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卑賤的肉體
第51章卑賤的肉體
在校門口,上了出租車。
司機問:“小姐,去哪裏?”
“隨便。”
“我不曉得‘隨便’在哪個地方……”
出租車司機的幽默,聽得真是令人心煩,她冷冷道,“你就胡亂兜風,錢我照樣付你。”
一個如此秀氣斯文的女人,如此兇惡,司機很是鬱悶,悻悻地吹一聲口哨,開了車就走。
馮豐的頭靠在靠背上,只覺得頭疼欲裂,眼前一片模糊,害怕,惶恐,絕望、憤怒……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
期待中的婚禮,再也不會有了。
自己的青春、未來,就這樣毀滅了吧?
葉霈,他會在什麼時候把自己的艷照發散出去,萬人共賞呢?
要解決這個困難,唯一的辦法,就是和葉嘉結婚。
和葉嘉結婚了,這些麻煩,自然就消失無影蹤了。
她慘笑一聲,自言自語道:“葉霈,你想逼我,我偏不讓你如願。”
司機聽她含糊不清地嘟嘟囔囔,以為這個女人是個神經病,又見兜了半個小時了,就不願意繼續兜下去,很是不耐煩:“小姐,下車……”
馮豐怒道:“憑什麼?我又不是不付你錢……”
“我不做你生意了,好不好?”
她悻悻地下車,付了車錢。
前面是一條河,她才發現,過了這條河,自己就能轉回家了。
可是,此刻,有家也不能回了。
背着殼的蝸牛,原本以為高枕無憂,可是,這殼也被李歡佔領了。他在那裏,他居住在裏面,自己縱然想跑回去痛痛快快哭一場也不能夠,因為他會發現。
既然他處心積慮騙自己,就是怕自己受到傷害,自己又豈能讓他失望?
她拿出電話,撥通:“葉嘉……”
“小豐,你在哪裏?”
“你不用管我在哪裏。我只告訴你,既然李歡不知道,你就不要告訴他。”
“為什麼?這個時候了,沒必要再……”
“不為什麼。既然他以為我不知道,就讓他以為我永遠不知道好了。我不希望他有什麼分心,現在,他應該全力以赴,打敗葉霈……”她咬咬牙,在心裏補了一句,如果不能,那我就自己去殺掉葉霈!
葉嘉沉默了一下:“好,小豐,我答應你。可是,你不能想不開……”
她冷笑一聲:“葉嘉,你可真想得出來,你以為我失貞了,就學古代的女人,去自殺上吊,然後等你們給我立一塊貞節牌坊?”
“小豐,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不耐煩地掛了電話,誰管他是什麼意思?
她慢慢地往家裏走,秋風那麼蕭瑟,要過了這條河,再過三條街,才能到家。如此的距離,彷彿卻隔了千山萬水,怎麼也走不到。
每走一步,腿都是軟的,所幸的是,李歡那麼“忙碌”,不到半夜三更,是絕不會回家的。
愛情,比生命還脆弱得多,不是么?
她摸摸自己的心口,心口的頻率還在跳動,沒有死。愛情死了,心也不會死的,肉體,總是比情感低賤。
感情受到的侮辱,別人不知道;肉體受到的侮辱,大家都能看到。
所以,大家寧願感情受辱,不願肉體受辱,尤其是女人的肉體!
不是么?
只是,如果肉體都不存在了,那感情又附加在什麼地方呢?
她走了幾步,覺得這條路太漫長了,也太累了,默默地在河邊的一個石凳子上坐下,冷冰冰的,那種冷,彷彿要浸入人的骨髓里。
直到黃昏,她才慢慢地起身,拖着麻木的雙腿往“家裏”走。
不遠處,葉嘉也站起來,心裏的痛苦比她還甚,他怕她出事,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後,可是,她卻一點都沒有發現他的影蹤。
小豐受到的傷害,比自己想像的更大。
可是,自己何曾願意這樣傷害她?
他默然地遠遠跟在她身後,直到她過了拐角,走進小區門口,他才獃獃地站一會兒,往回走。
剛進小區門口,馮豐見大祥匆匆而來。
又在下細雨,路燈十分昏暗,大祥迎着她,很是焦慮:“嫂子,我去學校接你,卻沒見人,你怎麼這麼晚一個人回來?”
她盯着大祥:“你是奉李歡命監視我的嗎?”
大祥愣住,摸摸頭:“大嫂,你怎麼這樣說?老大忙碌,所以叫我們照顧你……”
她冷笑一聲就往前走,心裏揣着一口齷齪之氣,也無從發泄,李歡,他這是照顧自己?是防止自己和葉嘉偷情吧。
那層貞潔的牌坊去了,人品也就磨損大半,在他眼裏,自己就是一個偷情的女人了。
大祥見她無故發怒,有點不安:“嫂子,老大最近的工作非常多,他生怕你有什麼意外,他是對你好的,你怎麼……”
馮豐見他惶恐的樣子,暗暗驚覺,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呢?無故沖大祥發怒,這算什麼?她深吸一口氣,強笑道:“今天論文答辯不佳,心情不好,大祥,你不要放在心上。”
大祥鬆一口氣,告辭了。
馮豐開門進去,一樓的屋子暗沉得厲害,風從開着的窗子裏吹進來,冷嗖嗖的,彷彿到了冬天。
她坐在沙發上,也不開燈,既不知道渴也不知道餓,坐了許久,手腳冰涼了,李歡還是沒有回來。
除了和葉嘉同居的那一年以及和李歡決裂的那幾個月,這幾年裏,她幾乎都和李歡住在一起,無論工作多麼忙碌,李歡都絕不會如此長時間夜夜晚歸。
——如果一個男人老是忙得沒有時間,那是根本就沒有把你放在眼裏。
她以前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現在才明白了,李歡,他是根本就不願意和自己見面,所以故意錯開的。
她慢慢站起身,慘笑一下,李歡,他又何必這樣苦自己?
不願意見面,明說,多好啊,他何必悶着令他自己難受?
她回到卧室,打開衣櫥,輕輕撫摸那件漂亮的婚紗,取下來放在床上,層層的褶皺雪花一般鋪開,潔白清新。她這才明白婚紗的含義——是要女人乾淨得如一張白紙,任男人畫上最絢麗的色彩,就如東方的鳳冠霞帔的大紅喜服,那是一種處女紅的象徵——東西方都一樣,所以以前的騎士外出,才會給妻子戴上貞操帶,免得他們不在家,妻子被其他男人OOXX了。
她想,自己就是沒有這個命,這一生,也穿不上婚紗了。
她輕輕將婚紗放回衣櫥里,回頭看看時間,已經快到零點了,李歡依舊沒有回來。她也不梳洗,只脫了鞋子合身躺在床上。
又是一個忙碌之夜。
很難得的,陳姐今天也在加班。
李歡來到她辦公室,她正在整理一份資料:“李歡,你看看這個……”
李歡拿起一看,正是內部絕密文件,是有關方面調查羅市長收受賄賂的相關單位,款項十分巨大,目前,有關方面發現羅市長的女兒、妻子極其兩名兄弟的名下,在瑞士戶頭的存款接近兩億美金。
羅市長在C城做一把手許多年,從城建到交通到房地產,如此龐大的款項震驚了有關方面,羈押的同時,瑞士反洗錢組織傳來資料,配合有關方面的調查。不過,他的女兒早已取得英國國籍,目前下落不明。警方已經傳喚羅小姐回來,若逾期不到,將發通緝令。
李歡感興趣的自然不是羅市長如何洗錢,而是有關方面的密令,因為羅市長洗錢手段複雜,其家族在國外有生意,很難取證,所以,希望一些企業出來做污點證人。跟羅市長關係匪淺的原葉氏集團和林氏集團自然是被關注的重點對象。
“陳姐,你說林家會不會出來做污點證人?”
“絕對不會。一旦行賄被揭露,林氏企業的形象就被完全毀了,這不亞於一場大風暴,林大富豪拚死也會撐着……我只怕牽涉到收購后的葉氏集團,那樣,我們也很麻煩……”
“那我們怎麼辦?”
“靜觀其變。只希望林大富豪不要出什麼事情就好……”
李歡反問:“萬一他出了事情呢?”
陳姐並不知道他的打算,以為他是隨口問問,就回道:“這對我們有一定損失,但危害並不太大,畢竟,我們收購后,正在整改。”
李歡點點頭,心下有了主意。真可謂天賜良機,不趁這個機會一鼓作氣拿下林家,就太對不起葉霈了。
他從陳姐辦公室出來,心情異常愉快。
回到家時,悄悄開門進去,看看時間,已經凌晨五點多了。
沙發上,還放着馮豐的包包,他忽然想起,明天又是周六了。儘管同一屋檐下,自己卻好久都沒有和馮豐一起吃飯、逛街、正常相處了。
心裏有點愧疚,自己這段時間,真是忽略她了,等忙過這一陣子,一定不能再這樣了。他走到她的門口,站了一會兒,又拖着疲乏的步子回到房間,幾乎一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醒來時,才9點多,他看看鬧鐘,本來想再睡一會兒,但心裏非常熱切,翻身起來就往馮豐的屋子跑,難得決定休息一天,得抱着她睡才舒服,許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滋味,真是越想越焦渴。
他推門進去,發現房間裏空空的,床上也是亂糟糟的,並未收拾。他到洗手間叫一聲,無人應答,出到客廳,發現沙發上的包包已經不見了,原來馮豐已經出門去了。
他有點意外,馮豐周末從不會這麼早就出門的,今天是去幹什麼了?而且,半夢半醒中,她彷彿也沒跟自己打招呼。
他趕緊給她打電話,電話響了好幾聲她才接聽。
“豐,你到哪裏去了?”
“哦,有點事情,老闆帶我們去出席一個研討會。”
“什麼時候回來?我今天休息,我們好久沒一起了,你早點回來,我們去吃東西、看電影好不好?”
馮豐遲疑一下,慢慢道:“我看看時間吧,今天行程安排很滿,也許要很晚才能回來。你不用等我……”
兩人又說了幾句,說了再見后,李歡掛了電話,睡意已經全消,看看空蕩蕩的房間,心裏很是失落,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一個人在家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馮豐坐在河邊的一棵柳樹下,秋天了,柳樹的葉子卷卷的,黃黃的,上面長滿了一種黑色的蟲子,風一吹,似乎要掉下來。她低頭,看到地上好幾條小黑蟲在蠕動,很是噁心,趕緊起身,換到一棵黃桷樹邊坐下。黃桷樹葉子闊大,一年四季也不會長蟲子。
百無聊賴地看來來往往的行人,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以打發。撒謊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可是,此後還要強裝着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和李歡同一屋檐下才真是困難到極點的事情。
她很想搬家,可是,這樣不但很明顯,也不知道該搬去哪裏。這個時候,自己要是和李歡決裂,葉霈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而自己,也是不願和李歡決裂的。
但不決裂又能如何?彼此心上都蒙上了一層陰影,要再繼續下去,不過是彼此白白痛苦罷了。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李歡,潛意識裏,也開始像李歡一樣逃避,也許,雙方互不相見,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有叫賣報紙的小販,她買一份,看了娛樂版,順道掃一下本市的八卦消息,卻見到新聞版的大標題:“有關方面呼籲企業界站出來做污點證人”。她看下去,才發現羅市長被雙規了。
她暗暗替葉嘉鬆了口氣,要是葉嘉當初娶了羅小姐,這下可就玩完了。葉霈這個老東西,就沒替兒子做過半件好事。
想起葉霈,心裏恨得牙痒痒,難道他處心積慮害自己,自己就白白任他作踐?她站起身,滿腦子亂糟糟的,又是興奮,有一種強烈的直覺:羅市長倒台了,葉霈真的沒法東山再起了。
手機響起,看看屏幕上跳動的“葉嘉”二字,很不想接聽。可電話卻不屈不撓地響個不停。
她終於接聽,冷冷道:“葉嘉,你有什麼事情?”
“小豐,你冷靜點好不好?這事我會處理好的……”
“我怎麼不冷靜了?”她幾乎要跳起來隔着電話給葉嘉一耳光,媽的,什麼世道,該死的男人,出了這事,還以為自己要尋短見?他怎麼不去尋短見?李歡怎麼不去尋短見?
“小豐,你……”
“葉嘉,你最好搞清楚,我沒你想像的那麼蠢。你以為我丟臉了?喪失名節了,想不開了?你錯了,我根本不在意!媽的,只當被瘋狗咬了一口。你再打這種無聊的電話,老子殺了你,滾……”
葉嘉第一次聽得她大爆粗口,倒怔了一會兒,悲哀中,又不禁想笑,這才是C城女人的本色,那種兇悍潑辣甚至是粗鄙,終於爆發得淋漓盡致。
這才是本色馮豐。
他忽然覺得欣慰,這種本色,那麼活潑,彷彿自己了解的馮豐的另一面,他喜歡這一面。
一陣忙音,已經被掛了電話,他尋思片刻,才慢慢出門。
馮豐恨恨地把電話放到包包里,又有點尷尬,葉嘉,何曾有人這樣痛罵過葉嘉?她發現自己的情緒越來越失控,不過痛罵葉嘉一翻,心裏倒好受了點兒;又加上看到羅市長被雙規的消息,馮豐雖然外行,也知道林家和羅市長關係匪淺。她不知為什麼那麼興奮,興沖沖地站起身,幾乎小跑着到了前面的一家快餐店,胡亂點了好幾樣東西大吃大喝起來,這才想起,自己餓了一天了,還是吃飽了,才能有精神。
肚子一暖和,那種悲哀沮喪的情緒就淡去不少,她慢慢地走出來,從麥當勞到商場再到茶樓、書店……
在琴台路邊上,忽見一群美女和幾個外地觀光客在看那種茶道表演,她上前瞅兩眼,一個美女轉過頭,竟然是依依。
依依也看見她,眼神十分冰冷,甚至還帶了幾分鄙夷。
心裏揣着壓力,不由恐慌起來,葉霈這個垃圾,會不會已經把那些“艷照”流傳出去了?依依會不會已經看到過了?
她這番疑神疑鬼的,但見依依已經轉過臉,當沒看到她一樣。
她也裝不知道,幾步就離開了。走出琴台路,才暗嘆,甚至就是一兩個月前,依依還跟自己談笑風生,叫自己“嫂子”,隨着李歡和葉曉波的反目,立刻,她也反目相向了。
也罷,自己和她原本也不存在什麼“友誼”。
這樣一路逛下去,時間簡直停滯了似的。
到後來,她再也挪不動腳步了,腳板心都走出血泡來,抬頭,見自己已經到了文殊院,幾個和尚進進出出,其中一個又高又帥。她才看得三四五六眼,和尚進去了,沒得看了。
她便在這條街上的美食坊,沿途吃各種刨冰、燒烤、鴕鳥大串、羊肉大串……亂七八糟地吃了許多東西,又飽又倦,彷彿走路都要打瞌睡了。
李歡又打來電話:“豐,你還不回來啊?”
她想,李歡怎麼不去睡覺呢?等他睡覺了,自己就可以回去了。
又搪塞一陣,看看已經到了十點,再也搪塞不下去,只好打的回家。
剛摸出鑰匙,門就打開了。
李歡迎着她,又喜又嗔:“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研討會後,主辦方又請吃飯……”
李歡並未多問,拉了她的手坐在沙發上:“豐,我這段時間太忙了,一直沒有陪你,是不是生氣了?”
她笑起來:“李歡,你說什麼呢,我怎麼會生氣?”
他見她的態度並無異樣,很是高興:“豐,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羅市長被雙規,林氏集團是最大的行賄嫌疑方,也許,我們有機會徹底將葉霈打垮……”
李歡的自信令她真心感到高興,呵呵笑道:“真是太好了,我太期待那一天了。葉霈、林佳妮,我看他們還怎麼得意……”
“不過,葉氏集團根基穩固,又無內亂,而且是納稅大戶,有關方面也會力保的,我們要下手,很不容易……”
“李歡,你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可不能冒險。”
“傻瓜,我怎麼會冒險?這種事情,玩的是手段,又不是我親自上陣殺敵。豐,等這件事情告一段落,我們就結婚吧。”
她沒有回答,笑嘻嘻地轉移了話題。心內卻一陣絞疼,這婚,怎麼還結得下去?她不經意地看看李歡的笑臉,有一瞬間,忽然很恨他,為什麼他還能裝得這樣若無其事呢?明明就是覺得屈辱的,不是么?
明明就是因為屈辱而躲避着自己的,不是么?
告一段落——這個段落得多久?明明就是開的空頭支票,不是么?
誰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真正徹底乾淨消滅葉霈呢?即便消滅了葉霈,誰能保證那些光碟不外流?
可是,這些還不是根本的,最重要的在於,誰能保證在以後的年年歲歲里,李歡不會OOXX到中途就想起自己和葉嘉的污點,又半途而廢?
心裏不是不屈辱的。
自己和李歡,誰都不是聖人。
五穀雜糧吃多了,人人都是俗物。
……
當謊騙已經習慣於自身優雅細緻的形態
當生活已經變成了一處精心設計的舞台
為什麼即使已經是結伴同行
每一個人依然不肯說出自己的真正的姓名
……
她靠在沙發上,閉着眼睛,沒有再說話。
李歡想起什麼似的,又道:“明天晚上有一個聚會,豐,你陪我去吧。”
她遲疑一下,這段時間,李歡從未叫自己陪他出席過任何場合了。心裏一陣恐慌,自己該去還是不去?如果葉霈已經將消息泄露,自己再在眾人面前站在李歡身邊,他是不是會被人嘲笑?
“李歡,我看見你老婆的裸照了……”
“李歡,你老婆的身材……”
“李歡,恭喜你,我看見你老婆和別的男人OOXX,姿勢不錯,技巧也不錯,跟你又是如何?哈哈……”
要打擊一個男人,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有殺傷力?
這個可怕的想法幾乎擊潰了她。不,自己絕不再和李歡站到人前了。
她直覺地搖搖頭:“李歡,我明天有事情,恐怕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