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飯毒計

第六十六章 飯毒計

第六十六章飯毒計

天水閣深秋的早晨,清爽而甘美。

穿過重重亭台樓閣,只見一位嘴角含笑身姿婀娜的少女,正端坐着對水梳妝。

蒙蒙薄霧中,纖纖玉手時而滑過青絲,時而拂動湖面,這滿是風情的樣子,悄悄撩動了水中一隻成年癩蛤蟆的心房。

——對於常年不見異性的它而言,此情此景,宛如武俠小說里仙女驚艷出場,震壞了久居深山的傻小子。

“好妹妹,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

不遠處似笑非笑的聲音,迅速打破癩蛤蟆的花痴幻像。

伴隨着腳步聲,天水閣眾生物公認“吃人不吐骨頭,吃青蛙不吐皮”的邪惡美男陸子箏,捏着他的蘭花面具閃亮登場了。

“昨晚上做噩夢,沒睡好。”少女嘆氣,隨手將一隻小石子丟進湖裏。

——呱呱!

癩蛤蟆意外接到了少女丟過去的石頭,幸福的當場暈厥,在湖裏翻起雪白的肚皮。

“呀!被我砸死了嗎?”少女嚇一跳,納悶自語,“可是我也沒怎麼用力啊……”

“我看多半是膽子太大,把肚皮撐暴了。”

掃一眼湖中的“屍體”,陸子箏長眉微挑,話裏有話。

感覺到凌厲的殺氣撲面襲來,一個貨真價實的青蛙跳,癩蛤蟆翻身而起。

——不好,被這個邪惡男看破居心了!

——美女,俺打不過他!咱倆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依依不捨看一眼少女,癩蛤蟆心中充斥着屬於離別的柔情。

“好奇怪,你看它一眼它就立刻活了……”少女納悶不解,轉頭看向陸子箏,“莫非你有醫治動物的本領?”

陸子箏笑而不答,挑高眉,靜默。

——美女,他怎麼會醫治我們呢?他只會欺負我們,嚇唬我們,烹煮我們!

——你千萬不要被他的外表所欺騙啊!我們族裏的母癩蛤蟆就是這樣被他拐走的!

癩蛤蟆憤怒了,一蹦三丈高,邊蹦邊回頭,嘴裏不忘高聲呱噪。

“……真歡快。”

少女望着它遠去的背影,下了評語。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蹦的這麼高的癩蛤蟆了,它看見你一定很高興。”

我們早熟的癩蛤蟆君,有口難辯,只好流着心酸的淚默默跳走了。

——農婦,山泉,有點冤,這是秋季屬於癩蛤蟆憂鬱的愛情。

“……很少見你對鏡貼花黃的樣子,莫非是紅鸞星動?”

陸子箏將視線拉回來,靜靜落在清喬膝上。

“你不是對蝠兒說我又傻又丑嘛?”清喬白他一眼,“我要為自己正名!”

“……這不是我送你的簪子。”慢悠悠俯身,他彎腰撈起她膝蓋上的一抹耀眼金黃,“我送你的那根呢?”

“既然有毒,怎能隨便放?”清喬忙着梳理絞在一起的亂髮,頭也顧不得抬,“為防意外,我都好好收着呢!”

陸子箏聞言蹙眉。

“這根破爛玩意兒究竟是誰送的?”

迎着明晃晃的日光,他將簪子放在手中,眯着眼翻來覆去的看。

“居然刻着百鳥朝鳳,想來一定是大富大貴之人?”

“切,百鳥朝鳳有什麼用?又重又大,我帶這個,本質上就一金叉娘娘,累死我。”

清喬沒好氣別嘴,伸出手欲將簪子奪走。

陸子箏稍一側身,輕而易舉避過。

“莫非是段玉?”他轉頭看她,聲音冷冽,眼神尖銳。

“怎麼可能?”清喬有些莫名其妙,“這是宮裏的亦妃賞的,前幾天她說我照顧太子有功,就託人給我送了這麼個禮物。”

“亦妃?”陸子箏神色放緩,啟唇一笑,“四妃之首的亦妃?”

清喬忙不迭點頭。

“既然是那女人送的,戴戴也沒什麼壞處。”

隨手將簪子扔回,陸子箏又變得完全的不以為意:“雖然這多半是她挑剩不要的。”

“聽你口氣,似乎和她很熟?”清喬接過簪子,忍不住好奇打探,“自打我入宮以來,還從未沒過她呢!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居然能夠打敗風情萬種的三妃,坐擁言情界女王身份,這是何等厲害的角色!

“嗯……”陸子箏偏頭別嘴,貌似有些傷腦筋,“一個目空一切,總是將‘美則美矣,毫無靈魂’掛在嘴邊的女人——我就這麼點兒印象了。”

“……我就知道。”

清喬沒好氣翻個白眼。諒這個作者也不敢拿亦舒開涮,人家的粉絲群多強大啊,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淹死她——當然,亦大人的粉絲是不屑於吐唾沫星子滴。

“既然你今天這麼容光煥發,不如我勉為其難,親自出面帶你參觀天水閣吧。”

陸子箏望着河邊綰髮的少女,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參觀什麼?水牢?監獄?人頭陳列室或者腦髓儲藏庫?”

清喬放下梳子,嘆氣,哀號。

“拜託!大哥您饒了我吧!昨晚我夢裏人頭與鮮花齊飛,鮮血同螢火共舞,牛頭馬面坐在我枕邊倒了整整3個時辰的苦水,您還想不想讓我睡個好覺了?!”

“哦?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害怕。”

陸子箏好整以暇操起手,笑眯眯的。

“是呀!害怕!”清喬舉高雙手做投降狀,“非常害怕!完全害怕,各種害怕!”

“——天水閣既然被譽為中原最後一處仙境,並不會只有人頭與鮮花。”

重新帶上妖異的蘭花面具,陸子箏伸手將她拉起。

“這裏還有許多別處不可見的珍禽異獸,難道你沒有一點感興趣?”

天水閣,珍奇菀。

“……天哪!活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見過,長的像拳頭一樣大的屎殼郎!”

顧清喬立在金絲籠前,瞠目結舌,完全的合不攏嘴,“——真令人噁心!”

啪!陸子箏往她腦門上狠狠彈一下。

“這位沒見過世面小姐,你知道你現在面對的巨型金蜣,價值幾何嗎?”

“……不知道。”清喬暗暗吃痛,抬起手邊揉腦袋邊嘟噥,“蜣不就是屎殼郎嘛,難道用籠子養就不一樣了?”

“你說的對。”陸子箏讚許點頭,“不過,這確實是一隻非同一般的屎殼郎。”

從懷裏拿出一個精美的錦囊,他抓出些許潢色粉末撒進籠中。

“這隻尊貴的屎殼郎,它只吃金砂。”

察覺到食物進籠,巨型屎殼郎緩緩爬過來,開始慢條斯理吃起粉末。

“它活了整整十年,吃下的金子累計起來,”陸子箏意味深長掃清喬一眼,“恐怕比你那尚書爹領的俸祿加起來還多。”

“……請問!”按捺住心中翻滾,清喬深呼吸一口氣,“這位金屎殼郎先生,它拉出來的還是屎嗎?”

“我覺得是。”陸子箏淡然一笑,“可是外面的人都說,它拉出來的是金子。”

“你知道,曾經有人出多少錢買它嗎?”眯起眼,他臉上的笑容愈發邪惡,也越發燦若桃花,“——萬兩白銀,外加一座城池。呵呵,原來不過是只誰都看不起的低賤生靈,一旦被認定可以產出金子,便成為眾人競相爭奪的對象,你不覺的很好笑嗎?”

彷彿為印證主人的話,也彷彿故意炫耀般,巨蜣張開了甲殼上薄薄的側翼。

——滿屋頓時熠熠生輝,金碧輝煌。

“……好,好高檔。”

清喬擦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這隻屎殼郎它不尋常,不尋常呀!

“吃金砂,拉金粒,這是怎樣一種醉生夢死的奢華生活啊!”

“是嗎?可惜我覺得它並不快樂。”陸子箏拍拍籠子,“一輩子都關在這金絲籠子裏,沒有同類,不會有伴侶,更不可能有後代,大概會一直孤獨到死吧!”

清喬心頭一軟,正想傷春悲秋感懷幾句,卻又被陸子箏拉出門帶到了新的地方。

天水閣,御風林。

“天天天馬!”

清喬站在觀景亭中,遠望林中那群高貴美麗的生物,激動的上躥下跳。

“咦?你知道這種動物?”陸子箏撩開眼皮,懶洋洋看她。

“怎麼會不知道?!這可是傳說中才有的動物啊!”難得親眼見到童話中的生物,清喬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長着翅膀,翱翔在天空,簡直是神的化身!我夢寐以求的寵物啊!”

“有這麼誇張?”陸子箏從牙縫裏嗤一聲,本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子箏!我可以騎它嗎?它能帶着我飛到天上嗎?”

轉身抓住對方的衣領,清喬眼中閃動着蠟筆小新必殺技——無人能抗拒的星型光波。

“你確定要騎?”陸子箏垂下長睫,臉上隱隱有促狹的笑。

“……嗯,但是要你帶着我騎。”

雖有疑惑,清喬卻無論如何捨不得打退堂鼓,只好拉一個墊背的。

“可以啊,如果你能騎得上的話。”

陸子箏拋下這句話,自顧自朝林中揚長而去。

天馬們遠遠看見有人走來,紛紛溫順伏下脖子,彷彿致敬。

“夜叉鬼,很久不見了。”

陸子箏拍拍其中一匹馬的頭。

“真漂亮。”眼睜睜看着天馬與陸子箏親昵,清喬又妒又羨,不禁抗議,“你幹嘛給它起個這麼可怕的名兒?”

“可怕嗎?我只是覺得很適合它。”陸子箏別嘴,隨手給予馬身重重一擊。

一聲長嘯,“夜叉鬼”高高舉起兩隻前蹄,張開羽翼使勁呼扇。

呼~~呼~~林中一時狂風大作,天昏地暗飛沙走石。

“哎哎!你嚇到它了!”清喬慌忙去抓陸子箏的手,“你打人家幹嘛呀!”

“……看來,你還不夠清楚。”陸子箏側過臉,笑容詭異。

抬手念指,他閉眼喃喃低語幾句,風沙很快平息。

不遠處的樹叢中,忽然冒出一隻伶俐可愛的小花鹿,低着頭東探西尋着,似乎被什麼東西所吸引。

“噢,是斑比!我最喜歡的斑比!”清喬頓時笑的嘴都合不攏了——誰說作者是后媽的?她最愛的童話動物如今可都出現在這裏了!

“……嗯?你喜歡?那就更要好好看了。着”

揚起唇,流雲的陰影靜靜滑過陸子箏的眼睛。

“你最喜歡的動物相見,究竟會有如何一番感人的光景?”

清喬不明就裏,看看陸子箏,再看看她心儀的天馬。

——然後,她聽見自己下巴落地的聲音。

“夜叉鬼”一看見小花鹿,十分興奮,興奮的長大了嘴。

一張巨大的,寒光閃閃,充滿着尖牙利齒的嘴。

只見它的鼻子往外噴着氣,前蹄在地上不安分的撓動,口水沿着齒縫間淌下,散發出一股渾濁難聞的腥臭。

蠢蠢欲動,蓄勢待發。

“等!等一等!”

預感到可能會有不好的事發生,清喬伸手想去拉住它。

“——不要不自量力。”

陸子箏不動聲色擋在她面前,移開她前行的手。

說時遲那時快,“夜叉鬼”野性難耐,如離弦的箭一般朝前撲去,一口咬住小花鹿的脖子。

剎那間,血濺嫣紅。

幾番無謂掙扎后,小花鹿睜大眼,就這麼生生丟了性命。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叫它夜叉鬼了?”

即使目睹了這殘忍的一幕,陸子箏依舊還是面無表情。

“快,准,狠,一咬致命,毫不留情,即使對着最兇猛的野獸也不曾膽怯,這才是它們的真實面目。你說的什麼神之化身,只不過自己是一廂情願的美好幻想罷了。”

“……騙、騙人。”清喬的大腦完全停止運轉,久久不能相信,“天、天馬不是吃素的嗎?”

“是啊,吃素。”陸子箏回過頭,沖她神秘一笑。

“它們確實吃素,殺戮不過是愛好而已。”

說話間,“夜叉鬼”已經調轉頭,朝他們款款走來。它的嘴角明明還留着熱氣騰騰的鮮血,眼神卻已經回復澄澈的清明,彷彿最純潔無辜的孩子。

小花鹿的屍體就這麼停在樹叢下,除了一點血和皮毛,它身上什麼器官也沒少。

天馬們連看都沒再看它一眼,徑直擺着尾巴,揚長而去。

——對於高貴美麗的它們而言,一切似乎不過一場遊戲。

清喬獃獃看着小“斑比”的身體,不知不覺間,有濕熱的液體滾出眼眶。

“……我曾經說過,最美麗的東西,往往需要用最血腥的方式飼養。”

站在一旁的陸子箏伸出手,接住她臉上滑落的淚滴。

“你知道,我是怎麼長大的嗎?”

清喬含着淚搖頭。

“你知道蠱吧!其實,人也可以做蠱。”

將亮晶晶的水珠擱到唇邊,他輕吹一口氣,淚花隨即迎風逝去。

“將所有人關在一個地方,讓他們動用生平所學互相殘殺,最終只能有一個人活着走出去——這就是人蠱。”

他的聲音非常柔軟,也非常清晰,彷彿自夢中傳來,遙不可及。

“你知道,隱巫師的繼承人是怎麼選的嗎?”

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進那雙模糊的淚眼裏。

“——當年整整三百五十一個孩子,只有我活着走出了那個人蠱,走出了人間煉獄。”

清喬死死閉上眼睛。

“……當殺戮成為一種習慣,即使吃素也改不了天馬的本性。”

冷笑一聲,陸子箏將手收了回去:“有很多東西,不過是看上去很美罷了。”

“你……殺了另外的三百五十個人嗎?”半響,清喬鼓起勇氣,戰戰兢兢開口。

“十之都是它人所害。”陸子箏沒好氣哼一聲,“當時我才五歲,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五歲?!”清喬一下子睜開眼睛,“究竟是誰把你們聚到蠱里?天地良心!”

“正是一手把我帶大的人,全天下都頂禮膜拜,無人不誇無人不贊的先代隱巫師。”

勾起嘴角,陸子箏的笑容模糊,含義不明。

吃驚,嘆氣,清喬想說什麼,卻又覺得無從說起。

“我知道你怕我。”

陸子箏轉頭看她,眼中精光四射,炯炯有神。

“只是我並不會改變,也改變不了——我從來不會為任何人改變,哪怕是你也不行。”

他那張傾倒眾生的臉上,明明白白寫着“我非善類”四個張揚大字。

可恨之人,必然有其可憐之處。

可憐之人,自有他可憐的道理。

“……你行事有你的章法,我能說什麼呢?我並沒有這個資格。”

靜默良久,清喬終於艱澀開口。

“即使我不贊同,你也沒有必要為了迎合我而改變,我盡量去理解,雖然……”

“不,你永遠不能理解我。”陸子箏硬生生打斷她,毫不留情,“就像癩蛤蟆永遠不能飛行。”

攤開右手,他的掌心中出現一隻白肚皮癩蛤蟆。

——正是早晨在河邊偷看清喬梳妝打扮的那個傻小子。

不過如今的它看起來不太一樣了,因為它背上多了兩隻五光十色的翅膀,呼啦啦撲扇着,十分美麗。

“哎呀,好神奇的癩蛤蟆!”清喬情不自禁去摸它的翅膀,“你從哪裏弄的翅膀?”

“哪裏弄的?這並不要緊。”陸子箏笑看她,“關鍵在於,即使我給了它翅膀,它也並不能飛行。”

話音未落,他一個翻手,胖胖的癩蛤蟆迅速往地上落去。

無論如何撲騰翅膀,癩蛤蟆都不能與偉大地球引力對抗,最終“吧唧”一聲落地,四仰八叉摔暈了過去。

“誰說有翅膀就一定會飛?”望着口吐白沫的癩蛤蟆,陸子箏漠然開口,“不同的群體是不一樣的,沒有必要硬拉在一起。雖然你們說要理解我,不過都是應付罷了。”

——你們?清喬微微一怔,莫非還有別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雖然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但是,請不要將我和別人混在一起。”

她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將癩蛤蟆包裹好,再放進旁邊柔軟的芳草地里。

“也許我確實不能理解你,但我至少不會傷害你,不會背棄你,還會盡最大努力體諒你。”

直起身,她安安靜靜望向陸子箏。

“為什麼一定要別人理解自己呢?我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從來就沒有這樣的奢望。因為我知道,自己並不是世界的中心。”

她朝陸子箏伸出手,環住那一縷孤寂。

“——人生在世,知己難求,很多人尋了一輩子都找不到,你才不過等了二十幾年,何必太執着呢?”

陸子箏張了張口,本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他本該避開這個溫暖的擁抱,但最終還是沒有。

天地孤寂,寒風乍起,林中只剩下這一對相擁的年青男女。

沒有任何生物敢去打擾它們,即便是那隻剛剛蘇醒的癩蛤蟆。

它識相的用手帕捂住大嘴,一瘸一拐跳走了。

不過,這可苦了躲在樹上偷看的蝠兒小弟,出聲也不是,不出聲也不是。

——到底要不要下去告訴主人,太子殿下中毒病危,即將性命不保的消息呢?

唉,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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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門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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