耳不聾。見楊倩回來，冷冷地，待理不理的樣子。

奶奶，您還精神。楊倩像只小鳥，圍着奶奶聒懆。

命苦人笀長，死不了。奶奶轉過身，進了廚房。

把爸爸的被褥、衣服全翻出來，洗乾淨，搭在院子裏的鐵絲上涼曬。屋子裏的灰塵全部打掃乾淨。奶奶疑惑了，一年來，兒子學武從來沒有這樣安靜過。

扶爸爸坐在沙發上，楊倩便為爸爸唱歌跳舞，白天唱晚上也唱，一直唱得爸爸睡在床上，安安穩穩地進入夢鄉，她還在唱。

奶奶想，該不是楊倩也瘋了，這一家人，命苦。

有天晚上，楊倩悄悄告訴爸爸，她去爸爸曾經當過兵的那個地方了，並舀出一大堆照片，讓爸爸看。

楊學武看得仔細。看完了，仰起頭，問：那裏的兵們……可好？

那裏冬天特冷。楊倩答。

半夜裏，楊學武突然大嚷：柳茹、柳茹！

楊倩將爸爸抱緊：爸爸，我是倩倩。

楊學武一把將楊倩的手攥緊：柳茹，別離開我，行不？

楊倩上山了。楊倩要親自將柳茹媽媽接回家。

柳茹將憚房門閂緊，坐在蒲團上，閉眼打坐，任楊倩在門外跪着，不理。

有太陽升起，落下。有風在刮。有雨在下……

憚房門吱一聲開了，柳茹不看楊倩，眼平視着前方：你爸親自來接，我就下山。

楊倩下山了。楊倩有信心說服爸爸接媽媽回家。

積水潭邊，楊倩意外地碰見潘亮。潘亮低頭在草地上尋找着什麼，找得仔細、認真。

潘亮哥哥！

楊倩妹妹！

倆人靠在一起，坐下。

我將去美國求學，揀幾塊家鄉的石頭，帶上。

還回來不？

肯定回來。你跟我同去，行不？

我不去。我心軟，擔心美國大兵將我擄去，回不來。

那你等我。

等……你？葉薇咋辦？

潘亮打開手機調出一條信息，給楊倩看。

潘亮哥哥：我將結婚，祈盼你的祝福。——葉薇

楊倩不語。停一會兒，突然問：你知道潘叔去了哪裏？

他在新疆，跟小蘭姨承包了一千畝土地，種棉花。住紅柳編成的茅屋，曬得跟碳似地，特苦。我剛從那裏回來。

我迎接你的挑戰，等你十年。

楊倩妹妹……

潘亮哥哥……

夕陽西下，相戀中的大山在悄悄接近，偷偷接吻。

初稿：2002年元月至2003年6月

2003年至2011年3月6次增刪

厚實、嚴肅、客觀、可信、負責，不嘩眾取寵、不愚弄讀者。我用我精瘦的肩膀不斷地撞擊着文學殿堂的大門，總希望那扇大門對我打開一條縫，讓我在裏邊的某一個角落，點亮一盞屬於我自己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