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聖戰傳說(2)

第二十七章 聖戰傳說(2)

第二十七章聖戰傳說(2)

第二天清晨,哈摩族所有的青壯年男子都被招集了起來。赫拉依向大家講述了李定國的陰謀,眾人群情激憤,抱定了死戰之志。

赫拉依帶着十三勇士先行出發。他們準備了四口藤木箱子,到達恐怖谷附近時,阿力亞和另外三個最勇猛的人鑽進了箱子中,其餘勇士則扛起箱子,跟在赫拉依身後進入了李定國的兵營。

白文選已在營中等候,他引着一行人來到了李定國的軍帳外,李定國的親隨攔在門口,要對眾人和箱子進行檢查。

“他們都沒有攜帶武器。箱子裏哈摩族獻給李將軍的禮物,我已經查看過了,沒有問題。”白文選在一旁說道。他在軍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那些親隨立刻便閃在一邊,讓赫拉依等人進入了軍帳。

李定國正端坐在帳中的方案前,仔細研究着案上的一張羊皮地圖,身後則有兩個衛兵按劍而立。這個傳說中強悍無敵的“惡魔”一身鎧甲,方臉長須,濃眉劍目,神態十分威嚴。白文選首先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參拜禮:“將軍,哈摩族首領的女兒赫拉依到了。”

李定國抬起頭,正看見赫拉依款款走上前,右手合胸,深深地鞠了一躬:“赫拉依晉見英勇的大明朝李定國將軍。”她身後的諸勇士此刻也都放下箱子,齊齊跪拜在地:“參見李將軍。”

李定國看着赫拉依,似乎頗為滿意,他說了句:“好!”然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的身材高大健碩,這一起身,立刻帶出一股極具壓迫力的氣勢。

李定國看完赫拉依,又看看跪在地上的諸人,森然說道:“你們當初不辭而別,可是違反了我的軍紀!”他的目光如電,充滿令人恐懼的穿透力。勇士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在這樣的目光逼迫下,卻都從心底最深處產生一種難以抗拒的畏懼感覺,紛紛低下了頭,噤若寒蟬。

片刻的沉寂之後,李定國突然高喝了一聲:“來人!”立刻有一名親隨閃入帳中:“將軍!”

“你把赫拉依姑娘帶到西帳,讓她先見見重傷的父親。”

“遵令!”親隨答應一聲,沖赫拉依做了個禮讓的手勢,“請姑娘隨我來。”

赫拉依點點頭,鎮定自若地跟着那親隨而去。諸勇士心中卻都是一緊:根據白文選透露的消息,如果李定國支開赫拉依,那說明他即刻就要動手,自己的性命,乃至整個部落的存亡,此時均已到了最為緊要的關頭!諸人屏息凝氣,密切關注着李定國的一舉一動,不敢有絲毫放鬆。

李定國負着雙手,在軍帳中來回踱步,他的步履蒼勁,每一腳都似重重地踩在諸人心頭。軍帳內的氣氛幾乎令人窒息。白文選站在一邊,表面雖強裝鎮定,手心卻也不由自主地滲出許多汗水。

終於,李定國停下了腳步,指着那幾隻箱子問道:“這些是什麼?”

“這是我們哈摩族獻給李將軍的禮物。”勇士們連忙回答,“以報答將軍對首領的救命之恩。”

“嗯。”李定國轉頭看向白文選,“你打開讓我看看。”

白文選答應一聲,走到一隻箱子前,翻開箱蓋后,撤身閃到一邊:“將軍,請!”

李定國略略瞥了一眼,只見箱子似乎堆滿了蟲草之類的名貴藥材。他點點頭:“嗯,行了,合上吧。”

白文選卻不動作,他愣了一下,說道:“將軍,這些藥材下面尚有東西,乃是哈摩族最為珍貴的寶物,屬下不敢擅自翻動,請將軍細看!”

“哦?”李定國不疑有異,上前兩步,彎腰去翻動那些藥材。右手剛剛探入,他便感覺到有些不對,詫異地皺起了眉頭。就在這瞬息之間,藥材下突然有人身形暴起,左手死死拉住李定國的右臂,右手中寒光閃動,一柄彎刀向著他的脖頸處砍去。

李定國反應極快,扭頭一閃,刀鋒偏了準頭,斬在了他的肩窩處,頓時皮肉開綻,鮮血長流。李定國暴喝一聲,右手一揮,其力勢不可擋,把襲擊者連人帶刀遠遠甩了出去。

這個躲藏在藥材下的人正是阿力亞。他見這一擊未能致命,借力就勢一翻,已騰身而起,揮刀又向著李定國沖了過來。帳中的兩個衛兵早已拔劍在手,攔在了李定國面前,同時高聲呼喝:“來人哪!有刺客!”

候在帳外的十幾名親隨紛紛湧入,而哈摩族其他勇士此時也都躍起,從箱子裏摸出兵刃。雙方戰成了一團,小小的軍帳頃刻間已是混亂一片。

李定國看起來傷得不輕,鮮血已染紅了鎧甲。眾親隨拚死相互,將他圍在了中心。他卻僅僅略做喘息,便拔出了腰間佩劍,殺到了圈子外面。

一個哈摩勇士見狀,立刻揮着彎刀向他逼來,他毫不退讓,舞劍硬生生相迎。刀劍相交,哈摩勇士只覺得臂腕一酸,彎刀被遠遠盪開,未等他有所反應,劍光又起,在他腰間劃出了一道可怕的傷口。

李定國佔得上風,卻並不追擊,而是向著站在門口的白文選走去,沉着嗓音低吼道:“是你出賣我?!”

白文選臉色蒼白,一步步的退到軍帳之外,李定國亦緊緊相隨。正巧有一名兵士飛奔而來,見到這副情形,不由得愣住了:“將軍?!你怎麼了”

李定國見他盔甲不整,神情慌亂,意識到了什麼,喝道:“先報軍情!”

兵士單膝跪地:“稟將軍。清軍、緬甸軍和哈摩族分三路在圍攻我部軍營!”

李定國此時已是心若明鏡,他仰起頭,發出一陣瘋狂而絕望的笑聲,然後惡狠狠地說道:“傳我的軍令,各部兵士分守防地,擅自逃離者,斬!”

“遵命!”兵士答應一聲,並不離去,只是用擔憂和疑惑的目光來回看着李白二人。

“快去!這裏不用你管!”李定國厲聲呵斥,兵士深深一叩,終於起身,快步到各兵營傳令去了。

“你為何如此?!”李定國圓睜雙目,瞪視着不遠處的白文選。

白文選此時也拔劍在手,他神情極為複雜,半晌之後,才喃喃說道:“將軍,是我白文選對不起你……”

“對不起?好!好!”李定國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高舉手中的利劍,向著白文選一步步地逼了過去。

……

軍帳內,以阿力亞為首的十三哈摩勇士與李定國的衛兵親隨展開了苦戰。這兩撥人個個都是久經沙場,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交起手來刀刀見血。一番驚心動魄的惡鬥之後,竟只有阿力亞一人活了下來,而且已是傷痕纍纍,精疲力竭。他無暇喘息,強撐着身體來到軍帳外,尋找負傷未死的李定國。

此時恐怖谷周圍殺聲震天,李定國的軍隊正與三路來襲的敵人拚死血戰。位於軍營核心部位的主將軍帳附近反而靜悄悄的,死亡的氣息四下瀰漫。

一條血跡從軍帳門口向西邊延伸開去,直到二三十步開外。在那血跡的盡頭,矗立着一個高大的身影,雖然看不到他的正面,但阿力亞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個人正是李定國。

阿力亞緊握彎刀,躡手躡腳的摸了過去。走出十多步之後,他才發現,在李定國的身前,還有一個人:白文選。

在兩人附近的地方,血跡雜亂,看起來曾有過一場交手。這場交手的結果正凝固在颯颯的山風中,令人一目了然。

白文選的長劍已經脫手,遠遠地盪在一邊,劍刃也彎曲了。他本人則長跪在李定國面前,腦袋緊貼着地面,那姿勢和趴倒已無多大區別。

李定國的長劍搭在白文選的脖頸中,他只要輕輕一揮手,立刻便可要了對方的性命。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兩人都是一動不動,倒像是塑像一般。只有鮮血仍在從李定國肩頭的傷口不斷湧出,吧嗒吧嗒地滴落在草地上。

阿力亞緊張得已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終於,他悄悄地來到了李定國的身後,而對方似乎並未發覺。阿力亞屏住呼吸,雙手持刀,向李定國腰間要害處狠狠地捅了過去,“噗”地一聲輕響,刀刃入體,直沒至柄!

阿力亞先是一陣狂喜,可隨即便感詫異:那李定國中了一刀,卻毫無反應。他奮力將彎刀拔出,對方才身形一晃,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只見其雙目圓睜向天,兩行血淚瀠在臉頰上,原來早已死去多時了。

白文選拜伏在地,身體兀自在微微顫抖着,他身上雖無傷勢,卻也沾染了許多鮮血。阿力亞走到他旁邊,輕輕推了推他:“白將軍?”

白文選驀然抬起頭,臉色蒼白,竟無一絲血色。良久之後,才喃喃說道:“阿……阿力亞?”

“白將軍請起,那個惡魔已經死了。”阿力亞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攙扶白文選。白文選悠悠地站起身,看着不遠處李定國的屍體,神情恍若隔世。

他剛剛從鬼門關外走了一圈,他已經感受到了脖頸處那冰涼的劍鋒。可那一劍終於沒有斬下去。

為什麼會這樣?

是否在最後關頭,李定國已經力竭身亡了呢?

或者,還有着另外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

阿力亞沒有功夫去細想這些問題,因為他看見赫拉依正向著自己飛奔而來。他連忙迎上去,用本族的語言問道:“首領怎樣了?”

赫拉依氣喘吁吁,眼中含着淚水,悲聲道:“父親……已經被李定國的部下殺死了。”

阿力亞發出一聲痛苦的嗥叫,他轉身奔到李定國的屍體前,揮刀割下了死者的頭顱,詛咒道:“李定國!你這個惡魔,你會下地獄的!”

赫拉依似乎被這血腥的一幕嚇住了,她往後退了一步,問阿力亞:“是你……殺了他?”

“是的!”勇士驕傲地昂起頭,“尊敬的赫拉依,請你留在這裏,現在這裏是最安全的。而對我來說,戰鬥還沒有結束。”

說完這句話,阿力亞便向著殺聲震天的戰場方向奔去了。

……

李定國的軍隊雖然受到三面圍攻,但士兵們個個有着驚人的力量和勇氣,苦戰多時,仍然不落下風,直到阿力亞出現在他們面前。這個哈摩族的小夥子渾身血跡,疲憊不堪,似乎用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把他推倒,可是他的手中的東西卻有着駭人的威懾力。

“李定國已死!”阿力亞爬到高處,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嘶聲叫喊着,然後他把李定國的頭顱扔到了戰群中。

像是被抽去了力量的源泉,李定隊的戰鬥意志在瞬間崩潰了。他們有人在驚愕中被斬殺,有人選擇了投降,也有人潰敗流落到叢林,南明抵抗軍的最後一股力量就此從中國的歷史上消失了。

清、緬軍隊在慶祝他們的勝利。不過最興奮的還是那些哈摩族的勇士們,他們打贏了一場“聖戰”,他們挽救了這個部族的命運。阿力亞被族人們舉起,高高拋向天空,他成了哈摩族歷史上最偉大的英雄。

諸多跡象表明,那個可怕的陰謀離實施已僅有一步之遙!哈摩眾人在暗自慶幸的同時,無不對李定國的兇殘和惡毒深惡痛絕。

另一方面,李定國雖然已死,但其餘威卻仍然令人膽寒。他圓睜的血目中充滿了憤怒與仇恨,竟無人敢與其對視。

赫拉依多次想將死者的雙眼合上,但即使用手蓋住他的眼皮,手鬆開后,它又會自己睜開。趕來的老祭司見到這副情形,擔憂地說道:“他這是怨氣深重,難以瞑目,人雖已死,但魔性尚存,以後只怕還會為禍一方。”

聽他這麼一說,清兵倒還無所謂,緬甸和哈摩族民還要世代在此居住,不免都有些忐忑。白文選心中有愧,也是臉色大變。

“那該怎麼辦?總要有個解決的方法才好。”赫拉依自己沒了主意,只能向老祭司求助。

“我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封在血瓶中。”思忖良久后,老祭司終於說道,“讓族人世代詛咒他,使他的靈魂永遠在地獄中飄蕩,無所依託,他也就沒有辦法再害人了。”

赫拉依的身體猛地一顫:“血瓶的詛咒?這……這是不是太過狠毒了……”

“對待惡魔就是要用狠毒的手段。”阿力亞在一旁說道,“尊敬的赫拉依,你不該如此心軟,保證我們的族人世代平安才是最重要的!而且,這也是死去的首領報仇。”

提及自己的父親,赫拉依愣了半晌,眼眶中泛起了淚花,她沒有再提什麼反對的意見,算是默許了。

老祭司取了李定國的血液,用獨特的方法製成了血瓶。這個“血瓶”見證了哈摩族對抗惡魔的偉大勝利,成了族中最為寶貴的“聖物”。

按照哈摩族世襲的傳統,赫拉依本該擔任新的部落首領,但她拒絕了:“就讓英勇的阿力亞成為大家的首領吧。而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赫拉依所說的“重要的事情”就是保管部落的聖物:血瓶。她自封為“聖女”,雖然沒有統領族人的權力,但獨來獨往,不受任何人的節制。

殺死李定國的那一天,被定為部落的“聖戰日”。每年到了這個時候,祭司都會招集全部落的人進行祭祀活動,慶祝“聖戰”的勝利。

祭祀中一個最重要的環節就是對李定國的靈魂加以詛咒。此時聖女總會把血瓶帶在胸前,然後背對族民而立。

“我的身體是純潔的。你們惡毒的詛咒必須先經過我身體的洗滌,才能代表正義的力量。”她這樣解釋自己的這個行為。

有關“聖戰”和“血瓶”的故事就這樣在哈摩族中代代相傳,數百年過後,它的意義早已超越了戰爭的範疇,那段英雄詩史已成了全族人心中最為神聖的信仰,成為了他們面對任何困難和絕境時屹立不倒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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