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沙上
秋天的雨下起來就停不下來。
從昨天早上開始,下了兩天一夜。到現在天都快黑了,仍舊在斷斷續續的下着。下得也不大,就這麼淅淅瀝瀝的往下落。間或停了一陣子,時間也不長。天氣因為空氣的濕潤,陡得變得變冷。
我和王八坐在谷城的一個旅社窗檯邊,透過窗子看着戶外霧氣蒙蒙的一片。我狠命的把煙抽着,王八不停的把玩他手中的旗幟,三面旗幟,跟雜耍似的在他手裏交換着。
我看得生厭,對王八說道:“你手能不能停一會,看得老子眼睛都煩了。”
王八根本就沒聽見我說話,眼睛看着戶外,手裏仍舊不停地把弄。他昨天打了一天的電話,劉院長的電話關機,董玲的電話倒是通了,就是始終沒人接聽。王八打到今天只好放棄,手上閑不下來,就整他那幾面破旗。
我和王八已經被困在谷城一天一夜,不是被雨困住的。而是因為方濁。
方濁病了,病的很厲害。從玉真宮出來開始,她就開始發燒,我和王八帶着方濁坐客車,坐到谷城,見方濁病的實在是嚴重,沒辦法,下車,找了醫院給她掛門診。
醫生問方濁的姓名年齡都沒什麼,暈暈沉沉的答了,問她以前的病史,方濁卻支吾半天答不上來。她沒生過病。
我和王八知道,方濁把少都符從地下拉到地上,其實是很為難她。少都符是什麼,散瘟疫的,方濁體力透支,扛不住,就生病。我和王八雖然恨不得馬上就回宜昌,可是又不能丟下方濁不管。兩人心裏急得火急火燎的,心情毛躁。
我和王八心裏都清楚,趙一二現在也許不在人世了,不然布人上的魂魄也不會自行消散。人死了兩個時辰,魂魄就消散。看樣子趙一二也沒什麼牽挂,死了就死了,魂魄散的很快。一點都不留戀。
這些我和王八都想得到,但是我們嘴裏都沒說出來。都把這事忍在心裏,憋着。
王八總算是說話了,“我明天回宜昌,你和方濁留下。”
“不行。”我不贊成他的提議:“應該相反,我回宜昌,你在這裏照顧方濁。”
王八急了,“你跟我作對是不是?”
我冷冷地說道:“每次都要我給你收拾殘局,我這次不幹。我跟你一樣,想快點回去看看。”
“他又不是你師父!”王八聲音變得大起來。
“你有臉說這句話嗎?”我輕蔑的把王八看着,“過去這一年,你在那裏,趙先生和我在西坪,是怎麼過來的,你知道嗎?”
“是不是金仲的師兄?”王八警覺的問道。
我不在乎地擺擺手,“算了,老子不想再提了。我和趙先生在西坪呆了將近一年,是怎麼過來的,你在北京享福,哪裏想得到。”
“到底發生了什麼?”
“哼哼。。。。。。”我拿出煙盒,抽出煙點上,“你不是說我已經學會聽弦了嗎?你以為我願意學啊。”
“你治住金仲的師兄了?”王八說道:“你能耐也不錯啊,聽老嚴說的意思,金仲的師兄可不一般。”
我把王八死死的看着,不說話,心裏憤懣,媽的個比的,現在說的輕鬆。當初趙一二,可被楚大給整慘了。
“你怎麼收拾他的,銷了他的魂魄沒有,他應該是陰伶,把他鎮在照片里,用火燒了就行。”王八理論倒是一套一套的,卻不知道,我當初費了多大力氣。
“照片現在在你師伯和金仲手上。”我說道:“我是外人,沒什麼資格替你們清理門戶。”
“你傻啊,”王八罵道:“這種陰伶是很邪的,鎮住了一定要燒。你交給金仲,他們又把他放出來怎麼辦?”
我不說話,心裏很不是滋味,王八現在說起這事,怎麼就這麼輕鬆呢。想滅誰,就滅誰。也許他說的也有道理,趙一二現在基本上可以肯定是死了,難道是金仲把楚大。。。。。。。。。。
“你乾的好事!”王八大罵起來。他和我同時想到這節。
我沒敢還嘴,若真是這樣,我豈不是又把趙一二給坑了一次。想到這裏,我身上緊張的冷汗直冒。若真是這樣,我以後怎麼面對王八和劉院長還有陳阿姨。
“明天我就走。”王八吼道:“你給老子留在這裏!”
我現在心虛的很。腦子裏亂了,王八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王師兄。”方濁被王八吵醒了,“你要走嗎。”
王八鼻子裏哼了一聲,“嗯。”
“能不能帶我一起。”方濁說道:“別丟下我啊。”
“有你徐哥在,”王八說道:“等你病好了,我們在宜昌會合。”
“宜昌好玩嗎?”方濁隨即又說道:“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王八說道:“我有正事要做,你好好養病。”
“你們怎麼都這樣。”方濁的聲音變得非常尖細,就是努力忍着哭出來的腔調:“師父當年也說是有正事,丟下我,下山就不回來。。。。。。。師兄也說要嫁人,也不要我了。”
我和王八愣住了,這丫頭要說還真是可憐。
方濁終於吭吭的哭起來,“他們說我父母當年也是把我丟在山門,扔下我的。。。。。。。。”
我和王八聽到方濁這麼一說,都呆了。兩個眼睛對望着,都是一個想法:這丫頭,怪不得這麼粘人。
“師兄今年就嫁人了,嫁了人就不會回來了。”方濁擤了擤鼻涕,眼淚從眼角滾下來:“在北京,就你肯帶我玩。。。。。。。原來你和那些老道士一樣,和我師父師兄一樣,和我爹媽一樣,都不要我。”
畢竟方濁生病,是因為要幫王八的忙。現在這個樣子,王八要丟下方濁自己去宜昌,的確不地道。
“沒事的,我雖然生病,但我還能走路,能坐車。”方濁急了:“每個人都一樣,說是有事,走了就不回來找我了。。。。。。。。帶上我啊。我自己能走路。”
王八從我手上搶過煙頭,死命抽起來。
“好的,”我自作主張替王八說道:“咱兄弟倆,換着背你,去宜昌。”
“真的嗎?”方濁有點不相信:“宜昌好玩嗎,有沒有我們山上好玩?”
“有。”我眨巴着眼睛說道:“我帶你去看大壩,帶你去到我以前去過的一個山洞裏去玩,還有兒童公園。。。。。東山公園。。。。。。帶你去三游洞。”
我嘴上敷衍方濁,心裏明白,回宜昌了,那裏有時間帶她到處去玩,趙一二凶多吉少,回去了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等着我們。
王八沒做聲,看樣子是默許了我的提議。
於是我們又在谷城呆了兩天三夜,等着方濁的病好一些再動身。到了第三天早上,方濁的精神好多了,我和王八都覺得不能再等。
王八背起方濁,到路上去攔客車。我給他們打着傘,媽的自己倒是被雨淋的濕透。
客車是到荊門的,到了荊門,轉車到宜昌。
等到了宜昌,又是下午。宜昌的也是下着秋雨,下得愁人。
我們把方濁安頓到王八的寓所,本來王八以為董玲已經把公寓給退掉。
我說道,不會。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王八的公寓仍舊用鑰匙能打開,並且,裏面的擺設和從前一模一樣,收拾的乾乾淨淨。地上和座椅一塵不染。
我到廚房一看,冰箱裏還有吃的東西。飛快地給方濁煮了方便麵。遞給她吃了。
王八給方濁蓋了被子。和我再也不耽誤。跑着出了門,到街上攔了的士就往北山坡劉院長家裏趕去。
到了劉院長樓下,遠遠的就看見,劉院長這個單元的下面空地,搭了油布棚子。稀稀拉拉的坐了幾個人。
我和王八下了車一直是在跑,可是現在,我們都跑不動了。我心裏狠狠的向下沉去,慢慢的一步一步走着。心裏又開始飄忽,我愧疚的要崩潰。王八的面色也慘白,是的,他和我一樣,都對不起趙一二。
我們走到油布棚子下,油布棚子就放了兩三條長椅,用來給來弔唁的人休息。
我們看了,心情更加沉重,挪着向二樓的劉院長家裏走去。
進了門。
屋裏的人並不多。客廳正對着門的牆上,擺了靈台,上面一張黑白照片,是趙一二年輕時候的模樣,微微笑着,掩不住倨傲。
我和王八一進門。
劉院長迎了上來,對着我和王八輕聲又埋怨的說道:“你們怎麼現在才來,明天就去火葬場了。。。。。。”劉院長的聲音開始哽咽:
“你師父。。。。。。。走了。。。。。。。”
我把嘴巴咬的死死的。
慢慢的走到劉院長身邊,劉院長從口袋裏拿了個黑袖筒出來,慢慢地幫我套在胳膊上,用別針別好了,然後輕輕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對我說,“你給老趙燒點紙吧。”
我點點頭,拿着紙,跪在靈台錢的布墊上,慢慢的燒起來。心裏酸楚的厲害,想起第一次見到趙一二的親近,還有趙一二替我解開草帽人心結的恩情,還有和他在西坪一起過的那段相依為命的日子。。。。。。可是現在,他還是走了。。。。。。。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緩解內心的憋悶。
王八不說話,愣愣的站在門口的地方。陳阿姨從卧室拿了套白麻孝服,王八接過來,自己披在身上。默默的站到靈台旁。身體在抖動。
大門口進來一個人,是個農民打扮,我回頭看去,這個人我認識,是西坪的一個鄉民。姓覃還是姓丁,我不記得了。
鄉民進了門,就開始摸眼淚,“趙醫生。。。。。。你這麼好的人。。。。。。。”他開始嗚咽。
王八走到鄉民跟前,跪下來,“丁叔,你來了。”
丁叔連忙把王八扶起來,對着王八說道:“你師父是好人,是好人。。。。。。”他嘴很笨拙,只能重複這兩句話。
卧室里又出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中年樣貌,也走上前對丁叔施禮。
丁叔愣了一下,說道:“也好,也好,他畢竟是你們的弟弟。”
劉院長才如夢方醒的對王八說道:“小王,這是你師父的大哥和二姐。”
王八把趙氏兄妹看着,三個人的表情都沉悶。
丁叔走到靈台前,我連忙站起,給他讓了位置。丁叔看見我了,“小徐,你也在啊,老趙有你這個朋友,走了也值了。”
我心裏難受,向趙一二的哥哥姐姐看去,他們和王八相互攙着,站到靈台旁,看着丁叔燒紙。
丁叔邊燒紙,嘴裏念着:“趙醫生啊,西坪的人都等着你回去,我就代表他們先來看看你啦。。。。。。。你是好人,到了那邊,就別太犟了。。。。。。。恩。。。。。。”丁叔開始抽泣。
我看見趙一二的姐姐開始擦眼睛。
趙一二的大哥對丁叔說道:“丁叔,建國在山上,這麼多年,也是得了你們的照應,這是命,他這麼犟。。。。。。”
趙一二大哥的談吐不是普通農民的語氣,一聽就是有文化的人。我想起來了,當年趙一二可是連累到了家人,怪不得到死了,我才看見他的哥哥姐姐。嗨,想這些幹嘛,畢竟,他們還是拋開了對趙一二的怨恨,來送他最後一程。
我看着他們唏噓寒蟬。走到劉院長身邊,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就問道:“策策呢?”
“這小丫頭。”劉院長恨恨地說道:“這兩天凈扯皮,太不聽話了,都不知道去那裏。”
“劉叔叔,我們去吃飯吧。”一個聲音傳來。
我回頭看去,董玲冷冷地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對着劉院長說道:“餐館開始上菜了。”
“你們去吃吧。”王八沉悶着聲音:“我陪陪我師父。”
王八是對着董玲說的這句話。
可是董玲好像沒什麼反應,只是對這陳阿姨說道:“樓下的客人,我已經安排他們去了。策策也去了。”
陳阿姨嘆口氣,對王八說道:“那我們去招待客人了,給你帶點菜回來。”
王八跪在布墊上,頭也不抬:“不用,我不想吃飯。”
大家躊躇一會,出了門去吃飯。
王八就跪在布墊上,一絲不苟的點燃了幾隻香,仔仔細細的插在靈台上。可是插了幾次,香都倒了,王八就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插,他的手抖得厲害,一插就歪。
我不忍再看。
扭頭和劉院長董玲一行人走下樓去。
在餐館裏吃飯。坐了三四桌人。
趙一二的哥哥姐姐做了上首,我和丁叔坐在一起,這桌子上的人我認識的不多,估計很多是劉院長的同事,見劉院長家裏辦白事,前來巴結。真正來送趙一二的也就是丁叔和趙一二的親人,哦,不對,丁叔和趙一二的哥哥是來接他回西坪的。我看着這些努力營造出悲傷氣氛的人,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趙一二肯定是看不慣這些擺場面的事情。
董玲和酒店的老闆說了幾句話,也坐了下來,她坐的離我不遠,就隔着丁叔。
丁叔是個直爽人,拿酒給我和他倒了酒,說道:“趙醫生沒什麼別的愛好,就好喝點酒。我們今天多喝點,陪陪他。”
我一言不發,把杯子裏的酒倒在地上,丁叔又給斟滿。
丁叔把自己的酒杯也倒滿,我正準備舉杯和丁叔喝。看見董玲竟然自己把酒瓶拿起,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嘴裏喝着酒,看着董玲也把酒喝了一大口。
我心想,畢竟董玲當年陪過王八在西坪山上學藝,看來她愛屋及烏,對趙一二也是很惦記。她早就把自己當做王八的女人,當然也把趙一二當做師父。董玲喝了一口酒,加了一塊肉吃了,然後又喝了一口,她喝酒不是淺淺的喝,而是跟我和趙一二一樣,大口大口。我突然明白,估計當時在山上,趙一二就教她把酒喝會了,不然她喝酒的動作和風格,怎麼和趙一二一樣。可是我忽然想到李行桓起來,董玲也許是最後一次做跟王八有關的事情了吧。
我看見董玲喝完一杯,又要倒酒,我勸道:“晚上我和王八要守夜,有個事情還要麻煩你,你就別喝這麼多了。”
董玲把我看着,“還有什麼事情?”
“王八有個道友,病了,在寓所。”我說道:“你能不能去看看,是個小孩子。。。。。。”
董玲“哦”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我沒什麼心思吃菜,就只是喝酒。喝了一會,酒勁衝上來,有點噁心。就問服務員廁所在那裏。我進了廁所,哇哇的對着尿池吐起來。心想,自己的酒量這麼就這麼小,連董玲都喝不贏。
吐着吐着,我總覺得背心上痒痒的,好像有人在身後盯着自己,我連忙反身看去。後面沒人,廁所就我一個人,我難道喝醉了,出了錯覺。
我站立着不動,我相信自己不會出錯的。果然,過了一會,那個感覺又來了,被人在暗處注視的直覺,我很清晰。
我心裏一喜,腦袋裏閃過一個念頭:趙先生!
可是馬上我就否定了這個無稽的想法,趙先生死了,他魂魄在玉真宮就散了。不會再回來的。我沒必要用一些無聊的想法,來掩飾自己的內疚。
我內心猛的緊縮,那個感覺又來了,這次我能非常的肯定絕對是個陌生的東西在注視我,因為我感覺到了強烈的情緒——敵意。
我在廁所里到處看着,想找到是什麼人在看我,不是鬼,是人。我學聽弦的時間已經很久,聽弦是專門為我和金仲這種人設計的算術,時間越長,一些本領就越來越熟稔,根本就不用主動地去學。
我心裏和奇怪,明明是個人在注視我,可是我為什麼我看不到他。
我又開始嘔吐。頭疼的厲害。腦袋昏沉沉的。走到餐廳。
大家終於吃完飯。
客人們該散的就散了。我和董玲還有丁叔、趙一二的哥哥姐姐往劉院長家裏走去。
路上陳阿姨在教訓策策,策策沒頂嘴,就是一個人離我們遠遠的。
我心裏就在奇怪剛才的那個感覺,但又想不出什麼,想的腦袋生疼。
一進屋,屋裏的場面,把我們嚇了一大跳。
王八正在屋裏疾走,繞着坐在客廳中間地上的兩個人不停的走着。
“給我把他交出來!”王八根本就沒理會屋裏又進來人,對着那兩個人狂喊。
坐在地上的兩個人,是金旋子和金仲。
金仲臉上白紙一樣,嘴巴死死咬住,眼睛狠狠的瞪着王八,王八走到左邊他就看到左邊,走到後面,他就側身繼續瞪着王八。金仲的眼睛和鼻孔都在滲血。他吃了王八的大虧。我看得很明白。金仲的兩個手的手指,都呈現着古怪的扭曲樣子。他的手伸不出來,王八御的鬼魂,就肆無忌憚的在他身體內進出。
金旋子還好一點,畢竟是長輩,王八還是手下容情。王八對金仲的恨意很強,下手就重的很。金旋子沒看王八,只是看着靈台上的趙一二照片。
我現在顧不得許多,馬上進入到金仲的意識,我腦袋裏突然如同尖刀在裏面亂攪的感覺,我蹲下來,對着王八喊道:“住手!”
王八那裏聽的進去我的話,他現在眼睛都紅了。
我又喊道:“不是他,跟他沒關係。”王八估計是恨極了金仲,我只是進入金仲意識不到一秒鐘,就抵不住這鑽心的痛苦。
“不是他是誰?”王八聽見了我的話,恨恨的說道:“不是那個陰伶嗎!“
“不是。”我對王八喊道:“趙先生的死,跟他沒關係。”
王八停下來,把我看着。我緩緩點了點頭。
“你給我發個誓。”王八把金仲指着,“我師父的死,跟你師兄沒關係。。。。。。。”
金仲仍舊是把王八瞪着,一句話都不說。臉上輕蔑。
王八對我喊道:“他媽的都不敢發誓,你還說和他無關。“
我對金仲喊道:“你就說一聲,我剛才都能告訴我。你現在告訴他啊,你服個軟,就這麼難嗎?”
金仲嘴巴歪了一下,他想冷笑,卻噴了一口血出來。
“小王。”劉院長剛才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聽見我么幾句問答,才弄清楚了處境,連忙喊道:“老趙是意外出的事,跟他們沒有關係!”
王八把劉院長看着。
“你師父是喝了酒,和人打架,出的意外。。。。。。。”劉院長說道:“和他們沒關係。。。。。。。”
金仲終於把憋了很久一口氣換了出來。嘴裏咳嗽,又噴了些血沫子。
金仲回身把金旋子攙着,往布墊上扶。
王八說道:“師伯,聽說大師兄在師父生前,對我師父做了些事情。。。。。。。今天我要守靈,我不想針對你,但是大師兄,我不能就這麼算了。。。。。。。你們走吧。我會來找你們的。”
金旋子和根本就不聽王八說的話,自己在盤腿在布墊上坐下,金仲拿了紙錢,遞給金旋子。金旋子慢慢的往火盆里燒紙。王八手上的旗幟抖了抖,最終還是放進懷裏。
我心裏替金旋子着急,王八現在怒氣衝天,隨時都會發難。他怎麼還這麼磨磨蹭蹭的。我看着金旋子燒了紙,金仲把他扶着站起來,又在靈台上上香。
這一切都做完了。金旋子才轉過身來,他看見我了,向我招手。
我走到金旋子跟前,低聲說道:“我送你們出去吧。”
金旋子笑了笑,一臉的皺紋,我發現他也老了很多,臉上佈滿褐色土斑,僅剩的一隻眼睛,沒有半分神采。趙一二死了,金旋子也行將就木,詭道的這一代,已經是過去式。
金旋子從懷裏摸索半天,把一張照片遞給我。盯着我看了一會,笑了笑。金仲扶着金旋子走出門外。自始至終,金旋子師徒都沒說一句話。
王八等他們走了,對着劉院長說道:“你兒剛才說。。。。。。師父是和人打架。。。。。。”
“是的。”劉院長說道:“他成天裏說,今年怕是熬不過去了,誰知道是這麼個方式去了。。。。。。。”
我也愣住,趙先生竟然是因為喝酒了打架而死掉的。這他媽的也太不值得了吧。這麼一個人,竟然就因為這麼莫名其妙的緣由死掉。我實在是無法接受,早知道,讓他死在楚大手上,還讓人好想一些。
我把手上的照片看了看,是一個崑劇的舞台照,一個青衣行頭的戲曲演員,站在舞台正中。當然是楚大無疑。我連忙跑出門,站在樓道的上,看見金旋子師徒相互攙扶,蹣跚的在路上走着。心裏悲哀,走上詭道的人,是不是都沒有什麼好結局。
我回到屋內。
王八把手伸向我,“照片給我。”
我搖搖頭。金旋子把照片給我,就是要我來決定楚大的結局。我還沒想好該怎麼處置楚大,至少現在還沒有想好。
“給我!”王八吼起來,暴戾非常。
我從沒見過王八這麼發怒過。我認識王八這麼多年,他都是很斯文的,很少看見他這麼衝動。他做事都有條不紊,慢吞吞的學究樣子。看來趙一二的死,對他的刺激太大,讓他的性格都發生改變了嗎。
我對王八說道:“你的大師兄是我鎮在照片里的,我說了算。”
王八指着我說道:“你現在就燒了他,給我師父一個交代。”
“當初我收了你大師兄,問過趙先生,該怎麼處置。”我把趙一二的照片指了指,“他並沒有要求我燒了這個陰伶。”
王八無話可說。
劉院長和陳阿姨已經安頓好策策睡覺。見我們兩人正相互瞪着對方。連忙解圍,“你們到底想不想知道老趙是怎麼死的?”
王八這才放過我。
我們坐到沙發上,我和王八坐在一張沙發,劉院長夫婦坐在對面,董玲卻斜斜地靠在一旁。
陳阿姨說道:“小徐,不是我說你,這酒,你還是要少喝。老趙就是例子。。。。。。。”
陳阿姨哽咽,說不下去。
“老趙那天喝了酒,晚上跑到**酒吧,和裏面的混混就打起來,本來就是個小事情,警察來的也快。老趙也是的,一個人和幾個小年輕打。還不依不饒。”
“我師父不是發酒瘋的人,他喝醉了就是發獃,從不發酒瘋。”王八說道。我心裏也贊同王八的說法。
陳阿姨繼續說道:“可是那天,他喝醉后,的的確確就出去了。我們聽他嘴裏念着‘**酒吧’。也沒放在心上。到了第二天早上,他還沒回來,我們就去**酒吧找他,才知道出了事,然後去二醫院。。。。。。他那時候就已經走了。”
“我不相信師父會被幾個混混打死。”王八說道:“他再不濟,也不會去打架,更別說他會被人打死。。。。。。”
我心裏去想着,趙一二身體早就垮了,王八那裏知道他身體已經是什麼情況。
“你師父當初在學校就喜歡打架,”劉院長說道:“他喜歡打抱不平。”
屋裏一陣沉默,劉院長夫婦估計想起了當年的事情。我的心裏又開始內疚起來。王八閉着眼睛在思考。
過了一會,王八問道:“是不是四天前?”
“應該是五天了?”劉院長對董玲喊道:“是吧,小董,你那天剛好來吃午飯。”
董玲點點頭。
王八臉色的表情古怪,他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劉院長和陳阿姨的眼色飛快地相互交換了一下,王八沒看見,可是我看見了。
我忍不住要探知他們的心思,可是我剛一接觸他們的思維,就感覺到,他們剛才的思維波動,和趙一二的死無關。我連忙制止住自己。對自己罵道,劉院長怎麼會騙我和王八呢。
“我師父到底是怎麼死的?”王八輕聲的問道。他情緒開始平復。
“他在那個酒吧里打架,警察來的很快。把他們都制服。然後,把他們帶到樓下的警車上,準備帶回警局。可是。。。。。。。”劉院長說道:“那警察也太大意了,估計就是個尋常的打架滋事,也沒放在心上。來了兩個警車,本來是把老趙和那幾個混混分開關上車的。不知道警察怎麼就糊塗了,把其中的兩個混混和老趙關在一個車上。。。。。。。聽說在車上,是老趙又主動動手。。。。。。。”
我和王八都說不出話來,我心裏就只有一個念頭:真他媽的冤枉。
“所以啊,小徐,我勸你,少喝點酒,喝酒不僅傷身,還容易出事啊。。。。。。。”陳阿姨把頭轉向董玲:“你也是啊,小董。你現在更不能喝酒。”
看來董玲喝酒,不只是我發現了。
王八聽到這裏,柔聲對董玲說道:“以前你陪我師父喝酒,我沒說什麼,現在我師父死了,你也要結婚了,就別喝了。”
董玲把眼睛眯了一下。嘴角抽了抽。
我心裏罵王八,這個苕貨,董玲喝酒那裏是因為趙一二的緣故。她明明是看見你入道了,她知道和你不可能了,心裏苦悶,才喝酒啊。你這個二貨!
趙一二的死因都說明白了。大家就這麼坐着。也無話可說。在座的人,個個都跟趙一二又很深的淵源。趙一二的離去,誰也不願意接受。
王八忽然抬頭,董玲說道:“差點忘了,公寓裏還有個人。”
“瘋子已經跟我說了,”董玲說道:“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就回去。”
董玲起身,跟劉院長夫婦打了招呼,向門口走去。
“瘋子,你送他回去。”王八說道:“天晚了,她一個人回家我不太放心,方濁我也不太放心。”
王八能想到這些。我心裏登時穩當,他現在表情平和,看樣子不會再衝動。
我說道:“好的,那我送她回去,再看看方濁好些沒有。”
我連忙喊住董玲,和她一起往門外走。剛出門,劉院長在後面喊道:“小徐,你等等,我送送你們。”
劉院長回到卧室,加了件衣服,和我們走下樓去。我們走到路邊,準備攔的士。
“別急”劉院長對我說道:“我有東西給你。”
劉院長從外衣里拿出兩本書,遞給我,“我知道這個應該給小王,可是今天他的樣子,我覺得現在給他不太合適。小徐,你先拿着,等他心情順暢了,再轉交給他。”
我把兩本書拿到手上,看了看,一本是手抄本,沒封面。另一本是個古書,封面破損的厲害,但是名字還看得清楚——。
我把兩本書揣進懷裏。
這個是趙一二的隨身攜帶的書,看樣子是遺物,我心裏想着,我先拿着,過兩天,再交給王八。
正想着,劉院長又說道:“小徐,老趙也給你留了個東西。”
我吃驚不已。看見劉院長拿了個小玻璃瓶子,遞給我,“這是老趙經常說,他說這個東西,就該你來看,說得我都聽煩了。”
我拿過小玻璃瓶子,一看,原來是個沙漏。兩頭大,中間很細,裏面裝滿了水,水裏混着灰色的細沙,這就是個沙漏,只是尺寸非常小而已。
劉院長交代完了。和我們道別,回家去。
我和董玲在路邊等車,我拿着手上的沙漏把玩。由於瓶子裏是水和沙混雜,翻轉沙漏的時候,沙子飄忽地下落很慢,只是慢慢的往下沉澱。
我看了一會沙漏,對着董玲問道:“你酗酒多長時間了?”
董玲說道:“我到西坪看你和趙先生那次之後。回來就開始喝酒了。”
我嘆了口氣,也不好說什麼。的士來了。
到了王八的公寓,一進門,就聽見方濁在屋子咳嗽的很兇。
我和董玲連忙去看,方濁已經咳得喘不過起來。董玲一看見方濁,就埋怨道:“你們兩個大男人,到底有沒有腦子,都病成這樣了,還不帶她看醫生。”
方濁看見我和董玲進來,對着董玲說道:“這個姐姐是誰啊,師兄呢?”
董玲連忙去廚房給方濁燒了點熱水,沖了蜂蜜,餵了方濁喝了。方濁咳嗽才好了些。
我對方濁說道:“你好好睡覺,你師兄晚上有事,明天我帶你去看病。”
正說著,我忽然感覺到了那個注視我的人,又出現了。我連忙四處扭頭看着。
方濁的臉一下子慘白。身上發抖。
“你也知道?”我低聲問。
方濁說道:“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在那裏。”
董玲摸了摸方濁的腦袋,“你是王哥的道友啊,我還以為是個老道士,原來是個小丫頭。”
方濁說道:“姐姐是師兄的媳婦嗎?”
董玲笑着說道:“不是,小丫頭問這麼多幹什麼。。。。。。。我知道、我知道了。。。。。。真是個小丫頭。”
董玲的語氣變化的很快,說“我知道”的時候,是不耐煩的語氣,可是馬上又變柔和。
我正奇怪。
董玲又說道:“恩,我聽你的。”口氣順從。聲音跟說夢話似的。
這句話,絕對不是向方濁說的。
我連忙問董玲,“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她是個小丫頭啊?”董玲被我問的莫名其妙。
“不是”我問道:“你剛剛說的那句。”
“就說她是個小丫頭啊?”
“那前面呢?”我又問道。
“小丫頭問這麼多幹嘛?”董玲說道。
我不問了,被一個莫名的東西注視的感覺又升起來。
方濁對我抓住我的手,“徐哥,我怕。”
我能感覺到方濁的恐懼。她也察覺到了。
我笑着安慰她,“沒事。你睡吧。”
董玲把方濁的被子掖好。和我走到客廳。我把董玲的電話借過來,給劉院長打了電話。
“劉叔叔,我不回來了,跟王八說一聲,他的那個小道友,身體不好,我不放心兩個女孩子在屋裏。”
“沒事的,他看樣子也就想一個人獃著。你不來也好。”劉院長應承道:“我去跟他說,你們早點休息。明天早上七點出殯。”
那個感覺消失了。可是我還是不放心。警覺的到處看。
董玲說道:“你在找什麼?”
我擺了擺手。
那個感覺不再出現。我心裏安頓了很多。
董玲從客廳的一個柜子裏拿了個東西出來,我一看,是瓶洋酒,度數很高的伏特加。
董玲又去廚房拿了兩個杯子出來,各到了半杯。
我和董玲坐在沙發上,開始喝起來。
我知道董玲對方濁的身份好奇,主動說道:“這個丫頭很可憐。沒爹沒媽,相依為命的師兄也要出嫁了,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所以王八。。。。。。。。”
“我知道。”董玲喝了一口酒,“他就是這種人。我當然知道,他心腸好。”
董玲還是很理解王八的。我想着,也喝了一口。伏特加的口味很淡,但是入喉了卻燒。
兩個人無話,各自把杯子裏的酒喝完。董玲又分別倒上。
我剛把被子捏在手上,準備再喝。
突然聽見董玲說道:“他要不是這種人,我也不會跟着他這麼久。”
我把董玲看着。
董玲慢慢地轉動杯子,眼睛看着杯子裏的酒水晃動。對我說道:“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王哥嗎?”
我不說話,我知道董玲想傾訴一些事情,她要嫁人了,有些話不說出來,就要憋一輩子了。
董玲把杯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擺了擺頭髮,說道:“裏面的那個小丫頭身世這麼可憐,怪不得王哥擔心她,給趙先生守靈,還不忘囑咐我回來照顧。。。。。。哼哼。。。。。。。從來都是我照顧別人。可誰來照顧我。。。。。。”
董玲的話,讓我聽得奇怪,我再傻,也知道她心裏有事。可是我不能去打探董玲的心思。打探人的思維,和偷竊是一般無二的行為,我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做出這種事情。
“我第一次看見王哥。。。。。。。”董玲歪着嘴笑了一下,“他正被一個潑婦打的還不了手,臉上都被挖的一道又一道的血杠子,那個潑婦還不罷休,追着他罵。”
“他本來就不會打架。”我也笑了,“他在學校里,別人看他迂腐,欺負他,每次都還是我去找回場子的。那個潑婦為什麼這麼兇悍?”
“那個潑婦是跑到他辦公室來找他扯皮的。”董玲說道:“說王哥把她的女兒拐跑了,要賠錢。”
我不禁好奇,王八可沒跟我提起過這個事情。
董玲繼續說著:
“我當時剛從學校出來,到王哥的律師事務所實習。看見他被打的狼狽,覺得這個人太窩囊了,哪有什麼男子漢氣概。當我被安排到給他當副手的時候,我還老大不願意。哦,我是專門給他做整理卷宗的工作。可是我上班的第二天,我就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因為我看了他正在經手的卷宗。明白了那個潑婦為什麼打他。才知道,那個潑婦,就是來扯皮的,她說王哥要把他女兒拐走。其實都是借口。就是想要錢。”
董玲一席話,把我說得昏頭轉向。王八沒事當人口販子幹嘛。
董玲見我聽得很糊塗,喝了口酒,換了角度,繼續說道:
“是這樣的,有兩口子離婚了,女兒判給男方,男方又結了婚。可是結婚後兩年,男人就出車禍死了。男人的後妻,就向男人的前妻要撫養女兒的生活費。那個小女孩的親媽和后媽,就打官司。王八到小女孩家裏去了解情況,看見小女孩過的很造業(宜昌方言:悲慘。)”
“什麼意思?”我問道:“造業?”
“不是說后媽都不好,這個事情,也是有好有壞的。只是這個小女孩沒那個福氣,她爸爸也死了,后媽打麻將,小女孩飯都吃不上。王哥一到那個家裏,看見小女孩在冰箱裏找剩菜吃,就把那個潑婦的麻將桌子給掀翻。這是我聽同事說的。”
董玲想喝酒,一看杯子空了,又倒了半杯。
“這個事,就是我來上班的前一天發生的,王哥看見小女孩身上有傷,把那女孩給抱走,送到派出所去報案。小女孩在派出所呆了一天,那個后媽就來找王哥扯皮。”
我想了想,以王八的性格,這種事,他還真的做的出來。
“你知道王哥最恨什麼人嗎?”董玲突然問道。
我被問得一愣。
“神棍。”董玲苦笑起來,“他最恨的就是神棍。那些打着消災祛病的旗號騙錢的,還有那些街上利用小孩子乞討的幕後人,都是一路貨色。王哥最恨的就是他們。”
我見董玲又把酒杯里的酒喝完了。連忙把瓶子奪過來,對她搖搖頭。
“王哥帶着那個女孩去找她的親媽,以為把她送給親媽就是沒事情都解決了。可是那個女人,竟然把女兒賣給了一個走江湖的騙子。。。。。。哪有這樣的親媽。就算是自己活不下去,也不能這麼干啊。就算是自己得了重病,也不能把自己的女兒送給這種人啊。她也是被那個騙他能治病的江湖騙子糊弄了。”董玲把我的酒杯拿過去,一口喝了,“王哥當時跟瘋了一樣,到處找,他也不能對小女孩的親媽怎麼樣,到後來那個小女孩的親媽也哭的厲害,說自己養不活女兒,那個跑江湖的說是給她女兒找個有錢且無子女的人家。”
“那個小女孩。。。。。。。?”我問道。
“你走在街上,你看到過沒有。。。。。。。”董玲輕聲的問我,“比如小孩的腿折了,打着石膏向你乞討。。。。。。比如嘴巴含着鐵托子,把身體倒立,整個身體彎曲,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脖子上,就在路邊,保持這個姿勢,身邊一個盒子。。。。。。比如胳膊上一大塊燒傷。。。。。。。。。還有。。。。。。”
“你別說了。”我連忙制止董玲,“我明白了。”
“那個后媽就天天纏着王哥,王哥就發瘋地到處找小女孩。後來他找到了。”
“王八沒有把女孩弄回來。。。。。。”我明白為什麼董玲要跟我說,王八最恨的人,是神棍了。那個跑江湖的估計讓王八很難堪。能在江湖上混的,也許身上會有點異於常人的本事。
“王哥和我在當陽河溶找到的那個女孩,可是王哥。。。。。。被別人打的頭破血流,還是不服氣,其中有個人,施了點法術,讓王哥眼睛暫時看不見,王八還扯着他不放。。。。。。。我那時候就在想,如果這個男人,能這麼在乎我,我做什麼都願意了。”
董玲話剛說完,突然喉嚨里咕隆作響,一隻手把自己的嘴巴捂住。彎着腰向廁所跑去。我站在廁所門口,看着她嘔吐,開水龍頭漱口,洗臉。我找了毛巾,遞給她,“你一個女人,還是把酒給戒了吧。”
董玲把毛巾接過。我看見她的眼睛通紅,眼光茫然。
我和董玲走回客廳,忽然聽見方濁在屋裏哭。我們進了卧室,看樣子,方濁沒睡,董玲說的話,她都聽見了。
方濁癟着嘴說道:“我爹媽也不要我。師兄也不要我。。。。。。”
董玲把方濁的手捏在手上,搖了搖。用另一隻手背擦了擦眼睛,對方濁說道:“你病了,你還有你王師兄記得你。我可連你都比不上。”
董玲這句話,說得我摸不着頭腦。董玲不會嫉妒方濁吧。
董玲洗漱后,陪着方濁睡了。
我躺在沙發上,想着董玲剛才說的話。覺得自己對王八的了解,遠遠不及我想的那麼多。還說是什麼好朋友。他心裏想什麼,我那裏去認真的想過,還以為他想當術士,就是個人愛好呢。
想到這裏,我把劉院長交給我我兩本書,拿到手上,我先把那本有封面的書看了看。,到底是個什麼書呢。
我剛把書頁翻開,就覺得一股冷颼颼的陰氣在裏面飄出來。算了,這個書,還是交給王八處理吧。我對這個不感興趣。
我有把那個沒有封皮的書拿來看。我沒有從頭開始看,而是隨意的打開。
看了幾行就大致明白了,這是。
我剛好看見的是:“黃鳥一叫報時辰,黃鳥報時有根源,黃鳥一叫天就明,黃鳥二叫太陽升,黃鳥三叫正午時,黃鳥再叫天黃昏。。。。。。。
我爺爺過世的時候,我守夜半夜被鼓聲驚醒,聽見打喪鼓的人老人,剛好唱的就是這幾句。
我沒心情這麼仔細的看裏面的內容,但是我正打算闔上的時候,看見裏面空白的地方,有一些鉛筆字跡,我一看,裏面的書法雋永,行書很枯瘦。這肯定是趙一二的筆跡了。
我來了精神,仔細看着:“十一月四日,陰。今天我問師父,我們眼睛看到的東西,是真實的嗎。還有我們的記憶,到底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還是我們自己幻想出來欺騙自己的故事。師父說,可惜我不能像師兄那樣,不然能學聽弦。師父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學了聽弦就可以分辨出這世界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了嗎。。。。。。。”
原來這些寫在頁面空白地方的文字,都是趙一二的日記。這幾句話,對我來說哦,實在是太晦澀了。趙一二也是的,人在世上,應該關心自己吃不吃得飽,穿不穿的暖,他怎麼凈想着這些沒什麼意義的事情。
我又隨手翻了翻,忽然看見有一頁上面有“沙漏”兩個字,連忙按住紙頁,看到趙一二又寫道:“元月十七日,雨。我不知道我,到底會不會算沙,該怎麼使用沙漏,我已明白,不過,我總覺得,算沙這個算術,不應該這麼單純,這個算術應該有連師父都不知道的層面,可惜我沒他們一樣的異能,我做不到。。。。。。。”
我把趙一二留給我的沙漏拿出來,放在手上把玩。把玩一會,又看這趙一二當年的日記。看得很有趣,把手上的沙漏不停地翻轉。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了都不知道。
早上被董玲叫醒,“怎麼還不起來,不然趕不到送趙先生了。”
我揉了揉眼睛,昨晚睡得太晚。根本就沒睡好。
董玲對我說:“我就不去了。。。。。。我帶這個小姑娘去醫院。”董玲臉上苦笑了一下。
我匆匆趕到劉院長家裏。劉院長夫婦和王八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去殯儀館。
趙一二的追悼會是早上十點。其實也沒什麼人,劉院長在附近的招待所接了趙家的兄妹和丁叔,人就算是來齊了。
臨出門了出了點亂子。
策策這丫頭。不願意抱趙一二的靈像。劉院長夫婦怎麼勸,策策都不願意。王八解了圍,把靈像抱在胸前。接下來,劉院長要策策穿孝服,策策也不願意。劉院長急了,狠狠的呵斥策策不聽話。把策策給罵哭了。策策老大不情願的穿了孝服。大家才上了路。
到了遺體告別的時間,我們進了大廳。王八和劉院長合計了幾句,大意是趙一二生前就不喜歡繁文縟節這一套,大家看看他,送他一程算了。沒必要搞那一套什麼親屬致辭的東西。連花圈都只有四個:分別是劉院長家一個,王八一個,我和丁叔一個,趙一二親人一個。
我走到靈柩前,看了看趙一二。看他死後的臉色安詳。心想,這未必不是個好結果。他終於解脫。
趙一二的姐姐忽然就趴在靈柩旁哭起來。哭得很大聲,我聽了不免惻然。
儀式結束,靈車把趙一二送到火葬場。我們看着趙一二被送進火化爐,都冷冷的站着。
忽然廳外響起了一陣鞭炮聲。我走到外面去看,看見兩三個老頭子,正在空地上炸鞭。我一個都不認識。但我知道,他們也是來送趙一二的。我本想問他們進來,可看他們好像沒這個意思。炸完了鞭,就慢慢走了。
我正準備進去。卻看見策策一個人坐在廳外花壇的一角。
我走過去。對策策說道:“又跟你媽媽慪氣呢?”
策策把我看着,對我說道:“老徐,你說為什麼他們大人的事情,就非得扯上我們小孩子呢。”
我一聽就頭大了,只好說:“大人叫你幹嘛,你就幹嘛唄。”
“我都初二啦。。。。。。”策策做出個很不耐煩的表情,“他們還以為我小孩啊,真以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我吃驚不小。這丫頭的表現,太成熟了。
“我爸爸就是我爸爸,他們憑什麼非要我給趙叔叔穿孝服,”策策激動起來,“這又不是拍電視劇!他們以為我是小孩子,什麼不懂嗎,告訴你,趙叔叔住到我家裏,我就知道了。”
策策說完,就想殯儀館外面走去。
我呆住,都忘了攔住她。
我回頭向屋裏走去,對着陳阿姨說:“策策出去了。”
陳阿姨連忙出去追,很快又回來,對着劉院長說道:“這扯皮佬,坐麻木跑了,我去追,你把事情弄完了,給我打電話。”
三小時后,趙一二的骨灰被放在骨灰盒裏,王八抱着骨灰盒,準備和趙一二的親人一起去西坪。
劉院長突然把王八拉到一邊。我看劉院長臉上的表情古怪,就也跟着走過去。
劉院長看我來了,嘴裏欲言又止。我見這個情況,就準備知趣的走開。劉院長想了想,對我說道:“小徐,算了,你也別走。我跟你們兩個人說。”
我和王八把劉院長盯着看,劉院長難道有什麼事情還瞞着我們嗎?
“這個事,說實話。。。。。。”劉院長說道:“我本來是不想說給你們聽的,但是你們也看到了,策策太不聽話,她媽媽肯定鎮不住她。我擔心她們兩母子扯皮。我現在去找她們去。”
“恩。”王八點頭,“你兒去吧,後面的事,我來安排。”
“你就不要送你師父回西坪了。”劉院長說道:“你要做個事情。”
王八問道:“什麼事情。”
劉院長又為難了,遲疑了半天才說道:“小董要去醫院做個小手術。是我幫忙安排的,本來是今天做,可是你看。。。。。。。我想了,總要有人陪着小董。”
王八的臉上變得鐵青。
“小王,這個事情,別太放心上。。。。。。。。都是年輕人,沒必要這麼計較的。。。。。。是不是?”劉院長看見王八的臉色,說話都吞吞吐吐的。
我心裏倒是無所謂,董玲和李行桓都談婚論嫁了,這算個屁事啊。哦,劉院長肯定不知道董玲已經找了男朋友要結婚了。還以為董玲和王八是戀人。才這麼尷尬。
我就有點沒想通,李行桓死哪裏去了。
劉院長開車送趙一二的家人去長途車站。留了一輛車,帶着我和王八去市內。
車到了公寓樓下,王八都沒說一句話。我心裏鄙視,媽的,現在知道後悔了,早幹嘛去了。現在女朋友都跟人家木已成舟,挽回不了,才曉得心疼。當一輩子光棍去吧!活該。
我們進了公寓,屋裏沒人,我對王八說道:“她帶方濁去看病去了。我們等她回來吧。”
王八的身體在抖動。突然把客廳的一個裝飾用的花瓶狠狠的砸到地上。
以此同時,我身體發寒。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警惕。不是因為王八的突然暴怒,而是我能感覺到那個暗中注視我的人,又出現了。而且這次出現,並不僅僅是窺視我這麼簡單,而是有所動作,無形的動作。
王八開始狂躁起來,他面向我,對着我看着,我看見王八的眼眶,從白色漸漸的充血,變得紅彤彤的,頭髮也在慢慢豎起。
我看到王八的身後有個影子,躲在王八的背後,是的,我能感覺到是那個幾次暗中注視我的人,但我看得不清楚。我“咦”了一聲,想看得仔細點。可是王八不給我這個機會,他向我猛撲過來。
把我壓倒在地上,我的注意力在王八的背後的影子上,顧不上和王八打鬥。我看不到那個影子,我想夠起頭,去看個仔細。可是眼前一陣發黑,隨即鼻子酸痛。王八給我狠狠打了一拳。
我鼻樑劇痛,滿眼金星。對着王八喊道:“你發神經啊,放開我。”
王八把我頭髮揪起,狠狠的往地上砸。嘴裏喊着:“是不是你!是不是!媽的,你怎麼不替我看好她!”
王八的表現,不應該是這樣啊。他不是這麼衝動的人啊。
我被王八揍得七葷八素。心裏明白了一件事情。王八的性情大變,並不見得完全是趙一二和董玲的問題,他的狂怒,是被那個影子暗中挑撥的。
“你給老子住手!”我對王八喊道:“王八,你忘了嗎,催眠,催眠,催眠,催眠。。。。。。。”
我一連喊了十幾聲“催眠“,王八才住手。
王八站了起來,茫然的看着我。
我對王八說道:“你這個苕,你自己都會催眠,你感覺不到嗎。”
王八把頭抱住,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過了好久。再抬起頭來,一臉的平靜。
王八站起來,對我說道:“是的,你說的沒錯。我剛才把昨晚到現在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從看到師父的照片開始,我一直都是昏沉沉的,做事一點方寸都沒有,就是想找人發火。”
“你不是想找人發火,你是想把金仲給弄廢掉,”我抹一下我的鼻子,手上全是血,“你還想把我也打得去醫院。。。。。。。你就是這麼想的,是不是?”
王八愣了好大一會,才說道:“是的。”
“有個東西,一直在暗中。。。。。。。”我說道:“我感覺到了,方濁也知道。但是你不知道。”
“你是說,”王八問道:“我被人催眠了。”
“你不需要被人催眠很深。只需要挑撥你心中的憤怒就可以了。”我繼續分析,“你現在心平氣和的想想,我們一起回想,我們從谷城回來。。。。。。”
“恩,我們從古城回來。”王八說道。
“我們給趙先生守靈。”
“恩,我們守靈。”
“你師伯和金仲來給你師父弔唁。”
“恩,他們見我師父最後一面。”王八點着頭。
“你會怎麼做?”我慢慢問道。
“我雖然會很恨大師兄整過我師父,但是師伯來看師父,也是惦記這同門之情,我會很禮貌的接待他,至於大師兄的事情,來日方長。”王八說得很冷靜,這才是他一貫作風。
“可是你昨晚,就只是想着要把金仲給廢了。你老是想着師伯的兩個徒弟,老是跟你師父作對,所以你要廢了他們,對不對?”我問道。
“一點都沒錯。”王八說道,“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你他媽的別再探知我的記憶,行不行?”
我不說話了,把王八看着。剩下的事情,該王八自己去想了。
王八接着我話頭,“我昨晚把金仲給整差點廢掉。若不是你阻止,金仲就完了。。。。。。。然後今天,我又想把你揍得進醫院。。。。。。。。”
我點點頭。
王八抬起頭,對我問道:“他現在還在不在?”
“走了,”我說道:“我其實一直都沒看到他。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
“他怕我!”王八補充了一句:“他怕我對付他,所以儘可能的讓我把身邊的幫手都廢掉。這樣,他就有更多的把握對付我。”
“他為什麼怕你?”我補充一句。
王八瞪着眼睛,咬住下嘴唇。我看見他的眼睛又開始變得清澈,“師父不是被混混打死的!“Lvs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