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剛暗自驚詫道:“瘋和尚前輩怎知我會到來,為何要留言告誡?”
他由於連日遭逢,俱是失意喪氣的事,雖竭力替人奔走,而諸女卻又人人自私,極不相容,確令他心灰意懶,想大大殺戮一番,好宣洩心中悶氣,那知瘋和尚預先留言,不由他不重新打算。
鐵膽狂客見他一臉驚愕之色,也側目看去,不禁詫道:“真怪!凈空聖尼打發老朽南來尋找尹素貞,也是要我轉告她得饒人處且饒人,由此看來,只怕是指不必對天龍幫殺戮太多吧?”
白剛忖度一下,似覺鐵膽狂客這般猜想不無道理,但一想到通天毒龍那伙強梁,無法無天,正派前輩人物不但坐視不管,反而勸阻晚輩過問,這樣一來,豈不盡成了惡人的天下?
他一時想不通如何取捨,不覺長嘆一聲。
鐵膽狂客見他心事重重,只好安慰一句道:“俗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小俠也匆鬚髮愁,只是在對敵交手時,先查看對方有無死罪就是,老朽想請問一聲,尹姑娘前來,是立意為了找你,不知小俠曾否遇上?”
白剛俊臉微紅,急鎮攝心神,答道:“她和兩位姑娘往西湖,敢情在凈慈寺慈航師太處,老丈先往凈慈寺問問,可能會知道她們的蹤跡,但老丈由聖尼處南來,可知她新收弟子蕭楚君的近況?”
鐵膽狂客思索有頗,才道:“據悉聖尼曾以牟尼大乘無相神功替她洗筋伐髓,預定一年後即到江湖歷練,但聖尼近來無意中獲得一支八九百年的雪參,準備配用幾味良藥,替她增進功力,敢情便可提早下山。”
白剛驚喜交集,不覺叫道:“這就好了!虎叔的仇,可由楚君妹妹親自昭雪了?”
忽然岸上又傳來幾聲冷笑。
白剛征了一怔,旋想到那笑聲分明站在敵對的地位,立即一步躍出,遙見一團人影向垂楊堤岸飛奔。
鐵膽狂客一上船頭,即喝一聲:“古老賊!往哪裏走?”首先起步追去。
白剛也看出那人正是皓首蒼龍古坤,生怕鐵膽狂客有失,也就跟后疾追。
皓首蒼龍頭也不回,向下游疾奔,約莫五六里遠,即折向臨江而走,直走上遍是修竹茂林的山崗。
白剛還要追上崗去,鐵膽狂客急叫一聲:“小俠止步!”接着道:“這處地方叫做鴨嘴崗,是天龍幫要地之一,古老賊說不定要誘我們入彀,休中他的奸計!”
白剛仔細察看見這山崗約有二三畝地面,斜坡頗陡,臨江一面,伸出一方岩石,成為鴨嘴的形狀,崖下列有十幾隻小船,與瘋和尚偷得小船同是一種樣式,略一思索,便回頭問道:“老丈認為如何區處?”
忽然一陣鑾鈴響處,即見一匹駿馬飛馳下崗,白剛一眼瞥現,認得騎在馬背上的少年,正是藍波,急揚聲道:“小兄可是找我?”
藍波先搖手示意勿喊,然後躍下馬背,奉上一張柬帖,並即退往一側,默不作聲。
白剛接過柬帕一看,見上面寫着:“恭候兄台,領教絕學,單曉雲拜。”在另一角添注一行小字:“王伯川現在本寨,專待兄台來領,否則立即處斬!”
對於這一封約戰書,並不在白剛的心上,但那王伯川早由胡艷娘和何通送往杭州,怎又落入通天毒龍之手?
白剛心下犯疑,忙問道:“王伯川可真在崗上?”
藍波四面張望一下,才點一點頭。
白剛愕然道:“他怎麼被擒的?”
藍波搖一搖頭。
白剛詫道:“你怎麼不說話?”
藍波噙着兩眶眼淚,啊啊叫了兩聲,用手指指口腔,搖手示意。
白剛見他舌尖未斷,但變成啞巴,急道:“誰害你變成了啞巴?”
這一問,似觸發了藍波的隱痛,淚水奪涌而下,以腳尖在地面上畫個“亮”字,然後向崗上指指,搖搖手,示意白剛切莫上去,比劃了一陣,便躍上馬背,策馬馳去。
白剛恨恨道:“這伙歹徒委實可惡……”
鐵膽狂客見他幾乎怒髮衝冠,急截斷話頭道:“大丈夫徙屈能伸,休中他激將之計!”
白剛此時那肯聽他勸阻,說一聲:“老丈請便!”即展輕功,奔向山徑。
不多時候,他已上達崗頂,但見約有二畝大小的平地,恰可作為交手的場所,但又不見半個人影,正在縱目四望,忽見竹林里有一壯漢躍出,抱拳當胸,說一聲:“小俠請隨我來!”便回身入林。
白剛緊跟那人背後,進了竹林,翻下斜坡,即見伸出江面的鴨嘴狀山崖上,人影幢幢。
那山崖約有畝許大小,中央端坐着一位額寬嘴尖,兩顴突出,臉瘦如削,一雙濃眉壓眼,兩道冷峻目光,滿面皺紋,額下無髯的黃袍老道。老道左邊,站有皓首蒼龍,天佛掌和天籟魔女,右邊站有通天毒龍和陰陽道人,後面站有衝天鷂子和十幾個老少不一的人物。
中央偏左一方,有一胖一瘦兩個老尼盤膝對坐。胖的一位滿面笑容。但她生就一張歪嘴,笑起來十分難看,膚色十分紅潤,魚尾幾道皺紋直達嘴角。瘦的一位,兩道吊鬼眉,鼻孔朝天,嘴角下彎,生就一付哭相。兩尼身後站有一怪三妖和十幾位陌生人物。
白剛一看這情景,明知凶多吉少,但仍雄赳赳,氣昂昂向單曉雲那伙人走去。
胖尼忽然哈哈兩聲,笑道:“凌雲老怪!你看那小夥子多麼英俊,膽氣多麼豪壯,要不是對你們過不去,貧尼倒要把他收列門下!”
瘦尼拉開嘶啞如哭的嗓音道:“單老兒!人家已經到來,還不快引見一下,難道專等蓋棺論定不成?”
通天毒龍向瘦尼躬身一揖,說一聲:“晚輩遵命!”即跨出幾步,叫一聲:“白小俠且慢!待老夫先替你引見當代武林三位頂尖高手,然後了斷你我之間的一段恩怨!”
白剛心知遲早免不了一拚,索性故示大方,說一聲:“但憑閣下安排就是!”
通天毒龍側過身子,先指向黃袍道人道:“這位是家師凌雲羽士,早已名滿天下,武功道術冠絕天人,勿庸多述。……”
白剛已猜知那人多半是凌雲羽士,鼻孔里輕哼一聲,連正眼也不肯瞧過去。
通天毒龍接着又道:“這邊兩位老前輩,是天方大慈笑佛和大悲哭神,可稱為天下雙絕,奇功異術,可說是前無古人,可能也後無來者!”
白剛暗自好笑道:“單聽兩個不成話的綽號,就不是什麼東西!”
通天毒龍向白剛說過三個厲害人物,接着又由天籟魔女開始,逐一說了姓名綽號,然後回身笑道:“這幾個月來,閣下獨闖黑蟒堂,踏進龜山,飲鳩止渴,力斗四煞,大鬧九宮山,連傷本幫堂主,大大揚名顯姓,又在這座磯頭,幸會縱橫三萬里的前輩高手,老夫既忝為天龍幫主,少不得討教幾招絕學。不過,閣下為何無故與本幫作對,倒要先聽聽高論,若果說得有理,不但不追究既往之事,並送還閣下索討之人,否則,哈哈!就得請閣下留下首級!”
白剛聽對方話聲琅琅,不禁冷笑道:“天龍幫主果然氣宇不凡,但今日任憑你舌底翻蓮,也難辯脫上身罪惡。我先請問一下,當年狄氏三代四義與及乾坤劍皇甫雲龍夫婦,近來的撲風刀蕭星虎等人的命,是否傷在閣下手中?”
通天毒龍征了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原來閣下是替別人打抱不平,老夫對你這份豪氣,倒是敬佩之至!”他說到這裏忽然臉色一沉,喝道:“老實說,老夫也正要向你討回兩條人命!”
白剛環掃各人一眼,只見在場囚徒具是豎眉瞪眼,目露凶光,不禁豪氣凌雲地朗笑一聲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何必多說?閣下劃出道來便是!”
通天毒龍唇皮甫動,話聲未出,凌雲羽士已長笑一聲,站起身子,道:“好狂的小子,道爺倒要看你有多少斤兩?”
那號稱為笑佛的胖尼忙道:“老怪且慢!咱們今天大伙兒在此地聚會,單老兒邀約一個毛頭小子來了給梁子已是大為不當,你這老怪若再出手,豈不被人笑掉大牙,這欄事還是由晚一輩的自去了斷才好!”
凌雲羽士被胖尼說得一張青黃臉上微泛桃紅,狠狠地瞪了白剛一眼,然後面對胖尼笑道:“貧道一時氣得糊塗了,笑佛說得甚是!”
他立時又轉向通天毒龍道:“那就由你自行處理,可別鬧得丟人現眼!”
白剛看在場群凶,除了凌雲羽士,哭笑雙尼,天籟魔女和通天毒龍,未曾和自己交過手之外,其餘各人都不堪一擊,凌雲羽士不該連這事也不知道,為何特地提醒通天毒龍?
他再忖度便知弦外之音,要通天毒龍在必要時不妨來一個群毆圍斗,反正自己一死,再也沒人傳出江湖,索性縱聲朗笑道:“貴方有的是人,何妨聯手齊上,也省得區區逐一打發?”
他這公然一叫,反使通天毒龍作難起來,想要聯手圍攻,確怕見笑江湖,單憑一己之力,卻又未必得勝,沉吟半晌,計上心來,沉聲喝道:“休得在此賣狂,但看本幫主收拾你!”
他話聲一落,便一步一步緩緩上前。在這時候,忽有人高呼一聲:“幫主且慢!”兩條人影飛掠而出。
通天毒龍一看兩人,認得是新近邀來的漠北兩霸,心下固是大喜,但仍假裝糊塗,故意問道:“二位有何見教?”
較矮那人昂然道:“幫主千金貴體,何須親自動手?交給咱們兄弟便了?”
通天毒龍笑道:“兄弟雖示為幫主,但遇事從來不敢偷閑,二位遠來已經辛苦,還是由兄弟出手為好!”
他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白剛鼻孔里不禁“嗤”了一聲,但漠北兩霸卻聽得大為心折,較高那人笑道:“單幫主何必過謙,我兄弟幸蒙單幫主看得起,理應效勞一陣才是!”
通天毒龍這才拱一拱手道:“既然如此,兄弟不如從命了!”
漠北兩霸待通天毒龍退下,腳下一滑,即已到達白剛身前,矮胖那人斜睨怪眼,喝一聲:“你小子聽清了,咱們兄弟馳騁漠北萬里,所向無敵,但一打鬥起來,定是聯手而上,要好好的招架了!”
白剛暗自好笑道:“這兩人吃別人幾頓酒菜,使甘願送死,果然是鳥為食亡,蠢得可笑,但又要自吹自擂,關照別人當心……”
他正在暗想該不該毫不留情,碎下重手,漠北兩霸已同時撥出長長的馬刀,一個縱步,分立在他兩側。
較高那人叫一聲:“小子!”接着道:“你在想什麼?還不亮兵刃,上來納命!”
白剛微微一笑道:“在下但憑雙手,也足使二位知難而退!”
和白剛交手過的人,俱知這話並非誇大,但餘眾可大大不服,漠北二霸登時馬刀歸鞘,矮胖的又叫道:“咱們不佔便宜!”接着厲喝一聲:“打!”四掌交揮,掌勁立即發出。
白剛見這兩人還算憨厚,而且無仇無怨,不願立即使他落敗難堪,蛇游的身法一展,已由掌隙溜走出去。
“嘭”一聲巨響,漠北二霸掌風相接,震起一蓬灰沙,兩人都身不由主倒退一步。
白剛忍不住笑出聲來。
漠北二霸老臉一紅,同聲厲喝,各施展精妙絕學,像旋風一般,向白剛衝到,但他兩人已上過一回當,這時打得格外小心,招式和內力都不敢盡情發揮。
白剛見對方掌出一收,腳移又退,便明白對方心意,當下施展身具法,掌形漫舞,一粘即收,在兩人間隙中如穿花蝴蝶,穿過來,走過去,任對方施展平生所學,也沒有半掌打到他身上。
因為白剛以身法御掌,掌法便不成為掌法,旁觀的兇徒,人人是武林的高手,看起來不禁嘖嘖稱怪,更有不少兇徒認為輕而易舉。打算在天下高手面前打敗曾經力挫四煞的白剛,也好揚名顯姓。
約莫有一寸香之久,已把二霸累得氣喘吁吁,白剛微微一笑,一招“大鵬展翅”雙掌一分,登時與二霸掌形粘實,但聞“嘭”一聲響,二霸同時挫退丈許,跌在地上。
矮胖那人爬起最快,拍拍屁股,滿面羞慚道:“咱兄弟敗得心服口服,中原沒我們的份,走吧!”
通天毒龍急叫一聲:“休走!”飛掠而出,挽着那矮者的臂膀,附耳說了幾句,矮胖者慨嘆一聲,和他兄弟一同退回隊中。
漠北二霸一退,哭笑二尼身後忽然奔出四人,白剛舉目看去,見四人一色黑衣紅褲,勁裝疾服,各操有一柄鬼頭刀,年紀約在六旬上下,目光炯炯如電,內功頗有幾分造詣,認得是方才引見時的東亭山四鬼,忙道:“賢昆仲與在下一無宿仇,何必助紂為虐?”
為首那人冷哼一聲,道:“閣下真人不露相,也不必多說廢話了,我兄弟正要樹立新仇!”說畢,鬼頭刀一晃,其餘三人立即各站一方,四柄鬼頭刀帶起一陣銳嘯的刀風,同時卷到。
白剛估不到四鬼恁般不可理喻,急單腳一點,一個“九霄一鶴”拔起丈余,再展出一個“振翅掠風”斜向四鬼瀉下,雙臂一揮,頓時風濤狂卷,沙石齊飛,“嘭”一聲巨響,地面震陷一個深窟。
東亭四鬼驟然發難,四刀齊進,以為對方必定難逃一死,不料對方竟沖霄而起,反掠回來,一時忘了走避,被勁疾無倫的掌勁一震,全向外翻出二丈開外,跌得個頭青臉腫。
這一來,除了一道兩尼之外,無不驚得張口結舌,但白剛由於施力過猛,引發內傷,頓覺氣血翻騰,喉頭一甜,竟嘔出一口瘀血。
凌雲羽士瞥見白剛一招打傷四鬼,臉色微變,挺身而起,通天毒龍一閃身子,擋在前面道:“不敢勞師父出手,門下去收拾他便是!”
凌雲羽士定神一看,見白剛痴立用神,身子微晃,他身前地上有一團瘀血,心下瞭然,隨又頷首坐下。
通天毒龍大步走出,朗聲道:“解鈴還是系鈴人,不敢勞動列位兄弟替單某賣命,白小俠你儘管進招吧!”
白剛自知內傷不輕,但見通天毒龍想佔便宜,也傲然道:“強賓不壓主,閣下先請!”
通天毒龍心下暗驚,口裏仍然客套道:“小俠既是過謙,老夫也就佔先了!”
但見他雙肩一沉,氣納丹田,緩步上前,忽然一聲嬌呼:“爹!不可傷他!”
通天毒龍征了一怔,即見一位儒裝美少年如飛而到,仔細辨認,才知是自己的愛女喬裝,不由得問一聲:“慧兒你怎麼了?”
單慧心剛一到達,即抱緊通天毒龍雙臂,叫道:“爹!他是好人,你不要傷他!”
通天毒龍已看出白剛身受重傷,只消舉手之勞,便可除卻一個心腹大敵,怎肯放過這個機會?怒喝一聲:“滾開!”猛一摔手,把他的女兒摔了一個跟斗。
單慧心一個“鯉魚打挺”又躍了上前,摟着通天毒龍雙膝,跪地哭道:“孩兒求求你,千萬別傷他啊!爹……”
通天毒龍那還肯聽她分辨?突伸二指,點中她的暈穴。
白剛看在眼裏,不覺暗嘆一聲。
通天毒龍這時殺氣騰騰,猛一縱身上前,一招“倒海擒龍”拳腳並進,但見一路煙塵狂卷而起。
白剛見來勢奇猛,不敢硬接,肩尖略晃,即已橫挪數尺,那知身形未定,頓覺幾縷銳風已臨身側,這時不能不接,他左臂向下一揮,“嘭”一聲巨響,激起-個極大的氣漩,幾丈之內,灰土瀰漫。
通天毒龍雖是蓄勁而發,仍被震退丈余。
白剛身負重傷,再經這一巨震,不由自主地踉踉蹌蹌,一連退出四五丈,猛可一坐地下,又噴出一口鮮血。
通天毒龍自己也覺得內氣受震,但一見白剛已退往臨江一面,相距崖緣不滿十丈,登時雄心萬丈,神色凜然地移步上前。
白剛見對方步步邁逼,情知面臨生死邊緣,急一躍而起,猛吸一口真氣,將畢生的餘力聚於雙臂。
通天毒龍也是不可多得的高手,走近不及一丈之地,看見白剛兩眼發白,雙顴發赤,當下冷笑一聲道:“你這小子是要自行解脫,還是要本幫主下手?”
白剛厲喝一聲:“少廢話!”竭盡餘力,雙掌併發。
通天毒龍悶哼一聲,身形一挫,雙臂猛可一揮。
驀地,一聲震天價的巨響,白剛身如滾瓜,連連往後翻滾,一直到達崖緣,若非幾根山藤終住,定必翻落江心,但他這時猛嘔兩口鮮血,人已暈死過去。
通天毒龍也被這一掌震得倒退七八步,身形甫定,即待上前撲上一掌,那知忽傳來聲嬌叱,立即有人叫道:“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把你女兒殺了!”
原來當場雖有十幾位高手,但因聚精會神,看兩人生死拚命,竟被一位白衣少女乘虛而入。
通天毒龍回頭一看,認得那少女正是皇甫雲龍的女兒,此時已把一支精光四射的寶劍,架在自己的獨生女的頭上,不禁驚道:“你想怎麼樣?”
皇甫碧霞冷笑道:“你想保住你女兒的命,得先依我三件事!”
“姑娘儘管說來!”
“第一件,把白剛交我帶離這裏,第二,還我的銀霞劍來,第三件……”
那知一言未了,平地起了一陣疾風,白剛的身子立被卷落崖下。
皇甫碧霞眼見白剛被旋風卷下崖去,這一驚豈同小可?她顧不得強敵環視,也沒工夫再殺單慧心,一連兩縱,掠到崖邊,朝下一看,即見白剛的身子向江面疾落,再被船上人猛奇一掌,翻落江心,恰遇一個漩渦卷沉下去。
這突然的一變,先使通天毒龍愕然一驚,待看清愛女仍躺在地上,才恢復鎮靜,移目看自己陣上,見陰陽道人面泛笑容,也就心下瞭然,微微一笑。
皇甫碧霞一看白剛沉沒,自己一顆芳心也猛可一沉,腳下一軟,也跌坐地上,痛哭不已。
通天毒龍冷笑一聲,移步到她身後,厲喝一聲:“站起來!”
皇甫碧霞心頭一震,驀地記起父母深仇,立即躍起喝一聲:“和你拚了!”同時劈出一劍。通天毒龍閃身橫移五步,斷喝一聲:“且慢!”
這一聲斷喝,響若焦雷,皇甫碧霞驚得腳步一停,星目幾乎爆出火花,忽瞪着這位仇敵。
通天毒龍冷笑一聲,又道:“你這小妮子要想早登極樂世界,總可讓你稱心如願,但本幫主年屆古稀,與你有何仇恨,非拚命不可?你儘管說個明白!”
皇甫碧霞切齒恨道:“你這狡詐的老賊還敢假裝不知,我好白梅娘與你有同門之誼,你居然將她暗害,並且還將狄氏三代四義和我父皇甫雲龍一併下手,難道還是賴你?”
通天毒龍突然縱聲狂笑道:“這真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老夫正要找你這鬼丫頭,想不到你竟自送上門來!”
皇甫碧霞聽他不但直承不諱,而且還得意異常不覺悲憤填膺,金虹劍抖開一朵劍花,疾撲上去。
通天毒龍一晃肩尖,一飄開丈余,喝道:“滾下崖那小子是你何人?”
皇甫碧霞一招落空,正待再撲,忽聽對方問起白剛,不覺一呆,厲喝道:“你不配問!”
通天毒龍嘴角邊泛起一絲好笑,又道:“他敢情就是白梅娘的遺腹子吧?”
皇甫碧霞心頭猛可一震,暗道:“他叫做白剛,恰和我娘同姓,前時聽師傅說過,我還有個兄弟不知流落何方,莫非真正是他?”
她聯想到白剛自幼不見父母,依賴蕭星虎撫養成年,而蕭星虎正是她亡父的摯友,這樣說來,確實大有可能。
但她與白剛已有白頭之約,私心極盼不是她的胞弟,且也願意是她的胞弟,心下十分矛盾,反正這時白剛已沉下江底,不如索性打聽明白,隨口答道:“我只知他名叫白剛,自幼失去父母,由撲風刀蕭星虎把他撫養成人,可能也是我的兄弟。”
通天毒龍怔了一怔,隨即呵呵大笑道:“狄、白兩勝和你皇甫一家這回掃數死絕,雖剩你這丫頭,也逃不出老夫拿下,不妨老實告訴你……”
忽然耳際響起一輕咳,通天毒龍驀地一驚,即將話咽下不說。
胖老尼乾咳一聲,笑道:“凌雲老怪有一手傳音入密,果然不同凡響!”
凌雲羽士臉孔一紅,訕訕地笑道:“過獎,過獎!貧道這點未技,怎及二位萬一?”
瘦老尼臉孔陡然一沉,冷冷道:“師姐!咱們到中原來倒是來錯了,要想替人家賣命,人家卻不肯領情,這有什麼意思?”
胖老尼笑道:“目下打道回去,還不是一樣么?”
凌雲羽士聽她兩人此唱彼和,心下委實不是味兒,佯佯不解道:“貧道敦請二位蒞臨,並無失禮之處,為何便說離去?”
瘦尼冷笑一聲道:“你故弄玄虛,休以為滿得過我哭神笑佛!”
凌雲羽士仍然陪笑道:“貧道怎敢?”
瘦尼冷哼一聲道:“你為什麼不讓單曉雲再說下去?”
凌雲羽士哈哈笑了一陣,然後開言道:“原來是為了這點小事!貧道既蒙二位神尼賞臉,那敢心藏私隱?實因劣徒不識時務,面對一個小妮子還要說上一大套道理,若被傳揚,怕不貽笑大方,才提醒他一下,既是二位見疑,就命他續說下去就是!”
他面對通天毒龍叱一聲:“蠢材!還不快說明白?”
通天毒龍經凌雲羽士微咳示意,迅即記起哭神笑佛與狄老爺子交情不淺,若被得知實情,拂袖而去,還算小事,若反臉成仇,那就不可收拾。但話已出口一半,怎可不接下文?
他略一尋思,即朝二尼拱手陪笑道:“二位老前輩請勿誤會,晚輩和那丫頭並無恩怨可言……”他偷眼望見二尼不予理睬,又轉向皇甫碧霞道:“小妮子聽清,你父母和狄氏三代,盡喪生在千毒芒蜂針下,那種暗器為何人所有,想必你已查悉,老夫不必代人受過。但你今天膽敢幼小女為人質,此罪決不輕饒,你若想求個痛快,老夫可讓你全屍而死!”
皇甫碧霞氣得心肺欲炸,恨聲叱道:“你這奸險狡詐的老賊!我父母雖是死於芒蜂針下,若不是你這狠心狗肺的老賊勾結碧眼鬼……”
通天毒龍被罵得七竅生煙,厲喝一聲:“你敢辱罵老夫?”立即欺前兩步,舉掌待劈。
胖老尼忽然喝出一聲:“且慢!”
通天毒龍心頭一震,只得退回原處。
胖老尼原是盤膝而坐,這時肩頭微晃,原式不動,已落坐在兩人之間,笑道:“此地無銀三百兩,你已不打自招,貧尼也不必問此事的始末,只問狄家三代是何等人物?你老實說來!”
通天毒龍心頭一震,但仍面不改色,肅容道:“那是一戶武師之家,在江南頗有名氣,但不是和老前輩有過深交的那位狄老英雄,只怕說了出來,老前輩也不清楚!”
胖老尼雖是心下犯疑,但若追問下去,對方定捏造幾個名字應付,於事無補,轉向皇甫碧霞道:“小姑娘!你方才說狄氏三代,叫什麼名字,好好告知貧尼,我必定替你作主,不必害怕!”
皇甫碧霞雖覺對方用意不惡,但想到物以類聚,怎能算是好人?再則自己對於狄門的事。也不清楚,沉吟一下,即豎眉叱道:“誰要你多事?走開!”
胖老尼忽然大笑一陣道:“小姑娘膽力不小,對我大慈笑佛也敢頂撞起來!”
通天毒龍趁機接口道:“老前輩望重天下,那小頭膽敢冒犯聖威,真是罪該萬死,待晚輩先收拾她!”話畢,即側身跨上一步。
大慈笑佛哼了一聲,嚇得通天毒龍趕快返回。
忽然,左側的竹林里猛躥出一位玄衣勁裝,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的青年,他一見場中情形,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如疾風一般,奔到皇甫碧霞身側。
大慈笑佛朝新來那青年瞟了一眼,然後一斂笑容,面對通天毒龍凜然道:“在貧尼未弄清狄老英雄的事之前,誰也不能動那姑娘一根汗毛!”
通天毒龍唯唯稱是,接着又道:“老前輩的吩咐,誰敢不遵,但是……”
大慈笑佛雙目一瞪,精光暴射,驚得通天毒龍不敢再說下去,一連倒退三步。她嚇退通天毒龍,即轉向勁裝青年喝道:“你是什麼人,敢不聽貧尼之命?”
那人慌忙一緝,朗聲答道:“晚輩上官純修特來尋找這位師妹!”
大慈笑佛回嗔作喜道:“她既是你的師妹,就把她帶走吧!”
皇甫碧霞學成梅峰雪姥那份傲性,又志切親仇,那管人家好意歹意,一聲嬌叱,振劍而起,疾撲通天毒龍。
但她正向前猛衝,忽被一股無形的勁道撞退回去。
她微微一怔,立又運足功勁,向前一衝,這下子倒逼得更遠,一連踉蹌幾步,才站得穩身腰。
大慈笑佛哈哈大笑道:“有貧尼在此,那容你越過雷池一步,乖乖聽我的話,對你有益無害,若果還要撒野,我可不管你了!”
皇甫碧霞粉臉生寒,叱一聲:“誰要你這妖……”
上官純修不待她話畢,突伸指點中她暈穴,把她背在背上,衝著大慈笑怫說一聲:“敬領盛情!”使即穿林而去。
他一口氣奔下山崗,再跑二三十里,回頭看沒有人追來,才敢停下腳步,正要把皇甫碧霞穴道解開。
忽然一聲嬌叱響起,抬頭一看,迎臉奔來一位綠衣少女和一位黑衣老人。上官純修見對方來勢洶洶,疾如電閃,顯然來意不善,以為天龍幫布下天羅地網,急背起皇甫碧霞,落荒而走。
要知上官純修乃武林怪傑瘋和尚的衣缽傳人,在晚一輩中,稱得上個中翹楚,輕功一展,宛如飛矢流星,一閃而逝。那知沒走多遠,卻見綠影一閃,那少女已擋在面前,要轉回頭,又見那面目奇醜的老者趕到。
上官純修情知免不了一拚,左掌托着皇甫碧霞的嫩臀,右手一探腰間,抽出金光閃閃的七尺長鞭。
綠衣少女冷哼一聲,罵道:“好大膽的惡賊!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婦女,不快把人放下,姑娘肯饒你才怪!”
上官純修驚魂未定,無暇深思,一招“策鞭掠影”已撒開一片鞭網,向綠衣少女頭頂罩落。
綠衣少女艷臉生寒,喝一聲:“膽大包天,居然拒捕!”話聲中,但見她肩尖微閃,即讓開數尺,“鏘”一聲,長劍出鞘,振臂一揮,即幻起萬道霞光,向鞭影衝過。
上官純修見對方劍術恁地精奇,心神一凜,大喝一聲,接連施展“伏魔鞭法”的精妙絕學。
那知綠衣少女劍術更精,但見劍光一卷,上官純修一根七尺金鞭“當”一聲響,登時斷去一截。
這一來,直把上官純修驚得心膽俱寒,慌忙一縱身軀,疾退五步。
綠衣少女一劍得勢,並不趁機進招,叫一聲:“你武藝並不太壞,快把人放下來,饒你一命!”
兵器被毀,是武林人物的奇恥大辱,上官純修自從出道以來,幾曾吃過偌大的虧?尤其那少女竟批評他師門絕藝,更使他怒不可遏,厲喝一聲:“休要猖狂,誰怕你這賤婢?”
綠衣少女似是另有要事,對那丑老者道:“丁老兒!你先趕去,待我收拾這個,立即趕來!”
丑老者遲疑一下,即道:“這小子交給老朽打發便了,姑娘先去助陣要緊!”
上官純修聽對方說話的口氣,簡直把自己當作待宰的羔羊,砧上的魚肉,氣得怒吼一聲,揮鞭疾撲。
那綠衣少女叱一聲:“找死!”但見劍光一閃,上官純修驚叫一聲,縱身疾退,左肩上一縷鮮血,已染濕了衣裳。
綠衣少女劍尖一指,叱道:“你到底放不放人?”
話聲方落,忽有人高叫道:“都是自己人,不可動手!”
綠衣少女回頭一看,見是方慧和葛雲裳奔到,不禁詫道:“分明是個淫賊擄了皇甫姐姐,怎……”
葛雲裳好笑道:“這位就是金鞭玉龍,上官大俠!”
綠衣少女“噯呀”一聲道:“原來是上官大哥!你早不說,我若不是恐怕傷及皇甫姐姐,險些把你宰了!”
方慧一眼瞥見上官純修左肩潮濕,驚叫一聲:“大哥!你受傷了!這死丫頭好狠!”
丑老者忙道:“老朽有刀劍葯!”
上官純修將皇甫碧霞放下,苦笑一聲道:“在下也有傷葯並不礙事,請列位替我引見一下!”葛雲裳嘴快,接口道:“這位妹妹便是凈空聖尼的高足,尹素貞妹妹呀!”
但她一看那丑老者,不禁一怔,尹素貞笑道:“她是我們的丁老兒!”
上官純修一驚道:“莫非是鐵膽狂客丁前輩!”
丑老者連說幾個“不敢當”接着又道:“時間寶貴,咱們快往鴨嘴崗接應白小俠要緊!”
方、葛二女同時驚問一聲:“他怎麼了?”
尹素貞急將鐵膽狂客飛報,說白剛獨闖鴨嘴崗的事,對各人說出。
上官純修也驚得忘記裹傷,叫道:“這就糟了!我由鴨嘴崗下來,怎會不見三弟?莫非已被那伙惡魔害了?”
諸女一聽,人人芳容失色,尹素貞叫一聲:“快走!”搶先起步。
上官純修急叫一聲:“且慢!”接着道:“皇甫師妹先在鴨嘴崗,她應該知道詳情!”
尹素貞停步下來,一步搶到皇甫碧霞身邊,拂開她穴道,急問一聲:“皇甫姐姐!你可看見白剛?”
皇甫碧霞猛可淚涌如泉,哭道:“他……他已經死了!”
她一陣急痛攻心,“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又暈了過去。尹素貞更是一聲哀呼,“嘭”一聲倒在地上。
方、葛二女也坐地掩面痛哭。
上官純修急得雙淚交流,不停地跺腳道:“你們這樣哭,怎麼得了?”
鐵膽狂客也幫着勸道:“二位姑娘請節哀痛,先把她們兩人救治過來,大家也好想個報仇的法子!”
經過鐵膽狂客一說,方、葛二女才止住悲泣,方慧奔向皇甫碧霞,葛雲裳摟過尹素貞。
推摩一陣,把她兩人救醒,又聚在一起嗚嗚痛哭。
上官純修眼見諸女哭得悲切,自己想起當初結義曾有同生同死的誓言,也不禁潸然下淚。
鐵膽狂客追思白剛冒險馳救之情,也不免流下數行熱淚,但他到底老經世故,知道徒然哭泣,於事無補,想出一個釜底抽薪的方法,向皇甫碧霞問道:“姑娘且止悲泣,老朽請問一句,到底白小俠如何喪生,能否告知詳情?”
皇甫碧霞經他一問,使斷斷續續將在鴨嘴崗所見,一一敘述,最後並道:“那陣旋風單向他身前捲去,應該是有人從中搗鬼,但我當時未及察覺,不知是何人所為。”
鐵膽狂客嘆道:“白小俠若非情急救友,也不至有此失閃!”
上官純修急道:“他去救誰?”
鐵膽狂客道:通天毒龍命人捎有書信約他,要他去領回王伯川!”
上官純修詫道:“王伯川分明還在杭州西湖法相寺,怎會被通天毒龍擄去?由此看來,敢情單老賊自知不是三弟敵手,故意趁凌雲羽士邀集群魔聚會之時以王伯川為餌,誘他入彀。”
尹素貞想起和白剛私下之情,哀痛逾恆,忿然道:“他殺我一個白剛,我就殺他一萬個惡賊,咱們快走!”
方、葛二女立即呼應,同時起立。
上官純修急道:“此仇勢必報復,但此時前往,無異以卵擊石。”
尹素貞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對方只有一個凌雲老怪厲害,我和他拚命好了,你們趕殺通天毒龍那伙惡賊,難道沒有這份膽?”
上官純修被她說得俊臉微紅,但知她情急之下,措詞不免過激,從容道:“在下與白剛,生死同盟,報仇之心,也不在幾位姑娘之下,尹姑娘也許可擋得住凌雲老怪幾十招,但鴨嘴崗上,高手雲集,還有兩個怪尼敢當凌雲老怪之面叱責通天毒龍,看她們功力修為決不在老怪之下,我等……”
鐵膽狂客忽然插口道:“兩個怪尼可是一胖一瘦,一個笑嘻嘻,一個哭凄凄的樣子?”
上官純修說一聲:“正是!”又道:“那胖尼敢情已練成無形罡氣,方才皇甫師妹兩度猛撲通天毒龍,俱被擋退。”
皇甫碧霞叫一聲:“是啊!”接着道:“當時我也不知什麼緣故,只覺有一堵氣牆擋住。”
鐵膽狂客驚嘆道:“那兩個怪尼是天方哭神笑佛,功力之高,委實難測,若非靈台二友和聖尼下山,只怕難以收拾了。上官大俠說的甚是,我們若是救人,自應越快越妙,若是報仇,不必急在一時。”
尹素貞聽他說得恁般嚴重,也暗自打算如何才可請師父下山。
葛雲裳卻反日向上官純修問道:“依你大哥所說,我們要到幾時才可報仇雪恨?”
上官純修道:“我費了幾個月時間,奔走武林各大門派,現已獲得一致贊助,但要等兩件大事裏面,證實其中一件的真憑實據,便可公推主持人,大舉圍剿天龍幫,到那時候,便是我等報仇之日。”
方慧忙道:“是哪兩件大事?”
上官純修嘆道:“說起來,是人盡皆知的事,但苦無憑證,以致各門派都覺得師出無名,其勢不壯,不肯貿然出力。第一件事,是天龍幫野心吞併武林的憑證,第二件,是通天毒龍弒師的實據。”
鐵膽狂客搖搖頭道:“要找這兩件事的憑證,只怕是白費工夫了!”
皇甫碧霞忽然問道:“上官師兄!王伯川果然在杭州么?”
上官純修道:“王伯川是何通和胡艷娘護送到杭州,愚兄來此之前,曾托法相寺的方丈小心照顧,諒不致再走失!”
皇甫碧霞精神一振,站起來道:“那就行了,不但可圍剿天龍幫,同時也可證實白剛和我的身份了!”
葛雲裳忍不住問道:“霞姐是說王伯川算得上人證么?”
皇甫碧霞道:“他是亡父唯一門徒,我爹娘如何亡故,他必定知道消息,否則,為何被通天毒龍加以禁錮?”
上官純修趁機問道:“白剛和師妹是……”他一語未畢,忽見皇甫碧霞眼眶一紅,淚珠紛落,急又止口不說。
諸女也覺凄然,尹素貞更是哭出聲來。
鐵膽狂客對於諸女哭泣,已覺難解,而尹素貞哭得肝腸欲斷,更是令他感到莫名其妙,忙道:“既然王伯川在杭州法相寺,我們為了保護人證,要快點趕去才是!”
諸女被他一語提醒,急拭淚止悲,一同登程。
其實,她們這一番急淚,何嘗不是自費?當時白剛被漩渦卷沉,他在暈迷中,懵然不覺。也不知經過多久時間,忽覺寒氣侵骨,睜眼一着,即見四面漆黑,縱使極盡自力,也只看出自己躺在崖石上面,半個身子還浸在水裏。
白剛心頭一驚,急坐往石上,暗想:“莫非被人禁錮在水牢裏?”
他凝神端坐,回憶前情,隱約記起當時廝鬥的事,最後受了通天毒龍一掌,便失去知覺,然而,為何到這水牢,他實在無法知道。
他還記得受了風火妖僧一掌之後,中氣便微感不足,但這時試行運氣,恰又中氣充沛,這是什麼道理?
他思忖多時,認為一定是單慧心向她親父求情,才被關在這水牢裏,反正少不了有人送來吃的,到那時再問個明白。
那知他運功多時,除了聽到嘩嘩的水聲之外,並沒有別的聲息,肚子反而有點飢餓起來。
但他經過長時間運功之後,目力已能適應四周環境,凝神看去,但見腳下波濤洶湧,兩壁怪石嵯岈。
這一種景象,決不是人工水牢應有的現象。
他仔細察看一遍,發現頭頂上黑黝黝有個深洞,似是漫無止境,靈機一動,便縱身而上,果然是一條曲折崎嶇的甬道。
他運起奇功護體,順着雨道走去,也不知走了多少時候,忽然眼前開亮,原來已走出洞口,到達一處海濱。
這裏寒風破骨,但又無皚皚的白雪;碧波萬頃,又沒有如玉的冰山,到底是什麼所在?
他雖是急於要知道處身何所,更急於要找到吃的東西,於是,一轉身軀,即向崗上奔去。那知到達崗頂,登樹一看,才發覺竟是一座荒島,四周波濤壁立,島上渺無人煙,不禁暗驚道:“這番死也!無舟無揖,怎生渡得這汪洋大海?”
他的輕功雖可達到水面飄萍的境界,但這浩無涯岸的大海,豈是一口氣能夠橫渡?而且縱目四望,連陸影也看不到半點,也不知向哪裏走才好。
他愣了半晌,這才用那柄“金龍劍”削下一段堅硬的小樹枝,做成釣鉤,在海濱捕了幾尾小魚,當作魚餌,用一條山藤絲,當作釣絲,開始垂釣。另外撿了兩塊隧石,找些乾柴水茸,敲石起火,當天便以烤魚充饑,尋到一處石洞,封住洞口,倒頭大睡。
轉眼過了兩個多月,白剛腳跡已踏遍全島,見山藤古樹不少,正想編個木筏,忽又想到恩怨難分,倒不如獨居在荒島來得清凈。他天人交戰,思忖多時,終是猶豫難決。
這一天,他垂釣崖畔,忽見一道帆影,隨浪升沉,似是向這荒島駛來。
白剛心念一動,暗想莫非是海盜擄人送來荒島?他急收起釣具,躍登樹上,暗裏偷窺。
不多時候,一艘百擔大艙緩緩泊近崖邊,即有三人由艙里走出。
白剛由樹葉間隙看過去,認得頭一個是陰陽道人,第二個是衝天鷂子,第三個是天佛掌於揚,不禁暗詫道:“這幾個惡賊鬼鬼祟祟來這裏幹什麼?”
對方三人登岸之後,悄悄商議幾句,陰陽道人和衝天鷂子便聯袂向荒島東端奔去,獨留於揚守在岸上。
白剛本欲擒下於揚,鞫問他來意,旋又覺得不如等待陰陽道人回來,更會多得幾分確息,反正這島上沒有人給他害,也不必急急動手。
約莫半個時辰,陰陽道人和衝天鷂子一路笑聲琅琅回來,於揚面現喜容,搶前幾步道:
“可是順利到手了?”
衝天鷂子一指腰間的黃布袋,笑道:“這可不是?”
陰陽道人嘿嘿笑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靈藥既已到手,風火老禿的殘疾指日可愈,我們也就可以大展鴻圖了!”
衝天鷂子笑道:“辛苦一趟,總算有個交代,只怕龍涎草不如白虎膽管用,大慈笑佛的醫道或許不夠高明,要不然,為何等到用盡各種方法,才指引我們來這裏取龍誕草?”
白剛恍然大悟,暗喜道:“我倒要多謝你們指引了,龍涎草白剛也用得着!”
他正打着硬奪敵人的龍涎草,還是自己去找龍誕草的盤算,陰陽道人似覺有響動,向樹上掃視一遍,忽然喝道:“何方鼠輩在此窺探,還不快滾下來?”
白剛聞官一怔,以為自己形跡已露,正待躍身下樹,您所“刷”一聲響,另一株古樹上飄下一條嬌小的身形,看起來應該是一位少女。
那人頭挽高發,身着勁裝,背負長劍,面蒙黑紗。輕飄飄落在陰陽道人面前不到兩丈之地。
陰陽道人叱道:“你在樹上作何勾當?好好從實招來!”
蒙面人冷“哼”一聲,一指衝天鷂子腰間的黃布袋打個手勢向他討取。
衝天鷂子卿卿怪笑道:“啞巴女!你想錯了,我衝天鷂子有生以來,就只會向別人要東西,你反向我們討,真是碰上祖宗了!”
那少女因有黑紗蒙面,別人看不見她面部的表情,但衝天鷂子發話之後,她立即跺腳就指,敢情頗為急怒。
衝天鷂子好笑道:“我葛雄飛時運再不濟,也輪不到你這啞巴女向我發狠,待爺爺先教訓你一招!”
他話聲一落,立即縱步上前,右臂一伸,五指如釣,疾向那少女肩尖抓去。那知一聲慘呼,衝天鷂子忽然跌出五丈開外,倒地直滾,腰間一個黃布袋也落到蒙面啞女的手中。
蒙面啞女一鬆手,五根血淋淋的手指紛紛落在地上,她將那奪得來的黃布袋朝肩上一掛,仍舊傲然卓立。
衝天鷂子的鷹爪功,直可裂鐵碎石,五指堅逾精鋼,但那蒙面啞女身形未動,硬生生拗斷他五指,功力之高,出手之快,白剛看在眼下,也暗底叫出了一聲:“好!”
陰陽道人心頭一驚,但他是此行的主腦,仍得厲喝一聲:“你這啞婢為何下手傷人?”
蒙面女敢情並不真啞,這時忽然“胚”了一聲,即轉過身軀,珊珊而去。
陰陽道人自覺老臉丟盡,一縱身軀,攔路喝道:“你想開溜,可沒那樣便宜!”
蒙面少女一聲不響,“鏘”一聲長劍出鞘,立即劍走龍蛇,帶起一陣銳嘯,向陰陽道人劈到。
陰陽道人喝一聲:“賤婢敢爾!”身軀微閃,一柄拂雲帚探入手中,一招“鐵樹開花”
塵尾根根如針,疾點少女右腕。
蒙面少女劍招不變,腳下一移,劍鋒仍然疾劈而出。
陰陽道人腕底一翻,拂雲帚登時卷上劍,大喝一聲:“撒手!”運起內力往懷裏一帶蒙面少女冷哼一聲,劍尖一沉,左掌同時劈出,但聞“嚓”的一聲,夾着一聲巨響,陰陽道人被震退丈余,一柄拂塵齊根截斷,塵尾被掌風卷得漫天飛舞。
但那少女吃陰陽道人一堂封出,也連退三步,才站得穩嬌軀。
白剛見那少女有這份功力,不由得暗自喝采。
但陰陽道人吃了這個大虧,怎肯甘休?兩片不同顏色的老臉湧起一朵紅暈,怒氣沖沖道:“賤婢再吃你真人一把太乙怡神散!”
白剛心下一驚,大叫一聲:“姑娘當心!”立即飄身落地,疾輸馳援。
蒙面少女忽聞人聲,出乎意外地怔了一怔,陰陽道人趁機飛撲上前,雙掌齊發,剛猛無濤的掌風,夾帶一陣臭氣撲出。蒙面少女忽連揮玉掌,仍免不了頹然倒地。
陰陽道人在這一瞬間,已看清飛掠而來的人影,情知以自己幾人的藝業,不足抵擋來人一擊,趕緊搶先一步,一把抓住蒙面女的手腕,獰笑道:“閣下苦是特強插手,本真人立即要她的命!”
白剛身法雖速,無奈相距頗遠,反被陰陽道人制了機先,情知強他不過,只好停步苦笑道:“你這妖道打算如何?”
“本真人若不饒她一命,料想閣下定不能罷休,咱們來個君子協定如何?”
白剛怒道:“你擄人在手,有什麼君子協定可說?”
陰陽怪人嘿嘿笑道:“閣下你錯了,要知兵不厭詐,本真人若非先掌握這賤婢,你怎肯和我協議?此時條件由我來說!”
白剛雖然憤怒,卻又不能不依,恨恨地叫出一聲:“你說吧!”
陰陽道人故意一緊手腕,使那蒙面女痛得悶哼一聲,才緩緩答道:“條件就是本真人赦賤婢的命,彼此便互不侵犯!”
白剛見蒙面少女身子直在打顫,似是中毒已深,忙道:“你得先解那姑娘的傷毒才行!”
陰陽道人眼珠一轉,慨然回答一聲:“好!就此一言為定!”只見他拋下拂雲帚的把手,探手入懷,摸出一粒丸藥,即要塞進那少女的口中。
白剛猛覺對方眼神有異,急叫一聲:“且慢!”
陰陽道人哈哈笑道:“一丸下咽,藥到病除,包管死不……”
那知他一言未畢,忽覺背心一緊,白剛已一掌抵在他身上,笑道:“這正是兵不厭詐,你這妖道吃癟了,究竟你要給這姑娘吃什麼葯?”
陰陽道人辯道:“不是解藥,還能是什麼?”
白剛笑道:“我就不相信你這妖道的話,最好你把兩粒同樣的藥丸給我,分給你兩人每人一粒,服下去再說!”
陰陽道人苦笑一聲道:“閣下雖是精細,但這有何難?”他再取出一粒同樣的丸藥交給白剛,笑道:“閣下請看,請嗅,是不是同樣的解藥?”
白剛接過手來,嗅嗅丹藥的氣味相同,隨手給陰陽道人一粒,看他欣然眼下,不禁心下犯疑,又笑道:“你這妖道體想再騙我,若果你服的是慢性毒藥,你離此之後,可服藥自解,這位姑娘豈不白送性命?我看你還不如稍等一會,待那姑娘好轉,再走不遲!”說罷,立即駢起二指,做出要點穴的模樣。
陰陽道人驚得老臉變色,急叫一聲:“使不得!”
白剛笑起來道:“白某若要殺你這妖道,然後在你身上搜出解藥,可說是易如反掌,但我堂堂大丈夫,決不做欺詐的事,君子協定仍然有效,快把解藥拿來!”
陰陽道人此時垂頭喪氣,摸出一個小瓶,說一聲:“你拿這個去吧!方才那粒果是慢性毒藥,若被你點了穴道,本真人就要變成真死了!”
白剛察言觀色,情知不虛,這才將兩丸丹藥塞進那少女口中,過了半晌,見那少女果已停了顫抖,才將藥瓶交還,喝一聲:“你快滾回去吧!下次你再犯在小爺手上!”
陰陽道人急掠開數丈,回頭獰笑道:“下次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願閣下頭頸常在,好讓道爺來取!”見於楊已抬着衝天鷂子上船,揚帆待發,急飛步奔去。
白剛忽然飛身一掠,擋在他前面,叫一聲:“慢着走!”
陰陽道人一驚道:“閣下難道要自毀信譽,不守諾言?”
“我不象你那樣無恥!”
陰陽道人臉色一寬,笑道:“既是如此,為何又來擋路?”
白剛道:“你那黃布袋裏面,可是龍誕草?”
陰陽道人“哦”一聲道:“黃龍洞裏,所有的龍誕草盡被兩條毒蟒啃光,本真人耗了多少怡神散,並誅殺兩條毒蟒,搜盡全洞,才獲這小袋龍涎草,難道閣下打算攔路搶劫?”
白剛臉上浮起兩朵紅雲,叱道:“胡說!我不過只想討一點!”
陰陽道人忽然縱聲大笑道:“這樣珍貴之物,豈可自送人?”
白剛沉吟半晌道:“那麼,我以物易物,是否可以?”
陰陽道人一看白剛的神色,便知他急需龍涎草,故意猶豫一下,才道:“閣下要龍誕草何用?又有何物交換?”
白剛取出金龍劍一晃,道:“用處不必問,我就以這柄寶劍換半袋龍涎草如何?”
陰陽道人一見那支短劍,便知來歷,笑道:“金龍劍確是稀世之寶,但本真人換到手中,反要蒙受不白之冤。此劍分明是通天毒龍之物,閣下以劍換草,日後被人發現,豈不疑本真人偷竊得來?強盜好做,小賊的臭名委實擔當不起。”
白剛見他繞彎子罵人,怒道:“你莫順口雌黃,這是別人送給我的,與你無干!”
陰陽道人搖搖頭道:“不問是偷的送的,本真人均無法接受!”他側身閃過白剛面前,昂頭闊步,直下海灘。
白剛見他一走,不禁暗自焦急,因有互不侵犯之約,對方既不肯交換,自是不可強求,但若他一走了之,龍涎草又另無法獲得,則王伯川的瘋病不能醫治,自己的身世也一時難明,連帶着虎叔的死因也不能知道詳盡,他想到龍誕草關係重大,便決定尾追陰陽道人,等到離開此地,事隔一日,協約失了時效,即下手強索。
但他打定得心意,再舉目望去,陰陽道人已經上船,乘風破浪而去。
這時,他猛可記起處身在荒島之上,敵人乘船,自己徒步,如何能夠追趕?
然而,另一個意念迅速興起,那少女既然能夠跨海而來,想必有離島之法,不覺回頭一看,見她正盤膝端正,急趨步上前,問一聲:“姑娘傷勢如何?”
蒙面少女說也奇怪,她只默默無言在地上劃出“已好了”三字。
白剛心下詫異,又道:“姑娘如何能來此荒島?”
此話一出,蒙面少女忽然一躍而起,再掠上樹梢,展起上乘輕功,儘力飛奔。
白剛愣了一愣,起步急追,但見她走到一處石洞,拖出一雙橇形的木板向海面一擲,立即縱身登橇,掠波而去。
白剛恍然大悟,暗道:“你行得,我也行得!”
他無暇思索蒙面少女為什麼恁地古怪,急劈下一段長達七八尺的樹枝,把它分為兩半,刨光表面,以山藤做成絆帶,也象那少女一般,借水板的浮力,掠波而走。
他不即不離,追跟那因海波起落,而時上時下的船桅,生怕船桅一隱,龍誕草便同時失去,無暇再思考,那少女是何樣人物。其實,他已吃夠幾個少女的苦頭,除了尹素貞對他宜喜宜嗔,使他獲得真正慰藉之外,皇甫四女無不是勾心鬥角,冀圖爭寵,而令他意懶心灰。
至於單慧心雖經幾度會生救命,恩重如山,情深如海,除了父母給他一個身子,虎叔對他幾十年養育之外,沒有誰的恩情象單慧心那樣深厚,但她偏偏又是通天毒龍之女,致使恩怨難分。
因此,他腦子裏空虛一片,若有若無地看到幾條細影閃動,但那些細影在剎那間又完全消失。
夜幕低垂,風濤狂卷,驚走了白剛一切幻影,他急猛提真氣,雙掌向後狂拂,借風力反震,身如箭發,不消多時即迫近前面的大船,同時也看見岸上的燈火。
白剛心裏暗喜道:“這幾個惡賊上岸之後,想必要大嚼一頓,何如我先往岸上等他?”
他打定主意,立即加速掠過船側,搶先登岸,租下屋間,飽食一頓,走往海邊,治見大船泊岸,陰陽道人和幾個匪類喧喧嚷嚷站在船頭。
白剛閃過一邊,目送對方一行走進自己所在的客棧,不禁暗自好笑道:“果然是龍蛇混雜,這番是天助我成功!”
他一趕回自己的房間,便聽到於揚在後院笑道:“聽說溫州有著名的敲魚,今番成了大功,也該大快朵頤了,方才在船上還恐顯露,這時造長可杏將靈草取來,先讓兄弟開開眼界!”
白剛急就窗隙偷竊過去,即見後院的廳里一共三人,除於揚和陰陽道人之外,多了一個皓首蒼龍。這時陰陽道人將黃布袋遞了過去,一臉得意之色,笑道:“黃龍洞中,只剩這一點,貧道要是晚到一步,只怕連這一點也被毒蟒啃光了!”
於揚解開布袋,將龍誕草倒出來一看,沉吟道:“這草很象蘭草,只是葉色較黃,葉沿多了一些龍牙印,象這麼一點東西,倒有那麼大的效用。”
他一面說,一面撿起龍誕草細看,忽然“唷”地一聲叫了起來,將龍涎草一放,叫道:
“這刺比蠍子還要歹毒!”
皓首蒼龍急道:“快封閉穴道,莫教毒計侵入心臟!”
陰陽道人笑說一聲:“不妨!”接着道:“貧道雖不精醫道,卻精毒道,有秘方可治!”
於揚一臉痛苦之色,握緊左腕,由陰陽道人替他敷藥療毒,皓首蒼龍怔怔望着他兩人出神,龍涎草還被棄擲地上。
白剛不禁大喜,象旋風般走出房外,指甲一彈,射出一股銳風,把桌上的燈焰撲滅,並即藏過一側。
陰陽道人喝一聲:“好一個不開眼的小賊!”立即一馬當先,衝出門外。
於揚和皓首蒼龍也奪門而出,分撲兩側。
白剛待他三人去遠,即挨着門邊,折進房中,那知尋遍每個角落,都找不到龍誕草的影子,連裝草的袋子都不知去向,不禁暗自詫異道:“他三人分明未把龍誕草帶走,怎會一下子就不見了?”
他生怕被陰陽道人口來撞見,偷不成龍涎草,反吃人硬指為賊,趕忙退出門外,忽見一道黑影從後門掠起,旋悟出龍誕草另有人盜去,心想那盜草的人也許用草不多,敢情可和他交換,忽縱身猛追。
那知追了一陣,前面那道黑影向林里一膝,使即消失。
白剛傻了半晌,正要回步,忽見兩道身形由里掠來,正是陰陽道人和皓首蒼龍古坤。
陰陽道人一見是白剛,立即哈哈笑道:“好一個調虎離山之計,若不是本真人觸發靈機,趕過這邊,豈不上閣下的大當?龍誕草想已被閣下盜得,咱們君子協定未失時效,請閣下痛痛快快交出來吧!”
白剛吃對方說得滿臉通紅,只差在夜間,沒被對方看見,只好嚅嚅道:“我確是打算暗取,但龍涎草被另人盜去,我也是追蹤而來,信不信由你!”
皓首蒼龍才說得一聲:“誰信你的鬼話……”即見於揚踉蹌奔來,邊走邊嚷道:“龍涎草被那蒙面賤婢盜走了,我推她一掌,快住這邊追!”
陰陽道人喝一聲:“快追!”首先起步奔去。
皓首蒼龍和於場也急急追蹤。
白剛暗道:“原來是她,怪不得有那樣快的身手。”
他知道龍涎草既落在蒙面女的手中,憑陰陽道人這班人的腳程,無論如何也追不及,想起王伯川落在天龍幫手中,不知生死如何,索性連客棧也不回,取正方向,向湖廣奔去。
這是一個風雨凄其之夜,白剛為了打聽王伯川的存亡消息,披着一件蓑衣,乘夜登上鴨嘴崗,那知一路靜悄悄並無人影,卻由崗上隱隱傳來少女的哭聲,不禁暗詫道:“這樣的天氣,還要在外面哭泣,敢情她定有極其慘痛的遭遇!”
他循聲移步,直到曾經廝殺過的空坪,見那方伸出江心的巨石上,一個身段婀娜,滿身孝服的少女,跪在岩石邊緣,形如木偶,一任風吹雨打,兀自又哭又訴。
白剛一看那身段,便知是單慧心,見她滿身孝服,不禁暗自吃驚道:“她替誰穿的孝?
莫非通天毒龍已死?”
他急移步過去,待要發話,卻聽她又哀聲道:“到了今天已經滿了百天了,自從你墜江之後,我每夜都在這裏向你哭訴,向你懺悔,你能夠知道么?你生為人傑,死為正神,不會知道吧?但你為什麼……白郎!我終宵祈禱,終夜呼喚,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夢?爹不肯諒我,我想白郎一定寬恕我,但是……”
她自訴到悲痛處,不禁又傷心啜泣起來。
白剛心頭一酸,也禁不住淚如泉湧,暗嘆道:“原來她替我戴的孝,唉!這般痴情,怎生……”
單慧心啜泣一陣,又哀聲道:“薄命人苟延殘喘到今天,只是求你一夢,即使在夢裏遭你毆打,我也同樣樂意,但是啊!今天已滿了一百天,人鬼殊途,夢裏也說不清楚,白郎!
你等一等吧……你等……一等……”
白剛心裏猛可一震,但見單慧心向江水連連叩首,忽然站了起來猛向江心一縱,急一把將她已離地的身子拉進懷裏,淚下如雨道:“單姑娘!不可如此!”
單慧心閃動一雙淚眼,哭道:“白剛!你真的給我一夢了么?”
白剛凄然一笑道:“這是真,不是夢,唉……”
單慧心愣了一愣,收淚道:“那必定是魂魄相依了,白郎!我倆人永遠在一起了!”
白剛不禁苦笑道:“單姑娘,你休苦了自己,事實我並沒有死!”
單慧心愣愣地注視白剛半晌,突然張臂一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白剛對她素存敬佩之心,再見她為自己守孝百日,最後要以身殉,這種深情,縱使夫婦也未必能做得到,那還不讓她盡情揮淚?而且自己也情不自已,索性以眼淚沖洗這紛亂如麻的心緒。
單慧心哭了一陣,自覺雨點落在臉上,冷熱俱有,驚奇得睜眼一看,發覺白剛也已哭成個淚人兒,忙收淚勸道:“白郎!你不要哭了,你我會走到好的地方了!”
白剛輕輕推開她的身子,嘆道:“姑娘對我的厚恩,不但今世無以為報,只怕還要使姑娘懷恨一輩子。”
單慧心大吃一驚道:“你還是不肯放過我爹么?”
白剛面對着滾滾的江流,茫然地長嘆一聲。
單慧心也凄然一嘆,緘默了半晌,才幽幽道:“我知道我爹對不起你和那位皇甫姐姐,你們當然要和我爹誓不兩立,但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怎忍心看你們和我爹拚命而不過問,你難道不能為我想一想么?”
一說到父母,反而啟發白剛潛在的動機,冷眼一瞥,憤然道:“天下之人,誰無父母?
姑娘怎不先替別人想想?在令尊手下喪生的人,究竟有多少?那些失去父母的子女又該如何?何況他近來正在糾集惡黨,打算大張殺伐,不久的將來,又該有多少人的父母死在他手下?”
這一番理直氣壯的話,把單慧心說得眼淚乾枯,啞口無言,緘默良久,才徐徐道:“你說得很對,我不該自私,只知偏袒自己的爹。就算你答應我,不和我爹為仇,他也不一定就肯放過你,結果還是一場慘殺。”
她兩道失神的眼光向白剛臉上一掠,木然道:“我能見你最後一面,心愿已了,請你走吧!”
白剛猛覺語氣不對,急道:“姑娘今後何以自處?”
“這滔滔江水,難道還不夠洗凈一身罪孽?”
白剛急握住她的手掌,叫道:“你怎麼非要自尋短見不可?”
單慧心猛力一摔,掙脫白剛的手,凜然道:“人各有志,你不必勉強我!”雙腳一跳,身子激射離崖。
白剛厲叫一聲:“不可!”身如電發,握緊她的脛骨,倒縱回崖,不料用力太猛,兩人都同時滾在地上。
這時,單慧心已因急痛攻心,人已暈迷,白剛忙了一陣,把她救醒回來,不免凄然落淚道:“單姑娘切莫輕生,我答應不與令尊為敵就是,但撫育我成人的虎叔……”
他一語未畢,“拍拍”兩聲,白剛俊臉上已重重地挨了兩下耳刮,單慧心也被一股勁道推出丈余。
這對,忽然多了一個面蒙黑紗的少女,切齒恨罵道:“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可憐我……”
那少女也覺悲從中來,掩面痛哭。
白剛一聽對方聲音,有如迅雷轟頂,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單慧心不明就理,因見自己受辱,白剛挨打,氣得嬌叱一聲:“賤婢!”雙臂一揮,掌勁疾吐。
白剛急攔在中間,面向那蒙面女道:“你就是……”
蒙面少女不待話畢,已冷笑一聲,罵道:“你還假裝糊塗,呸!呸……”飛步一縱,穿林而去。
白剛被罵得一怔,正舉步要追,已被單慧心挽着臂膀,叫道:“你別走!我還有話對你說!”
白剛已知蒙面少女是誰,忙道:“以後再說,快放手!”
單慧心非但不放手,還要加上另一隻手把白剛抱持緊緊地,噘着小嘴道:“是十分緊要的事,怎可以以後再說?”
白剛無可奈何,急道:“什麼要緊的事?”
單慧心左右顧盼一下,才壓低聲育道:“天龍幫惡名遠播,外人只認為是我爹窮凶極惡,其實另外兩人更加陰險,你知道是誰么?”
白剛急忙要去追趕蒙面少女,那有工夫閑聊?急說一聲:“你快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