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陳年老醋
第11章:陳年老醋
溫若若只知道自己要當回花瓶,陪顏贏赴一場無趣的宴席,卻未料到他居然請了這麼多人,偌大的勤政殿內,小桌擺滿,黑壓壓的人頭一片。齊刷刷的眼神落在若若身上,她立馬緊繃了神經,渾身不自在起來。
顏贏握緊她的手,輕捏幾下,示意她無須緊張。
若若知道今天是上了“賊船”,現在想落跑已經遲了,算了,不就是被人看么,有什麼的,她又不是足不出戶的古代女子,人多些就要害羞地躲回暗處。心中雖然還是慌,眼神卻平靜下來,學顏贏的樣子,把目光放空,若無其事地掃視全場,瞬而抬眸與顏贏對視,露出淺淺的笑容,八顆貝齒,熠熠生輝。
在場的大臣們,無論之前對溫若若的印象如何,此時心中皆掀起了波瀾。
這位溫貴妃真是好氣度,模樣長得端莊嫻靜不說,那氣質,如出水芙蓉,清新飄逸,風采出眾,華光萬丈。她傲然垂立於帝王身側,不悲不喜不驕不躁,暖暖的笑意雖掛在臉上,淡漠的眼神偏又將她與群臣拉開甚遠,她站在一個眾人仰望的高度,不似庸脂俗粉。
早有宮娥搬開龍椅請皇上落座。
顏贏先是扶着若若坐穩在身側,又親自為她收了收椅子,確定她坐得舒適后,才把注意力轉移到眾臣身上。
“各位愛卿等急了吧,是朕來得遲了。”這本就是慶功宴,顏贏並不打算一直施加威嚴,他輕描淡寫的一句就讓場面輕鬆下來。皇帝自謙,眾臣哪敢欣然接受,於是嗡嗡之聲頓起,大多在說,“皇上嚴重了,微臣也是剛剛到,並未等候。”
“這位是朕的貴妃娘娘。”顏贏大模大樣地把手覆蓋在若若擺在桌面的柔荑,鄭重其事地介紹,“愛妃最近辛苦,統管內務府,今天之宴,你也是國家的大功臣,當得嘉獎。”
嘩然之後,是肅靜。
都聽說后宮裏出了這麼一位來歷不明的貴妃娘娘,不顯山不露水,卻從側妃變為貴妃,用三年的時間走完其他女人一生的路。現在,皇上還把自己的“錢庫”交給了她,並帶着溫貴妃大大方方出席這種宴請外臣的場合,其中所代表的涵義不得不令眾臣揣摩啊。
溫若若眼瞼低垂,始終保持禮貌的淺笑,並未因皇帝的特別介紹而欣喜莫名。
好個沉得住氣的女人,在這種時刻也能守住本心,清醒的應對,不迷失在巨大的漩渦之中,怪不得深受日冕帝的寵愛。
右丞相安真陰沉的面色在皇帝出現的那一霎那立即更換為平日裏燦爛和煦的笑容,沒急着插嘴,就當個最忠實的聽眾記住皇上說說的每一句話。
若若在上邊看得有趣,心裏幻想,這老頭要擱在千年之後,可是會議室里最得BOSS寵愛的人物,就是那種管他上邊說的是正事還是廢話,都帶個小本子拿紙筆疾書不停的那號人,至於他腦子裏想的是什麼,外人可就不知道了。
常寧的眼神愈發炙熱,不敢直來直往去看貴妃娘娘,只好藉著皇上舉杯時,用袍袖掩住酒杯,灌下溫酒藉機瞟上一眼。這就是他全家的救命恩人嗎?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美而不妖,艷而不魅,靜如處子,默然而坐,卻壓不住風華絕代,尤其那雙清澈見底的雙眸,彎曲的長睫毛自然翹着,更是給人憨厚無害的感覺。
稍微出乎意料的是溫貴妃的年紀,僅十三四歲,眉眼間還露出淡淡的青澀。
若若夾了一小口顏贏放在她盤中的鹿肉,忽然感覺一道異樣的視線烙印在她身上,火辣辣與別道探尋的目光不同。
循着來源,若若詫異地望過去,只見一名身着官袍的英挺男子,濃眉黑眸,端坐在下,正用着飽含深意的眼神偷望着她,四目相接,男子淡淡點頭,算是見禮,就立即把不合宜的目光飄開。
他是誰?
翻遍記憶,若若很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他。
這般相貌,只要見過一次,若若必定不會忘記,她甚至敢肯定,兩人連擦肩而過的機會都沒有。
可他為何用那種熟人的方式來與自己打招呼呢?
下意識的,她又把目光轉向他,並長久地發起了呆。
顏贏講完話,一低頭正對上若若發獃的小臉,順着她的視線瞧過去,只見常寧正傾過身與隔桌的一個同僚小聲交流着什麼,那個側面角度非常好,連同樣身為男人的顏贏也無法昧着良心抹黑常寧的形象。
他心裏立時不是滋味,隨便夾了塊肉,往面前的汁液里蘸了又蘸,直接塞進若若微微張起的小嘴裏,“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若若小臉皺成一團,總算把注意力拉了回來,抬眸可憐兮兮望着顏贏,打了個冷戰,“皇上,你剛才給若若吃的是什麼?”
“是白灼的山雞肉。”那是顏贏比較喜歡的一道菜,所以放的離他最近。
“山雞肉?怎麼是酸的?”強自吞下,若若大口喝茶,才勉強把濃酸嗆人的味覺稀釋。
顏贏垂下頭,面前四小碟滋味不同的蘸料,他也不知怎的,就選中了最濃郁的醋,還滾了幾圈,等山雞肉充分浸泡之後才送給了若若,怪不得把她酸的表情都變了。
連忙再夾起一塊,沾了秘制醬料,一隻手托着送到若若唇邊補償,“我不是故意的,再吃一口,去去味,呵呵,剛才居然走神了,大概是昨晚上沒睡好。”
這個僵硬的笑容,顯然是硬扯出來的,若若一邊疑惑地接到口中,一邊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嘀咕,“燕隱哥哥,回頭散了宴,去我那兒休息會兒吧,若若幫你守着門,把來打擾陛下休息的傢伙們都攆出去。”
她的關心又讓顏贏心情急轉直上,忍不住俯下身,在若若的臉頰上重重一吻,“那就有勞若若了。”
若非心底還保存一絲理智,若若幾乎要當場跳起來。
臉頰火辣辣的,無論是被親過的那一片肌膚亦或是未遭侵襲的水嫩麵皮兒都刺痛得灼熱。
顏贏不是第一次親吻她,只不過之前總是用哥哥親妹妹的方式,唇瓣落在眉心或者頭頂,若若雖然也不自在,卻沒這次反應激烈。
尤其此時還在眾目睽睽之下,上百雙眼珠子瞅着,顏贏怎能如此放浪……吻她。
這裏可不是現代耶。
她使勁兒地把脖頸埋在胸前,已經沒有勇氣去瞧底下人的反應,心裏旋轉的是類似於偷情的刺激,她壓根就忘了現在自己正式的身份是日冕帝名正言順抬出來的皇貴妃,即使舉止稍微親熱了些,外人看在眼中也只會認為他們感情好而已。
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在哪裏親自己的妃子,又有什麼關係。
常寧全程目睹,只不過他的感覺和別人還不大一樣,皇帝是用挑釁眼神瞪視着常寧親下去的,期間所傳遞的警告之意非常明顯,他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不明白自己又是哪裏惹得陛下不高興了,幹嘛一副沒好氣的表情對着他。
右丞相安真乾咳一聲,彷彿沒有意識到勤政殿內短暫的靜默聲,舉杯抬高嗓音道:“來來來,讓我等敬皇上一杯,惟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惟願我大燕國國運昌盛,百姓安居樂業。”
有人起自然有人應,所有臣子都從桌后繞出來,站成幾排齊刷刷跪倒,三跪九叩。
若若還沉浸在羞澀之中不敢抬頭,顏贏暫時放過了她,說了幾句官面上的話,命眾臣回歸原位。
常寧這會兒異常老實地守在自己的位置,屁股在椅子上搭了個邊,面對一桌子御膳房大廚做出來的美食亦感到索然無味。呵,任誰也沒辦法在天子的虎視眈眈下還泰然自若,保持鎮定吧。
渾身不自在。
日冕帝那兒瞪着呢,森冷的目光即使沒落在常寧身上,常寧也如坐針氈。
酒入口,瓊漿玉露,也索然無味;至於那些個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常寧連伸筷子都覺得是罪惡。
低調吧,沉默吧,腦袋縮了縮,再縮一縮,恨不得直接躲到地縫裏,避開日冕帝時不時的關愛。
可很顯然,既使他如此明顯的退卻,日冕帝仍舊不打算那麼輕易的放過他。
“常寧?常大人,你可是此次的大功臣吶,幾個很難解決的技術性問題都讓你完美解決了,來,朕要親自敬你一杯。”顏贏半眯着眼抬起酒杯,點住下方,“你很好,非常好,朕總算沒有後悔,當初差點派人一刀砍了你。”
這算是好話嗎?
從語境上判斷,似乎是。
可聽在常寧心裏,怎麼想都不是個滋味,有這麼夸人的嗎?
“皇上,臣萬死不辭,以報皇恩。”前提是皇上得給他這個機會,至少今天放過他,別用言語擠兌得他直接沒了性命。
“嗯,朕等着你來報!”顏贏舉杯一飲而盡,身旁有小太監立即斟滿,他復而握在手中,扭過頭,溫言細語地對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礙,紅着小臉抬起腦袋的若若道:“愛妃,這位就是朕向你提過的那位青年才俊,為了救髮妻寧可開罪皇上,難得情深意重連命都不要的常寧啊,來來來,抬起頭來好好看看,這天下難得一見的痴情郎。”
溫若若對常寧還有記憶,聽見了顏贏的話,緩緩抬起頭,又朝常寧的位置看一眼,心想,難得長得這麼俊逸且身居高位還情深意重,看來世上的男人也並非都是薄情寡義之輩。
常寧暗嘆,原來溫娘娘果真與他素不相識,此種情況仍願意伸出援手,真是仗義女子。
顏贏瞧着兩人對望,雖轉瞬即各自移開,可心裏更加不是滋味,看向常寧的眼神變得愈發詭異。
常寧哪裏拼得過日冕帝的強大氣場。
他節節後退,避其鋒芒。
日冕帝毫不客氣地舉着大旗反擊,冷冽的笑意罩在這位朝堂新貴的頭頂,一片烏雲把常寧裹在暴風驟雨之中。
其中滋味,冷熱自知。
群臣只見狀元郎失去往日氣度,略顯畏縮地站立着,均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溫若若敏感地察覺到了顏贏的敵意,完全是針對那可憐的常寧而為,很少見顏贏咄咄逼人連皇帝的風度都顧不得了。於是在桌子下握住他冰涼的手指,握在手心處,輕柔摩挲,“皇上,臣妾還真挺聽聽常大人和她夫人的故事,這世間有情男女甚多,能死去活來愛到這個份上也算不易,最好能叫史官當做雜記書寫一篇,流芳後代也是一則佳話。”
若若全是對這段唯美愛情的讚歎,對常寧本人倒沒現出特別的情緒,顏贏享受着佳人難得一見的主動,淺笑着回握住若若的手,“就依愛妃,來人吶,叫史官跟着常大人,照娘娘的意思寫出些讓男男女女看了更加忠貞於愛情的故事。”
等着看常寧笑話的人又一次大失所望,剛剛皇上的臉明明都緊繃了起來,怎麼忽然陰轉晴變了顏色,又要幫常寧著書立傳了?
日冕帝揮揮手,命常寧回到桌子旁,便不再理會。
他不停地幫若若去夾放得稍遠的菜式,照顧周到的令人妒忌。眾臣更是驚訝地瞪圓了眼,那個在金鑾殿上,喜怒不形於色的冷漠皇帝原來也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心“怦怦”跳個不停,常寧坐下才察覺到雙腿酸脹,后脊樑上一層虛汗淌濕了衣裳。
閉上眼,彷彿是從生死之間繞了一圈跑回來,他總算了悟到獵人長弓之下瀕死野獸絕望的滋味,想逃逃不開,就眼睜睜的候着索命的利劍撲面而來。
幸而,日冕帝中途攜貴妃娘娘退場,請眾臣自便,不醉不歸。
皇帝家的飯其實也沒那麼好吃,緊張兮兮地考慮一言一行,本該享受美食的時候情緒偏偏緊繃著無法放鬆。現在陛下都走了,大家又怎麼好意思屁股黏在凳子上,為了那麼點吃喝就不肯站起身。
於是,在場官位最大的右丞相安真一離開,這次君臣同歡的慶功宴也就落下了帷幕。
常寧坐在原位,既不站起,又不說話,雙眸合著,努力平復心情,讓沒有力氣的雙腿逐漸恢復功能,至少在他回到簡陋草堂之前,不至於出醜倒下。
同僚們默默地繞着他走開,沒有人在此時過來,哪怕是扶他一下。日冕帝對常寧的態度實在是奇怪,在未摸索清楚之前,保持距離是明哲保身之道。
常寧能夠理解,他也並不會憤世嫉俗去怪任何人無情。
在天牢裏反省的那些個日子,他把人生梳理得很通透,與其親疏遠近的關係亦是換了另一個角度去看,不會把別人的眼色放在心上。
孑然一身來到這世間,即便是妻子也很難共同走到最後,至於那些個得意時便走過來,失意時立即遠離的所謂“朋友”,常寧早就不再在意。
他要做的,就是頂着壓力站起來,在斷氣之前絕不垮下,好不容易才與嬌妻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他分外珍惜自己這條性命。
至於皇上對他的態度何以忽冷忽熱,常寧還沒想清楚,他卻不急,只要有時間有機會,遲早有天他會一步一個腳印堅定地爬上金鑾,到達與皇帝最近的位置。
一個小太監跑過來,到常寧面前微笑着抱拳見禮,“常大人,這些是溫娘娘賞給你家夫人的,請她好好保重病體,修養幾個月,把身子調理好。”
說罷,一個碩大的紅布包袱放在常寧面前,當眾打開,竟是些人蔘、鹿角、雪蓮、靈芝等有錢都買不到的珍貴藥物。
他下意識想推拒,所謂“無功不受祿”,溫娘娘已然救過他和妻子的性命,要他有什麼臉面再接受這些珍貴藥材呢。
可是,包袱里的東西對他妻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把它們都拿回去,悉心調養,沒準真能讓心愛的人兒徹底康復,從此免受病痛折磨。
像是看出了常寧的躑躅,小太監笑容不變,“溫娘娘有話傳來,她只是感念大人痴情,沒別的意思,這些葯都是用得上的好寶貝,是皇上賜給她的私人物件,所以請大人儘管取用,有什麼感激將來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您夫人的病治好。”
字字句句打在常寧心坎上,這天下再沒什麼事比妻子更加重要了,更何況只是一時拉不下臉面來接手而已。
“如此常寧便覥顏收下,請公公代為轉達感激之意。”
小太監只是擺擺手,便轉身離開。
常寧又呆愣許久,才意識到至少應該取些銀子來答謝,心裏激蕩,竟然連這都忘記了。
幾個親眼目睹此景的同僚立即湊過來,瞧着常寧的眼神也變了,疏離冷漠轉瞬消逝,一股股不知由何而發的熱情將他淹沒,“常大人,這些都是貴妃娘娘賞賜給嫂夫人的?真是好福氣呀,滿朝文武能得到皇上如此看重的,常大人也就您一個啊。”
還有一些在恭維過後,用狀似無意的口吻問道:“不知常大人和這位貴妃娘娘有何關係,難道是遠方親戚,不然娘娘怎會如此看重呢。”
常寧嘆了口氣,對人性的了解更深一步。
他雙手快速地把包袱重新系好,單手提着往外走,“下官家中還有事,不陪各位大人閑聊了,見諒見諒。”
待他走得遠了,幾口唾沫啐在地上,諸人又換了一層面具恨恨道:“呸,拿根雞毛就當令箭,德行!”
長公主府內,若若梳洗一番,散着頭髮從裏間赤足走出。
“咦?你不是要休息嗎?怎麼還不睡?”對上顏贏霧蒙蒙的黑眸,若若心裏禁不住又顫動了下,她記起了那記眾目睽睽之下落在自己臉頰的淺吻。
“是你剛剛一直偷偷打哈欠,我才想到提前退場。”顏贏答得一板一眼,用極度平淡的嗓音昭示他現在心情很不爽的事實。
若若假裝沒看到,坐得離他遠遠,桃木梳握在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理長發,“那種場面的確很無趣嘛,有你在,大臣們食不下咽,瞧着都可憐,再說,我又沒說不可以堅持。”
顏贏合上眼,不理會這個不念他好的小沒良心。
才在酒宴上與常寧眉來眼去也就算了,剛剛竟然還當著他的面派人送補藥給人家媳婦兒,哼,她這是完全無視他的心情,當他不存在是不是?
神仙也是有火氣的,更別提他還是個皇帝呢。
不理她,扭過頭,臉朝里躺着,後背留給這個小女娃獨自去思考吧。
若若定了會,好笑地聽着顏贏異常沉重的呼吸聲,一下下,再一下下,明明沒睡着,還非得在床榻上裝睡,裝睡也罷,卻不忘故意弄出些聲響告訴她他沒睡。
算了,還是過去哄哄吧,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陰陽怪氣的,好歹她晚上還得指望顏贏才能睡覺呢。這個時候不管,等輪到她求他的時候,還指不定得把皇帝架子抬多高呢。
湊近床邊,把顏贏當成一座起伏的山,若若整個人撲上去,“燕隱哥哥,你睡著了嗎?若若好無聊,我們說說話吧。”
顏贏的唇角無聲地咧出愉悅的弧度,聲音卻是冷冷的,宛若寒冬臘月的北方,“睡著了,正在做夢。”
“既然你已經睡著了,若若本來不該煩你,卻有些話想和你說,這樣吧,我問你答。”頑皮地用散亂的髮絲去搔顏贏的臉,她就不信溫柔的“纏綿”不起作用,任你火氣再大,也要化為繞指柔。
“睡著了,怎麼答。”哼,才沒那麼容易被她哄好,不然下次若若還會無所顧忌地做出些讓他心痛的動作。要鬧脾氣,索性就來次大的,這種辦法第一次用最管用,傻子才會次次用,最後被人嫌棄。
溫若若的眼睛咕嚕嚕轉不停,顏贏越是想推開她,她便黏得越緊,一點都不受影響,“用說夢話的嘛,俗話說得好,酒後吐真言,燕隱哥哥的夢囈大概比醉語還真上幾分呢。”
顏贏探手把若若從床邊抓上來,側身躺着,與自己面對面,四目相對時,他能看到她心裏去,閃爍與遲疑都逃不脫他的眼,“若若,你對常寧印象很好嗎?”
想起來還真是苦澀,他當初究竟吃錯了什麼葯,竟然想把若若和常寧拉扯在一塊,害得現在還得為自己搬過來的阻路巨石為難。
溫若若照實點頭,她一向欣賞深情專一的男人,好不容易親眼瞧見個願意為人生的另一半慷慨赴死、以身殉情的,她的同情心便泛濫得無邊無際,所以才有贈葯之舉,實在是不忍心瞧這對經過生死考驗的愛人,再次承受分別之苦。
“他有什麼好的,若若,你可要記得,越是長的俊得男人越是靠不住,尤其是博覽群書的酸書生,腦子裏一時一個想法,全憑衝動行事。”
顏贏話未說完,若若已經崩潰到捂住肚子大笑,她在床上滾來滾去,最後還是顏贏一把將她壓在身下,兇巴巴地問,“有什麼好笑的,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她仍是放肆地笑,實在止不住小腹酸脹的感覺,就用指尖去拭眼角擠出的淚花,“燕隱哥哥,別人……說這話……還沒什麼,可是……連你……哈哈哈……也這麼說……”
顏贏不懂,他這麼說怎麼了?大家都曉得的至理名言,千百年來祖宗傳下的經驗,他只不過複述一遍,若若至於笑得腸子都要打結了嗎?
“燕隱哥哥,先不提常寧,你去取個鏡子照照自己,臉蛋是不是比常寧還要俊美些,氣質是不是還要飄逸些,穿了龍袍戴上帝冠,是不是更加威武些,既然你處處比常寧都強,那麼這不是代表着你比他更加靠不住嗎?”捶床,床板咣咣響,若若快笑瘋了。
顏贏愣住,若若這些話的意思,是不是代表着她打從心眼裏認可自己比常寧強許多呢?
無心之言才是內心真正的想法,顏贏被這個認知哄得立即眉開眼笑,至於若若的嘲笑,他也看做是天下間最好的景緻。
若若抽搐了會兒,總算又恢復一絲氣力,繼續道:“再說博覽群書這件事,燕隱哥哥,你那恐怖的過目不忘、一目十行的記憶力,若若可是親眼所見,我想常寧就算再變態,也不及你……”“變態”二字縮回口中,若若用手使勁捂住嘴以防禍從口出,不過從她的表情就能猜出心中所想,顏贏此時也只有無奈搖頭,他在若若面前沒有威嚴感,還不是自己縱容的結果。
“所以說,你剛才所說的話,表面上是在損常寧,實際啊,也把自己套進去了,哈哈哈,燕隱哥哥也會犯這樣的錯誤,真的好……好……好……”她好字說了半天,臉頰嫣紅,水眸帶淚,咬了咬牙齒,不顧“生命危險”狠心道:“好可愛哦。”
已經整整三年沒人用“可愛”這個詞兒來形容顏贏了。
三年前,也只有瑤瑤喜歡沒事用這個詞兒來窘他。當時他也像此刻似的無奈淺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若若,沒有男人會願意被自己喜歡的女人稱之為‘可愛’!”他正色提醒,雙手擒住若若,輕搖她秀美的肩膀。
若若僵住,大笑露出的十二顆小白牙定格在困窘的位置,無法自動歸位,她只得用手揉啊揉,努力地把臉搓成原來的形狀,心臟怦怦,跳得像夏夜突如其來的一場大冰雹。
她聽錯了嗎?不然顏贏嘴裏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句“最喜歡的女人”?是在說她嗎?她怎麼擔得起這樣的形容。
氣氛瞬時定格在令人不自在的尷尬處,顏贏暗嘆,還是太早了,若若還小,冒然表白會嚇壞了她,更有可能將她推到逆轉的方向,與他漸行漸遠。
想到這,他立即補救,笑盈盈道:“若若可是燕隱最喜歡的妹妹呀。”
原來是妹妹啊,若若果然露出立即鬆懈下來的表情。
“瑤瑤公主不在家,就我一個人陪着你東拉西扯的,你當然得最最喜歡我才行。”若若抱緊顏贏手臂,搖晃不停,急逼着他答應,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消散掉胸口處突如其來的壓抑。
想要顏贏最最最喜歡她,哪怕就是哥哥對妹妹的情感也沒關係,誰規定男女之間必須同一種相處模式,像他們這樣把彼此當做親人依賴着,互相扶持互相幫助,不是要比任何形式的在一起都要穩固嗎?
她是個孤兒,最大的願望不過是有個家而已。
顏贏送給了她世外桃源般的安逸生活,若若能回報的,就是在顏贏實現願望的過程之中,力所能及的幫助他。
他要做古往今來最有建樹的皇帝,那麼她就暫時代他未來的皇后把這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吧。
壓抑沉悶的午後,秋蟬在窗外聲嘶力竭地鳴唱,手挽手睡在一張大床上的兩個人,就保持這樣的姿勢,沉沉睡去。
只不過,他們都沒有發現,墜入夢境之後,兩人的身子緊緊依偎在一處,比命運的許諾更加糾纏。
睡了個好覺,若若心情頗為不錯。十幾個賬房工作一整天,已經將小部分的賬務盤點清楚。她一邊嗑着用綠茶炒過的瓜子,一邊就着香茶熬夜進行最後一次核對。
顏贏揉着眼,從卧房走出,徑直來到若若身後,頭搭在她肩膀上,悶悶道:“這些事明天再做,你本來睡眠就不好,要養成規律的作息時間才行。”
若若胡亂點點頭,一顆瓜子敷衍地塞進顏贏嘴巴里,“別吵,正瞧到關鍵時刻,你若是打亂了我的思路,又要重頭來過。”
顏贏抄走她喝過的茶杯,一口將溫熱適宜的茶水全部喝乾,潤潤喉嚨后大度地開口,“有什麼困難儘管開口說,別把眉頭皺得跟兩條毛毛蟲在一起打架似的,也不怕眉心先長皺紋。”
若若立即尖叫,雙手捂住額頭后,才恍惚記起自己現在十三歲,離“皺紋”兩個字似乎還比較遙遠,也就是說她又中了顏贏聲東擊西的計策。
剛抓住的一線靈感的尾巴轉瞬即逝,若若再想回頭抓住,為時已晚,甚至那些數字也都長了翅膀,毫不留情地離她而去,間或還嘲笑着若若為什麼不找個顏贏摸不到的好地方,苦心思考這本來就繁雜的賬目表。
“討厭啦,又要重頭來過,你呀,不幫忙也就罷了,還瞎搗亂。”抄起賬本去敲皇帝的“龍頭”,這天底下大概還沒有哪個女子敢這麼粗暴地對待顏贏的門面。
他被打得抱頭鼠竄,捂住俊臉帶着若若滿屋子跑,不忘小聲挑釁,“來呀,抓我呀,若若,你最近都在做什麼?名正言順的偷懶嗎?怪不得胖了這麼多呢。”順雷不及掩耳地踩着輕功靠近,大巴掌在她的小屁屁上拍一記,“長了這麼多肉,你也不怕將來沒人要你,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還得朕養着,一年到頭就得吃掉多少糧食哦。”
開玩笑永遠都不要觸及女孩子的痛楚,尤其是體重問題,因為不管多纖瘦,她們都會下意識認為自己很胖。
若若止住腳步,眼淚自然而然的出現,抽答答紅了眼眶。
她半蹲下,用手捂住臉,肩膀微微抖了抖。
顏贏站住,遲疑道:“若若?我只是跟你開玩笑,你別哭嘛。”警惕地靠近幾步,顏贏並不十分相信。要知道若若偶爾會唱做俱佳的來場表演,以假亂真的程度連他都分辨不清楚。
或許潛意識裏他從未將她與那些嬌滴滴不堪一擊的貴族小姐們歸為一類。
若若悶聲傳出哽咽的嗓音,“壞蛋,臭流氓,打我屁股。”
顏贏大窘,立即小跑過去,“我和若若太熟了,都忘記了男女之防,乖若若別生氣,燕隱哥哥下次不敢了。”
手才搭在她肩膀上,已經被若若順勢抓住,一個漂亮的擒拿手鎖住顏贏關節,趁他驚訝的功夫小野貓似的飛撲上去,雙臂緊緊摟住顏贏的頸子,在他耳根處怒吼,“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病貓,打我屁股是吧,說我胖是吧,還詛咒我長皺紋……”
慘叫聲!傳出老遠。
正在收晾曬好的被子的福喜疑惑地停住半空中的手,她剛剛好像聽見了一聲男人的痛呼,聲音極是熟悉,並且還有點像皇上。
瞅着若若的卧房,福喜再三思量,還是算了吧,沒準兒這就是主子的閨房情趣。她可不能沒眼力見的去打斷,惹怒了貴妃娘娘還不打緊,認個錯若若也不會追究,可真不小心惹惱了皇上,她大概就得“土豆搬家滾個球”嘍。
“若若!”顏贏低沉着聲音,啞然失笑,“你怎麼又開始發獃了?”
“你剛才幹嘛尖叫,我又沒用力咬,而且門外有多少個奴才在值夜呀,你也不怕丟人壞了形象。”坦白說,若若是真被顏贏那一嗓子給嚇了一跳。
顏贏的表情看起來好無辜,“若若,我才是被嚇壞了的那個人,從來都不知道我的若若居然會武功。”就連他都差點不小心着了她的道。讓人不禁好奇起溫若若之前究竟過着怎樣一種生活,但凡能想到,就沒有她搞不定的。雖說樣樣都沒達到精通的地步,可光是所學之雜就夠令人驚嘆的了。
溫若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哪裏會什麼武功,和你那種能飛來飛去,沒事玩個胸口碎大石的真功夫相比,我最多是只會爬樹打拳的小猴子,嘿嘿。”
乾笑着,若若規規矩矩地爬起來,開玩笑,這可是她保命用的底牌,當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為了不被人欺負,若若在沒穿越前着實下了一番苦功,學擒拿、學跆拳道、學散打、學太極拳……別誤會,她可沒錢去支付那麼昂貴的學費,其實只是站在訓練場外獃獃瞅着,再豎起耳朵偷師,然後等沒人的時候自己練習,只要能堅持下來,還是不容小覷的。
若若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對方是男人,一對一的來,她會被揍得找不到北。但是如果在出其不意的情況下,用她所學的方法脫身還是存幾分希望,若對手不是顏贏,她還會再來一記“防狼絕招斷根腳”,保證叫對方慘兮兮地知道,女人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女娃學些防身保命的功夫也是好的,不管外人如何周道,人最終還是得靠自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在關鍵時刻還是真本事管用。”讚揚一番后,顏贏瞳眸中閃動誘惑的光芒,“若若,你想不想學更高明的武功,我可以教你哦。”
溫若若眼睛一亮,她是個求知慾很強的孩子,對一切沒有接觸過但是卻很實用的知識都顯示出濃厚的興趣,只是顏贏突如其來的“好意”讓她很是遲疑。
顏贏的目光飄出很遠,落在窗棱外黑漆漆的天際,那裏也許住着他最難割捨的親人,此生無法再見,卻阻隔不掉思念的心情。“老頭子當初不顧反對,親自教授才三歲的瑤瑤習武,怕她摔傷就找了十幾個武功高強,輕功尤其出眾的侍衛跟在一旁侍候着。如果瑤瑤不小心從半空中跌下來,或者掌握不住力道衝出去,自然會有人及時出現防止她受傷。”也因此養成了顏初瑤拚命三郎的動手習慣,莽莽撞撞,只曉得進攻從不考慮防禦,畢竟幼年時期養成的習慣是很難在一朝一夕之間改變的。
“從前我也是反對瑤瑤習武的,認為一個女孩子家最好還是生活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只要每天過得開開心心有意義就好了。”顏贏笑了笑,微帶澀意,“可我現在卻不這麼想了,而且不得不承認,老頭子當年的判斷是最準確的,求人不如靠自己,外力再強悍也比不過自己的本事,因為有一天,什麼都可能離你而去,除了你自己永遠都伴着自己。”
顏贏的這番話與若若的想法不謀而合,只是他是在顏初瑤離開后,他無法再用己身的力量保護她才聯想到的。而溫若若是從艱難的成長過程中領悟,所體會的比顏贏更加深刻。
她早習慣了把艱辛都藏在心裏,苦澀的過往是段回憶,不容外人分享。
“不,我才不學呢,女孩子舞刀弄槍會磨粗了皮膚,那得需要多少珍珠粉才能補回來呀。”若若誇張地嘆息着,嗲嗲撒嬌,“若若就要燕隱哥哥保護我,從十三歲保護到六十三歲,這種費力氣的事情自然要交給你嘍。”
“可是終有一天,也許我不會在你身邊。”就像他對瑤瑤的無能為力一樣,她飛到了觸手難及的地方,顏贏心有餘而力不足。
溫若若並不改口,固執地堅持,“不學就是不學,燕隱哥哥三年前就答應要保護若若,不管是誰都不能欺負沒爹沒娘的若若,你承諾過的,你就得兌現。”
她咄咄逼人地要求顏贏履行承諾,才不管當年的話是不是隨情入景,一紙空談。
顏贏眼神垂下去,多少難以釋懷的往事冰封瓦解,若若和瑤瑤不一樣,她不似瑤瑤聰明到咄咄逼人,更不像瑤瑤一樣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瑤瑤是飛鳥,棲息在他的樹榦休憩,等疲勞緩解了,就又要展翅而飛,再不留戀回頭。若若卻是藤蔓,毗鄰大樹而生長,她緊緊地纏在他身上,他越高大,她就攀爬得越高,從此二人相依相偎,渾然一體,誰也離不開誰。
“燕隱哥哥,你會答應我的,是嗎?”她粉嫩嫩的小臉,湊得那麼近,顏贏只需要一低頭便可以擒住那兩片菱形的唇瓣。
顏贏終於點點頭,忍不住使勁擁抱她入懷,那力道強得幾乎要把她揉進身體裏去。
若若乖乖任由顏贏發泄情緒。
不管瑤瑤公主去了哪裏,對這個外表堅強冷漠,內心火熱溫柔的顏贏都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傷害,這男人習慣了強大,不容許自己身上有一絲軟弱表露於外,心裏真正所想都被死死壓抑,久而久之,養成了極度希望別人依賴自己、還不肯親口張嘴挽留的個性。
若若猜測,當年顏贏一定也曾經嘗試過留下親姐,只可惜因為某種原因沒有成功,所以後來他才長久地渴望親情卻不靠近,生怕再次受到了傷害。
唉,顏贏真是個勞碌命呀,平時不得清閑就算了,真的有機會讓他拋開一切過些安逸的生活,沒準他還不習慣呢。
所以說,皇帝真是個適合他的好職業。
又過了幾日,感念貴妃娘娘贈葯的常寧託人送來一份禮物,是家鄉所產的一種淺紅色的小石頭,每一顆都渾然天成,對着陽光看晶瑩剔透,隱隱有血色流動。用黑桐木的匣子裝着,外表看來平凡無奇,乍一掀開免不得要被一匣紅色奪去注意力。
常寧還附了張便條,明白寫着這是鋪在魚缸底下的,尋一隻全白色的瓷缸,清水與紅石交相輝映,再養上幾條小魚,平時倒是個打發時間的好辦法。
外臣孝敬的禮物,按規矩是不能直接送到貴妃娘娘手中的,內務府代為接了,一遍遍篩查,確定沒有問題之後,再登記在案,送給娘娘。
常寧自認為這是光明正大的禮尚往來,也就沒想那麼多,託人私下裏送進來。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越是處心積慮,被人知道了才越是懷疑,還不如一開始就大大方方的擺在明處。
初衷是好的,可惜,日冕帝比溫若若更早一步得到消息。於是,這份別具風格的禮物就直接送到了御書房,他以嚴厲審核的姿態,指尖捏起一塊,酸酸的想,這種破玩意也敢送進來當回禮?哼,以若若小財迷的個性,一定不會喜歡。他可是把裝着自己所有財產的內務府都交給了若若,常寧與他比起來,就是上不得檯面的小家子氣。
於是,揮手招過孫安,“這些東西,隨便找個地方放起來,不必給娘娘送去,也不要讓她知道,明白朕的意思嗎?”
總管太監腦筋轉得飛快,“奴才曉得,皇上請放心,一會就去消了內務府的記錄,找個沒人的地方,挖坑深埋。”
這是明白什麼了?他堂堂大燕國皇帝,會下達那麼小家子氣的命令嗎?
厲眼瞪過去,“誰叫你扔了?朕是要你找個偏僻的庫房,存起來。”萬一有天若若不小心知道,他也不至於拿不出東西來交代。
一波還未平息,之前交給影衛尋找青年才俊的命令就有了迴音。
經過縝密篩選后,二十八名身家清白、相貌出眾、學富五車且正值婚齡,比若若年長,偏又不會差許多的男子的資料外加祖宗被送到了御書房。由於之前皇上的命令是巨細無遺、不可外露,所以這次清查所用的時間比預估的要多出許多,久到了顏贏都已經忘記他曾下過這樣的命令。
把人都打發出去,他看也不看,隨意在書櫃的最底層找個格子,“毀屍滅跡”。
幸而之前佈置的也就這麼多,解決完了這些,顏贏莫名輕鬆。
他會好好的守着若若度過懵懂的少女時期,看着她長大,未來,她必將是他的妻、他結伴終生的女子。
內務府庫房的清算工作進入尾聲,分門別類的規整完畢,一份巨細無遺的總結報告由若若親自操刀,送到了顏贏手上。
他可以在簡明的圖表中,一目了然近一年來賬務的進出,由於之前顏贏囑咐若若要多加註意的是後宮這一塊開支,所以這部分也就特別的細緻。
填不平的賬目,各宮奢華浪費,超支預領額度,林林總總,許多被藏在水面下的糜爛再也無法逃脫賬目的記載。自從長公主顏初瑤離開后,燕國後宮就進入了一個沒有秩序的混亂時期。諸官各自為政,攀比鋪張。日冕帝不入後宮,孫安一個奴才敢怒不敢言,也不想過度攪和進宮斗之中去。
顏贏早有心理準備,可瞧完了若若送來的東西,還是免不了倒抽一口涼氣。
朝廷之上,他一向提倡節儉。可萬沒料想到百十個女人真的玩命折騰起來,絲毫不亞於使用千軍萬馬來打一場戰爭。
蜷縮了小腿,溫若若舒服地倚在鋪了軟墊的梨花椅內用銼刀悠閑地磨着指甲,間或對準半空中優雅一吹,再對着陽光觀察她剪短了的乾淨指甲,橢圓的弧度,露出白白手指肚,分外可愛。
顏贏心中越是氣,面容上反而比以往更平靜,只是書房內正壓抑、醞釀著可怕的風暴——任誰瞧見大小老婆花光了內務府一半的銀兩,心裏也不會舒服吧。
燕國今年來少有災害,去除掉日常必需開支,囤積在內務府庫房內的銀子本來很可觀,至少顏初瑤在時,每年報給他的數字,都碩果豐頤,令人頗為滿意。
三年,才三年而已。
“燕隱哥哥,要淡定,想發火就去練功房打木樁,可千萬別拿我的賬本出氣。”那可是賬房們辛苦了十幾日才完成的成果,被這麼糟蹋就太可惜了。而且,光是查清楚並不是目的,接下來的一系列舉措還要依賴這些數據,若若得把賬冊都歸類存檔。
他果然面色沉澱下來,又翻了幾頁,把剩下的看完,才道:“你打算怎麼做?”
問題比顏贏想像之中的還要嚴重,這麼困難的事交給若若,不知是否難為了她。
若若輕鬆微笑,從椅子上跳下來,扯開衣裙上生起的褶皺,款款而行,來到顏贏面前,“燕隱哥哥,若若今天來是想問你,這事兒真的要管嗎?”
雙眉挑高,顏贏斬釘截鐵,“自是要管的,哪怕你使用雷霆手段,我也支持到底。”
若是不管,不必多久,這群女人就能把內務府的國庫全部掏空。
“雷霆手段太激烈,而且不太適合目前的狀況,我個人偏愛綿里藏針。”捂着小嘴,若若笑得清新自然,單純稚氣的臉偏又現出極為狡黠的神情,“只要你答應,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插手我的計劃,我也不介意給你當回管家婆。”
溫若若很清楚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她要下手規整的對象,無一不與顏贏沾些親密關係。她看不出顏贏心裏更重視哪個,萬一不小心誤傷了,枕頭風吹起來可是很硬的。
由奢入儉難,這一場註定不會太平的變革若最終會因為某個人的心情而消弭於無形,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開始,她也不必扮黑臉做那個干擾別人正常生活的“惡人”。
一切都要看顏贏的態度。
嘆息,他似乎還沒給若若建立起足夠的安全感,“這件事是我拜託你去做的,不管你想怎麼做,我都不會插手,做個觀棋不語的真君子。”
她露出滿意的淺笑,一顆藏在嘴巴最裏邊的小虎牙在光線下散發出了暖暖光澤。
“君無戲言,燕隱哥哥,這次我信你。”她站起身,正事說完,決定回床上睡個回籠覺,好好養精蓄銳,為那即將要來的一場命定宮斗做準備。
萬事開頭難,若若可以想像宮妃們瞧見她鬥志滿滿的加入“戰場”,會一石激起多少層浪花,把宮闈淹沒。
顏贏跟在身後,“若若,要不要再派些侍衛來公主府,或者給你找些會武功的貼身宮娥。”
她啞然失笑,“好誇張,燕隱哥哥,難道你怕宮妃們真的會把我活吞了?嘻嘻,安心啦,這裏畢竟不是明刀暗槍拼殺的真戰場,武功再高強也使不上勁兒的。”撂高裙擺,露出怒目橫飛的就九爪金龍環,“況且我還有這個‘如朕親臨’的腳鐲,不會有事的。”
直到最近,若若才真正搞明白了九爪金龍環的真正意義,她咂舌不已,復而莫名感動,當初顏贏將這個毫不猶豫地送給了自己,不難看出他保護她的用意。
瞧她露出自信滿滿的輕笑,顏贏稍微放心了些。
若若命人把賬冊重新送回到書房鎖好,不再多談想法,許多事都非一朝一夕可倉促而為之。疾力而行,雷霆為之,並非是做事的最佳辦法,一不小心就會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她所面對的女人,哪個又真是天真無害的,她們和背後的家族斷然不會輕易任由若若破壞這一連串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勢力。
紫霞宮的側妃升任皇貴妃掌管內務府,至今已有三月。
一開始聲勢浩大的查賬、盤點,眾宮妃嘩然窺視,隱隱知道她之後必然有大動靜,所針對的是所有不得皇上待見的女人。於是,先前有罅隙的各宮女子出奇的團結。她們擰成一股繩,就等着溫貴妃的大手撈過界觸及到了她們共同的利益,到時候就一塊的反擊。
沒想到,查賬之後,緊接着便是令人不安的沉靜。
除了頻繁更換沒有油水的部門的宮娥太監之外,大一點的動作就沒了。
久而久之,久到了宮妃們都已懶得再聚到一起商量對策。生活未變,用度未減,這片宮殿還是從前的藍天,她們也沒太多心思面和心不合地去和自己本就討厭的人虛與委蛇。
於是……
不知從哪天開始,唇槍舌戰再次上演,敵人依舊是敵人,少了共同利益的支撐,聯盟脆弱得不堪一擊。
若若穿了新做的夾襖,狐狸皮縫在兩層緞子面中間,薄薄一層,既不影響整體美觀,也不會讓人覺得過於臃腫,保暖舒適。
不過第一場雪后,冬季到來了。
好不容易,都佈置安排妥當,那麼就讓這大燕國後宮的冬天,提早到來吧。
最近出入御書房的人變得多了。
準確的說,是來顏贏跟前哭訴的奴才變多了。
有的是被若若從肥缺換到了普通位置。
有的是乾脆被閑散養着,連掃地挑水這類的雜活都不讓幹了,就頂着華麗麗的頭銜,閑獃著。
後宮之中怎麼可能讓一個奴才無所事事太久,一直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被掃地出宮是無法逃脫的命運。
這些奴才,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的,就會藉由“偶遇”的小機會提上幾句,請陛下垂憐。
說不上話的,不得不高金央求顏贏身旁服侍的宮娥太監,代為美言。
顏贏不勝其煩,呵斥了幾個之後,下嚴令任何人不許在他面前提起後宮奴才崗位更換的瑣事。他日理萬機,腦子裏裝的是大燕國,難道那麼點吃喝拉撒的破事兒也得要他一一親自過問嗎?
後宮有溫貴妃主持着,有事兒找她去。
奴才們不敢答話,退散而出。
至於找溫貴妃去求情,那完全就是不切實際的白日夢。做出這一系列調整的人就是她,讓個“罪魁禍首”來管“受害人”的閑事兒,最後的結果不是“耗子去找貓求情”——把身子都得搭上了。
這一股變動的風潮半月有餘結束,緊接着,各宮正常奴婢更替的時候,有一群面相兇狠的嬤嬤悄悄出現了。
她們頂替的是換下來的空缺,操持的是各宮的用度調配,與內務府來往緊密,從此之後,下發的配額都要由這群不好說話的老女人帶回宮中,且內務府辦理交接的奴才認人不認牌子。這群嬤嬤去辦事,次次開綠燈,出奇的順利,若是換了旁人,早被搪塞着給打發回來了。
嬤嬤們的加入,對各宮娘娘來說,並未打擾到正常生活。她們對主子謙恭有禮,辦事麻利爽快,對下邊的奴才雖說苛刻了些,但是主子們哪會太顧及奴才們的生活是否安逸,所以這件事倒也雷聲大雨點小成了既成事實。
轉眼之間,幾月過去,年關將近。
皇宮內燈火通明了整晚,喜慶熱鬧的氛圍濃濃不散。
勤政殿門前,候着各宮派來的小太監,他們排着隊等着皇上的口諭。
每年都是如此,每年等回的都是失望。日復一日的等待,即使希望渺茫,各宮也都不願意放棄機會。
福喜從勤政殿回來,洋洋得意地把所見所聞說給若若聽,自家主子現在是宮裏唯一得了恩寵的娘娘,她們這些當奴才的與有榮焉,走出去都抬頭挺胸,把小腰板立直。
若若聽完后,嘆了口氣,沒有露出得意的神色,“福喜,這種事以後不要再說了,她們也挺可憐的。”
“主子,對這些人可不能心太善,哼,一個個可憐兮兮地盼着皇上去,不就是想抓住機會好奪了您的位置嗎?若真有那麼一天,她們可不會像您這樣知足安樂。”第N次苦口婆心地勸說若若心腸要狠着些,主子什麼都好,就是這點最讓人擔心,從不把旁人想的太壞,所以福喜一逮到機會準會念叨起沒完。
“對了,皇上呢?他說什麼時候過來?”顏贏本來說的是要在長公主府呆到年初六,好好休整一番再回勤政殿。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番邦屬國今年約好了趕在過年來納歲貢,一車車的東西往京裏邊送,顏贏就不得不走個過場,稍微接待一番。
聽到若若的問話,本來已經止住啰嗦的福喜臉色又沉了沉,“聽說陛下下旨在年初三設宴款待,之前就安排使者們在官驛內休息。可臨出來的時候,譚貴妃攜呂妃、吉妃、荷妃求見,趕巧似的四位娘娘的家裏人都在御書房內,於是就一起召見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擺明了是安排好的,不然怎麼就那麼巧的趕上了。
若若笑了笑,伸出手輕捏福喜掛了怨氣的小臉蛋,“惱什麼,那些女子也都是皇上的妃子,過年過節的希望與陛下在一塊也可以理解,做人要寬容些,別太斤斤計較了。”
福喜有苦說不出,扭過頭去不吱聲了。
在御書房的四位娘娘目的可不單純,如果不提前預防,准要鬧出大亂子的,可惜大家都不當回事,以為貴妃娘娘的地位不必努力就會永遠不改變。
外邊天已經黑了,熱氣騰騰的飯菜早就準備好,因為過年的關係特別的豐盛,依照菜色滿滿當當擺放了一桌,還燙了皇上最喜歡喝的“美人醉”,酒香四溢。
福喜定了半天,有些咂摸出嵐秋話中有話,心中也跟着隱隱泛起了擔憂,於是提議道,“娘娘,要不咱們去瞧瞧?”
若若搖搖頭。“本來就夠招人恨了,這個時候再去,她們准以為我是有意作對,以後內務府的事兒更難辦。算了,咱們不去摻和,皇上若是不來,你和嵐秋就陪我過這個年。”
還沒認識顏贏之前,她可是連年都過不上的,現在與之前相比,好的太多太多。
慢慢寬慰自己,若若為自己倒了杯酒,小口抿了下,就直接一杯倒入口中,辛辣的氣味躥得鼻子酸澀,忍耐半天才沒讓眼淚鼻涕一起湧出來,這酒可真是夠勁頭兒。
“皇上他是所有宮妃的男人,是她們後半生的依靠,所以那些女人才會想方設法去討他歡心,碰個頭破血流也會面不改色用帕子擦拭掉,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若若點住自己的鼻尖,笑得魅惑。“我呢?與她們剛好相反,她們的丈夫是我的哥哥,我的親人,你們能明白嗎?只是哥哥而已,再沒有其他的了。”
是哥哥,才沒她插手去管的權利。
是親人,就只能笑着祝福,無論他最終選擇把心雙手捧着送給誰。
她能做的,就只有祝福而已,因為終有一日,她必須要離開這裏,即便是顏贏,也沒有機會陪她一路走到最後。
他的願望是做個史無前例、名垂青史的千古明君。
而她的願望,就只有尋到辦法回到原本的世界,或者是尋個安靜的地方,衣食無憂度過一生。
二者之間相差太遠,於是也就註定了這一生,他們就只可以做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又一杯酒入口,舌苔麻木了氣味,不再似方才般苦澀逼人。
福喜上前,拾起浸在熱水之中的酒壺,手腕卻陡然一輕,掀開壺蓋,疑惑道,“怎麼空了?”
她明明瞧見娘娘只是倒了兩杯酒而已啊,之前確實是裝了滿滿一壺的。
若若掩口笑不停。
她的臉色如常,只是一雙晶瑩的眸子黯淡下去,層層薄霧掩蓋着,只要仔細瞧才能發現她眼中的異樣。
“天啊,娘娘,是你把酒都喝光了嗎?”福喜連忙扶着若若坐好,“美人醉”可是專門為陛下準備的烈酒,辛辣醇厚,女人喝了,三杯就會醉得不省人事。
本來給若若準備好的梅子酒還沉甸甸的,顯然沒被動過。
怪不得若若一整晚說話都迷迷糊糊的,平時里絕對不會多加談論的話題也肆無忌憚地放在嘴邊。
原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就已經開始喝這“美人醉”,只是因為體質特殊,即使醉了也與別人大不一樣。
她冷靜得出奇,就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去,把酒壺填滿,坐下坐下,過年了,今晚沒那麼多規矩,就陪着本娘娘好好享受這美好時光吧。”若若笑呵呵把空了的酒壺從福喜手裏奪過來,還用那種懇求的眼神注視着她,一眨一眨的眼無辜而清純,讓人不忍拒絕。
她果然是醉了。
“娘娘,奴婢去給您溫些解酒湯。”一會兒皇上准得過來陪着娘娘守歲,嵐秋一個頭兩個大,若是讓陛下撞到個昏昏沉沉的娘娘,她們這些個奴才可怎麼交代啊。
“嵐秋,去裝酒,不是解酒湯。”若若淺笑着糾正,把之前福喜特意幫她裝扮過的領子扯開,露出穿在最裏邊的嫩粉色胸衣,“去叫人把門都關上,勤政殿和長公主府之間的暗門也要鎖死,不准他過來。哼哼,叫他去陪着大小老婆過新年好了,本娘娘才不在乎他摟着哪個抱住哪個,反正背地裏沒人的時候,更過分的事情早就做過了,嘻嘻,誰在乎啊!快去快去。”
福喜扭過頭去,瞪着站得老遠的宮娥,“方才我出去準備膳食時,娘娘做了什麼?”
那宮娥瑟縮着往後直退。
福喜壓低了聲音道:“還不快點說,若是娘娘出了差錯,皇上第一個就要叫人撕了你的皮。”
宮娥立即哆嗦着跪倒,“娘娘吩咐過,不許奴婢多嘴,你們有話去問娘娘吧,奴婢真不敢說。”
“好,來人,把她送到孫總管那裏去,大概是我的面子不夠大,得孫總管那一級的,這位妹妹才肯據實以告。”福喜眼睛一瞪,孫總管鐵面無私是出了名的,若是被他知道這件事,不先叫人敲她十廷杖才怪。
這宮裏,像溫若若這樣善心的娘娘實在不多。她是有皇上護着,不知人間善惡,可福喜這種從底層爬上來的宮人,早就習慣了弱肉強食那一套。
現在溫若若就是她的天,娘娘越受重視,這一屋子大小奴才的地位就越高,日子也就過得順當。
反之,遭殃的人也不會只是娘娘一個人。
福喜平素里與若若感情最好,哪怕她稍微有一點點不對,都看得異常重。“哼,若是娘娘因為你出了差錯,哪怕掉了一根頭髮,你認為皇上會饒恕你嗎?”
宮娥的頭幾乎貼在了地面,顫抖着不敢抬頭。
“還不快說!”福喜咬着牙根,聲音壓得很低,怕被身後趴在桌子上笑不停的若若瞧出端倪。
“我說我說,福喜姐姐不要把我送給總管大人。”那宮娥壓抑着嗓子道:“剛才娘娘說要親自去請皇上過來用膳,走的是花園裏的暗門,可是才到勤政殿門口的窗子邊,站了一會兒就要往回走,路上娘娘一直在抹眼睛,奴婢瞧着好像是在哭,可回到了寢宮就又笑呵呵地說想吃東西,奴婢瞧着沒什麼事兒就不敢多嘴。”
只有這麼簡單?不可能的,娘娘不是那種一驚一乍、疑神疑鬼的女人,而且從來都見她哭過,總是笑眯眯的,天塌下來也不擔心的模樣。
這宮娥口中所說,與福喜印象之中的娘娘大不一樣。
正胡亂猜測着,忽然有人來報,皇上馬上要到了。
顧不得許多,福喜連忙到若若身邊,“娘娘,陛下忙完了,快讓奴婢幫您打扮打扮,準備接駕。”
溫若若想都不想,大力地推開她,撅着嘴不高興道:“你騙人,皇上怎麼會到這裏來,他正忙着風流快活呢,哈哈哈……”傻笑着,把裝了梅子酒的銀壺單手執起,直接往嘴裏倒。
酸酸甜甜,帶了一股濃濃的香,讓人止不住嘴。
“娘娘,有什麼委屈您儘管說出來,這樣子糟蹋自己,皇上看了會心疼的。”福喜往下奪,可又怕不小心傷到了若若,拉扯之間,已經讓她又喝光了小半壺。
“美人醉”與梅子酒摻和在一起,若若的臉上終於現出粉紅顏色,淡淡的一層,像是染上了胭脂。
門外腳步聲近,九曜攙扶着顏贏,從門外走進,把一屋子宮娥太監都趕出門去,福喜和嵐秋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吃了閉門羹,被遠遠地驅逐走開。
“爺,娘娘好像不大對勁。”九曜頭痛地望着盤膝坐在椅子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壓根就沒注意到皇上到來的貴妃娘娘,空氣之中濃重的酒氣讓侍衛立即明白這位娘娘怕是已經醉了。
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唉!
顏贏抬眸,俊臉上一抹不正常的紅,“你出去吧,這裏交給我。”
“爺,要不要請御醫過來?”通曉醫理的郡主偏偏此時不在,也不知道太醫院的那些個老古董能不能有辦法控制皇上體內的藥性。
“不必,你出去吧!”仍是拒絕,上躥下跳的真氣已然快支持不住,顏贏甩開九曜,踩着虛軟的腳步,直奔那抹烙刻在心坎上的人兒而去。
九曜嘆息着轉過身。
決定把清凈留給兩個主子。
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已經不是他這個下人可以管的。
“若若?”顏贏的聲音很輕,似乎是怕驚擾到那個根本沒有把眼神落在他身上的女子,緩步來到她身畔,半蹲下握住她的手,一股灼燒的氣息噴在若若臉上,“我們回房去好嗎?我有話想對你說。”
溫若若不悅地甩開他,搖搖晃晃地湊過來,鼻尖幾乎貼住顏贏的鼻尖才停頓住身形,撲着酒氣的小嘴嬌艷欲滴,離他那麼那麼近,只需要輕輕往前一湊,就可準確擒獲。
顏贏咽下一口唾沫,少得可憐的自制力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他必須強迫自己集中意志才能聽得清若若在說什麼。
“你是誰?長得和燕隱大笨蛋好像哦。”
燕隱怎麼得罪她了,從“哥哥”一下降為“大笨蛋”,多了一個字,可是聽着真不是滋味。
“若若,你醉了,別再喝了。”握住她的手,想把杯子奪過來,可只是這樣單純的肌膚相親,轟一下點燃了異樣的火焰。他無法命令自己放手,就那麼緊緊地握着,粗糙的掌心在滑膩的觸感之中沉淪,渴望了許久的美味近在咫尺,有個聲音一直在心底蠱惑,她是你的,“她本來就是你的,抱抱她,不要讓她從視線之中逃離”。
醉的人,並不只是她而已,早在許久之前,他就先一步沉淪了整顆心。
若若輕微掙扎了會,也沒什麼力氣抵抗,索性放心地倚在熟悉的懷抱中,任最具有安全感的氣息包裹住自己,“燕隱今晚上不會來陪若若啦,那個大色狼,明明有一屋子大小老婆,還來招惹若若,嗚嗚嗚,古代的皇帝個個都是花心大蘿蔔,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之外,腦子裏轉悠的都是去找哪個美女妃子圈圈叉叉,原本以為他是個例外,誰知道還不是一樣……”
顏贏費力地橫抱起若若,聽完她夢囈似的嘮叨,奇怪道:“誰在你跟前胡言亂語,若若,不要聽別人造謠生事。”
她不滿地用力戳顏贏的肩膀,“那都是我親耳聽見的,怎麼會有錯,燕隱和一群女人就在勤政殿裏,哼哼唧唧老遠就聽到啦,大色狼,白日宣淫……”
天降奇冤,六月要飛雪了。
顏贏笑望着她,委屈道:“若若,你是不是聽錯了,燕隱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他連後宮都沒進過半步,又怎麼會在勤政殿裏……那啥呢?”
若若不滿地怒視着他,打了個酒氣衝天的嗝兒之後,抬高音量,“我親耳聽到的,怎麼會是假的?你是誰,為什麼要幫他說話,奇怪,你長得和那色鬼像得很,咱們彷彿在哪裏見過。”
把若若放在錦緞的被褥之上,顏贏拖着越來越疲倦的身子關好了門,身後,不知死活的小妮子斜倚着趴在床頭,瞳孔之中全是迷亂,目光緊隨着顏贏,“喂,我們是不是認識啊!”
“若若,以後你不許再沾酒。”顏贏說著,邊往床邊走邊自行褪除衣物,一件件丟棄在腳下。
“我沒有喝酒。”她傻愣愣地望着那尊從來沒仔細看分明過的男性軀體,“你幹嘛脫衣裳?”
“睡覺!”酒醉的若若少了平日裏的謹慎,一雙大眼純真無邪地凝望着他,完全忘記了此時要羞澀迴避,亦或是大聲呼喊。顏贏輕笑,伸手放下輕紗幔后躺在她身旁。
紅燭燭芯雙爆,火光倏亮即黯。
“喂,你在幹什麼?”兩隻小手攀爬在顏贏的前胸,若若傻愣愣地瞧着他在自己身上忙碌,拔掉她鬢髮間美麗的簪花,讓一頭瀑布般黑密細亮的長發披散下來。
“脫你的衣服。”顏贏答得理所當然。
她絲毫沒覺得這樣的場面有多麼不合時宜,也忘記了平日裏恪守的兄妹情意,酒精催發了埋在心底不曾坦露的異樣情感,只願此刻徹底沉淪,而不去想萬般借口來阻卻他的侵犯。
清亮而澄清的目光,信任地把自己交託出去,她的唇瓣始終掛了一抹蠱惑的笑,彷彿早就期待着這一刻的到來。
“對不起。”他道。
為萬般不得以,為被迫而為之。
本來這件事不該來得這麼早,在顏贏的計劃中,最快也要三五年後,那時她已經有足夠的準備來承受他的掠奪。
“我想吻你。”雙手攬抱住他的頸子,十指在顏贏腦後交叉,她大膽地獻上紅唇,“很久以前我就想這麼做了,燕隱哥哥。”
他又何曾不是如此。
明知她醉得不輕,所說所做也許都不是出自本心,但顏贏還是莫名高興起來。
不滿意若若的主動,他翻身,將這惹火的小妖精壓下,賽雪的肌膚完全沒有瑕疵,毛孔都幾乎看不出,泛起層層紅暈,那一點誘人紅唇抿成彎曲弧度,微微向上撅着,任君採擷。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他虔誠許諾,俯身佔據,比想像之中更加甜美的味道再次衝擊他的感官。
一室春光乍暖還寒,帳內響起了好聽的嚶嚀聲,顏贏始終壓抑着,緩緩引導她完成蛻變的儀式。當彼此終於毫無罅隙,合二為一,他以吻為誓,阻去了她疼痛的呼喊。
若若醒來時,早晨的陽光已經照進了窗欞。
她嘗試着動動一下,隨即忍不住吐出一聲痛苦,全身酸痛得幾乎要斷掉似的!
空氣中還殘留着歡愛的氣息。
一夜纏綿,需索無度,無論是他亦或是她,都沉浸在全新的感官體驗之中無法自拔。
最開始若若的確是毫無知覺的,藉著醉意和妒意,把身和心一起奉獻出去。
可這醉並沒有從最開始持續到結束,當她一臉驚駭地發現此刻身在何處,還有那個近在眼前放大的俊臉時,一道怒雷在暗夜之中崩裂,劈得她完全失去了思想。
她她她……睡了燕隱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