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74

第四章 74

柳乾覺得他像一粒隨風飄來的種子,在城市的水泥地板上無法生根。他跟金愛卿同居五年,卻怎麼也讀不懂那個女人,家裏生活平靜,卻缺少其樂融融的溫馨,雖然酷似夫妻卻在收入分配上完全獨立。女兒柳枝上三年級了,柳乾對女兒充滿愛意。星期天帶女兒到外邊去玩,女兒說她想要一架鋼琴,柳乾跟女兒左挑右挑挑了一架奧地利的產品,鋼琴抬回家后金愛卿看了看發票,不動聲色地將款打到柳乾的信用卡上。她溫和地說他們有約在先,柳枝的費用由她承擔。最讓柳乾忍受不了的還是金愛卿半夜裏爬起來看歐洲足球聯賽,電視音量開得很大,滿屋子都是噪音。那個女人不時從沙發上彈起,嘴裏不間斷地發出深深的嘆息和尖刺的歡呼,面部表情那樣豐富多彩那樣專註,兩隻眼球都快掉下來了,好像那些足球名星全是她的丈夫。柳乾睡不着了便不由得去想王慧,想王慧的守身如玉,王慧的感情專一,王慧的單純,王慧的細膩。清明節村子裏搭起了鞦韆架子,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涌到場院裏一試身手。八十歲的老奶奶雙膝跪在鞦韆上,讓孫子盪着鞦韆把她送上半空;爸爸背上綁着自己的兒子,盪着鞦韆在半空裏遨遊,柳乾和王慧面對面站在鞦韆上,腳靠着腳手抓着手,倆人的身子協調地動起來,雙腿跟雙臂自然伸開又合攏,那鞦韆越盪越高,像兩隻展翅盤旋在蒼穹對天祭拜的兀鷹,場院裏的人發出一陣陣驚嘆一陣陣歡呼,那一刻的王慧最漂亮,那一刻的柳乾最瀟洒,他們完全憑藉自己的力量在半空裏翻飛,臉貼着臉心貼着心。

金愛卿總是我行我素獨來獨往,中韓足球對抗賽在廣州開打,金總裁立刻買了一張去廣州的機票,趕到機場為韓國隊助陣,柳乾有時想金愛卿嫁給足球了,一個女人家怎麼會對球賽那麼熱,打開電腦最多查查資料看看信息就是一友一交談就忘了時間。金愛卿跟人家用英語交談,柳乾聽不懂,有時還學習。他也不忍心打擾自己的這個情人,獨自一個人睡在床上納悶。正月十五柳家莊的秧歌上縣城匯演,王慧腰纏紅綾打着花傘踩着舞步跟着鼓點子不停地扭着,一街兩行人頭攢動,揮手遮日灑汗如雨,大家都在爭相觀看王慧的舞姿,弄不清那是誰家的女兒誰家的媳婦。

金愛卿還愛買彩票還愛炒股,凡是有點兒刺激她都愛一賭。最感動人的是她坐進沙發里靜靜地聽音樂,那一刻能把一個女人的所有優點表現到極致,臉上展露出前所未有的酣靜和嫻淑,好像整個身子被音樂溶解了,那種神態不由人想起了西方神話里的聖母,聽完音樂后金愛卿便對女兒和丈夫展示了一個女人所有的溫柔,她會親自下廚做菜,親自給女兒做頭髮,會折幾枝鮮花插進花瓶,還會摟着柳乾在客廳里翩翩起舞,柳乾明知這個金愛卿暗中使勁挑動他跟王慧離婚,柳乾就是不願下這個決心,這幢別墅沒有培養愛情的溫床,柳乾覺得他跟金愛卿同類不同科,北方的酥梨跟南方的荔枝嫁接不到一起。

柳乾為自己身體逐漸發胖而苦惱,每天堅持晨練。他順沿海公路長跑兩公里,然後離開公路下到海灘,椰樹下好多人拉開架式打太極拳,柳乾跟着那些人學,竟學得如痴如迷,金愛卿勸柳乾少吃些高脂肪食品少吃些肉,可柳乾一天不吃肉就心裏難受。儘管醫生已給他發出警告,他患了脂肪肝要他注意飲食習慣,柳乾無法戒酒戒肉,他的身體裏已對酒肉產生了依賴。

柳乾找到了自娛自樂的辦法。每天早上去打太極拳,下班後到健身房對着那些沙袋子擊打一番,星期天到海上衝浪,偶爾金愛卿來了興趣,一家三口也會開上車到遠郊遊覽。公司的業務按照預訂的方案有條不紊地開展,他們已經計劃在華建廠,生產自已的品牌,金總裁對柳乾也很滿意,五年來他們在公司的業務上配合默契,金愛卿相信柳乾最終要跟王慧離婚。她四十歲了她離不開柳乾。

那是一個普通的星期天,柳乾一個人開車來到海濱浴場。他常去那裏,在海水裏泡上兩上小時在沙灘上晒晒太陽。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天藍得跟水洗過一樣。沙灘上外國人很多,這座城市越來越國際化。最近一段時間金愛卿心緒特佳,竟然提出要一家三口到國外去度假旅遊,柳乾當然滿口答應。有時學校開家長會,金愛卿故意邀柳乾兩個人同去,在公司里當著員工的面大膽地跟柳經理親熱,看樣子金愛卿已加大力度,她已四十歲了,不可能不為她的後半生考慮,柳乾能感覺得來金愛卿的變化,這種變化讓他惶恐,說真的,他還是捨不得王慧,假如他提出跟王慧離婚,王慧會不會……痛不欲生?

突然,柳乾的眼前映出一個熟悉的背影,那人走路的鴨步多像賀濛。他懷疑自己看錯了,擦擦眼,不錯,就是他,這頭瘟豬!只見賀濛來到一把太陽傘下,太陽傘下一個年青的女人正跟一個小孩子玩耍,那孩子柳乾認識,正是姐姐抱養的那個男孩。柳乾故意從太陽傘下走過,賀濛已化了妝,禿頭上戴着假髮,臉頰上栽滿鬍鬚,肩岬上有一處明顯的刀疤。柳乾坐進車裏,眼睛將海灘張望。柳乾沒有讓賀濛發現自己,賀濛跟那個女人和孩子玩得很開心,他已經把柳茹徹底拋棄而逃,肯定有不同凡響的能力,這個傢伙傷害了姐姐,柳乾不會讓他輕鬆逃逸。柳乾坐在汽車裏久等,終於看到賀濛跟那個女人牽着孩子鑽進他們的汽車,然後開着汽車揚長而去,柳乾記下了汽車牌號,車型,開着車尾隨在那輛汽車後頭,令柳乾吃驚的是那一男一女竟跟他住在同一個小區。

回到家柳乾裝着若無其事,他不願讓金愛卿發現他心底的秘密,吃過午飯,柳乾睡到床上假寐了一會兒,說他晚上還有約會,讓夫人不要久等。然後開車來到姐姐的診所,看姐姐一個人坐在診所發悶,柳乾對姐姐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姐弟倆都沒有想到他們會在同一座城市相遇。對姐姐不幸的遭遇柳乾不只是同情,更多的是替姐姐擔憂,看姐姐陡然蒼老了許多,更增強了柳乾要為姐姐討回公道的決心。他本來想把發現賀濛行蹤的事告訴姐姐,害怕姐姐聽到后心裏受到衝擊。柳乾在姐姐門診少坐了一會兒,姐弟倆談了些家長里短,有人進來買葯,柳乾開車離去。

柳乾來到公司,一個人坐在經理室里悶想,怎麼也想不出頭緒,值班姑娘進來為經理泡了杯茶,柳乾打開電腦看了一會兒公司的各種業務報表,把眼睛盯在的橫幅上,想到了家鄉的小河想到了大悲寺,甚至想到了金愛愛,還想到了他那一幫哥們,他覺得命運對他特別青徠,關鍵時刻總有貴人相助,這一生活得也算洒脫也算順利,他捨不得金愛卿更捨不得王慧,從內心裏感覺她們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他與人為善一生不願傷害任何人,他愛自己的兒子更愛女兒,他最揪心姐姐,他要把姐姐從目前的困境中解脫。

柳乾拉開抽屜,不經意拿出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是柳乾從潘哥那裏偷拿的,潘哥說那是他從軍七年的唯一紀念,要柳乾還他。柳乾喜歡牛角刀柄上銀飾的花紋,柳乾笑着說,潘哥我替你保管着,便將那把雙面刃的匕首收入自己囊中,雖然不能削鐵如泥,卻也鋒利無比。柳乾把玩着匕首就想起了賀濛,他必須有一件防身的武器。

柳乾回家很晚,金愛卿坐在電視機前等他。金愛卿表現出一種心緒不寧的神態,上床后直接問柳乾:“我的感覺告訴我,你今天肯定遇到了什麼過不去的門坎”。柳乾看瞞不過了,便直言相告:“我今天遇到了賀濛”。金愛卿的心裏閃過一道陰影,柳乾絕不會善罷甘休。她將柳乾抱緊,好言相勸:“柳乾,我向來不管你的私事,雖然我從內心祈盼你跟王慧離婚,可我不會主動提出,我知道王慧也很愛你。可今晚我不能不告訴你,要知道你對我多麼重要,我真的……很愛你。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別為那件事犯傻,你知道黑社會的組織有多嚴密?把自己賠進去不值”。

起風了,雨打窗欞,海濤由遠而近,雷聲好像從地心裏傳來,低沉而振聵,柳乾將金愛卿攬入懷中,手撫其背,心咚咚跳個不停,猛然間詞窮語塞,找不出適當的話來將金愛卿安慰,金愛卿感覺到了,將頭埋進柳乾肘彎,倆人緊緊相擁。

大雨下了兩天兩了也不看球賽,坐在鋼琴前為柳乾彈琴,做幾道拿手菜陪柳乾喝酒,一改往日的冷峻和淡漠,變得溫情脈脈善解人意。柳乾容易被感動,這個世界對他太重要了,他不會甩下這麼多親人去冒險,他生命的程序里編進了太多的情感。

第三日天晴了,柳乾開車去公司上班,突然看賀濛的車和他的車同行,柳乾由不得大喝一聲“賀濛”!賀濛渾身一驚,立刻加大油門發瘋般前行。柳乾早已將金愛卿的話置於腦後,他絕不會放過眼前這個畜牲,柳乾緊追不捨,車子上了高速路,風馳電掣,突然前邊遇一收費站,賀濛知道逃不脫了,便將車停在路邊,下了車前後左右觀察了一下,專等柳乾。

柳乾幾乎什麼都不去想,把車靠在路邊,衣兜里揣一把匕首,迎着賀濛走過去。

“柳乾”,賀濛老奸巨滑,先從氣勢上壓倒柳乾。“你如果敢報警,咱倆個同歸於盡”!賀濛一隻手插進衣兜,柳乾猛然一驚,賀濛有槍!

柳乾久在江湖,知道怎樣應對,便說:“我若報警等不到今天,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找個避靜處坐下來慢慢談”。

賀濛絕非等閑之輩,豈不清楚柳乾在使緩兵之計?馬上回答:“有屁就放有話就說,我跟柳茹怎樣是我們兩個的事,與你無關!你不要逼人太甚”!

“說得輕鬆。”柳乾氣得咬牙。“你把我姐騙到這裏,叫她跟上你無故背虧。你死到臨頭還不知悔”!

賀濛一聲冷笑:“我這條命都是揀來的。咱倆是同鄉,今勸兄弟一句,困獸猶鬥,退一步海闊天空,各走各的道,互不干預”。

正說話間忽見幾輛警車鳴着警笛呼嘯而來。賀濛誤認為柳乾報了警,狗急跳牆,朝柳乾開了槍,柳乾也顧不了許多,手持匕首朝賀濛猛刺,二人同時倒在血泊之中。

厚實、嚴肅、客觀、可信、負責,不嘩眾取寵、不愚弄讀者,寫一部傳世之作,寫一部死了以後當作枕頭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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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楊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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