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釣魚 下

第三十一章 釣魚 下

第三十一章釣魚下

“一樣的?”大概沒料到我會這樣回答,沈萬材望向我的目光帶着三分詫異七分譏笑。沈太太聽了我們的問答顯然也有幾分疑惑,但她很期待地看着我。

“對,八字相同,可以認為命運一樣。”

我又強調了一遍自己的答案。這個問題極為重要,倘若回答得令人不滿意,我不但說服不了沈萬材,也會失去沈太太的信任,那之後的一切都變得蒼白無力。數學理論是舉世公認的,抽屜原則是推不翻的,我不能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只能先肯定沈的分析是正確的。

接下來我說:“我曾經見一個師傅看八字只用一個字下結論。來人問會不會有錢,就告訴他‘貧’或者‘富’;來人問會不會長壽,就告訴他‘壽’或者‘夭’。沈總,這一個字,您說是不是命?”

這的確是命。沈萬材不知道我接下去會說什麼,但不得不點頭:“是命。”

“嗯,一個貧字一個富字,把人命分成了兩類,這樣很多人的命就是一樣的,但我們不能說他測的不對,最多只能說測的不精。”我很高興,依靠一個簡單的假設先站穩腳跟,把命理預測的對錯問題轉化為精度問題。

一笑之後,我繼續說道:“其實八字也好,星象學也好,都是數據模型,就像一把尺子,衡量命運的尺子。凡是尺子都有最小刻度,精度有限。八字這把尺子也有精度限制,這種限制導致的結果就是某些人的命運不好區分。”

實際應用當中,任何測量儀器都有精度底限。人們對這些儀器、工具的精度問題視而不見,卻獨獨介懷命理的預測誤差,並不斷以不能給每一個人分配一個獨特的命理方程式作為攻訐的借口,多麼愚蠢和狹隘!

沈氏夫婦的修養很好,一點就透,無須我多做解釋。我跟沈太太交換了一下眼神,看得出,她對我給出的答案很滿意,只有沈萬材依然不苟言笑,又針鋒相對地問:“精度不夠,不還是測不準嗎?”

我又笑了笑,讓自己表現得始終都很從容,聲音不高不低,語速不緊不慢:“那要看您想測什麼,如果想測您明天去哪家酒店吃飯,飯席間上的什麼菜,喝的什麼酒,這我肯定是測不準的。”

命運與未來預測相關,但不等同於未來預測。命運命運,一曰命,是對一個人富貴事業六親健康等的總體評價,二曰運,是對一個人生活事業各方面運氣起伏的走勢預測,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並不屬於命運範疇。從這個意義上講,八字的預測精度已經夠用。

我不想塑造一個大道理滔滔不絕的大嘴形象,那樣容易惹沈萬材反感,因此點到為止,只等他來繼續追問。果不其然,這張咖啡桌很快就變成了兩個男人的戰場,沈太太則端着杯子含着笑意,隔岸觀火。

“那你具體能測准什麼?”沈萬材問。

我期待的就是這個問題,因此淺淺一笑:“這個我也不好說,得拿八字說話。”

“八字?如果不知道具體出生時間呢?”

“沒關係,您把生日和出生地報給我就可以。”

“出生地也要?”

我點了點頭:“對,一命二運三風水,出生地不同,風水影響不同,人命也會有一些差異。”

這一次我完全在扯謊,其實我只想驗證一下他的星盤是否正確,這跟風水沒什麼關係。風水對人命的確有影響,但絕非一個出生地所能涵蓋。我這樣說,只是讓自己的理論聽起來更嚴密更專業。

沈太太很適時地插嘴說道:“你就報一下吧,讓先生算算。”

女人容易被命理說服,男人則往往頑固不化,他們多數會抱着去推翻歪理邪說的態度來當“迷信”的試金石,沈萬材也是一樣。但是無論如何,從理論考核晉級到實踐檢驗,我已經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我在心裏為自己加油。可當拿到沈萬材的生日和出生地之後,我卻一下子傻了眼。

出生地我猜對了,確實是北京沒錯,但他的生日與之前溫雅報給我的竟完全不同!

我剛平復沒多久的心又開始劇烈翻覆。這意味着我的八字推斷完全錯誤,之前的辛苦準備只是無用功。我水平有限,重新算起把握不大,而這一次我又絕對不能出錯。

又是一個我害怕遭遇的局面。

我抬起頭,無意中碰觸到沈太太的眼神,發現她神色中比剛才多了點兒什麼。又看了看沈萬材,他的眼神埋藏得很深,剛才那幾分譏笑和不屑的神色居然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凝穩重。那一刻我的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慌亂的心馬上又恢復了鎮定。

我明白了。

不同的兩個生日,一個是溫雅報的,一個是沈萬材親自報的,一般人都會認為後者才是真的,畢竟溫雅的身份在那裏擺着,她未必能得到沈的真實信息。可是冷靜下來一想,其實以沈萬材檢驗命理而不屑求測的態度,他報假生日的可能性也不小。沈太太的眼神分明已經告訴我,沈做了假。

想到這一節我立刻平復了情緒,並暗自高興。真正計算下去我也可能發現問題,但遠不如這樣來的穩妥。

對面的夫妻倆都不再說話,似乎很怕打擾我的思路。我低下頭,假裝用手指掐算了一會兒,也不過幾秒鐘功夫,就霍然抬起頭來。微皺了一下眉頭之後,我略顯遲疑地問沈萬材:“沈總,您確定沒報錯生日?”

我沒有肯定地點明他報了假生日,一方面表示我對此並非十拿九穩,另一方面意在給他台階下。哪知他雖略顯錯愕,卻頑固地搖了搖頭:“沒有。”

他不相信我能將假生日一眼看破,於是,我便只好無奈地披着羊皮把戲唱下去,皺緊了眉頭說:“那就奇怪了,這一天出生的人很難把事業做大,恐怕小富都困難,婚姻方面也存在很大問題,至少,娶不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妻子。”

說完這番話,我覺得自己臉皮的厚度真是驚人,為了討好沈太太,不肯錯過每一次誇獎的機會。好在我的每一次誇獎都不過火。

我原以為沈萬材這時會被逼現出原形,告訴我生日報錯了。他要的只是對我八字水平的一點小檢驗,既然假生日已被我識破,重新報生日是理所當然的事,這沒什麼大不了。哪知他竟然羞於做出讓步,不但不承認錯報生日,反而厚着臉皮笑道:“看來八字不光有預測精度問題,準確度也成問題啊,我的就不用看了,你還是繼續給我太太看幾眼吧。”

說完他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咖啡,然後身子向後一仰,靠在椅子背上。我想,似乎他一直就沒有看命的意思,哪怕他已經開始對命理產生了幾分興趣。這完全與我的初衷背道而馳。

我心裏又產生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沈萬材就像一塊頑石,一頭狐狸,想通過這場談話說服這個半輩子不信命的傢伙去篤信命理,並不比說服一頭老虎改吃素更簡單。屢屢受挫,我甚至有了幾分退意。可是現在再想退想放棄,已經太晚了。

心中念頭急轉,繼續想着對策,我的汗水不自覺地滲出額角。

這是一場艱巨的攻堅戰,開始了就不能放棄。其實我當初做出選擇的時候就已經想到,沈萬材絕不可能輕易拿下,但是我沒想到,自己會離勝利這麼遙遠。

他已完全做出一副旁觀者的樣子。我現在又該怎麼辦?

“你今天是怎麼了?”就在場面陷入僵局的時候,沈太太突然問沈萬材,“不是說上次還請姜先生算過嗎?”

我不禁一愣,同時沈萬材也一愣,但他很快就答道:“哦,上次是幫朋友忙,就是老張,不知道家裏出了什麼事,非要找個先生掐算掐算。我就幫他跟姜先生聯繫了一下。”

說著話,他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附和道:“對,是這樣。”溫雅的事情露出破綻對我沒任何好處,除了幫他遮掩,我別無選擇,儘管我真的很希望他在沈太太的詰問下鬆動意志。

“他不想看,那就還給我看吧。”沈太太瞥了他一眼之後,微笑着轉向我,“我們之前說到哪了?對,孩子的事情!”

她說著,又往咖啡桌前湊了湊,把那張繪有星盤的紙在桌上推給我,那紙在桌面上發出微不可聞的摩擦聲:“幫我看看,什麼時候能要個孩子?”

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原點,只不過多了一個旁觀者。沈太太的請求無法拒絕,預測有關孩子的事是我留下她時的承諾。但是我這時又很擔心,擔心預測完這個問題之後他們會立即雙雙離去。

我不是回到了原點,而是即將回到原點,原點也意味着終點。

但我無可迴避。

預想的節奏被徹底打亂,除了邊穩住對方邊繼續尋找機會,已沒有別的辦法。穩定了一下情緒之後,我拿起了那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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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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