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自然之劍
第十五章自然之劍
劍風很響,可見對方也是個用劍的高手,能把劍使到這種速度能讓破空之聲有裂帛之勢的劍手,是一個不錯的劍手,這一劍不僅有裂帛之勢,而且還飄突如雲,靈動如蛇。
可惜這把劍遇到了凌海,再飄突的雲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再靈動的蛇也只不過是自然界中的一條小生命。而凌海,便是自然,他立的姿勢是那麼自然,他伸的動作是那麼自然,他五指伸縮得也是那麼自然,他的心卻融入了整個自然,自然便在心中。
風聲突斂,一聲嬌叱傳來,劍已在凌海的手中,那五隻如夢般的手指已經搭在那柄讓人心驚的劍上,劍是好劍,手是好手。
“惠枝,是自己人!”寧遠神尼那安詳而恬靜的聲音傳了過來,也同時跨進了屋子。
凌海這才有機會目睹這位握劍的主人,石室很暗,但凌海的目光卻很亮,就像是天邊的啟明星,是兩顆,射出兩道朦朧的光潤。
劍好,人更好,比花還嬌,有天邊彩霞的那種柔美,有空中白雲那種韻味,有山間野鶴那種清傲,有林間小猴那種天真。一頭長發如烏瀑斜灑,一雙丹鳳眼射出讓人心醉的迷茫。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更是我見猶憐。紅撲撲的臉蛋似被晚霞輕披,一張櫻桃小口卻翹起幾縷不屈的怨怒。凌海心有些醉,他醉心於大自然,是因為大自然的那種莫測高深而又恬靜安詳的美。但這少女卻有一種比大自然更讓人陶醉的美。突然凌海心中一動,這張臉的輪廓好熟,那一聲嬌叱好熟悉,這些表情也都如此引人入勝。
“惠枝,惠枝,哦,祖惠枝,你是表妹,我是凌海呀!”凌海心中激動得有熱浪在翻湧,他終於想起來,這個名字,這張俏臉,便是小時候最愛找他打鬧的表妹祖惠枝,是以竟興奮地歡叫起來。
“你就是表哥凌海?”那被稱作惠枝的少女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
“不錯,傻丫頭,他就是你這幾年一直****不忘的表哥凌海。今天剛好他來峨嵋為你恆慧師姐治傷,我便順便帶他來到這裏,不僅僅是為了讓‘九夢掌門’復元,也讓你這小丫頭一了心愿。”寧遠神尼笑道。
“真想不到三年未見,都長得這麼高,真叫我一時認不出來了。”凌海笑道。
“你真壞,一開口便笑人家,還讓我信心全都沒了。”惠枝不服氣地道。
“傻丫頭,你想一劍把你日思夜想的人給殺掉哇?”寧遠慈祥地笑道。
“人家練這一劍可花了好幾個月呀,就算傷不了他,他總得做個狼狽樣子給我看一下嘛,這麼一伸手便把我這一劍抓住了,不是讓我太沒面子,讓我太沒信心了嗎?”祖惠枝氣鼓鼓地道。
“唉哎,唉哎……痛死我了,我的手指斷了,我的手指被劍切斷了……”凌海突然放開劍捂住右手裝作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低呼道。
“撲哧……看你裝成這副模樣,也太過火了吧,師父看見了,還會說我太殘忍了,算了,我不怪你就是了。”祖惠枝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這一笑如百花齊綻,牙齒微露,把凌海都看得呆了。竟一下子停住了痛呼,看得祖惠枝的臉色似紅透了的柿子,微微地低着頭,手中的劍也不知道往哪兒放好,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把寧遠神尼也逗得笑了起來。
“哈哈……沒想到那個會撒嬌的小表妹也會害羞。”凌海突然笑道。
“你這樣看着人家,我臉上有花嗎?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就知道欺負人家。”祖惠枝低低地幽怨道。
“對了,神尼,怎麼九夢掌門會在峨嵋呢?”凌海奇問道。
“這事說來話長,但總還是離不開‘毒手盟’。當初九夢掌門被叛徒所害,功力盡失且身中劇毒,逃了出來,老尼正好要去武當有些事情,或許是他命不該絕,也或許是‘毒手盟’應該有此報應,老天竟在巧合得讓人難以相信的情況下,讓我救了他。我本來是想起了八難師兄的一句警告,告訴他小心奸人,可是卻依然遲了一步。於是我便把他救回了峨嵋,可是一直都解不開他體內的毒,只能靠一些藥物延緩毒性的發作。”寧遠深沉地道。
“晚輩聽人說,九夢掌門不是還在武當嗎?而且將掌門之位禪讓給了他的師弟?”凌海更是不解地道。
“那是九幻奸賊搞的鬼,也不知他從哪兒弄出個與九夢長得很相像的人,來代替九夢掌門進行過渡,然後把假九夢放在太虛宮中軟禁,不允許與外界聯繫,說是靜修,其實是怕人識破秘密,只恨一直沒找到機會將暗殺九夢的惡賊除掉而已。”寧遠痛恨地道。
“想不到九幻道長也是‘毒手盟’之人,這樣看來‘毒手盟’在很早就已經在各派安插了姦細啰?”凌海吃驚地道。
“應該是這樣,根據八難師兄的推測,這九幻並不是屬‘毒手盟’,而是三十多年前‘雙龍會’的餘孽。而‘雙龍會’便是‘毒手盟’的前身。”寧遠神尼有些緬懷地道。然後將那小半碗凌海體內的精血喂入九夢真人的口中。
“表妹,你是何時找到了這麼好的師父?”凌海笑着向祖惠枝道。
“是三年前,聽說你家出事後,大爺爺便叫二爺爺把我送到峨嵋,當時二爺爺便直接找到師父,我就稀里糊塗地有了個這麼好的師父啰。”祖惠枝有些傷感地道。
凌海神色一片黯然,他明白為什麼祖金山要祖金威送祖惠枝上峨嵋,那是因為祖金山想查出仇人後,與他們決一死戰。心中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免對祖惠枝有些愛憐。三大奇門並沒有姻緣關係,但都因為當初祖金山、凌歸海等五人結義后,才使三大奇門後輩都以表兄、表妹相稱,而凌海自小便和祖惠枝很投緣。只是這三年多來,世事變化太大,再也未曾相見而已。如今親人陡然相遇,當然難免讓舊時的回憶把心中的愛火點燃。很自然,少男少女,相互吸引本就很正常。
凌海沒有說話,只是在沉思,也是在緬懷過去,那失去的歲月才是最美好的,最動人的。
寧遠神尼將手中的碗輕輕地放在地上,抬頭望了望凌海與祖惠枝,道:“惠枝雖是我的關門弟子,但並不是我佛門中人,在這裏從師三年,這時候也該是下山除魔衛道之時了。我三十年未曾管塵世間的事,並不想下山,只希望少俠能帶着惠枝到洛陽,一同為江湖正義出一點力,也等於是我為江湖所做的最後一次努力吧!惠枝,過幾天凌少俠下山之時,你便同他一起去找你爺爺吧。”
“師父……”祖惠枝神色一黯,欲言又止地道。
“你總不能留在山上過一輩子吧?當初你爺爺送你上山,也是想你能為武林宏揚正義,所以老尼才破了三十年的例,當然你爺爺當初和本派的關係甚好,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想借你這俗家弟子代我為江湖出一份力。為師心意已決,你不用再說什麼了。”寧遠神尼認真地道。
“對了,神尼,我們也該把恆慧掌門換過來了,這裏便由我和表妹看守就行。”凌海似記起了什麼道。
“好,我去叫人把齋飯送到這裏來,再為我化妝,否則待會兒你可就要空着肚子了。”寧遠神尼轉身走出石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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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嵋山的夜色很美,天上的星星近得似可以用梯子攀上去,月色也很好,秋風有些涼,松濤陣陣,遠處偶爾傳來餓狼的嚎叫,有些凄厲,但卻也為峨嵋的夜景增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秋蟲低吟,偶有葉落鼠走之聲,構成了一個完美的秋夜。
月光本就有一種朦朧的美,而在金頂之上,卻似給大地披上了一層輕紗,一層如夢似幻的輕紗。一切都不太真切,一切都帶有一點點夢幻的色彩,給人以無限的遐想。
燈光如螢火,搖曳不定,從金頂那小山崖下的石屋中透出來,兩顆古松形成魔鬼般的枝身,別有一種幽森的氣氛。
凌海便坐在樹下,那是一個小石墩,他似乎也變成了那塊石墩,沒有半個字透出嘴,他只是靜靜地坐着,靜靜地品味着天地間的靜謐。
望着月亮,快圓了,只缺那麼一點點。
“可惜,今天是十八。”凌海暗自嘆息。
星光很燦爛,天空成灰藍色,深邃得可以望穿人的眼睛。的確,凌海在想人!
在想小時的快樂生活,在想和司馬屠一起去看那讓人想嘔吐的屠場,滿地的屍體,滿天的烏鴉,滿空間的血腥,還有緩緩倒下去的父親,立着不倒的二公。有他母親,那慈愛的輕撫,那溫柔的笑意,可卻是染滿了凌家的鮮血,是凌家滅門的幫凶。
一直以來,凌海在壓抑着自己的心靈,再加上一路上匆忙趕路,他不想去想這些傷心的事。而今天,寧遠神尼卻給了他一段寓意很深的話,加上這靜謐的夜,這引人遐想的意境。
於是他便放開了自己思想的束縛,一點點向自然解放自己,一步步向自然靠近,一點點地將心頭的裂縫縫合。那是心靈的破綻,雖然凌海的功力已達到了絕頂之境,但卻未能使自己由人道入天道,由天道入武道,達到三道合一的境界。
剛走出那石洞之時,還是因為對這些兇手並不了解,而又有愛情的滋潤,使凌海在無意識中偶爾達到了三道合一的境界,那純粹是無心之作,因為先天真氣本就是在無意中才能夠發揮出最大的作用。而之後,便一事接一事,從而影響了他的心神,使心神總有一絲掛礙,也便使心神不能達到最自然、最平靜的地步。想要追求劍道的完美,只要有一道未能達到一定的境界便無法達到劍道的完美。
天與地始終是那樣寧靜,天總有一種讓生命嚮往的魔力,而地卻總有無窮無盡的生機,誕生出生命。而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仇恨存於人們的心目中?難道生命的意義便是要在不斷地殘殺中找到定位?難道生命的意義便是要毀滅其他的生命?
想到孫平兒,凌海的心中便充盈着愛意,那是一種使生命更旺盛的愛意,讓心潮澎湃的愛意。凌海似乎找到了定位,因而有了一種無限的陶醉,無限的思**。思緒在延伸,心靈在擴展,不斷地擴展,那種奇妙的聲音世界又在耳邊重現。凌海突然頓悟:生命的意義在於愛,無限的愛,甜蜜的愛,仁愛無敵,仁愛無敵!他憶及在巨船上與厲嘯天論武,孫平兒曾問過,若想達到武學的至高境界,是否便要絕情絕義、無情無義才行?當時的回答只不過是一個倉促應付之詞,因為他知道孫平兒會因不想影響他武道的進步而離開他。
所以他才會以一種安慰的方法告訴她。“武道的至高境界,在於有情、有義、至情、至義,因為天地之間的正氣並非絕情絕義,聚天地之正氣中的真愛,化為對天下蒼生的摯愛。”沒想到當時的胡編之語居然真是如此。凌海的心中喜極。
但他很快聽到了腳步聲,傳自石屋內,但卻是向外走來,是祖惠枝的步子,很輕很輕,有點躡手躡腳,似乎是怕凌海聽到了聲音似的。腳步之聲的確很怪,比樹葉飄落的聲音更小。但凌海的聽覺神經卻是無比的敏銳,哪怕是二百丈外的葉落之聲都可以聽到。這全是“如意珠”所賜,不僅使他聽覺神經變得敏銳,而且當運功時,那眼力也變得無比快捷,別人看起來不可思議的快捷,而在他的眼中卻像螞蟻爬的速度,同時身體也蘊藏了力量,否則趕了數天的路又獻了半碗血,他怎還能如此神采奕奕?
他感覺到祖惠枝心中沒有惡意,而是一股淡淡的得意,似乎一種將要發生的惡作劇已經成功了一般。凌海的心中感到一陣溫暖,一陣愛意,使他的心靈延伸得更遠,幾乎可以感應到卧雲庵的動靜。
凌海知道祖惠枝想幹什麼,他有些好笑,長這麼大了,依然還喜歡玩那兒時的遊戲。不過這卻讓他異常激動,思維異常的活躍,凌海想讓祖惠枝大吃一驚。
祖惠枝走到凌海的背後五尺時,心頭的得意更甚,甚至有想笑的感覺。因為他認為自己的惡作劇現在已經快成功了。可是她突然一聲驚叫,整個人都抖了一抖。
祖惠枝聽到了一個聲音,從心底升起的聲音,很大,有她想對凌海大吼的那一聲那麼大,本來全神貫注地想嚇別人,整個心靈都很集中,但卻突如其來地被人嚇着了,這一驚是多麼沉重,可想而知。
凌海扭過頭莫測高深地向祖惠枝“嘿嘿”一笑道:“沒嚇着你?”
“你……你……你欺負人。”祖惠枝一聲怒叫向凌海撲到,要扭他的耳朵,這是她以前斗敗后最不服氣的表現,凌海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招,不過祖惠枝那沉睡了幾年的老招式重用起來,給凌海的心頭盪起一陣莫名的暖意,竟不避不讓,規規矩矩地被祖惠枝捏住了兩隻耳朵。
“唉哎,唉哎,大小姐饒了我吧?”凌海故意裝痛地道。
“你呀,總是耍我,人家還沒用力呢。”祖惠枝白了凌海一眼,潑辣地道。
“啊,你還沒用力便這麼痛,那用力還得了?”凌海裝作一副苦相道。
“不要緊不要緊,用力只不過讓你兩隻耳朵變小一點,但還是兩隻耳朵。”祖惠枝狡猾地笑道。
“我向你道歉行了吧?我的大小姐呀,耳朵小了可不好看了。瞧!我現在這樣如此英俊瀟洒,若耳朵變小了,那比例失調,可叫我以後怎麼見人啊?”凌海裝作一副苦苦哀求的樣子道。
“撲哧……”祖惠枝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也不害羞,自吹自擂,這麼丑還說英俊瀟洒。”
“怎麼可能呢?我這麼漂亮的好表妹****不忘的怎會是一個醜八怪呢?你說謊,你說謊。”凌海怪聲怪調地挑逗道。
“不跟你玩了,盡戲弄人家,油腔滑調,像個小流氓。”祖惠枝紅着臉放開手低笑道。一副撒嬌的樣子看得凌海都有些發獃了,雖然在夜裏,但卻有星光的照耀,對於凌海來說,和白天根本沒有什麼區別,使他的心神完全回到了過去一起嬉戲的時候了。
“看着人家幹嘛,人家好醜嗎?”祖惠枝不依地道。
“你好美。”凌海不由自主地脫口道。
祖惠枝的臉更紅了,頭也低得只能看到腳尖,手在不斷地揪着衣角,然後又突然奇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來了呢?我可走得很輕呀。”
“我怎會不知道你來了呢?就算你沒有腳步聲,但你走到哪兒,哪兒的空氣都會變得很香,你靠近我時,香味也越來越濃,我就嗅出是你來啰。”凌海笑道。
“你撒謊,油腔滑調,快從實招來,否則擰耳朵伺候!”祖惠枝心頭暗喜,但依然不依地作勢欲擰地道。
“別!別!別!有話好商量嘛,其實呢,是你輕功太差。”凌海裝作一個古怪的樣子笑道。
“哈,你看不起我的輕功,那我們來比試比試。”祖惠枝翹小嘴不依地道。
“瞧你生氣的樣子多麼可愛,對,對,就這個樣子,給我看看。”凌海指着祖惠枝大笑道。
“海哥哥,你讓我一下嘛,每一次都斗你不過。”祖惠枝一下子蹲下來搭着凌海的肩撒嬌道。
“好,好,我的大小姐,你要我怎樣讓你呢?每一次都擋不住你這一招。唉,活該我倒霉,遇到你這絕世無雙的撒嬌高手,算我服了你。”凌海裝作很無奈地神情道。
“大丈夫說話可得算數啊,不許耍我這小女子的賴!”祖惠枝喜道。
“好,不耍賴,我哪敢了,我還不想讓耳朵變小呢?”凌海一臉苦相地道。
“那你教我,剛才把話從我心裏傳過來的絕技。”祖惠枝得意地道。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這不是給我出難題了嗎?這是心語,可不是說教便可以教的,還要看人的心神修為,否則教也是白教,毫無效果。”凌海這次真的有些苦澀地道。
“我不管,你答應過的,說過不許耍賴!”祖惠枝得意地道。
“大小姐,讓我教點別的東西給你吧,這個我真的是無能為力。其中還有一個過程,很長,不可能一下子就跳到這個階段來的。”凌海無奈地道。
“這個過程有多長?”祖惠枝疑問道。
“可能是兩年,也可能是二十年。”凌海苦澀地道。
“我不怕,我就跟着你二十年。”祖惠枝羞紅了臉低聲道。
“這……這,唉,三爺爺和五爺爺能答應嗎?我已經有了一個心上人,五爺爺正和她去洛陽了呢?”凌海手足無措地道。
“啊……”祖惠枝一聲驚叫,眼圈竟發起紅來,一把推開凌海,低聲抽咽起來。
這下凌海更是不知如何安慰,無可奈何地撫住祖惠枝那顫抖着的雙肩。
祖惠枝搖了搖雙肩,卻未能擺脫這雙修長而有力的手。
“我何德何能?能得表妹的青睞,我會永遠記住你對我的情意,我想,天下的好男人很多,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凌海有些語無倫次,而且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真叫人擔心。
突然,祖惠枝停住了哭聲,轉過頭來,那梨花帶雨般的俏面顯出堅定的神色,沉聲問道:“你討不討厭我?”
“我……我……我怎會討厭你呢?你本是一個很可愛、很討人喜歡的姑娘。”凌海有些結巴地道。
“既然是這樣,我不怪你,是命該如此,為什麼不能早一點見到你,我一直都以為你死了,所以一心只想學好本領為凌家報仇,可是……可是……”說著竟又流下了淚來。
凌海心中一陣難過。這時,寧遠神尼下午的那番話又在他的耳邊響起:“若想真的能達到三道合一,絕不能壓抑自己,特別是兒女私情最易使人心頭產生遺憾,那便是破綻……”不由得一下子又將右手搭在祖惠枝的肩心,整個身子靠近了一些,左手輕拂祖惠枝那飄灑的秀髮,一聲輕嘆。兩年的殺手生活實在是使他的心給變得很冷酷,所以才會需要溫情的安撫。他心內不是沒有想到祖惠枝,但卻數年未見,當初只是頑童一般,也並不是很在意。便在這個時候闖進了一個孫平兒,剛好軟化了他那冷酷的心靈,而美麗的孫平兒,那無與倫比的溫柔的確讓凌海不能自拔,充滿着愛戀。可上天卻偏偏要和他開玩笑,先是一個俏尼休遠,再是一個辣表妹祖惠枝,真的讓他心亂如麻。
“表哥,你能帶我一起去見見你的心上人嗎?”祖惠枝擦去眼角的淚水,幽怨凄惋地望着凌海問道。
凌海一下子頭都大了,這精靈頑皮的表妹又不知打什麼主意,居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於是凌海有些可憐兮兮地望着祖惠枝的雙眼,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這個可以。”
“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難堪的。我只是想見見這未來的表嫂而已。”祖惠枝含淚幽聲道,就像露中的芙蓉一般,直讓凌海的心都碎了。
“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妹妹。”凌海輕輕地掏出手帕為她擦去淚水,激動地道。
“表哥,我去照看九夢掌門了。”祖惠枝推開凌海的雙手,冷靜地道。
“好吧,我還想在外面坐一會兒,待會兒, 我再進去看一看。”凌海苦澀地道。
“沙沙……”祖惠枝的腳步很亂,很沉,把凌海的心也踩得很亂,很沉。
“唉……”凌海一聲長嘆,撫了撫頭髮,兩眼便望着那深邃的天幕,夜很深,天幕更是深沉,讓人莫測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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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雲庵逐漸由喧鬧轉為寧靜,忙碌了一天的人們終於轉入了夢鄉。眾尼、諸佛都置身於一種靜謐安詳的氛圍之中,香火味依然很濃。
西禪房的燈光依然透窗而出,不是很亮,但足以給這靜謐的夜添上一絲沉重的氣氛。禪房門口有峨嵋弟子把守,這些都是用劍的好手,峨嵋用劍的弟子劍術都不差,而這四名弟子卻是劍術不差弟子中的好手,年齡大小不等,但每人的神情都一片肅穆,眼中射出如夜鷹才具備的銳利寒芒。
禪房內來回踱着一個人,由步子可以聽出,她的心神很閑定,功力很深厚,絕對是個高手,她就是恆善師太,恆靜師太已經退出禪房,這是第二班。
榻上端坐着恆慧掌門,靜靜地沒有一絲聲息,就像是一截枯木,一截快要腐朽的枯木。眼睛深深地閉着,閉成對所有世事的藐視。
夜很深,很靜,秋蟲的叫聲很凄涼,月亮斜斜掛着,透過紙窗,給室內添上一層朦朧之色。
恆善師太的神色很不自在,但心中似乎有個決定,顯得很平靜,不時地側耳傾聽,不時地向端坐於榻上的恆慧師太看上一眼。恆慧師太依然那麼死寂,沒有絲毫生機。
夜很深,灰藍的天幕綴滿了無數雙眼睛,使夜顯得更詭秘,但最詭的還是人心,恆善師太的心,她已經有了決定,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師姐……師姐……”
沒有反應,恆慧掌門依然那樣端坐於榻上沒有絲毫聲息,對外界的一切都漠然視之。
恆善知道,恆靜師太與恆遠師太都是隔這間禪房有三間房的距離,二十丈之內,除兩人之外,便是四名峨嵋弟子及自己和掌門恆慧。
恆善的眼中掠過一抹凶芒,望着面色發青的恆慧掌門,心中升起一種殘忍的快意,她的腳步逐漸向恆慧師太靠去。
夜很靜,靜得駭人。腳步很輕,輕得似一陣寒風掠過心頭。一股殺意從恆善身上升起,一陣風雨在恆善身上醞釀。她要殺恆慧師太,這是一場預謀了三十多年的陰謀,已經被凌海破壞了一次,這一次她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她有把握可以逃下峨嵋山。三十多年的委屈,只待這一次。她想到三十幾年前,金主派出二十大死士來到中原,有十五人分別打入各大門派,有三人各自組織門派,還有兩人合創雙龍會,這全是有預謀的。雙龍會便是二十大死士的頭領所創。後來“塞外雙龍”之戰,便是二十大死士所策劃,並進行暗殺,內外結合,將中原武林鬧得元氣大傷。但中原氣數未盡,金國的軍事力量還不充足,於是又等了三十年,好漫長好漫長的三十年。“雙龍會”再也不復存在了,中原武林也被“雙龍會”重創,二十大死士也死去數位,最後還是逃不過龍降天的追殺,所剩無幾了。但“毒手盟”的誕生,又是死士們的希望。所以他們又有了新的任務,使各派的主要人物都死去,使各派內部先亂成一團糟。恆善師太給恆慧掌門下了毒,絕毒,毒中之毒。本以為定能讓恆慧死去,卻在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把恆善的如意算盤給打碎,但她卻還有今晚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恆善在暗笑這些傻瓜,居然如此笨,毫不懷疑地給她提供這麼好的機會,她有些想笑,想放聲大笑,想得意地笑。想到殺死恆慧師太后的快意,她憋了三十年的情懷不由一松。這有一種做賊的刺激感,讓她的每個神經細胞都異常活躍,異常靈動。
她離恆慧師太越來越近,她的手也愈抬愈高,她要拔劍,是短劍!若是一劍便把恆慧師太的咽喉割破,把聲帶切斷,那豈不是不會發出一點聲音,那樣當她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別人也不敢說什麼。
短劍是黑色的,用劇毒鑄成,是凌家的毒,上面刻有一個“凌”字。她想把這把短劍留在恆慧師太的咽喉中,她不想讓凌海活得很痛快,至少也讓他蒙上一點冤屈,那才有意思。她不禁對自己那圓滿的算盤有些得意,誰能想到這樣的辦法呢?誰能有這麼好的機會呢?
但是她算錯了一點點,比她聰明的人大有人在,那也並非什麼好辦法,因為那根本就行不通。這個恆慧師太對她的殺意早就有了感應,而且對她的短劍和方位都了解得很清楚,很清楚,甚至想好了十種躲開的方法,五種還擊的方法。
恆善的短劍平舉,眼中射出兩道比刀子還鋒利的厲芒。當她與恆慧師太有五尺距離時,她像蓄足了力量的豹子準備撲噬。
驀地,恆慧師太的眼睛睜開了,兩道比恆善的目光還要鋒利的厲芒,而且嘴角還顯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死死地看着恆善師太的眼睛。
恆善太熟悉了,這是寧遠神尼那獨特的眼神,空漠而凌厲,能洞穿人的肺腑。她大驚失色,這才知道真正的傻瓜原來是自己,心神一震,便想到逃。
但寧遠豈會讓她走脫,手指化成無數的蘭花,在突然間一齊綻放,無數的勁風交織成一道密密的羅網,一聲怒叱,無數“哧哧……”之聲一下子傳出屋外。
恆善大驚,手中的短劍化成一道魔龍,向寧遠咽喉飛去,這一道魔龍的速度大出寧遠的意料之外。很快,寧遠神尼便明白了,這個恆善的武功絕不在她之下,只是一直在隱藏着自己的實力,不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真功力和掩飾自己的身分而已。
恆善不僅射出手中的短劍,同時也甩出兩隻長袖,比鐵還硬,帶着兩道瘋狂的勁氣向那漫天的掌影遞到。
燈火全都被這兩道颶風吹滅,那罩子燈也被吹倒地上摔碎,燈油淌了一地,卻沒有火苗冒出,因為這一下的壓力太大,太大,兩道颶風似乎把整個禪房都注滿了水銀,很沉重,很沉重。
“蓬,蓬,轟……”一時桌椅橫飛,瓦片、斷木、斷梁全都如雨般地灑落。
恆善借力撞穿了屋頂,從屋頂橫飛而出。
寧遠的身子被逼得後退三步。大駭之下,也穿過破房之頂,舉目一望,只見黑影一閃已沒入庵后的樹林。知道追之不及,心中不由得暗駭剛才那瘋狂一擊。其功力,其角度神奇得令人難以置信,這恆善的武功絕對不在她之下,儘管她已靜修了三十年。不過她似乎想起了什麼,這些力道攻擊的方式絕不是峨嵋派的武功,而且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師姐,你的傷好了,恆善呢?”恆靜師太等幾人也飛落瓦面驚喜地問道。
“恆善是叛徒,她想殺你師姐,幸虧凌少俠早有先見之明,由我化妝成恆慧師侄。”寧遠一開口,幾人便聽出了聲音。
“師叔,原來是你,那師姐呢?”恆靜師太大驚道。
“你師姐已經在我修行的石屋內,你迅速通知各寺主持和各位武林朋友,同時也要小心恆善這叛徒,你們絕不是她的對手,發現她的行蹤,一定要通知大家,休要獨自與她決鬥!”寧遠急忙吩咐道。
“是,師叔,弟子這就去!”恆遠恭身飛退道。
寧遠又對着那四名守護弟子道:“你們通知所有峨嵋弟子,封鎖所有下山的通道,一有動靜便以響箭向各寺求援,同時要防止恆善的同黨。”
“是,師叔祖。”四名峨嵋弟子迅速飛退而出。
“恆靜師侄,你和我一起去金頂。”寧遠沉聲道,說完便如一股風般直飄而出。
此時凌海的心緒漸寧,那遙遙的星空給了他寧靜。他完全沉醉於那片星空中去了,沒有人了解星空的奧秘,沒有人能夠讀懂星星代表着什麼?
人生究竟是什麼?生命究竟是什麼?是流星,一顆璀璨的流星以一道難以言喻的美麗弧線飛射而下,劃破了夜空的寧靜。
又一顆生命的墜落,很短暫,卻很凄艷,又似乎在暗示着什麼,沒有誰會明白。
凌海手中有一根松枝,在地上划著一道道軌跡,那似乎是流星走過的弧線,但好像又不是。凌海很投入,很沉醉。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捕捉那道軌跡,那道玄奧難測的軌跡。
凌海的心頭很恬靜,剛才那些讓他心亂的情緒全都被這顆流星帶走,他心中惟一存在的便是那流星滑落的那道美麗的軌跡,那道讓人心顫的軌跡。他的思緒,他的靈覺完全融入整個夜空。這種感覺很美妙,很舒爽,就像是飄入雲端,又像是月亮的光輝,那樣輕鬆自如。
他可以捕捉到很遠地方的心跳和低語,他甚至可以懂得他們在表達一種怎樣的感情。屋內三個人的心在跳動,當然能很清晰地反應在凌海的心頭。
突然,凌海的靈覺範圍內,多了一個腳步聲和心跳,很快,很輕,有御風之勢。但凌海卻知道絕不是寧遠的腳步聲,更非她的心跳,但這人的功力絕不在寧遠之下。
燈光突然熄滅,是祖惠枝熄的,凌海以心語告訴她,這一切都是那麼自然,雖然燈熄了,但夜依然那樣有韻味。
一切都很靜,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只在燈熄之間,對方便已奔行了近百丈,這的確是個駭人的數目。
凌海的靈覺再延伸,終於捕捉到了這心跳和足音的來源,是在一個上金頂的轉彎處,而且分析出了這足音的主人。
是恆善,她飛出卧雲庵,便已猜到,恆慧師太一定在寧遠修行的石屋之內,而寧遠現在卻在卧雲庵中,她必須乘還有這一點點先機將恆慧致死,甚至也將那另外一個傷者致死。她不怕,這峨嵋山,只有一個寧遠是她的勁敵,另一個是恆靜,所以她不怕,三十多年前三大神尼便只剩下一人。而剩下的寧遠也曾與她交過手,那是三十多年前,長白山一役中她沒有成功,只是將寧遠擊傷,但卻被三大神僧所救。
二十位死士,每人的功力都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絕不會在各派現任掌門之下,只是已剩不多。
她很有信心,很有信心能殺死這兩個人,然後安然下山。
凌海坐於樹下,遙遙地望着那轉彎的地方,但他並沒有將自己的眼神暴射出去,他不想讓恆善打退堂鼓,那樣抓起來,就多了一些麻煩。
祖惠枝在石門內,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但她馬上看到了凌海的神態,於是便放下了一顆心,她很相信凌海的武功,能隨隨便便一抓便把她的劍抓住的人還不多,而凌海的動作卻是如此瀟洒。
恆善終於出現在轉彎的地方,依然很快地飛掠。不過她看見了一個人影,坐在松樹之下,但不知道到底是誰。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夜晚看清楚一百丈外任何人的臉形,凌海也不能例外。但他有靈覺,可以清楚地捕捉到對方的氣息。
凌海依然坐着,手中的松枝輕輕地抽打着地面,像是在小溪邊戲耍游魚,對到了五十丈內的恆善不理不睬,似乎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人來了一般。
恆善心中的殺氣很濃,她已經決定,一定要殺死恆慧,誰攔她都不行!除非武功比她更好。
到了這時,她仍沒有感覺到任何壓力,還以為凌海只不過是個“低手”,心中不免更加得意。那寧遠千算萬算,沒想到自己的武功會如此高明,很輕易地便逃出了卧雲庵,而且以最快的速度趕至金頂。
到了二十丈時,她卻感到一股浩然正氣在這一段空間內流動,那不是壓力,那是舒爽,那是一種讓人心中安詳的精神力量。秋夜的風,在峨嵋金頂有些冷,可是一進入這段地域,竟感覺不到絲毫冷意,反而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這種感覺任何人都喜歡,任何人都不會拒絕,可是這種感覺卻讓恆善大吃一驚,還不止大吃一驚,而且立刻停下了那飛掠的步子,以一種非常奇怪的眼光看着那握着樹枝抽打土地的人。
這人依然那樣安詳的坐着,不給人一種壓力感,只給人一種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意境,這個人就像是一個無窮無盡的生命之庫,那種強大的生命力並不因他是坐着而減少。
恆善的眼神很驚駭,因為這人正是破壞了他第一件好事的凌海,而此時卻又坐於她的眼皮底下,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怎叫她不驚駭欲絕呢?
凌海抬起頭來,眼神中充滿了憐憫和凄迷,給人一種夢的感覺。雖然相隔了二十丈,但恆善還是清清楚楚地感應到了那眼神中的意境,嘴角總是那種莫測高深而又略帶頑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