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值房燈影
燈下觀君子,月下看美人;模糊里,自然有種朦朧美。蕭墨軒雖然沒有小香蘭想的這麼多,心裏卻也是暖暖的,雖然說出的話有些油滑,倒真是心裏話。
燭光搖曳,映得小香蘭一張俏臉上白里透出了紅。頭上梳就風髻霧鬢,落下一綽青絲,像枝薔薇一般搭在額上。
他有點懷疑以前的蕭墨軒是不是有點不正常,這麼一個小美人天天廝守在身邊,怎麼會一點感覺都沒,換作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一時卻忘記了,他這可是在大明朝。人分三六五等,那些世家的公子,根本是沒拿正眼瞧過這些下人。不是沒看見,而是打心裏,根本就瞧不起。
他以前不會是……身體有毛病吧。蕭墨軒腦海里猛然又跳出一個念頭,把自己也嚇了一跳。再想想,自己似乎沒什麼不對,才放下了心。
“呵呵,我吃這糕。”蕭墨軒知道小香蘭生了羞,也不再逗她,自個拈起一塊糯米糕,“那個東西,我剛才吃了不少了,我要吃,明日再讓廚房做便是。”
卻說張居正出了門,急匆匆就往徐階府上趕,等見了徐府家奴,才知道徐階卻在西苑內閣值房沒有回來。時候已經晚了,紫禁城早就閉了門,沒有御賜的金牌,誰也叫不開。
張居正暗自焦急,卻又無計可施,只能揣着顆心回到家裏,又睡不着,乾脆端了張凳子坐在桌邊,只等着天亮。
與此同時,西苑,內閣值房。雖然時辰已經不早,值房內卻仍然射出幾點若隱若現的燭光。
內閣次輔徐階正伏在一張長長的案几上寫着什麼,不時的站起身來,撥一下燒的焦糊的燭花。嘉靖皇帝已經十多年沒上過早朝,所以他也習慣了呆在這裏等着皇上的信兒。
一架抬輿遠遠走了過來,走到值房前便停了下來。
“老祖宗。”門口的小太監連忙奔下台階,跪到了抬輿前。
司禮監秉筆太監黃錦,裹着件大紅的袍子,緩步走了下來。
“值房裏都有誰在?”黃錦抬頭看了看裏面的燈火,對小太監問道。
“回老祖宗,徐閣老在裏邊。”小太監答話片刻也不敢緩。
黃錦略點了下頭,拾級而上。
“徐閣老這麼晚了,還沒歇着呢?”黃錦推門進屋。
“哦,黃公公。”徐階連忙站起身來,“今日景王進獻祥瑞,皇上龍顏大悅,命我等纂寫幾份青詞明日要用。”
“徐閣老對皇上這份忠心,老身也實在感動啊。”黃錦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幾份奏摺來。
“皇上有聖渝?”徐階倒身就要拜下。
“徐閣老且慢,這不是聖渝,只是都察院和通政使司今個送來的幾份摺子,不知道徐閣老看過了沒。”黃錦上前一步,扶住徐階。
“皇上看過了?”徐階並不接過黃錦手裏的摺子。
“皇上已經歇下了。”黃錦把那幾份摺子放在了案几上。
“既然是都察院和通政使使司送來的摺子,自然是該先呈給皇上,下官怎麼好先看。”徐階更不去看黃錦放在案几上的東西。
“這幾份摺子都是參景王爺的。”黃錦在徐階對面坐下,“參的是景王爺未經宣召,擅自回京。”
“景王爺忠孝仁德,此次回京也是給皇上獻瑞,他們這簡直是是非不分,哼!”徐階左手握成了拳頭,在案几上重重拍了一下。
“今個萬歲爺高興,所以老身暫且先把摺子扣了下來,免得掃了萬歲爺的興頭。等明個萬歲爺祭過了天,再遞上去不遲。”黃錦又拿起摺子,收回了袖中,向著徐階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
黃錦的抬輿,漸漸遠去。徐階又坐回案幾邊,繼續寫着青詞。一切,都平靜的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有皇宮侍衛路過時發出的沙沙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打更聲,昭示着這一片黑暗並不是凝固的一塊。
萬壽山的山頂上,終於現出了第一絲亮光,東方的太陽漸漸露出了小半張臉,紅彤彤的。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蕭墨軒睜開惺忪的眼睛,揉了揉,坐起身來。
這一夜,睡的並不算好,心裏揣着樁事,能睡得安生倒也怪了。
同樣,沒有睡的安生的還有張居正,只等天一亮,就趕去西苑內閣值房找徐階商量。
等到了值房門口,卻見嚴嵩也在,不便多話,只好退到一邊,尋了支筆,鋪就了紙,文中並不多說,只道賀天降祥瑞。
張居正是嘉靖二十六年二甲的進士,筆下的功夫自然也是非淺,這一篇賀詞頃刻之間便是一揮而就,拿了讓小太監去交給徐閣老,只說是要寫的賀表青詞。
徐階正和嚴嵩拿了各自的青詞在那品賞,忽然見小太監拿來了張居正寫的青詞賀表,說是自己讓他寫的,立刻明了。
“叔大寫的青詞,可否也給老身看看?”嚴嵩聽說是張居正送來的,心裏也是一動,顫巍巍走了過來。
“哦,嚴閣老請看。”徐階隨手遞過。
“叔大的文章,頗得徐閣老真傳。”嚴嵩仔細觀賞一番,見並無異常,放下了心。
“和東樓的文章比起來,還差的遠。這賀表裏提到祥瑞所現之地,正應天上朱雀之象。朱雀乃火德,正合了皇上的名諱。只是百密一疏,景王爺是在漢水邊遇到祥瑞的,所以合的是翼宿,叔大卻說成了是軫宿。”徐階呵呵一笑,又把文章拿起在手上,向小太監問道:“張司業可走了沒有?”(註:明世宗嘉靖帝名諱,朱厚?)
“張大人適才剛丟了筆,應該還在。”小太監回道。
“嚴閣老且坐,我去和他說上一說。”徐階向嚴嵩欠了個身,就向外面走去。
嚴嵩剛才被徐階提到嚴世蕃,心裏老大的不爽,雖然朝野中人都知道嚴嵩的青詞大多都是嚴世蕃代筆。可是說出來和不說出來,感覺卻又是大不一樣。剛才徐階說張居正文章作的沒嚴世蕃好,嚴嵩聽了卻只當他在暗喻自己老了,做不出青詞,只能讓兒子代筆。這時聽徐階和他說話,也懶得去理,只眯着眼睛略點了下頭。
徐階出了內閣值房,張居正果然還在等着。
“閣老!”張居正見徐階出來了,連忙迎上。
徐階點了下頭,兩人邊走邊說,走到了一個僻靜之處。
“閣老,歐陽必進上書參景王的事情可知道了?”張居正見左右無人,開口問道。
“昨天黃公公已經告訴我了,時下皇上還沒看到摺子,只等一會祭過了天便要送上去。”徐階點了點頭。
“閣老可有什麼好的法子?”張居正緊緊盯着徐階。
“沒有。”徐階搖了搖頭,“他們是把皇上的脾氣都摸透了,宮裏也有他們的人,摺子扣是扣不下來的。”
“景王若是留在京中,只怕久則生變。”張居正聽徐階也說沒辦法,未免有幾分沮喪。
“現在只能靜觀其變。景王畢竟已經封藩,皇上心裏自然也有衡量。你先回去,切記不可輕舉妄動。”徐階的話音仍是靜如止水。
“是,那學生先行告退。”張居正知道再說下去也沒個計較,再說下去,時候長了又怕別人生疑,只得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